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侯卫东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他原本很是讨厌刘维,知道事情真相以后,觉得刘维还是可以争取,便又来到交通局找刘维。刘维看见侯卫东,有些吃惊,此时办公室还有其他同志,他给侯卫东递了一个眼色,转身就朝外面走。
下了楼,刘维生气地道:“这图是我接的私活,你别到办公室来找我。以后来找我,我一概不会承认。”侯卫东咬着牙道:“刘工,我先拿五千,等村里集了资,再给你送过来,行不行?”

磨了半天嘴皮,刘维考虑收到多少算多少,这才同意了拿五千来取图。

侯卫东从办公室出来以后,坐车直奔吴海县。

回到家,母亲刘光芬听说侯卫东要借钱去付图纸钱,道:“小三,单位上的事是公事,没有私人出钱的道理。而且这钱付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拿回来。你没有一官半职,犯不着做这样的傻事。”

侯卫东在母亲面前素来有地位,把上青林的事简单说了,然后道:“老妈,这事对我很重要。我这次是向你借钱,以后我一定还你。”

刘光芬虽然觉得此事有些玄,可是心痛幺儿,最后还是答应了,道:“你这个傻小三,明天我去取钱,记着别给你爸说这事。”

第二天早上取了钱,侯卫东坐车返回益杨县。在交通局等到下午5点钟,终于见到了刘维。

刘维见到侯卫东,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到了楼下,他脸拉得老长,道:“我算服了你,我是黄世仁,你是杨白劳。黄世仁没有找杨白劳的麻烦,杨白劳反而黏住黄世仁不放,这是什么世道!”

侯卫东脸上保持着微笑,等到他说完,把钱拿了出来,道:“这是我私人的五千元,先把图纸取出来,等开了工,我再想办法把钱凑满。”

刘维再三追问,确定这五千真是私人的钱。他认真打量侯卫东,道:“你叫什么名字?高长江给我介绍了,没有记住。”

“我叫侯卫东,沙州学院法政系毕业,参加了县里的公招考试。如今分到青林镇工作,任上青林工作组副组长。”

“你在下面等一会儿,我把图纸给你。”刘维临行前,再次道:“你私人出了这钱,万一镇里不认这笔账,你的钱就打水漂了。”

侯卫东道:“只要公路修通了,还怕没有钱?上青林山上资源丰富,石灰石、煤炭都是钱。我们工作组在路口放一根竿子,收过路费,一年也能把这一万多元钱找回来。”

刘维对山上的情况很了解,道:“你说的是实话,上青林的石头无论是做片石还是做碎石,品质都极佳,到时开石场应该能赚钱。”

在等待刘维之时,交通局大门口进来一辆皇冠车。等车停稳,刘坤从皇冠车前门下来,他穿着笔挺的西服,手里提着包,走到后车门,弯着腰将车门打开。楼上快速跑下来好几个人,一个高大胖子快步走上前,道:“马县长,欢迎到交通局视察。”

侯卫东站在交通局小院子的角落里,看着马县长、胖子以及刘坤一行趾高气扬地上了交通局办公大楼,心道:“刘坤当上了马县长的秘书?”想到自己在青林山上的遭遇,对比着刘坤的风光,他心里仿佛被针猛地刺了进去。

等了十来分钟,刘维下了楼,将图纸交给了侯卫东,小眼睛不停地眨,道:“这是从山下公路到独石村的图纸,你们拿到以后就可以开工了。独石村到场镇以西的图纸我保存着,我是先小人后君子,拿钱来取图纸。”

刘维上楼就变了卦,把侯卫东气得跺脚,却也无计可施。

同居一室

出了交通局,侯卫东心情压抑到了极点。他抱着图纸,用公用电话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

侯卫东和小佳一般在下班以后通话,上班时间侯卫东很少打电话骚扰小佳。此时他特别想找人倾诉,破例打了电话。小佳正准备陪着园管所领导向建委步海云主任汇报工作,接到电话以后,匆匆说了句:“我正忙着,改天再说。”就挂了电话。

听到小佳冷淡的声音,侯卫东如站在悬崖边再被人踢了一脚,心情晦暗无比。他如行尸走肉一般来到了汽车站。到车站已是6点30了,最后一班到青林的车于10分钟前发车。

侯卫东抱着图纸茫然地走出了车站,刚从车站出来,就听到一声招呼。

一身红裙的段英高兴地道:“侯卫东,真巧,你是才从青林镇进城?”得知是误了班车,她马上道:“到我家里去吃饭。我今天买了鱼,正愁一人吃不完。”

侯卫东心情低落着,接受了段英的邀请。

回到家里,段英到里屋换了厂里发的薄丝衫,问道:“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愁眉苦脸的!”

“事事不顺心,想做点事真是难。”

段英安慰道:“青林镇虽然艰苦,却是出领导干部的地方,沙州人大主任高志远就是青林镇出来的干部。我相信你一定能够脱颖而出。”

“什么脱颖而出?不过是安慰我。你没有到上青林去过,那里和80年代初没有什么两样,连公路都没有通。”侯卫东就向段英谈了自己修路遇到的种种困难。

段英听说侯卫东借钱去交图纸费,很是惊讶:“怎么能用家里的钱去修路?修路是一个无底洞,你家里条件虽然好,也永远填不满这个缺口。”

侯卫东满怀着信心去修路,在第一个关口就遇到了障碍,几乎没有人理解他的做法。他咬牙坚持道:“既然开了头,我就一定要做下去,否则,我在青林镇永远抬不起头。”

两人坐在一起慢慢地聊起了毕业以后的烦心事。

段英脸上充满了忧愁,道:“我和你不同,你父母还是个依靠。我的父母都是临江县陶瓷厂工人,这几年效益不好,厂子倒闭了,我不仅不能依靠他们,还得帮着他们。”

“这几年企业破产越来越多,你要想办法调出企业?”

“我和你一样,在益杨无亲无故,谈何容易。”

聊了一会儿段英的事情,话题又转到了小佳身上。段英道:“小佳是独女,她的母亲想她留在身边,这可能是她们反对你们的主要原因。你能力这么强,肯定很快就能在益杨县打出一片天地,到时找机会调到沙州去,他们就没有反对意见了。”

“真要做事,才知事情不好做,每一件事都不容易。”侯卫东一直坚强的心终于有一丝疲软,道:“三年回到沙州,现在感觉很是遥远。”

聊了一会儿,段英去做菜,她拿着小竹筐出来,道:“给你个任务,剥蒜。”

侯卫东在家很少做家务事,但是家中每逢吃鱼,刘光芬总会让他剥蒜。到了段英家里,仍然担任起剥蒜之职,他驾轻就熟,不一会儿就剥了一堆。段英做了一盆当前很流行的酸菜鱼,她手艺不错,酸菜鱼色、香、味俱全。侯卫东闻到香味接连咽了好几下口水,夸道:“没有想到你手艺这么好。”

段英站在门口穿皮鞋,回头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都是逼出来的。”

不一会儿,她双手提着一袋子啤酒回来。侯卫东没有想到她是到楼下买啤酒,赶紧接过来,道:“不知是谁发明了酒,我在上青林都喝怕了。”

段英道:“人生难得几回醉,今天我们两个伤心人好好地喝一杯。”

半瓶啤酒下肚,段英就有了醉意。她抹着眼泪开始讲起了她和男朋友之间的种种往事:“当时只要他开口,我就会跟着他到湖北。可是他临到毕业也没有提出让我分到湖北的要求。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别看他长得和高仓健有几分相似,可是内心却没有一点男人的气概。找工作是他父母一手操办,他根本没有勇气向父母提出我的事情。”

说这话时,她脸上有着自嘲的微笑,侯卫东却从中看到了深深的痛楚。果然,笑容没有保持多久,段英的眼泪如济南的泉水一样“突突”地向外涌出来。毕业是爱情的坟墓,这是大学校园的流行语,虽然很流行,但是只有亲自体会才会有真切的痛感。

喝完一瓶酒,段英已经醉得厉害,在椅子上坐不稳了。

侯卫东将她抱上床,她身体刚靠在床头,“哇”地吐了出来。

“美女吐出来的东西,一样恶臭难闻。”侯卫东捂着鼻子,端来水盆,让她又吐了几口。吐完过后,端来水杯让她漱口,她闭着眼睛,无论如何也不开口。

折腾了一番,段英总算沉沉睡去,平躺在床上,满脸绯红,胸膛湿了一片。红裙子此时贴在胸前,丰满的轮廓显露无遗,还露出小半截雪白的胸口。侯卫东正值青春年少,且有了性爱的经验,看到如此诱人的美人醉景,忍不住血脉贲张。

准备离开之时,侯卫东意外地发现段英的大门是老式挂锁,进入房间以后,要从里面才能将门拴住。若是侯卫东离开,房门无法锁住……看着毫无知觉的段英,他无奈之下又回到房间里。

侯卫东将阳台上竖着的一张竹制凉床搬进屋里,擦干净以后,坐在竹床上看图纸。到了深夜12点,段英还是未醒,侯卫东看得累了,在竹床上睡着了。

段英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睡在竹床上的侯卫东,吃了一惊,很快就明白昨夜是喝醉了。虽然醒来之时,在床上的姿势很不文雅,小半边胸膛露在外面,可是身上衣服完整如初,这说明侯卫东并没有趁着酒醉占便宜。

睡梦中的侯卫东,脸上带着纯洁的笑容,轻微的呼吸声很是清晰。望着这个沉睡的青年男子,段英心房里一阵阵温暖。正看着,他翻了一个身,正面躺着,下身隆起蒙古包,段英不禁吓了一跳,目光却再也移不开去。她眯着眼,假装还在睡觉,偷看着竹床上英姿勃勃的男人。

与醉美人同居一室,让侯卫东春梦连连,醒来以后,睁开眼,看见段英端着稀饭包子从门口走了进来。侯卫东猛地发现下面已经竖起了帐篷,连忙坐起来掩饰住尴尬。

经过了昨晚之事,两人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面对面坐着,说着闲话。

侯卫东喝了一口稀饭,咬了一口包子,问道:“今天你不上班吗?”

“我们厂是轮休,今天我休息。这是益杨老字号,老街包子,特别好吃。”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侯卫东,段英心中泛起一阵柔情。有一个男人在屋里,这屋子才有家的味道,否则就只是一间宿舍而已。

吃完早餐,侯卫东抱着图纸与段英挥手告别。段英借口出去买菜,将侯卫东送到了汽车站。

段英在侯卫东上车之时,道:“祝上青林公路早日修好。”

侯卫东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车,回过头,自信地道:“我志在必得。”

贷款买图纸

颠簸了三个多小时,到了青林镇。侯卫东抱着图纸急匆匆地回到了青林场镇,一通大汗之后,他昂首挺胸地回到了小院子。

侯卫东兴冲冲去找高长江,得知高长江带着刘阿姨去了益杨县医院,满心欢喜变成了焦急。等到第二天,高长江还没有回来,他自作主张将三个村的支书和主任通知起来开会。

当看到只有到独石村的图纸,尖山村和望日村的头头脸色就变了。任凭侯卫东讲得唾液横飞,四个人都无动于衷。

散会以后,侯卫东纳闷地问秦大江,道:“唐桂元他们几人前几天的积极性很高,今天我把图纸拿回来了,他们却这副表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秦大江嘿嘿笑道:“事情就是出在图纸上,公路图纸只有独石村的。他们两个村出钱出人出力,如果修到独石村就不修了,尖山和望日就是白费劲了。”

上青林独石村、老场镇、尖山村和望日村是从东到西依次排列,设计中的公路是从东边的独石村上山,过了老场镇,才到尖山村和最西边的望日村。由于距离远,尖山村和望日村不少村民对于修路漠不关心,少数村民还有抵触情绪,不愿意出钱或是出工。还有的望日村的村民想从西面的望日村上山,这是由来已久的东部和西部之争。唐桂元、贺合全等人见到只有独石村的图纸,肚子里自然就打起了小九九。

侯卫东压根没有想到这一点,道:“大家说好的事情,怎么能说变就变,难道对我没有基本的信任?”

秦大江道:“前几次修路都是鸡公拉屎头节硬,说得好好的,结果说变就变,他们两个村是不见鬼子不拉弦了。”

侯卫东苦恼地道:“如果把全部图纸取回来,还得要一万元。我不好意思再向家里开口,三个村能否先凑一些?”

“让三个村出人、出力、出田土都可以,出钱就难了。”

侯卫东恼羞成怒地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公路修好以后,最大的受益者是全体村民,惹毛了,大家都不修了!”说了这话,他马上意识到此语不对,道:“秦书记,这条路我一定要修,你得支持我。”

秦大江出了个主意,道:“侯老弟是工作组副组长,找基金会贷个一万块钱,我估计他们还是要买账。只要贷款下来,我们就可以开工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上半年才贷了两万元钱来修房子,再贷款,恐怕基金会黄卫革不会同意了。”

侯卫东二话不说,马上就去找基金会的白春城。

白春城、习昭勇、李勇、段胖娃正在李勇家里打麻将。侯卫东先散了一圈烟,又站在背后看他们打了一会儿牌,趁着白春城自摸之时,将贷款一万元用于修路的事情提了出来。他满心以为,凭着如此熟悉的关系,白春城应该不会拒绝。

谁知白春城听了此事,半天没有说话。他摸了一张九万,重重地敲在桌上,结果被李勇糊了,白春城道:“狗日的,单吊都能和牌。”

习昭勇看到侯卫东尴尬地站在一旁,道:“白猪儿,侯大学是耿直人,办的是正事,这事行不行你得说个话。”

白春城这才叫苦不迭地道:“基金会贷款利息高,要办抵押,而且一万元以上黄卫革要签字。侯大学只要有黄卫革的签字,我马上就办。”他瞅了侯卫东两眼,又道:“修路是政府的事情,这事和你侯大学根本没有关系,何必瞎操心。”

侯卫东被白春城当面拒绝,心中颇为愤怒,暗道:“平时你好我好,到了关键时候不帮忙,算什么朋友!”

高长江很快就得知了此事,把侯卫东叫到家里,道:“侯老弟,你已经贴了五千块钱,你贷了款,用什么来还?由谁来还?”

侯卫东赌气道:“公路修好以后,我就竖一根竿子收过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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