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雁与铁氏成亲之后未在帝都久待,收拾收拾便继续去陕甘当差了。
腊月里,温庆郡主与北凉王太子大婚。

转眼又是一年,小唐则开春给他师傅李九江张罗了一个“百子千孙桃大阵”出来,据说这阵是唐神仙传出来的,专旺桃旺子嗣的绝顶大阵!一般人唐家不给摆,也就李九江与小唐师徒情深,小唐看他师傅这婚姻委实艰难,才把神传的这套大阵拿了出来,给他师傅旺桃。

至于这阵,是不是真有效用,那就得以后看了。

反正,小唐自己说的是神乎其神。

不过,帝都关注此阵的人还真不少,尤其是那些无子的人家,都心下想着,倘唐家这大阵当真灵验,日后怎么也要求小唐给自家也摆一个,不旺桃,旺子孙就成!

昭明三年,帝都春闱。

此次春闱,谢柏二子下场,会试后,谢柏长子谢持排名在三十三位,谢柘也在榜上,不过是吊车尾二百八十名,离孙山不远。

谢柏与二子商量了一回,谢柘没去殿试,省得落个三榜同进士,以后仕途受阻。不过,经此一试,谢柘的才名也传了出去,他虽未殿试,但会试是中了的,没继续考不过是因为想下次春闱考个好名次罢了。谢柘年纪还小,重要的是,他亲事未定。于是,一时间,谢柘成了帝都权贵圈里的热门人选。

且过了三月,谢家出孝。

宜安公主立刻满帝都的给次子张罗亲事,由于帝都很有几位有名的黄金老光棍,宜安公主不求儿子有天大出息,但这亲事是绝计耽搁不得的,不然,拖到四五十岁,宜安公主得急死。

谢柘还说,“等我下次春闱后再议亲不迟。”

宜安公主道,“这成亲跟春闱并不相干,人那么多春闱的,难道都没娶亲?”

谢柘颇有志向,道,“我这不是怕分心吗?”

“哪里分心了,娶了亲,只有更知道上进的,你看今科状元,听说都有孙子了,难道还耽搁人家中状元不成?”

“就是因家小儿多,方拖到这会儿才中,要是一门心思用功,估计早中了。”

“哪来的这些歪理!”宜安公主眉梢冒火,谢柘不想惹他娘生气,只得闭口不提,转而去跟他爹说过几年再议亲的事,谢柏笑,“你看你娘的,你娘眼光高挑剔的很,等他挑个合心的,也得一两年呢,你就放心吧。”把儿子打发走了。

谢家出孝,起复就是头顶大事。

谢松也是六十几的人了,与弟弟商量着,不打算起复了。谢柏道,“大哥现下致仕,未免可惜。”

谢松笑,“我虽未及尚书位,但侍郎也做了几十年,何况,现下纵起复,朝中也没有太好的缺。且我这个年纪了,不如致仕,教养子弟,永哥儿他们一眨眼也就大了。”谢松不欲起复,还有一个未说出口的原因是,他兄弟二人一道起复,倘皆获高位,未免有些着眼,而现下朝中,六部实权皆有人了,若只是散佚大臣那样的闲职,倒不若他直接致仕。他一退,昭明帝必然会慎重安排弟弟谢柏。谢柏如今不过五十出头,先时任鸿胪寺卿,依谢柏的年纪,再进一步大有希望。

谢柏见兄长已下定决心,二人再去与母亲商议,谢老太太道,“这倒也罢了。”

如此,谢松致仕,谢柏起复。

其实,谢家起复之事,昭明帝也还记着谢家呢。不过,昭明帝倒没想到岳父直接致仕了。谢皇后也有些意外,倒也理解谢家这一抉择,谢家有再出一任大员的实力,但是,谢松谢柏致仕前都是正三品,兄弟二人同时起复,必有一人为主一人为辅。如此,谢松致仕,算是给谢柏让道了。

谢皇后道,“父亲年岁也不轻了,六十好几的人,纵是再干,也干不了几年了。”六部尚书以下,都是七十要致仕的。

昭明帝点点头,“岳父颐养天年,只是,这承恩公爵要如何呢?”谢老尚书过身,公爵按理该谢松承袭,毕竟,他是谢皇后亲爹。可谢松这么一致仕,难道要让谢芝袭爵?

谢莫如道,“这也不必太过拘泥,当年祖父得赐公爵时,也是致仕的人了。反正承恩公一爵就是给外戚之家的体面,实际上也不担实差的,照样让父亲袭爵就是。”

昭明帝道,“当初原就是想给岳家一等公爵,你不想与太皇太后娘家比肩,非要辞了一等公爵,故而谢家只得二等承恩公爵。当初朕想,你千秋时再升一等公爵,偏生老尚书就过逝了,谢家守孝,这事儿也便耽搁下来。今岳父不愿意再起复,爵位上也不能委屈了他老人家,升一等公爵吧。”皇帝的心思很怪,于昭明帝而言,他倒不是个妒贤嫉能的人。但,谢松致仕,他没有太过挽留之意,但也绝计不会叫岳家脸上难看的。

谢莫如笑,“都听陛下的。”

昭明帝便先让谢松袭了一等公爵位,然后允了谢松致仕的折子,至于谢柏,起复亦是极好的差使。去岁便有意致仕的铁御史,今再递致仕折子,昭明帝一番挽留未果,让谢柏去了御史台任左都御史,真正实权高官。

谢家起复后,苏家第二代,就是苏不语兄弟,也当起复了。

结果,苏言苏语都是上的致仕折子,人也未来帝都,这两位老大人,也的确年纪委实不轻了,比谢松年纪还老,致仕也在意料之中,昭明帝念及苏相功绩,允了此兄弟二人的致仕折子,还命人去徽地苏氏老家赏赐了苏家一番。苏不语到帝都后,运道就不比谢柏了。谢柏赶上铁御史致仕,苏不语这里,他资历出身都有,就是帝都没好缺。

诸如散佚大臣一类的官职,这都是闲职,官阶再高也没用。

苏不语去李九江那里说话,先是被李九江一园子的桃给晃了一回,唏嘘道,“我不过离开帝都两年多,就年年岁岁不同了。”问李九江这怎么种了满园子的,记得李九江可不是喜欢桃的人哪。李九江偏爱松竹一类。

李九江听苏不语问桃,面无表情道,“随便种的。”

苏不语笑,“这里头定有事儿,快与我说说,你这满园子桃,莫不是要招桃运不成?”

“没有的事。”

“看来是真的了。”苏不语哈哈大笑,直笑,“想不到你李九江也有今日,倘春心萌动,我不妨给你做个大媒如何?”

“我看你不是来帝都起复的,莫不是来抢媒人饭碗的?”因暮春天暖,李九江就请苏不语在园中亭里坐了,二人一道吃茶说话。说帝都的事,说苏家的事……

苏不语道,“来前我也与两位兄长商议过了,帝都的缺,向来难求的。汉乔说来也是运道好,我这里,怕没他这样的运道,倘在帝都任闲职,我想着,倒不若外放。”

苏不语做此选择,也是权衡下的明智之举。

依苏不语的品阶,原阶起复,也得是三品职,可眼下,帝都三品实缺没有可替补的,苏不语外放的话,巡抚、安抚使、通政使、按察使,都可安排。

苏不语帝都关系不少,倘日后帝都有了好缺,他再运作回帝都也是一样的。

李九江道,“去岁赵霖奉命出使西蛮,西蛮王已老迈,国中也立了王太子。这位王太子深得老西蛮王的喜爱,但,听赵大人说,西蛮王也给其他的儿子分封了草原,这些儿子也有各自的土地人口兵马。西蛮风俗与我朝不同,西蛮分封的王了们是可以自己治理自己的草原的,所以,西蛮常会在新王继位时发生事端。你若外任,倒不妨谋陕甘的缺。”

苏不语的兄长苏言曾任陕甘总督,知道这是个苦地方,但这样的地方容易出成绩也是真的。

苏不语刚来帝都,他还当真不大晓得陕甘现下有什么缺。要知道,外任虽比帝都容易些,可三品大员也不是萝卜白菜,说有就有的。李九江却是与苏不语关系极佳,都替他留意到了,道,“陕甘按察使已经六十五,他眼瞅着就到任,他这把年纪,我看连任的机会不大。”

苏不语对陕甘按察使一职倒也乐于接受,他道,“成,那就谋按察使一职。”

想谋六部九卿处的官职不大好谋,但凭苏不语的出身与人脉,陕甘按察使一职那是手到擒来。就是有人提前相中了按察使之位,一听说苏不语有意,也都不争了,实在是,争也争不过。

昭明帝见此职位,还与谢皇后道,“眼下陕甘,还就得不语这样有才干的去,我才放心。”

谢皇后笑,“既如此,我明儿宣戚氏进宫说说话。”戚氏是苏不语的妻子。皇室向来如此,看中一个人,皇帝这里自然会委以重任,而女眷就是皇后宣召,话话家常什么的,以示隆恩。所以,世间以国母来称皇后,非但是因为皇后地位尊祟,而与之尊祟地位相当的,还有皇后应尽的责任与义务。

谢家与戚家有姻亲,谢莫忧嫁的就是戚氏嫡亲的弟弟,又因谢莫如少时便与苏不语相识,后来谢莫如夫妻就藩闽地,因离南安州不远,两家时有往来。后来在帝都,戚氏更是时常给谢莫如请安。故而,谢莫如与戚氏实不陌生。

谢莫如也就是问些苏家在老家守孝的事,说了些家常事,留戚氏在凤仪宫用了午膳。

待戚氏回家后,苏不语还问了她一回,“皇后娘娘可好?”

戚氏笑,“自然是好的。这好几年不见,娘娘是一点儿没变,连模样仍如旧日一般。”戚氏说着,心下很是羡慕。她虽年长谢皇后几岁,但平日也是极重保养的,戚氏与同龄人比也只有显年轻的,这回见着谢皇后却是心悦诚服。她悄与丈夫道,“你是没见着娘娘,这么些年,我总觉着,娘娘的相貌竟是一点儿没变,看着仍如二十许人一般。”

苏不语倒没说什么,道,“娘娘安好便好。”

戚氏随丈夫回了帝都城,自然也要回娘家走走的,戚夫人见闺女头上首饰倒还成,只是身上衣裳不似帝都近来潮流,送了许多衣料子给她,道,“皇后娘娘偏爱紫色,如今人人都爱着紫。”

苏不语去吏部加了就任手续,就在离帝都前,帝都却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段四海使臣宁致远再次来到帝都,旧事重提,用靖江港闽安港的关贸让步,要求接回妙安师太。

三年了。

江行云失踪三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个人,不要说失踪三年,海上出了意外,两年没音讯,我们就可以判断她死亡了好不好。

要说谢皇后,这可不是太皇太后那样的糊涂人,谢皇后素有贤名,每年冬天都要拿出内库的银子施粥舍米,还有慈恩会的捐款,谢皇后命人去查了,还给京郊好几个县城修了路。

谢皇后,这样的明白人。

偏生在此事上执拗起来,凭你四海国开出怎样的优厚条件,谢皇后就一句话,江伯爵一日不能回来,妙安师太则一日不可回四海国。

宁致远气的,于鸿胪寺大怒,“难不成叫我去地下找江行云给谢皇后托梦不成!”

谢皇后得知此话,也只是淡淡说一句,“宁致远要是有本事去地下,让他只管去。”

宁致远血都要喷出来了。

宁致远说来也是颇有手段的人,他还带了礼物去求见方昭云,只是,方昭云未曾见他。

宁致远这些年来往于帝都和海外,他出手颇是大方,每年都来,还真给他在帝都交往下了几个人。当然,这些多是鸿胪寺的小人物。这些人,在朝中说不上话。

不过,宁致远敢年年都来,他也不是为了年年过来碰壁,帝都这些手段,他还真不陌生。他只管提出优厚的条件,自然在大臣会就此事劝说昭明帝。毕竟,四海国的让步可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

欧阳镜转任港贸司一把手后,此人极具才干,港贸司在他手下兴旺至极,每年朝廷收到的税银便已有四百万两之多。而段四海为了迎回母亲,给东穆的让步,足以使东穆每年的税银收入增加两成。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每年百八十万两的收入啊!

朝廷一点儿不清高,早在前年内阁便就此条件表示出了心动,但彼时,江伯爵失踪未久,内阁虽则心动,唐相是与江伯爵有交情的,不能这么没良心,故而,段四海纵条件优厚,朝廷还是拒绝了这样的交易。

可在三年之后,江伯爵仍是音讯全无。

纵是一向与江伯爵有所交情的唐相也第一次当朝表明立场,表示了对此交易的支持。

唐相苦劝昭明帝,道,“不是老臣无情,老臣与江伯爵,当初在江南也是出生入死,对江伯爵的功勋亦是敬服不已。江伯爵出身将门,宋家世代忠心朝廷,当初江伯爵为江南战事,不惜已身犯险,亲去刺杀靖江大将。更则,江伯爵当年为了营救陛下,身陷敌手,此等忠心,老臣无一样能忘。正因老臣明白江伯爵,老臣才知道,江伯爵实乃明晓大义之人。陛下,我们并不是要拿江伯爵去做交易,三年了,陛下,试问天下哪位至尊能如陛下这般对一位生死未知的臣子推迟这样的优厚条约?江伯爵泉下有知,亦会感激陛下爱重,却也不会愿意看到陛下因她而置江山利益于不顾。”

昭明帝叹道,“江伯爵只是失踪而已。”

唐相道,“陛下,若今臣与江伯爵易地而处,臣会希望陛下不必顾惜臣,以国事为重啊陛下!”

昭明帝给唐相烦的,白头发都多了几根。

真的。

昭明帝比谢皇子还小俩月呢,自从做了皇帝,他就开始显老。当然,就是以前,昭明帝也不是那种太年轻的长相。可关键是,他媳妇不老啊,他媳妇还跟二十几岁时的模样一般。

连于氏这比他媳妇还小几岁的眼角都生出细纹了,他媳妇面貌依旧。

昭明帝照一回镜子就叹一回气,与妻子道,“说来,我还比你小呢。”

谢皇后道,“陛下这是打算改口叫我姐姐?”

“去去,这是体想。”昭明帝抚摸着谢皇后披到腰间的长发,灯光下光泽雅亮,摸上去既柔且顺。昭明帝道,“前儿我照镜子时,见竟有白头发了。”

“陛下每日朝事繁重,操心的事多,这也是难免的。我于后宫,也就是与女眷们说些吃吃喝喝的事儿,日子悠闲,自不能与陛下相比。”谢皇后道,“明儿叫院使给陛下把把脉,看熬些首乌汤,也是补身子的。”

“无妨,喝不喝的,咱们也老夫老妻了。”昭明帝愁的也不是白头发的事儿,他道,“唐相今日又来劝我了。”

谢莫如道,“陛下若是不答应,他是不是要内阁联名上书了。”

昭明帝道,“何必要走到那一步,倘要到内阁联名的地步,唐相没了退路,咱们这里也显着不好,朕再劝一劝他吧。”

谢莫如道,“我始终觉着,行云还活着。”

“你是担心段四海扣下了江伯爵与冯飞羽二人?”

“那不至于,段四海想营救妙安回国是真心的,如果段四海不是真心,根本不提此事也罢。”谢莫如道,“只是,若行云还活着,我们一旦交出妙安。段四海见到他二人,必然不会留情的。只要妙安在帝都,那么,段四海就会帮着咱们寻找行云。纵是他帮不上忙,起码,见到行云不会下杀手。”

昭明帝思量片刻,道,“我来与唐相说。”

唐相气得要辞官。

他并不是那样激烈到鱼死网破的性子,但江行云之事,实在太过荒唐!

整个国家要为着一个死了的人,置邦交国事于不顾。

尤其,帝王还一脸诚恳的跟他解释,万一江伯爵还活着,然后我们不能答应四海国条件的种种理由。唐相去李九江那里说话,怒道,“你说,皇后娘娘平日里多明白的一个人,怎么就在这件事情上不松口哪!怪道都说妇人误事,头发长则见识短!”

“唐相是说皇后娘娘见识短么?”李九江斟了盏苦丁茶给唐相下火。

唐相轻呷一口,长叹道,“儿女情长啊!”又表示不理解,“你说,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我对皇后娘娘素来只有敬重的,皇后娘娘可不是会置国事于不顾的人哪。九江,你说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李九江问,“倘唐相与江伯爵易地而处呢?”

唐相毫不犹豫,“若我与江伯爵易地而处,我愿意陛下以国事为重!”

李九江道,“唐相不是外人,我们皆是跟随陛下多年的老人了。您也是为了朝廷,不然,不会说皇后娘娘的不是。但,倘为此事与帝后生隙,唐相也当知疏不亲间之理。咱们,毕竟是外臣。帝后才是多年夫妻啊。”

“我自知江伯爵此事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唐相为内阁道辅,亦有自己的坚持。

李九江道,“李相有李相的用意,约摸帝后也有自己的用意。唐相既认为陛下是因皇后娘娘之故,故而不肯答应妙安师太之事。既如此,何不亲自求见皇后娘娘?唐相有什么话,尽可与皇后娘娘亲自来说。如唐相所言,皇后娘娘亦是明理之人,只要唐相所言在理,也并非不能打动皇后娘娘。倘皇后娘娘有什么自己的原由,唐相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此,坦诚相谈一回,四海国之事暂不好说,可彼此起码不会留下嫌隙。”

唐相知李九江此言真心,做内阁首辅,自然是一人之下,但,内阁首辅,如果与皇帝关系不好,那也是做不长的。昭明帝是个宽厚贤明的人,这位帝王自登基以来,对朝事对国政,一向很有见地,对朝臣亦是信重有加。但,昭明帝有一样,他同样信任谢皇后。

谢皇后对昭明帝的影响力之大,自此次江伯爵之事便能知晓一二。

唐相若想将首辅之位一直坐下去,他是不能太过得罪谢皇后的。

毕竟,谢皇后可不是没有手段的人哪。

听李九江此言,唐相沉默半晌方道,“那我便厚着脸皮求得皇后娘娘一见。”

“唐相切勿太过激动,还有什么头发长见识短的话,可是不能再说的。”李九江还给唐相提个醒。

唐相道,“我怎么会在皇后娘娘面前失礼呢?”

李九江一叹,“失礼倒是不怕,您大概不知道,皇后娘娘脾气上来,当年连抽先帝六王两记耳光。”

唐相:李九江怕他去了凤仪宫会挨揍么?

唐相还未求见皇后娘娘,倒是谢老太太进宫请安,祖孙二人说些家常闲事,又说一回谢松致仕之事,谢老太太道明来意,“三太爷家的两位堂叔,娘娘可还记得?”

“自然是记得的,骥堂叔,驽堂叔。”

“前几天,有人找过他们,想让他们在处死妙安师太的折子上联名呢。”

谢莫如长眉微蹙,“这是怎么回事?”

谢老太太与谢莫如说了,“也不知为何,段四海的身世流传了出去,说是北昌侯嫡长子,今海外称王,是为大逆之人。妙安师太,为逆臣之妻逆臣之母,故而,要处死她。”

“找两位堂兄联名的是什么人。”

“一个从七品的小御史。”谢老太太说了姓名,谢莫如却是不知道的。

谢老太太轻声提醒,“娘娘,不可不防啊。”这事不见得是针对妙安师太的,但,此时此刻,段四海的身世被公诸于众,便造成了帝后极大的被动。

谢莫如看向自雕窗透入室内的一缕晨曦,心下一叹,早朝怕已经开始了。

昭明帝面对了继位以来第一们意料之外的局面,不过,昭明帝这几十年可不是白活的,立刻吩咐唐相,“内阁去查问宁致远有着段四海的身世之事。”一句话就堵了这些联名的小御史的嘴,而后,昭明帝命人去查这份联名折子是由何而来。

唐相自然是知段四海底细的,他去了驿馆,知会宁致远此事,宁致远道,“我说唐相,你就赶紧想个法子让我把老夫人迎回去吧,这样你们不也少了是非。”

唐相怀疑地,“段四海身世之事不是你们自己放出去的吧?”

宁致远指天为誓,唐相此方没再多说,倒是小唐知道谢皇后不答应四海国的请求是为了江伯爵的时候,很是感动,同他爹道,“皇后娘娘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哪。”

唐相板着脸道,“要江伯爵还活着,这是重情重义。今江伯爵已经死了,这就是置国事于不顾。”

小唐道,“也没见江伯爵的尸身吧,爹你这么说就太武断了。”

“三年啦!三年啦!”老唐道,“不要说江伯爵,就是你沉海三年,我除了给你立个衣冠冢,也不会以为你还活着。”

小唐给他爹气的,先去同谢皇后通风报信,“老头儿真是疯啦!竟然说,要是我沉海三年,他也就相信我死了!”

谢皇后看着给她来报信儿的小唐,道,“放心吧,我知道唐相也是为国事着想。”

小唐叹气,“也不知我爹怎么就一根筋。”

“自来做首辅的,这是朝廷股肱,又不是帝王的应声虫,唐相以朝廷为重,原就没什么错处。”

小唐又回头跟他爹传了皇后娘娘这话,唐相叹口气,亲自向帝王请求,想亲自说服皇后娘娘。

“皇后就是太重情义了。”昭明帝看着操劳的唐相,道,“重情义的人,对谁都重情义。”允唐相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

虽然能让妻子动情义的人很少,但,妻子的确是个重情义之人。

昭明帝轻轻一叹,他不禁想,如果是自己,自己能做到吗?

昭明帝摇摇头,他做不到。

如果不是妻子坚持,大概去岁他就答应四海国的交换条件了。

谢皇后一身烟紫色绣长裙,未带凤冠,只是簪一支凤鸟步摇罢了,有明珠垂于耳畔,映着谢皇后细致的脸庞更添几分华贵风采。

唐相知道,谢皇后喜紫色,今帝都衣饰,皆以紫贵。

唐相行过礼,谢皇后道,“唐相坐吧。”

赐了座。

唐相坐下,便从头说起四海国欲让关贸迎回妙安之事,唐相道,“自永定侯当年闽地一败,陛下久有重建海兵之意,苦于户部钱财不丰,遂而作罢。今有此机会,当可重建海兵。娘娘素来明理,就是江伯爵,亦是国之忠臣,娘娘此举,非但娘娘贤名受损,便是江伯爵,亦要为人所诟病。”

谢皇后道,“一日未见行云尸身,我一日不相信行云离逝。”

唐相苦口婆心,道,“臣比娘娘更明白江伯爵的忠心热血,江伯爵能建历来女子所不能之伟业,她定然希望看到国朝昌盛啊娘娘!难道娘娘的心愿不是如此吗?”

长叹一声,唐相道,“先时陛下问我,若臣与江伯爵易地而处,会如何?臣答陛下,倘臣与江伯爵易地处之,臣亦希望陛下以国事为重,不要因臣而误国,更不要因臣而于陛下圣誉有损!”

谢皇后正色道,“唐相会这样想,本宫则不会。能入本宫眼的人不多,唐相算是一个。如果唐相与行云易地而处,纵唐相希望本宫以国事为重,本宫也不会采纳唐相的意见。因为在本宫的心中,唐相你胜过四海国对关贸所让出的利益,在本宫心里,唐相不是可以用利益来交换的。于本宫心里,唐相是无价之宝。所以,但凡有一丝可能,本宫都不会放弃。”

“陛下,也是这样想的。所以,陛下未应唐相所请。”

唐相先是一怔,继而心中一酸,良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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