还有一次他说:“两天之后,我的水就喝光了,渴得要命,走也走不动了,哎,我竟然看到了一个镇子!我高兴坏了,赶紧走过去,可是,那个镇子好像会移动,我怎么都走不到它跟前。我就知道了,肯定是海市蜃楼了!当时我那叫一个绝望啊,坐下来就站不起来了。没想到,有个姑娘走过来,她顶着一块绿盖头,戴着银耳环和银手镯,亮闪闪的,上面穿着斜襟上衣,袖口上缀着很多假袖,下面穿着开叉的长袍,脚上穿着木底子鞋,绣着花……看那装扮应该是个东乡族姑娘。我就问她,你从哪儿来?她说她就住在镇子里。噢,那时候我才知道,那个镇子不是幻景!她可能看出我走不动了,就拿出一个皮囊递给了我,我一捏,里面软软的,呼噜呼噜响,那是水啊,我手忙脚乱地拧开盖子,也顾不上客气了,一口气就喝光了。完了想把这个皮囊还给人家姑娘,姑娘已经走了,不见了!再看那个镇子,也不见了。我想这个姑娘肯定是老天派来救我的……”
那时候,干戈12岁。

他不相信父亲的讲述,他只是感到悲凉。

父亲怎么也是一个地质大学的教授,他竟然现实和幻觉都分不清了。

干戈的母亲很贤良,自从父亲回家之后,她一直悉心地照顾着他。可是,这个女人短命,在干戈14岁的时候,她得癌症死了,剩下干戈和父亲相依为命。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太可悲,比如干戈的母亲,我们说她死了,一笔就带过了,就像《史记》里众多的帝王,只有一句:“谁谁崩,子谁谁立”,一个朝代就讲完了。干戈母亲有她的少女时代,有她的爱情故事,有她的追求,她的梦想,她的付出,她的遗憾……让我们多写几笔吧——这个女人叫王天意,在教师进修校当老师,巨蟹座,生于1967年6月24日,卒于2005年1月11日。

说来也怪,自从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很少犯病了,他担负起了一个父亲的责任。

虽然他早已经离开了他挚爱的学校讲台,但是为了干戈,这个名牌大学的教授竟然像个大学生一样,给人当起了家教,辅导地理。

干戈上初一之后,开始跟父亲对立。

他逃学,喝酒,打架,甚至伙同两个男生成立了一个“青龙帮”。后来,这事儿被班主任知道了,硬是给改成了“青龙学习小组”。干戈被逼当上了学习小组的“组长”。

那个学期,这个小组确实成了后进变先进的典型,可是第二学期就出了一件大事:有几个社会青年混进学校欺负女生,干戈带着两个兄弟,把为首的那个混混堵在一个网吧里,用片刀狂砍,用铁管猛砸,导致那个混混头破血流,被送进了医院。

干戈和两个小兄弟都被请进了派出所。做完笔录之后,他们被戴上手铐,关进了滞留室。水泥地上有一排铁环,一只手铐铐住他们的手腕,另一只手铐铐在铁环上,他们只能蹲着。

三个家长都被警察叫到了派出所。

当时还不知道那个混混能不能保住命,因此,警察只是关着他们,并没有做任何处理。干戈记得,他父亲从滞留室窗外朝里看了他一眼,神态急切而难过,马上被一个值班警察喝走了。

后来,医院传来了消息,那个混混只是头上缝了十几针,并无大碍。

警察把干戈他们带到值班室,“嫌疑人”的家长和“受害人”的家长都在场。

经调解,三个打人男生的家长赔付了对方一笔钱,此事总算了结了。

接下来,警察把打人男生的监护人狠狠批评了一顿。看着那个年纪轻轻的警察,对着父亲大声斥责,就像训个小孩儿,而父亲唯唯诺诺,诚惶诚恐,干戈恨不能冲上去踹那个警察一脚。

离开派出所,父亲的眼眶湿了,他只说了一句:“干戈啊,再别惹事了,爸爸害怕。”

干戈的心里一酸。

他害怕。

他是个病人。

他在罗布泊受尽了惊吓,已经疯疯癫癫,风吹草动都怕,更何况摊上了这么大的事……

从那以后,“青龙学习小组”被人戏称为——“青龙血洗小组”。

干戈并没有收手,反而变本加厉,经常鼻青脸肿,皮开肉绽。每次打了架,他就躲在网吧不回家。有一次,他甚至在桥洞下过了一夜。

就算回到家,他也拒绝跟父亲对话。

他越来越鄙视父亲的“弱”。

他认为,这个社会强者为王,他必须靠自己去拼杀,告诉整个世界——他不弱,他不怕!

父亲对干戈也越来越绝望。

父子俩的关系一直很僵化。

干戈不在乎这样的关系,对于他来说,那个家甚至可有可无。

不知道为什么,上了高二之后,干戈似乎一下就立地成佛了,他剪短了长发,而且不屑于再打架。可是,他的成绩并没有多少长进,依然排在倒数十几名。他变得越来越孤独和缄默。他跟父亲依然话不投机,从不交流。他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玩游戏,没日没夜。

后来,他考上了一所技术学校,读了两年,毕业之后在一家4S店上班,这几年一直不曾惹是生非。直到去年,也就是2015年初,他遇到了一个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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