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莫如一回帝都,帝都立刻风云激荡。
不知多少人就胡太后与谢莫如的对话做出无数的推论与分析,当然,这些人推论与分析的结果是什么,就是各方私事了。

倒是胡太后还对谢莫如的话做出回答,譬如回一句“老老实实在家带孩子,谁稀罕怀疑你”或者“你要心里没鬼,别人会怀疑你”啥的,既威风又霸气。当然,这是胡太后自己的感觉。胡太后挺想就谢莫如的回答做出还击的,奈何她皇帝儿子总找她谈心,胡太后看在儿子孙子重孙子的面儿上,只得暂忍下这口恶气。胡太后私下与闺女文康长公主报怨,“自从辅圣死后,哀家还没这样憋气过。辅圣是哀家的小姑子,与咱们皇家有功,哀家忍她倒罢了。”胡太后是不会承认当初见辅圣公主如老鼠见了猫一般的,她老人家憋气道,“忍过了辅圣,魏国夫人多少年不进宫来给哀家请安,她的供俸赏赐,哀家每年也是拿上上等的给她,没少过她半分。到现在,哀家这把年纪,还要忍辅圣的外孙女,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胡太后说着话,觉着自己这辈子处长就叫辅圣公主给克了呢,深觉不服,她又不是个能存事儿的人,见着闺女就啰嗦起来。

文康长公主道,“母后您可真是想不开,这都是不相干的事。魏国夫人就是愿意一天三进宫,您愿意见她吗?就是闽王妃也一样,起码她帮老五把内闱打理的妥妥当当,孩子们教养的也不错,您不是特稀罕大郎他们么。”

“那是!”胡太后理所应当的道,“哀家的重孙,哀家能不稀罕!”

“不看僧面看佛面,又不是要每天见面,彼此和气些,也就算了。过日子,可不就得糊涂着过么。”就谢莫如的问题上,文康长公主没劝过她娘一千遭,也劝了九百九十遭了。

“只要她不在哀家面前来讨嫌,哀家才懒得理她。”胡太后又道一句,“早知她这样,当初真不该叫小五娶她!”

文康长公主眉心紧蹙,眼神带着压迫,低喝,“母后!这话岂能轻言!”

“就跟你一说。”胡太后只是随口一句话,并未当真。文康长公主却是要愁死了,别人都是柿子挑软的捏,她这娘不知怎地,就杠上了谢莫如这硬茬子!老话都说,宁欺年老,莫欺年少。谢莫如不是简单人物,自从谢莫如嫁了五皇子,一向在皇室不显山不露水的五皇子,就逐渐出类拔萃起来。谢莫如这样的野心家,等闲岂是好得罪的。

文康长公主再三要求她娘不准再说此话,直待胡太后连声应下,文康长公主方忧心忡忡的出了宫。文康长公主对谢莫如没什么恶感,更何况她家一条腿已站在闽王船上了,文康长公主担心的还是自己老娘,长期下去,如何是好?

谢莫如并未将胡太后放在心上,因是刚回帝都,她与五皇子连续几日进宫,五皇子是去昭德殿议事,谢莫如带着孩子们与孩子们的伴读去苏妃那里,因为小伴读们都是头一遭进宫,算是让他们先熟悉熟悉。

苏妃性子温柔,预备了许多好吃的点心果子给孩子们吃,让侍女瞧孩子们玩耍。谢莫如与苏妃说些闽地或帝都的事情,轻轻快快的便能消磨了一日去。五皇子时而过来淑仁宫用午膳,时而是与穆元帝一道过来,穆元帝瞧着皇孙们,道,“再休息几日,就叫大郎他们去念书吧。”

五皇子自是应下。

见大郎二郎三郎都带着自己以前的伴读,四郎五郎也到了启蒙的年岁,穆元帝就给四郎五郎每人指了两个伴读,皆是当朝显赫人家子弟。

四郎因为自己也要上学了,还很有责任感的叮嘱一下妹妹要好生照顾最小的弟弟六郎,昕姐儿正大为不爽,问母妃道,“母妃,我同四哥五哥一个年纪,怎么四哥五哥能与大哥他们一道念书,我就不行啊?”

谢莫如摸摸昕姐儿头上的小辫子,笑道,“你们年岁大了,男孩子女孩子要分开来念书,所以不在一处。”

昕姐儿仍有些不高兴,但因母妃解释的很合理,还是应了,又说,“我想跟哥哥们一道念书,不行么?”她不想留在家里看弟弟。

谢莫如揽她在怀里耐心问,“跟姐妹们在一起不好吗?”

昕姐儿道,“咱家就我一个女孩子,我跟谁一起哪?六郎又很小,玩儿不到成块儿。”

六郎一向是个话不多的孩子,但叫姐姐这样嫌弃,六郎很郁闷的表示,道,“我也不喜欢跟女孩子玩儿。”

昕姐儿白六郎一眼,六郎装看不到,哼哼两声,以示小小男子汉的不屑。逗得苏妃直笑。

谢莫如就问穆元帝了,“陛下,我们王府的女孩子们不能进宫念书么?姐妹兄弟们在一起,才显得亲热不是?”

穆元帝一直就只顾着安排孙子们了,根本没想过孙女们的教育问题,真叫谢莫如给问住了。穆元帝本身是很注重皇室团结的,虽然觉着谢莫如跟他这做公公这么直接提意见不大好,穆元帝对于有用的建议还是会认真考虑的,道,“先时她们姐妹小,又不想让她们受念书的辛苦,便未想这个。既如此,议一议再说吧。”

谢莫如拍拍昕姐儿的脊背,昕姐儿立刻眉开眼笑,脆生生道,“谢谢皇祖父。”

穆元帝喜欢孩子,笑道,“真乖。”皇家女孩子的确是少,穆元帝自己只有五位公主,皇子却有九位,看五儿子家,六个皇孙一个皇孙女。再一算,其他几个儿子府里也是男多女少,女孩子最少的是四皇子府,四皇子与四皇子妃在今年开春生下第四个儿子,还没见过闺女的影儿呢。啥都是物以稀为贵,穆元帝瞧昕姐儿落落大方,在他面前并不羞怯,也很喜欢,命人拿了两匣子红宝石两斛珍珠八匹宫纱给她。昕姐儿高高兴兴的谢了恩,道,“皇祖父,等上学的日子定了,您着人去我家说一声,我立码就来上学。”

穆元帝笑,“成。”

六郎见哥哥姐姐们都要上学了,自己也想去,可是瞧瞧哥哥再瞧瞧姐姐,他扭头对谢莫如道,“母妃,我在家陪你。”那端正的小模样,又是逗得人一乐。

就是穆元帝也得说谢莫如教孩子教的不错。

五皇子眉开眼笑的望向妻子,谢莫如回之浅浅一笑。

穆元帝:你们感情真好啊。

其实,王府的女孩子们去宫里念书的事也简单,四公主五公主年岁大些,辈份也高,不过都是女孩子,在一处,找几个有学问的女官来教导就可以,孙女们虽比不得公主,以后也都是有封号的。

穆元帝将这事交给谢赵二位贵妃商议,俩贵妃都是有孙女的,都说,“这主意好,叫孩子们进宫来,宫里也热闹。”后来听说这事儿是谢莫如向穆元帝建议的,赵贵妃与谢贵妃道,“闽王妃真是事事周到,刚回帝都就能想到这事儿,咱们在宫里,怎么就没想到呢?”

“是啊,要不说当局者迷呢。那孩子,一样是妥当的。且又是个直脾气,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也正是给咱们提了个醒儿。”谢贵妃笑眯眯地,她自不会说半句谢莫如的不是,就是赵贵妃这阴阳怪气的话,谢贵妃也只当清风拂面,正经与赵贵妃商量,“公主们是有伴读的,孩子们进宫念书,这要不要也配一二伴读呢?”

赵贵妃也是理宫务的老手了,道,“她们不敢比公主的例,也不能委屈了孩子们。”

“姐姐说的是。”谢贵妃捧了赵贵妃一句,她一样有孙女,自不能叫孙女太寒酸了,公主们四个伴读,郡主配俩总是可以的。

赵谢二位贵妃商量好,得了穆元帝的首肯,因是皇孙女进宫念书的事,事情不大,直接给各王府下道谕也就是了。

此事既是谢莫如起的头儿,其实挺合乎太子妃与诸皇子妃的心思,哪怕与谢莫如不大熟的六皇子妃也觉着这事儿谢莫如办得挺好。

大家既知道,谢莫如设家宴请诸妯娌姑嫂的时候,大家便与她说声谢,谢莫如笑,“那天也是赶个巧,在母妃那里说起孩子们念书的事来,碰巧陛下也在,我们昕姐儿也大了,我就与陛下提了提。陛下何其圣明,这样的事,一听便允了。”谢莫如语气之亲昵,仿佛她与穆元帝关系多么熟悉又多么融洽。当然,本身谢莫如与穆元帝在血缘上都比大家近一些。但谢莫如这样的口吻,委实不常见。

大皇子妃笑,“还是五弟妹,我就没想起来。”

“是陛下圣明,疼惜孙女们。”谢莫如今日只要说起穆元帝就是满口好话。

三皇子妃道,“大嫂家的晨姐儿年岁最长,到时可得劳烦晨姐儿照看着妹妹们些。”

“这是自然的,她是做大姐姐的,自当照顾妹妹们。”大皇子妃笑着问,“对了,给孩子们的伴读,你们选出来了吗?”

三皇子妃笑,“我心里也正琢磨着,想着女孩子家,别的都在其次,稳重为上。”

大皇子妃深以为然。

谢莫如亦道,“三嫂这话是。”

四皇子妃听着人家,这家有闺女那家也有闺女,再一想自家四个小子,真是馋也想馋死了。长泰公主笑,“四弟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四皇子妃笑,“你少打趣我,我就不信你不眼馋。”长泰公主也是没闺女的,这永安侯家的风水不知怎么回事。堂堂侯府,四个儿子,硬是一半打光棍。打光棍的不必提,媳妇都没有,哪里来得儿子。倒是不打光棍的一半,李宇李宽兄弟,自打成亲就开始生儿子,不见闺女的面儿。别人家都重男轻女,就永安侯府,要听谁家说生了闺女,就羡慕人家羡慕的了不得。

长泰公主笑,“我怎么不眼馋,外甥女们的入学礼,我可都备好了。”

三皇子妃抿嘴一乐,道,“其实都这样,有了闺女就盼儿子,有了儿子则盼闺女。”

谢莫如笑,“这话是。开始没大郎的时候,苏氏有了身子,我也是盼着能一举得男的。后来接连都是儿子,把我盼闺女盼的,这有了昕姐儿,方觉着圆满。”

全帝都能这般亲切自然的说起庶子女的,也就是谢莫如了。六皇子妃不着痕迹的打量了谢莫如一眼,这个五嫂,一向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朝初见,颇是与众不同。

因谢莫如是刚回帝都,大家能聊的话题不少,说说笑笑,午后方散。四皇子妃因离的近,且他们两府一向更亲近些,故而多留片刻。谢莫如回来的日子短,道,“六弟妹真是个沉稳人。”妯娌间,谢莫如不大相熟的就是这位六皇子妃铁氏了。

“她正好是你们就藩那年同六皇子成的亲,六弟妹人是极好的……”谢莫如既然打听铁氏,四皇子妃叹口气,她与谢莫如向来交好,有事也并不瞒着谢莫如,道,“按理这话不该我说,六弟府上的那位李侧妃已有二子一女,要说咱们做正妻的,自不会与个侧室争风吃醋,六弟妹也不是那样人。只是六弟糊涂,你是不晓得,今年出了个大笑话。自来年初二都是皇子陪皇子妃回娘家吃年酒,今年不知是怎么回事,六弟一天走了两家,头晌从铁御史家出来,就去了李侧妃娘家。那李侧妃,我也见过,模样有几分水秀,倒也不是绝色。真不晓得何样本领,叫六弟做出这等没规矩的事来。”

谢莫如道,“这是六皇子不知礼,从未听说过侧妃回娘家的理。”

“可不是么。你不晓得,还有可笑的事呢。”四皇子妃道,“出了这事,宫里也很不痛快,给六皇子指了两位侧妃,都是极鲜妍的模样。其中一位侧妃有了身孕,那李侧妃又有了新鲜花样,竟撺掇着六皇子要将他家大郎抱给六弟妹抚养,何等狼子野心?六弟妹嫁进来三年不到,难不成以后就没有自己亲子了?便是没有,自庶子中择贤孝的照看些倒罢了。如今堂堂皇子妃,倒要受她一个侧室摆布!”

谢莫如算是开了眼界,道,“这帝都也算出了能人。看六弟妹也不像个无能的,就任李氏这般上蹿下跳?”

四皇子妃叹,“六弟妹就是圣人也忍不了这个,他们府上为这个很是闹了一场。只看如今六皇子府跟漏风堂似的,就知道六皇子府是个什么光景了。”

谢莫如道,“以往看不出六皇子竟是这等糊涂人。”竟真有人觉着正妻是摆设来着。还是,六皇子认为,正妻就理所当然为他费心费力的打理内闱?真是笑话!

四皇子妃感慨,“只可怜六弟妹,原也是闺中一等闺秀,遇着这么个人,纵使亲王妃之尊,又有何趣?”

谢莫如听了回六皇子府的荒唐事,及至天晚,四皇子妃也就告辞回家了。

谢莫如亲自相送。

倒是大皇子妃回家,说起在四皇子府吃酒闲话的事,大皇子道,“你说这事儿也怪。”

“什么事?”

大皇子坐下吃了半盏凉茶方道,“皇祖母是一千个看不上五弟妹,父皇一向孝顺,偏是瞧着五弟妹好,五弟妹动动嘴,宫里规矩也能改一改,父皇也由她。”大皇子在对待谢莫如的态度上,完全就是胡太后的亲孙子啊。

大皇子妃崔氏其实也不大喜欢谢莫如,谢莫如太抢风头,她一回来,就把其他妯娌比的跟瞎子一般,要不这让皇孙女进宫念书的事怎么就她看到了呢?不过,大皇子妃还是得说句公道话,道,“五弟妹是好意,丫头们进宫念书难道不好?”

“事儿是好事儿,只是她这一回来,就这事儿那事儿的,未免事儿多!”

“别说这些个闲事了。”大皇子妃问,“殿下不是说闽地封赏要下来了,下来了吗?”说来崔氏子弟在战事中亦有牺牲者,崔氏有个兄弟也死在战事中。幸而是位庶出兄弟,崔氏乃嫡女,虽是伤心,亦是有限,倒是更关心封赏的事。

说到封赏之事,大皇子更来气,道,“你是没见老五那死皮赖脸给自己人要封赏的劲儿,柳扶风,一个瘸子,硬给老五捧成首功,封了乡侯。这倒罢了,好歹这姓柳的的确在军中呆过。还有更可笑的,那位李九江,就是永安姑丈的庶长子,父皇破例提个三品散佚大臣,老五还死活不乐意,最终弄了个二品……为个官儿,皇子脸面也不要了!”

崔氏急死了,她又不是要打听五皇子,崔氏道,“父亲呢?”

大皇子无精打彩,“岳父论军功排在第五位,品阶升了一级,赏良田千顷,金银各五千两。”

崔氏难免失望,嘴上也不能说出来,笑道,“父亲有了年岁,此次因帝都,正好歇一歇。”先时那一场大败,老父得以保全,崔氏也知足了。

大皇子只是说父亲心太偏,别个亦不好多说。

谢莫如闻知封赏事,也有些诧异,道,“我以为九江最多得个三品。”不想竟是最终破格提到正二品。

五皇子道,“原本定的是正三品,我当时没敢与父皇争论此事。后来怎么想怎么觉着对不住九江,此战,九江功绩不小,我就又去磨了磨父皇。虽未赐爵,官职上也得体面些才好。”

谢莫如笑,“殿下尽力就是,事也不在一时,何况九江自己怕也有心理准备。”

“他倒是有心理准备,来前还与我说不必为他争功。到底,我心里得过得去,也不能叫他太过委屈。”

谢莫如笑:知道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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