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东行受到嘉奖的消息随着邸报一并传到了康城,传旨的御史则还要过些时候才能到达,但喜讯已经可以确认了。也许是因为他才升了从四品不久,已经是一地驻将,且又年轻,这一趟嘉奖并未升官,却赏了五百纹银与彩缎、金玉等物,据说皇帝还夸奖他“忠勇为国、多智果敢”。
这个评语颇有些深意,前面半句倒罢了,但凡是为国征战的勇士,十有*能得到这句评语,当然,也许其中还有赞赏柳东行不顾亲戚情谊而果断揭破三家王府意欲反叛的阴谋的意思?至于后半句,柳东行虽然立了不少功劳,但也够不上多智果敢的份量,也许是他与胡金全在处置康王府的事上手腕灵活,带来了意外之喜,而对康王府事后的处理也提出了不错的意见的关系?

文怡想了一会儿,实在有些拿不准,不过朝廷能下旨嘉奖柳东行,自然是大大的好事,这也意味着他先前所担心的会受东平王府这门姻亲连累之事不会成为现实了。

想到这里,她心情轻松了许多,也不赶着动身往康南去了,先派家人立即给柳东行送信去,问他家里可需要摆席略作庆祝?还有柳东宁那边,在这个喜讯传出来后,必会有些想法,自己该如何应对呢?

柳东行很快就回了信,他让文怡不必急着去康南,反而是他自己准备要在后日休沐时回来,到时候家里可以摆几桌酒庆祝一下,但不必大肆操办,除了通政司的兄弟,以及从前书院时的两三个熟人,别的只要几家亲戚族人聚一聚就可以了,至于柳东宁那边,等他回来了再说。

文怡看了信。便问送信的人:“大爷这几日公事可忙?”

那人答道:“先时忙过一阵子,这几日已经好多了,晚上也不必再熬夜,一日三餐都能依时用饭。大爷还让小的们去找手艺好的泥水匠,说是等春耕过去了,就雇人来把房子修一修。将后院扩大些,多种几丛花草。好让奶奶住得更舒心些。只是眼下农忙,暂时还没空出来,但已经跟泥水匠说好了价钱。”

文怡心中感动,也有些不好意思:“那院子挺好的,我住着不错,何必再劳师动众?回头我一定要好好劝劝他……”

那人笑道:“大爷这是心疼奶奶,怕屋子寒碜了委屈了奶奶,原是大爷的一片心意,奶奶只管受了便是。”

文怡瞪他一眼。脸上却带着笑意:“不许胡说,你下去吧,润心看赏。”润心笑着应了,带着那送信的人退了下去。

冬葵在旁一边倒茶一边笑道:“这人话虽糙些,理却不糙。大爷可不就是因为心疼奶奶,方才花心思去收拾房子的么?奶奶又何必拦着?”

文怡白她一眼:“他才到任多久?正是要在士兵们前面以身作则的时候。若是为了我的缘故,落人话柄,岂不是误了他?况且那屋子又不是不能住,我反倒觉得别有一番乡居趣味呢,补种几丛花木倒没什么,但扩大院子就不必了,那里前前后后都是住家。真要吵起来,多的是麻烦呢。”

冬葵笑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问:“大爷既然说了要回来摆酒庆贺,家里要做些什么?摆几桌酒?要不要请戏班子?宾客要请多少人?奶奶从前可曾料理过这样的事?要是有不懂的,不如问一问老夫人?”

文怡笑道:“从前在京城时也曾宴过客,只是几桌小宴,还难不倒我,若真有难处,再向祖母请教不迟。外头要多摆几桌,预备驻军所的人,还有……”还有通政司的,只是不好明说。文怡咬咬唇,又再接着道:“还有相公旧时的同窗好友,说不定会请几位过来,韩公子是一定要的,到时候你替我去送帖子,务必要客客气气将他请到才好。前些时候多亏了他,我才得保平安呢。至于堂客席上,宾客倒不多,几乎全是自家人,有两桌也就够了。”

冬葵一一应下,这时候润心走过来道:“奴婢心里算了算,家里这点地方似乎太窄了些,堂客席倒罢了,外头却摆不了几桌,不如看看城里有什么好馆子可以包了去,那就连人手用具都一并省了。”

文怡忙道:“这话是正理。先点点宾客一共有几人,再看看家里的地方,若实在不够,也就只能到酒家去了。我记得附近好象有家‘琼林玉树’,颇有几样有名的菜色,还有两个极好的园子,地方也大,我们叫人问问价钱,若是合适,就租一处园子下来摆酒好了,戏就不用了。”

润心与冬葵齐齐应了一声,顿了顿,互相对视一眼,笑了笑,前者道:“奴婢去找舒管事。”后者说:“奴婢去找人打听琼林玉树的价钱。”各自分头去了。文怡见状不由得苦笑,恰好看见水荭从门外进来,便问:“秋果要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呢?”

水荭被她冷不丁地一问,一时没反应过来:“咦?她是侍候苏家表小姐回青州去了,看行程,大约还要半个月吧?姑奶奶怎么了?可是有事差她去办?”

“不,没什么。”文怡抿了抿嘴。秋果虽是她的陪嫁,却跟柳家的丫头们相处得极好,若有她在,就不需担心冬葵与润心等柳家大丫头之间会有矛盾了。本来家里有许多事她都是交给秋果办的,但因为秋果不在,润心又不如陪嫁大丫头使得顺手,加上冬葵是她用惯了的,她便多倚重了冬葵几分,可这么一来,润心这些大丫头说不定会有想法的。文怡忍不住暗暗叹气,深觉当家主母不好做。

晃了晃头,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水荭身上来:“你怎么过来了?可是祖母有话吩咐?”

水荭笑道:“方才前头传了消息进来,说是大爷有信回来了,要在康城摆酒庆贺,老夫人听说时,正巧大太太也在,便劝老夫人让姑奶奶多摆几桌酒、多请几位客人,好生庆祝一番,也可借机会多结实些本地贤达之士。老夫人说这是姑奶奶的家事。让姑奶奶做主呢,大太太便让奴婢来请姑奶奶过去。”

文怡哑然失笑:“大伯母真是……热心肠!”她起身去了正屋,果然看见蒋氏正陪在卢老夫人身边说笑,便先见了礼,还不等她开口,蒋氏便抢先说:“难得有件喜事。九丫头可不许推脱,这不是什么张扬不张扬的小事。行哥儿初来咋到,人又年轻,虽在此地读过几年书,到底相隔时间长了,没什么根基,还是该多结交些朋友才是,日后遇事也好有个助力。因他一到这里,便遇上几个大大小小的乱子,也没挤出时间来忙活这些。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再好不过的名头,若还不抓紧机会,就迟了!九丫头,你就听我一句吧!”

文怡干笑了几声,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她当然明白蒋氏的好意,但凡到地方上做官的。都有这个习俗,除非是极清冷孤傲不合群的性子,方才不愿如此行事。但柳东行既是要做驻将的,若与地方官员来往过多,会不会反而受朝廷猜忌?况且康城不比别处,本地的所谓贤达,除了城中的大儒先生们。也就是与康王府关系暖昧的那几位了,能避还是避讳些的好。更别说柳东行在信中已经写明了宾客的范围,不相干的生人还是不必请了。

但蒋氏本是好意,她也不忍断然拒绝,便道:“宴席要请什么人,相公已经拟好了名单,就等他回来吩咐了,我不好自作主张。大伯母若想请什么亲朋故旧,不妨先跟我提一提,等相公回来了我再去问问他的意思?”

蒋氏闻言,神情有些尴尬:“我哪有什么亲朋故旧要请呀,只不过是觉得你们两口子年轻,不知道官场上的规矩,怕你们会吃亏,才提醒一声罢了……”

卢老夫人微笑道:“孩子也知道你是好意,只是这事儿毕竟是为了庆贺行哥儿立功受嘉奖,总要看行哥儿自己的意思。其实我觉得也没什么,自己家人和几个熟人一起庆贺一番就是了,没必要请那么多不相干的人。行哥儿不是做文官,是带兵的,跟这么多人搅和在一起,日后人情往来太费精神了,也容易叫人说闲话,还是由得他们年轻人去吧。”

蒋氏勉强笑笑,也不再坚持,转而问文怡:“行哥儿既然拟好了名单,不知都有些什么人?我们早些知道,也好帮着你料理。”

文怡笑说:“多谢大伯母了,其实也就是柳顾两家眼下在康城的人聚一聚,再有他官场上的朋友,还有从前书院时的先生与同窗,具体有哪几位,还要等他回来了我才知道。不过相公无意大办,甚至不打算请顾庄的人来。”

蒋氏顿时精神一震:“哦?那人可不少啊,打算摆几桌?若是这里地方太小了,不如到我们那儿去?正巧,韩公子必然也在宾客名单上吧?他要是到我们那里去,想必也会觉得熟悉亲切?”

文怡顿了顿:“那太劳烦大伯母与六姐姐了,我本想着,在附近找一家好馆子就行了,听说琼林玉树不错,眼下正值春暖花开,那里的园子必定有好景致,到了那一日请大伯母与六姐姐一道去散散心吧?”

蒋氏立时便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这个我听你姐姐提过,只是她到康城已经是隆冬时节,琼林玉树的花木都衰败了,没什么好看的,若真有好春景,去一趟倒也值得。”

她心情一好,略聊几句闲话,便坐不住了,早早告辞离去,文怡送了她出二门,又送了几样点心让她顺便带给文慧,方才回转正屋,苦笑着对卢老夫人道:“大伯母倒是热心肠,可惜咱们家无意张扬。”

卢老夫人不置可否:“她其实也是为你六姐姐的婚事着急,多半是想着要在宴席上多打听几个年青俊彦呢,不过我看她心里的意思,还是属意韩家少爷。”

文怡道:“祖母劝我先行避开,我本来也想照做的,可如今相公要回来,我又不方便走了,还是等宴席过后,我再陪他一道回去吧。”她笑着坐到卢老夫人身边,挤了挤眼:“正好可以多陪祖母几日。”

卢老夫人轻哼一声,白了她一眼:“多大点事儿,还特地来跟我说。如今圣旨都下了,虽还未到你们手上,但已可保平安,也就不怕与柳家宁哥儿他们来往会惹来什么麻烦了。行哥儿做事向来有分寸,我老婆子就不必多操心了,只是你五姐姐那边,你且虚应故事,别与她一般见识,省得坏了行哥儿兄弟俩的情谊。”

文怡皱皱眉:“可是她又跟大伯母与六姐姐呕气了?我就不明白了,她这是怎么了?她与宁弟的亲事,分明是她占了便宜,如今为何就盯死了六姐姐不放呢?!本来就是一家子姐妹,难道非要六姐姐孤苦终老,她才高兴了?”

卢老夫人淡淡地道:“这事儿原是你大伯母太过急切了,行事不周密,叫她打听到了韩家的事。韩家家世虽不如咱们家,但他家哥儿却是个举人,光听名头倒比宁哥儿出息些,你五姐姐大概心里又难受了吧?当着你大伯母的面,她不敢说什么,但来跟我请安时,却说了好些不厚道的话。一边说韩家家境已经败落了,配不上顾家名门望族的女儿,一边又说韩公子是举人,看不上六丫头一个名节已失的女儿。真真是自相矛盾!她难道是觉得我们六房与长房一向不算十分亲近,便以为我会顺着她的口风说长房女儿的坏话?她以为她是谁?!糊涂东西!”

文怡听得恼怒,正要抱怨几句,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得愣住了:“糟糕,咱们家要是摆宴请客,无论是五姐姐还是六姐姐,都要请到的,还有宁弟与韩公子……到时候岂不尴尬?那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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