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再一次见识到了朝廷的行事风格,五皇子倒不是认为他大哥不适合掌管粮草,毕竟他大哥在兵部呆了这些年,只要用心,管一管粮草也能管得来。
但是,也不是说世间就他大哥适合这份儿工作了吧。

但,听那些朝臣一说,什么“大皇子在兵部经验丰富”,什么“大皇子行事稳妥”,什么“帝之长子,才干出众”,反正一堆话夸得他大哥天人有人间无的,听得五皇子直冒酸水儿,他倒不是嫉妒,这样的话五皇子早听过,当年永定侯一败倾城,朝廷要他去闽地救火,那是把他夸成救世主的。

只是,那会儿他是被这些臣子们推去填坑,一不留神就得把自己个儿掉坑里去。如今他大哥这个,可是一等一的肥差啊!

五皇子心里酸酸的,觉着这些朝秦暮楚的东西都是没贞操的王八蛋。

五皇子也不能说大皇子不合适,他只道,“粮草非同小事,大哥统筹,底下可得安排好妥当人手。”

大皇子心道,老子在兵部十来年,还用你个小崽子多嘴。面儿上仍笑道,“五弟只管放心,哥哥也在兵部这些年了。”

五皇子笑笑,不着痕迹的瞥了满面含笑的太子一眼,也就不说话了。

五皇子知道他皇爹是个什么意思,他皇爹其实是很想锻炼一下他们,生怕他们变纨绔,以后撑不起藩地事务。

他皇爹有意,太子都没出言反对,五皇子自然不会反着来,他刚说的那话,就够招大皇子烦的了。

五皇子一肚子左思右想的回了家,回家就同谢莫如说,“太子竟没说一个‘不’字。”

谢莫如道,“殿下坐观其变吧。”

五皇子就算在宫里时没瞧出来,一路上也明白过来了,太子对大皇子掌粮草一事表示支持,约摸是赵国公府与吴国公府的交易了。五皇子感叹,“要是东宫亲掌江南,此事足以载入史册啊。”他母家没人,妻族也没有吴赵二国公府显赫,亲信们都在闽地,五皇子面对如此局势,也唯有一声感叹了。

他已无能为力。

谢莫如凝眉思量,并未再说什么。

哪怕是东宫系要令东宫亲掌江南,这话也不能直白着说,什么叫东宫掌江南啊,虽说江山迟早是东宫的,现下还是陛下的。东宫掌江南,这话说出来不大好听,东宫系的政治智慧在此处完美的展现出来,改头换面来了个,东宫代陛下巡幸江南。

饶是野心勃勃如谢莫如,此际也得为东宫系表现出来的政治智慧叫一声好。

至于大总督之位,东宫当然不能去做什么总督了,哪怕是总督前头加个大字,也不行,有损东宫颜面。事实上,东宫系争的从来也不是什么大总督之位,他们要的是给大总督之上加一位代天巡幸的皇太子。如此,江南事,胜了,自然是太子主持有功。败了,是你大总督无能。

至于谁人任大总督一职,东宫的眼光倒与五皇子一致,东宫举荐的人,亦是,南安侯!

东宫系强悍的手段与实力尽展无疑,五皇子的小心肝儿都跟着颤了颤,想着幸亏自己是坐观其变,没多嘴,没伸手。

五皇子都在东宫面前偃旗息鼓了,三皇子四皇子更从来都不是硬碰硬的人,何况,就是想碰也不一定碰得过,说不得是鸡蛋碰石头,把自己碰个粉身碎骨,倒叫东宫记恨,以后没好果子吃。至于大皇子,东宫将粮草的差使相让,大皇子现下也说不出别个话来。

一看东宫这配置,五皇子觉着自己跟媳妇也甭想别的了,洗洗早点儿睡吧。

五皇子中肯道,“东宫睿智啊。”当初户部那一起子乌七八糟的事儿,五皇子觉着太子有些糊涂,后来还为此记了仇,在闽地建海港一事上屡番为难他,五皇子觉着,太子小心眼儿来着。可如今看来,人家大事明白着呢。

这样的配置,想败都难哪。

谢莫如笑笑,“当初咱们就藩闽地,殿下想过有朝一日能大胜靖江王么?”

“那倒没有。”彼时初初就藩,立足未稳,五皇子怕被人架空,急着收买人心,抓军政大权,只求靖江王别到闽地寻晦气就念佛了,哪里敢想有朝一日能大败靖江王呢?

“立在此时此地,我们也只能看着晚上的星空预测下明天是阴是晴,但其实明天什么样,得到了明天才知道。今天想的,永远是猜测。”谢莫如道,“殿下回来这些日子,还没去见过北岭先生吧。虽前头谴小唐去了,小唐的性子,比明天的天气还难预料,我前儿还听他说北岭先生学问不咋地呢。”

五皇子一听这话,不由道,“他这是要把牛吹上天哪。北岭先生学问都不好,谁学问好啊?”

谢莫如笑,“那小子是给江北岭忽悠了,他倒是脸大,带了些礼物过去,自称是江北岭的徒孙,江北岭考较他一二,硬是没敢做小唐的师祖,把他忽悠到沈翰林开的进士堂去了。”

“还有这事,我竟不知。”五皇子听这事儿也不由乐了,笑道,“那个进士堂是什么地方啊。”

“我也没去了,听说是翰林院沈翰林开的学堂,给举人们讲课,指点文章,怎样考进士的地方。小唐说这位沈翰林是很有学问的,教人学问比江北岭都叫人明白。”

五皇子来了兴致,“那咱们可得去瞧瞧。”反正江南事他也插不上手了,五皇子道,“回来这些日子,光顾着忙活了,你也没个闲的时候,正好,待休沐那日,咱们带着孩子们一道去。咱们走的时候,闻道堂刚建起来,如今闻道堂可是大有名声的。”

“问问四皇子他们要不要去,我想再去看看当年我跟四嫂盖的宅子。”

“成。”五皇子一口应下。

五皇子种种行为,太子殿下也得感叹,“五弟是个有机变的人哪。”当初一回帝都,事儿没定下来的时候,眼瞅着有利可图,五皇子是全月无歇,见天儿的往宫里跑。这一看没戏了,五皇子立刻就闲云野鹤的找江北岭讨论学问去了。

去的还不只是五皇子一个,连四皇子也跟着凑热闹。

哎,弟弟们没一个省事的。

当然,更不省事的是大哥!想到粮草的肥差落到大皇子手里,太子殿下也是颇为心痛的。

宁祭酒听太子如此感慨,笑道,“五殿下一向深藏不露。”

只要五皇子知难而退,太子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宁祭酒一笑,亦不再多言。

四皇子五皇子两家欢欢喜喜的去了郊外,一路上,谢莫如时常掀开窗子向外看,原是南郊的一处荒僻地,不然朝廷也不能选此地建官员的廉租房。后来,谢莫如与四皇子妃在附近买下大块田产,这路还是谢莫如同四皇子妃钱修的。

以往少人行的路上,时常车来人往,有了人气,便得兴旺。

谢莫如笑,“记得咱们头一回来,那会儿真是荒郊野里。”

五皇子也是笑,“是啊,当时建好了宅子,都没人来住。”

六郎昕姐儿年少,跟在父母的车驾里,俩人也跟着伸长脖子往外看,昕姐儿一会儿道,“那是拉木头的车!”“那车上好多桃子!”,一会儿又道,“母妃,远处那是稻田吧?唉哟,那是呀!好大一片!”

谢莫如笑,“昕姐儿比我强,我小时候不认得,过生日时,二叔送我一瓶,我还说呢,这是什么啊,不用浇水,插瓶都不凋的。”

五皇子哈哈大笑。

五皇子一笑,昕姐儿也跟着乐,就是不知道听不听得懂的六郎也咯咯笑了几声。

沿路先到的官员廉租房社区,更是热闹,不过因此处住的都是小官员,小官员也是自矜身份的,连带社区也很有些斯文气。就是推车提篮过来做生意的小贩,也都打理得干干净净。

在此地下了车,谢莫如的记性很不错,同四皇子妃说起以前的规划,什么地方是市场,什么地方是店铺,还有学堂医馆……都带着孩子们去瞧了瞧。

家里要啥有啥,乍一出来见有叫“店铺”的东西,孩子们顿觉大开眼界。什么针线铺、帽子铺、绸缎庄、胭脂铺、银楼、文具铺什么的,倘不是时间短,孩子们真想一家家的看过去。

孩子们在一处也是各种童言稚语,如大郎几个是跟父母去过闽地的,谢莫如自己小时候鲜少出门,受此影响,哪怕是庶子女,既叫她一声“母妃”,她便不会叫孩子们总在家憋着。她出门大都会带着孩子们,所以,大郎几个面对上四皇子家的堂兄堂弟们,突然发现,自己好有见识哟。

好在,大郎稳重,二郎是个慢性子,这俩都话少。偏生有个三郎是个话篓子,而且,三郎见堂兄堂弟们一露新奇稀罕之意,便会道,“这个呀,我们闽地多的很。”然后便巴拉巴拉的吹嘘自己在闽地是如何逛街的,他非但逛过街,他还在街上的饭庄里吃过饭,三郎说到兴头儿上,粉儿大方到,“什么时候你们去闽地,我请你们吃海鲜!大海,你们见过不?没见过?唉呀,太可惜啦!我跟你们说说大海啥样吧,不然以后怕你们见了认不出来!”接着,他又给人介绍起了大海!

话多的哟,四皇子四皇子妃都忍笑忍的肚子痛。

昕姐儿受不了她三哥的聒噪,道,“我耳朵给你吵的嗡嗡的,都不叫人好好看。”

三郎道,“这不是阿兄他们没见过海么,我给阿兄阿弟说一说。”

六郎默不作声的举了个水囊给他三哥,三郎一见,正是口渴,接了来喝水,也就不说了,还摸摸小六郎的头,夸他懂事。

长辈们都觉好笑。

及至去了闻道堂,三郎这话篓子见是念书的地方也收了声。北岭先生起身相迎,五皇子笑,“三载未见,先生一如往昔。”

北岭先生一向是茅坑里石头的脾气,估计五皇子他爹亲来老家伙也不见得给个笑脸,见着五皇子倒是高兴,笑道,“殿下更见雍容了。”

大家皆同北岭先生打了招呼,孩子们行过礼,坐下听着长辈们说话问候。

说起闻道堂,五皇子道,“我们来时去闻道堂看了看,里面学子众多,不好打扰,就直接过来了。”

书童捧上茶来,北岭先生道,“是朝廷恩典,有些穷困学子可在此地容身。大家在一起,说一说学问,三人行,必有我师么。”

来北岭先生这里,也就是说一说学问了。

不过,能同北岭先生说一说学问,大家也是十分愿意的。

及至辞了北岭先生,五皇子特意去那个“进士堂”看了看,因是休沐的日子,小唐也来上课了。五皇子一到进士堂,哗,比闻道堂的人只多不少啊。

五皇子以为是哪位翰林组织的免费讲堂呢,一打听,人家不免费,也不公益,人家收束修,而且,贵的要命,每十天上一天课,一天课就是五两银子。

五皇子可是知道民生多艰的,这年头,一两银子就能买五六石大米,这五六石米,够十来口壮丁一月的口粮了。这进士堂,五两银子只得听一个时辰,这是什么黑心讲堂啊!

做惯了公益的五皇子憋一肚子火回去了,回头问小唐,小唐道,“唉呀,五两贵?我还是托着师祖的面子才进去呢。殿下有所不知,今年正是春闱之年,在进士堂听过课的举子有一百六十人,这一百六十人,足有四十人中了进士!现在进士堂的名额可是火爆的很,有的宁可加钱,就为了去进士堂听课,沈翰林就定了五两银子,还不加价呢。”

这么一说,这姓沈的还是个好人呢。

五皇子问,“这位沈翰林好大的本事,叫什么名字?”一百六十人中四十,这可不是一般的补课水准。

小唐本就是个好打听的,道,“叫沈素,蜀中人,现任翰林修馔。”

五皇子忽然想到沈翰林是哪位了,哦,这位沈素沈翰林应该是给大皇了府的皇孙做过启蒙先生的,怪道能开这黑心讲堂,定是他大哥的靠山。

五皇子与妻子也说了回这进士堂的来历,谢莫如笑道,“原来是这位沈翰林哪,他向来眼光不错,当初四皇子建好南郊的宅子,沈翰林与郝翰林退了内城的宅子,带头搬了过去。那位郝翰林,与行云有些渊源。嗯,沈翰林不错,生财也生得文雅。”

五皇子低声道,“心忒黑。”

谢莫如笑着递给五皇子一盏凉茶,道,“这话太偏了。要是有人保证能中进士,不要说一堂课五两,就是五十两,五百两,也能叫人打破头呢。五两银子,有些贵,也不算离了格。这位沈翰林,出身寻常小户人家,家里上有双亲,下有妻儿,都指望他来养,翰林无甚油水,想些法子赚银钱养家糊口,光明正大。”

五皇子也不是见不得人发财的,就是闻道堂那里都是朝廷恩典的地方,倒不想给这姓沈的开了这么个贵族课堂,心下有些不对劲罢了。媳妇这样说,五皇子也便不再纠结这事儿,反道,“你怎么对这位沈翰林这样清楚?”

“上次郝翰林不是来过咱们府外头东扒西看么,我命人一道查了查,他们的确身家清白。郝翰林家里是做生意的,倒是不愁生活。这位沈翰林家里是种田的,老家勉强有几十亩地,父亲是一位老秀才,家境艰难。要我说,宁祭酒这祭酒的官儿,该让给沈翰林,每科春闱,国子监也中不了四十人。”谢莫如一笑就带过去了。

五皇子也笑了,“这倒是。”

五皇子对宁祭酒没啥好感,觉着这老东西尽给东宫出坏水。

殊不知宁祭酒也遇到了难题,东宫的确是举荐南安侯为将,尽管东宫是想多提携自己人的,但东宫也明白,打仗不是闹着玩儿的。都把太子代上巡幸江南的事给搞定了,太子出行,此战必得大胜方好。没有悍将,真对上靖江王,倘真有个意外,甭说江南系官员,就是太子也捞不着好儿。

所以,哪怕南安侯同东宫一向不大相近,东宫系也是捏着鼻子荐了南安侯。

南安侯倒不排斥掌江南军务,但南安侯为人,一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东宫系举荐他,不过,东宫系却难以掌控他。

就像太子问南安侯,平复靖江要多久,南安侯给出答案,“最少三到五年。”

不说这个答案太子就不大满意,无他,太子代天巡幸江南,也不能一巡就三年五载啊。太子是希望,俐俐索索的去,俐俐索索的回。这三到五年,是当初他那五弟给的答案啊,南安侯你是老于军略的人哪,怎么着也比五皇子要强吧。

可是,你这答案,你不是被五皇子收买了吧?

太子笑道,“表叔何等人物,很不必谦虚太过。”

南安侯素来不苟言笑,太子殿下如此温文,他仍是一张铁面,幸而铁面上的五官生得颇为不错,所以,即使是冷面,也不难看。南安侯正色道,“并非臣谦虚,靖江王于江南经营日久,想荡平靖江,顺利的话三到五年,若不顺利,怕要更久。”

太子的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了。

这就是党外人的坏处了,根本不理解你举荐他的苦心,不理解你的需要,只管自顾自,完全不是合作的态度啊。

太子忽然觉着,自己一片苦心,却是遇到了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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