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亚军吃惊地道:“你想占这些良田熟土?难度恐怕有点大。”
“没有难度,要我们这些干部做什么?”侯卫东来到了图纸上标明的敬老院位置,道:“你看看这个地方,正是建敬老院的绝佳地方。占几亩地,就可以修建一个全县最好的敬老院,这是为青林五保老人办的大好事。”

看着豁然开朗的一片田土,苏亚军也是怦然心动。

“现在天天谈创新思维,开拓进取,今天我们就将这个开拓进取落到实处。”

侯卫东又抛出来一个诱饵:“青林镇大部分机关干部都没有住房。我们可以在敬老院背后的小坡上,搞一个集资建房。这样就一举解决了机关干部的住房问题。”

苏亚军是本地人,家还在农村,每天走路上下班,着实辛苦。特别是小孩出去读书以后,家里剩老伴一人。听到侯卫东描绘的美好蓝图,他心情激动起来:“如果镇里面能在这里搞集资建房,就是实实在在的大好事,我举双手赞成。”

侯卫东口气一变,道:“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还没有向党委、政府汇报。”

苏亚军暗道:“操,赵永胜没有同意,啥事都是空了吹。”口里却道:“只要侯镇长去呼吁,机关干部都会支持的。”

侯卫东打气道:“这件事情是有些难度,但是比起修建上青林公路还差得远。当初我向政府汇报修路的时候,别人都认为我脑子有病,现在这条公路已经发挥了重要作用。红坝的石桥,晏书记眼里是天大的难事,现在也解决了,最多两个月,一座石桥就会修起来。所以,只要认准的事情,坚持做下去,总会有收获。”

侯卫东以石坡换石桥的方案,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苏亚军发自内心恭维了一句,道:“侯镇的脑壳硬是空得很,大学生毕竟是大学生,我们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些办法。”脑袋空得很,这是青林镇的土语,也就是赞扬别人“脑瓜子灵活,办法多”的意思。

从现场回来,苏亚军召集办公室人员开会,研究敬老院的事情。

侯卫东来到了粟明办公室。

“粟镇,我带苏亚军去看了现场,他不会反对。特别是听说要在敬老院后面搞集资建房,更是表态支持。”

粟明笑道:“我在青林镇工作这么久,最明白这些干部心里想些什么。房子是大事,解决此事就解决了很多事情。”

“听说明天要开党政联席会,我提不提这个方案?”

粟明玩着手中的钢笔,思考了一会儿,才道:“先不急,我们到民政局去一趟,请分管局长许彬吃顿饭,将这个思路给他说一下,争取民政局的支持。”

他以前分管过社事办,与民政局领导很熟悉,打了一个电话过去,“许局长,我是粟明,几个月都没有给你汇报工作了。哈哈,中午有空没有,我请你吃饭。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吃饭,副镇长侯卫东跟我一起过来。”

两人就上了车,匆匆忙忙地朝益杨县城赶去。在益杨宾馆刚刚坐下来,民政局许彬副局长带着两个科室负责人就过来了。

随意聊了几句,侯卫东拉开了汇报工作的架势。刚说了两句,许彬摇手道:“侯老弟,别搞这么正规。我们兄弟单位,那二十万我们一分钱都不少,动工前给五万,验过合格就全部给完。粟镇是老朋友,知道我说话算话。”

粟明笑眯眯地道:“侯镇有新想法,我觉得不错。许局长还是听一听,请你提点宝贵意见。”

等到侯卫东汇报完毕,粟明补充道:“按这个思路建起来的敬老院,绝对是沙州一流。”

益杨县的敬老院,包括县城里面的敬老院,档次都不高。每次上级检查,县民政局总觉得拿不出手。他们正打算在城里和乡镇分别建两个档次高一些的示范点,以应付上级检查。青林镇主动要提高档次,正好契合了民政局的心思。

许彬道:“这笔专款是市民政局拨下来的,方案已经报上去了。青林镇政府既然有这个决心,我就去跑一跑,争取将方案改过来。但是我话说到前面,沙州民政局给的钱只有这么多,我们全部分下去了,不可能增加拨款。”

吃过饭,粟明又连哄带骗将许彬请到了青林镇。看了侯卫东指定的地块,许彬不断点头,道:“如果敬老院真是按照这个方案修出来,一定是益杨第一流的敬老院。我回去就给张局长汇报,争取将青林镇敬老院作为示范敬老院来抓。”

粟明道:“你放心,这个敬老院肯定是高标准的敬老院。修好以后,绝对不会给民政局丢脸。”

在党政联席会上,侯卫东就将新的敬老院方案提了出来。赵永胜认真听完,放下笔,面无表情地看着侯卫东。

赵永胜记忆力好,粟明建新镇的提议,依然印象深刻。侯卫东的话一说完,他敏感地意识到这就是粟明建新镇的主意。

不等粟明表态,他快速将口子封住:“老方案已经由民政局审过,没有必要再提新方案,按照老图施工。”这个表态坚决而果断,没有给副镇长侯卫东任何商量的余地。

侯卫东显然没有预料到,赵永胜如此干脆利落地就否定了自己的意见。他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粟明,见粟明沉着脸在写着什么,便据理力争道:“赵书记,我刚才没有汇报清楚。总体来说,新方案要比旧方案多花接近二十万,但是社会效益大不相同。按照新方案,敬老院建成以后,可以将下青林所有五保户收进来,十年之内都不会出现住房紧张的情况,而旧方案是在原地重建,根本无法扩容,建成之日便是住房紧张之时。”

赵永胜淡淡地道:“青林镇财政这样紧张,哪里有钱出这二十万?侯镇如果能找二十万出来,我就同意新方案。”

“至于钱的问题,可以这样考虑,老敬老院是临街房子,镇里出资修一幢两楼一底的小住宿楼。门面,包括上面的住房,卖出去就可以变成现钱。或者我们以地换钱,将老敬老院的位置折合成钱,用来给建筑商抵账,这两种方案都能解决钱的问题。”

他们两人一问一答,倒有些辩论的意味。秦飞跃调离青林镇以后,赵永胜在镇里就处于绝对强势地位,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党政联席会上同他争论了。

刘坤坐在赵永胜旁边,他有些惊讶地看着侯卫东,暗道:“侯卫东是不是吃错药了,赵永胜已经表了态,他何必硬拧着。”他深知赵永胜的性格,见侯卫东与赵永胜争了起来,心里就开始幸灾乐祸。

粟明一直躲在幕后,见会场出现了僵局,便打起了圆场,道:“侯镇,此事还要进一步调研,我建议进行下一个议题。”

随后的议题都没有什么分歧,11点过,党政联席会便结束了。

侯卫东回到办公室,暗道:“今天与赵永胜的争吵没有来由,看来得给他作一个解释,否则又会引起不必要的矛盾。”他来到了赵永胜办公室,道:“赵书记,我是来作检讨的,今天的新方案没有征求两位领导的意见,擅自提了出来,下次我一定注意。”

赵永胜见侯卫东主动来作检讨,心里就舒服了,大度地道:“今天是开党政联席会,光明正大地提意见,这说明我们青林镇党委有包容性,你没有必要作检查。”

经过会场上的争论,赵永胜心里也觉得新方案要优于旧方案。只是他要拿出镇委书记的权威,就算以后同意这个方案,也至少要搁置一个月再说。而且要在适当的时候,以合适的方式来重提新方案。总之,决定权要牢牢控制在手上。

出了书记办公室,侯卫东暗道:“他妈的,官大半级压死人。”他天生就有股拧劲,第一次提出方案被搁置下来,并不气馁,反而激起了争强好胜之心。

社事办苏亚军已经知道了会场上的事情,他来到侯卫东办公室,问道:“赵书记不同意新方案,集资建房是不是也就没有了希望?”

侯卫东道:“敬老院修不成,集资建房也就玄了。”

苏亚军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回到办公室,骂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害得老子空欢喜一场。”

吃中午饭的时候,粟明给侯卫东打了一个电话,道:“侯镇,到家里吃饭。”由于两人有了密谋,粟明就言简意赅。

侯卫东吸取了三年前初来镇政府的小教训。吃饭前,站在窗边看,等到赵永胜和粟明前后离开了镇政府大院,他才锁上了门,慢慢地踱出门。他一路观察着,如前往接头的间谍一样,闪进了粟明住所的门洞。

进了楼门洞,侯卫东不禁哑然失笑:“副镇长到镇长家吃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现在弄得这样神秘。”在心里笑过自己以后,到了粟明家门口,他还是回头往后看了一眼,这才进了屋。

在不需要成绩、只需要领导评价的官场体系中,小心翼翼地遵守官场潜规则,往往比干出实绩更重要。

“赵书记这个态度,下一步工作不好开展。”侯卫东与粟明坐在客厅看电视,一边看,一边就讲了自己的心里话。

粟明也很诚恳,道:“赵永胜与秦飞跃两人的个性都强,所以始终尿不到一个壶里。我和秦镇长情况不一样,我曾经是赵永胜的下级,又是新任镇长,在场面上不好与他红脸,但是曲线建镇的决心我还是有的。否则当一届镇长,一点成绩都留不下来,太窝囊了。”

粟明夫人极为贤惠,她任劳任怨地在厨房忙碌着,一会儿就将炒腊肉、麻婆豆腐等可口饭菜端了上来。

粟明分析道:“我和赵永胜共事好多年了。这两年来,他越来越保守,只求平稳过渡,不愿意承担风险。我们要推进工作,得选一个好的切入点。不到迫不得已,我不会与赵书记闹翻。今天我不直接出面,是留了一条后路,以方便下来以后我可以与赵书记进行交流沟通,你要理解这一点。”

随后几天的日子风平浪静,红坝桥图纸出来以后,李晶动作很快,将施工队派了过来,同时安装了割石机。

施工队进场以后,晏道理很是高兴,每天都要到工地守着。当第一块条石下到河床,他将侯卫东请到家里,两人美美地喝了一顿酒。晏道理心眼多,酒量却浅,很快醉了,拉着侯卫东谈起了当年“文化大革命”的事情,谈起住在他家附近的女知青,哭了又笑了。

侯卫东拍着晏道理的肩膀道:“老晏,你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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