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比李晶预计的时间醒得更早,他醒来以后,提着毯子下了楼,揉着太阳穴对杨凤道:“以后再也不这样喝了,醉惨了。谢谢你的毯子。”
杨凤道:“这是李晶给你的毯子。”

“哪个李晶?”侯卫东深醉之后,脑子还有些糊涂。

杨凤开玩笑道:“还有哪个李晶,沙道司的美女老总。”

这让侯卫东愣了好一会儿,琢磨着李晶到镇里做什么。

汽车时代,人的活动半径增大了,人与人、地与地的距离缩小了。李晶下了山,再次来到镇政府时,侯卫东还坐在办公室里揉额头。

李晶提着一个纸袋子进了办公室,里面装着些红橘,还有一盒牛奶,道:“听杨凤说你喝了七十杯酒,怎么这么傻,用得着喝这么多酒吗?”她说这话,又将酒的数量往上加了一点。

看着红橘,听着李晶责备的话,侯卫东心里有些暖意。但是他心里同时也有些警惕,问道:“李总不远千里来到小镇,有什么事?请吩咐。”

“没有事情就不能来?我是专门来看望侯镇长,谁知看到的是一个醉猫!”

侯卫东揉着额头,道:“中午喝得太多了,现在头感觉就像要裂开一样。”

“工作是国家的,身体才是自己的。为了工作,实在用不着这样使劲喝酒。你现在年轻,身体还能扛得住,到老了就晓得厉害。”谈了几句,李晶进入正题,道,“趁你睡觉的时机,我到上青林的几个石场去走了一圈。高速公路马上就要开工了,到时碎石用量极大,我担心上青林石场的碎石不够。”

侯卫东对上青林石场很有信心,道:“这一点请放心,上青林有五个大石场,加足马力开工,应该没有问题。我们供应过沙益路和益吴路的建设,有足够的经验和实力。”

“岭西公路是跨省高速,路段长,碎石用量极大,沙州道路工程公司中标段有九十五公里,其中有四十公里不在沙州市境内。也就是说,茂云地区的火凤山也是重要的碎石供应地,火凤山和青林山实质上是一个山系,石质相差不多,都是公路所需要的优质石材。”

李晶这番话,明显是话中有话。侯卫东的警惕性更高,道:“李总有话直说,我脑子笨,听不太明白。”

李晶笑道:“改天还要和你细谈此事,今天我约了朱局长,一起吃顿晚饭。”

听说吃饭,侯卫东愁眉苦脸地道:“今天晚上我不能喝酒了,现在闻到酒味就要反胃。”

“放心,我不会灌你的酒。”

交通局局长朱兵是石场衣食父母,而朱兵经常去汉湖,与李晶关系不错,侯卫东因此跟着李晶前往益杨县城。

小车速度极快,很快到了益杨城。

在车上颠簸一个多小时,侯卫东酒劲上涌,脸色极为苍白,下车时用手撑着小车,差点摔倒。李晶见状,伸手过来搀了一把侯卫东的手臂,道:“再喝点牛奶,胃会好受一些。”

益杨宾馆,朱兵听说侯卫东中午喝醉了,大笑道:“终于抓住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了,开一瓶五粮液。”

侯卫东苦着脸,也只能接招。

说来奇怪,喝酒之前,他还头痛欲裂,喝着喝着,头不痛,胃不疼,又开始生龙活虎。喝到中途,朱兵举了白旗,道:“我服了你,越喝酒眼睛越亮。算了,今天我不打落水狗了。”

这时,在另外一个包间的梁必发过来敬酒,在朱兵的鼓动下,拿起啤酒杯倒满了一杯高度酒,然后一分为二。侯卫东这半杯喝下去,又开始翻江倒海。

梁必发出去走了一趟,又带着秦小红走了进来。秦小红依葫芦画瓢,又和侯卫东碰了一个大杯。

李晶在下午见过侯卫东的醉态,此时见他喝得如此之猛,不禁大为叹服。

吃完饭,李晶提议道:“汉湖打出了一口温泉,由数百个喷气孔形成水坑,沸水从坑底冲出来,好像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珍珠吐露,我们把这口温泉称为珍珠泉。今天请朱局和侯镇赏光,试一试珍珠泉。”

朱兵道:“沙州地区温泉资源丰富,没有想到是汉湖最先利用起来。好,我们一起去泡温泉。”

来到了汉湖,侯卫东被热水一泡,酒劲又上来了,迷迷糊糊靠着温泉壁睡着了。醒来时,窗外已是晴空万里,侯卫东一时没有想起这是哪里。坐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昨天喝了酒,这是在汉湖。

身上内裤,并不是昨天那一条,这让侯卫东吃了一惊。这时长腿妹妹走了进来,侯卫东看着长腿妹妹,心道:“操,我被长腿妹妹占了便宜。”

长腿妹妹为侯卫东服务多次,昨夜她帮着侯卫东换了衣服,也算是从最近距离观察这位年轻健康男子的裸体。此时她感受到了侯卫东的目光,脸不禁一红。

“先生,李总请你在6号楼吃早餐。”

侯卫东有些疑惑:“那位与我一起来的先生还在不在?”

长腿妹妹道:“那位先生昨天晚上就走了。你醉得厉害,就没有叫醒你。”

在6号楼,李晶换掉了职业装,穿了一套浅色的厚裙子,低胸,细腻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细细的银色项链,性感而高贵。见侯卫东过来,笑道:“你昨晚睡得还真是香,我找了两个大汉才把你弄上床。”

侯卫东颇为不好意思,言顾左右,道:“肚子饿了。”

早餐挺丰富,瘦肉粥、咸鸭蛋、咸菜,很对侯卫东的胃口。他吃得极香,李晶坐在小圆桌对面,优雅地撑着下巴,如小女儿家一样,饶有兴趣地看着侯卫东吃饭。

李晶突然问道:“上青林石场成立了碎石协会,准备统一价格?”

这事正在筹备阶段,对外还在保密,侯卫东惊奇地道:“李总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

早上的太阳照在李晶脸上,泛起漂亮的象牙之色。她淡淡一笑,道:“这一次修岭西高速路,碎石用量极大。一年之内,几个石场肯定要赚大钱,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李总不要客气,有事尽管说。”

“我想在上青林开一个石场。你们几个人将此事控制得紧,你是他们的头,帮我搞定这事。”

“李总开玩笑吧,你是堂堂老总,看得起这点小钱?”

“我这个副总看起来威风,实际上是纸老虎。我为了公司付出这么多的心血,却没有公司股份,随时可能卷起铺盖走人。我必须要为将来打算。”

侯卫东尖锐地问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现在我还是沙道司副总,手里还有点权力,可以为你们办些事情。有我为你说话,侯镇的石场将得到极大优惠,最起码不会拖账。而且,高速路是贯通好几个地区,优质石场不止上青林一家。用谁的碎石,用多少,用哪一家,我有发言权。”

为了限制上青林石场内部的恶性竞争,稳定碎石价格,上青林山开始筹备碎石协会。上青林三个村的支书、主任和文书都将在协会任职,除了秦大江和曾宪刚,这几位村主要领导每月领一份工资。协会暗中规定:各村不准外地人到上青林办石场。

侯卫东是协会的倡导者,如果让李晶也来办石场,就是破坏了规则。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道:“李总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但是现在不能表态,我得回上青林征求意见。”

“好,希望你尽快回话。”李晶用小舀子给侯卫东盛了一小碗稀饭,道,“这稀饭养胃,喝醉了酒,多吃一点。”

侯卫东离开时,李晶拿起对讲机,安排道:“小安,你把车准备好,送客人。”

侯卫东听说要用车送,道:“我回沙州。”

“无论到哪里,我都派车护送。”

在侯卫东上车时,恰好步高带着客人从另一幢楼下来。他见到侯卫东上了小车,心道:“侯卫东居然在汉湖过了夜。”

侯卫东坐着气派的皇冠车,如大领导一样。看着两旁的树木依次滑过,他给小佳打了电话:“我很快回沙州了,中午见一面,我们一起洗衣服。”

洗衣服,是他和小佳夫妻间的密语,意思是做爱。

这个密语,来源于一个故事。一对夫妻习惯将晚上夫妻生活叫做洗衣服。有一天夫妻俩吵了架,下午丈夫性趣来了,道:“我们两人来洗衣服。”妻子还没有消气,道:“没有电,洗衣机不能用。”晚上,妻子气消了,而丈夫还在生闷气,妻子就道:“我们洗衣服。”丈夫硬邦邦地道:“我自己用手洗了。”

小佳抱歉地道:“老公,对不起了,市建委邀请了岭西省几个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板来座谈,我要安排中午的生活。你先乖乖地回家,冰箱有熟菜,热一热就可以吃。”

她叮嘱道:“一定要等着我回来。”

新月楼是沙州目前最好的楼盘,有宽阔的中庭、花草、假山、亭子,还有一些健身器材。

假山周围,人工造的小溪里有一群红色鲤鱼,正在欢快地游来游去。一个小女孩,正蹲在小溪边,她手里拿着一个小袋子,正在喂鱼。

侯卫东见红色鲤鱼漂亮,也站着欣赏。那个女孩子无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侯卫东,又继续喂鱼。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看了侯卫东好几眼。

侯卫东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并没有异常。

“叔叔,是你。”小女孩脸上露出了笑脸,兴奋地道,“我是粟糖,粟糖儿。那天晚上,你带我到综合批发市场。”

侯卫东这才恍然大悟,事隔两年多,他早已经忘记了当年综合市场小女孩的模样,眼前的阳光少女根本无法与当日离家出走的少女联系在一起。他笑道:“粟糖,你不说,我认不出你了。”

“叔叔,你家也住在这里吗?我家在那里。”粟糖用手指了指4号楼的方向,道,“你一定要到我家去玩。”

“好,有空我就去。”侯卫东敷衍着。

粟糖又问:“叔叔,你家在哪里?”

侯卫东用手指了指,道:“我也住在这个院子。”

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到女儿与一个年轻男子说话,便走了过来,道:“粟糖儿,功课做完没有,怎么又出来了?”

粟糖高兴地对中年男子道:“今天上午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爸,这就是那天晚上帮了我的叔叔。”

中年男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道:“哪天晚上?”随即醒悟过来,他主动与侯卫东握了握手,道,“我叫粟明俊,是粟糖的爸爸。那天晚上多亏了你。你也住在这里?你贵姓?”

“我叫侯卫东,住在2号楼。”

粟明俊客气地道:“没有想到我们是邻居。今天中午有空没有,我请你吃饭,一定不能推辞。那天晚上的事对你来说是一件小事,对我们全家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情,我一定要表达谢意。”

当日沙州综合批发市场,粟明俊并不知道是侯卫东救了女儿,当时没有过多地感谢侯卫东。回家以后,粟糖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讲了,顿时将粟明俊夫妻惊起了一身冷汗。他们心里清楚,如果没有那个年轻小伙子出手相救,当晚之事肯定不堪回首。

见粟明俊说得郑重,侯卫东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用客气。”

粟明俊不由分说地道:“12点,我在外面的水陆空餐厅等你,不见不散。”

侯卫东回到家里,屋里扑面而来是小佳浓浓的气息。屋里摆着些小挂饰,包括一些挂毯,这些都是具有小资情调女子最喜欢的东西。他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老婆,我已经回家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另一头,小佳看着四周无人,便在电话里甩过来几个飞吻,道:“老公,岭西省建设厅来了人,实在没有办法脱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晚上一定争取回家吃饭。”

“那好吧,晚上我等你回来吃饭。”侯卫东有些失望。

11点50分,侯卫东来到了新月楼外的水陆空餐厅。粟糖站在外面等着,见了侯卫东,使劲招手道:“侯叔叔,在这里。”

粟明俊和他的爱人早就等在了桌旁,等到侯卫东坐定,他介绍道:“粟糖儿的妈妈,赵秀。”

赵秀热情而客气地道:“这家餐厅以家常菜出名,我点了几个招牌菜,请侯先生品尝。”她对于粟糖儿的恩人,报着强烈的感恩之心,称呼上特别客气,用了“先生”这个字眼。

在沙州这座内陆城市,除了服务行业有“先生”的称呼以外,日常生活中很少有人称呼“先生”。侯卫东笑道:“叫我小侯吧,先生是成功人士的称呼,愧不敢当。”

“我听到‘先生’两字也觉得碍耳。这样,我们是一个小区的邻居。我称一声小侯,小侯叫她赵姐,叫我粟哥。”

五粮液拿来以后,粟明俊举起小号啤酒杯子道:“下午我还有事情,今天中午我喝一杯,这酒存在这里,我和小侯随时可以过来喝。”

两天来,侯卫东大醉两次,听到酒字就怕,道:“这几天我喝得多,家里那位挺有意见,我也只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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