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柏自西蛮带回不少好皮子,谢太太心喜次子有出息,家里一人添一件皮裘。
谢家女孩儿格外娇宠些,谢太太又让小姐妹两个各挑些皮子存着,自己做些物件儿也便宜。谢莫忧处处以谢莫如为先,谢莫如挑了几张小的,留着做手捂子或是昭君套儿什么的。谢莫忧有样学样,心下思量,大衣裳已添了一件裘衣,的确不好再挑大的了。

待挑得皮子,谢太太又带着姐妹两个整理给寿安夫人的礼单。

寿安夫人的寿辰就在眼前了。

谢莫如瞧着,与去岁的礼单相仿,谢莫忧上次桂花宴在承恩公府受了怠慢,看这礼单不禁道,“外戚就是沾光,别家走礼还讲究个礼尚往来,倒是他家,只进不出的。”

谢太太笑,“这是哪里的话,毕竟是今上外家,又是公主外家,不好怠慢。”

谢莫忧眼珠一转,想着即使是宜安公主外家,礼单也不过与以往持平,并不见增多,心气略平,抿嘴一笑,不说话了。

承恩公府的礼倒是好备,反正与胡家自来也不大亲近,不要失礼就好。谢太太发愁的是,方氏的生辰也在眼前了。谢太太干脆就把衣料首饰的给谢莫如,随谢莫如给方氏安排去吧。

谢太太还把谢柏特意从西蛮带回的紫羔皮挑了最好的给了方氏,绝对是没有半点儿怠慢。

这次谢太太去承恩公府贺寿,谢莫忧没有跟着一道去,而是与谢莫如在家,未去凑那热闹。宜安公主事后还与谢柏道,“莫忧是不是记仇了?说来也是玉娘得罪了她,五儿、三娘还打听莫忧来着。”

谢柏刚回帝都,并不知桂花宴的事,笑问,“怎么说,这里头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也说不上什么故事,小女孩儿家,短不了拌个嘴赌个气的。”谢家是她的婆家,承恩公府是她外家,都是亲近的,宜安公主自不愿两府生疏了去。既开了头,宜安公主便将事大致说了一遍。

谢柏道,“永毅侯府一向高调,倒不知他家姑娘这般泼辣。”

“玉娘年岁也小,家里已教导过她,说是认错了人,莫如也没得罪过她,都是误会。”

谢柏这等年龄身份,再不会说薛玉娘一个女孩子的不是,不过就事论事,“我倒不担心莫如,就是莫忧,不过是被她误伤。倒是薛姑娘,亏得她是认错了,莫忧好说话,咱们两家,看着你的面子,不会多做计较。只是薛姑娘这般冲动,容易为小人所乘。别人说起来,也只会说薛姑娘不懂事。”

宜安公主叹,“谁说不是呢。也不知是谁挑拨的玉娘?”

“要说是外人挑拨,哪怕薛姑娘冲动些,怕也不会轻信外人的话。事情要坏,多是坏在亲近人身上。”谢柏略说两句,复又道,“罢了,永毅侯府的事,再如何也不与咱们相干。薛姑娘身边儿不清净,又对莫如莫忧有所偏见。莫忧不去承恩公府也好,免得遇上再生事端。”

宜安公主忙道,“玉娘已是好了。”

谢柏挽住宜安公主的手,温声道,“好不好的,何必去冒这个险。寿安老夫人寿辰不比别个,桂花宴上小姑娘拌嘴,大家一笑而过,倘是在这寿宴上,可就贻笑大方了。倘真有什么事,三家都没脸,倒不若咱家退一舍,小心为上。”

谢柏话在理,宜安公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玉娘是真的知道错了,还想与莫忧赔不是呢。”

谢柏的智慧,完全秒杀宜安公主,他一个大男人,也不会与宜安公主在言语上计较这些小女孩儿间的事,反正他家侄女又没吃亏,那薛玉娘真得去烧烧香,将莫忧误认作莫如是她走运,不然她真在莫如面前找死,今日就不是这番景象了。谢柏柔声宽慰妻子,“你且放心,莫忧我是知道的,并不会计较这个。有些话,在承恩公府不好说,我只跟你说,幕后之人尚不明了,不要说咱家,就是承恩公府也要小心些呢。”

“承恩公府怎么了?”

“桂花宴也是帝都盛事,豪门世族的千金都要去的,薛姑娘那事,蹊跷的很。听你说来,并不似偶然发生的,倒像是有人着意安排。”谢柏望向宜安公主,一派忧心,“想来你也看出来了吧?”

桂花宴已过去两月,宜安公主也不好说自己未曾多想,叹道,“这是公府内事,我若提了,倒叫外祖母和宁荣姑姑脸上无光。”

“是啊,咱们既能想得到,公府想来也能料至此处。”谢柏将话一转,“可话说回来,承恩公府,帝之外家,竟给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排下这等事情。我每料至此,便不寒而栗。”

宜安公主给谢柏这般一说,也不由心惊肉跳。

谢柏叹口气,“你我夫妻一体,这些事,你且心里有数便罢。”他的确不喜欢承恩公府,如果宜安公主愿意理智的看待承恩公府,更是谢柏所乐见之事。他身为驸马,也算外戚,但,他这外戚是皇室外戚,又不是胡家的外戚。就是自宜安公主这里论,宜安公主的娘家是睿亲王府,也不是承恩公府。便是宜安公主想找政治同盟,找文康长公主也比承恩公府好啊。从来没听过靠女人裙带能长久的,胡家一不是书香世宦,二则宁荣大长公主这里也很要命。谢柏有政治报负,就得注意这些雷区,否则日后沾连一二,怕是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倒是文康长公主,这位长公主性子出了名的差,奈何人家血统够硬,今上只她这一个妹妹。何况长公主脾气不好吧,人家大处明白。谢柏心下留意,桂花宴什么的,长公主根本就没去。就是承恩公府,长公主也去得极少。连永安侯世子李宣,年岁与皇长子皇次子相仿,长公主也没叫儿子去宫里做个伴读什么的。

这真是不留心不知道,端看文康长公主,就得明白,人家脾气再差点也没啥,关键地方明白就成。再一对比宜安公主,谢柏真心觉着累。

他一堂堂丈夫,想让妻子离外家远些,阴诡之事不屑于做,又不能直言,只得一遍又一遍的给妻子洗脑,你得睁大眼睛看清楚啊,你外家,他,实在不是啥可靠的地方啊!

谢柏再次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外放的事儿办成,连公主媳妇一并带走,到了西宁,天高胡家远,再好生塑造一下媳妇的政治观点。

谢柏去西蛮这趟差的确办得好,虽有正使,可说实在的,正使此人,也就是个中规中矩,正常出使是没问题的,官职、资历、出身、年龄都很过关,但西蛮这一乱就不成了。正使大人不顶用,当初给西蛮王庭内部调停的事儿,便是谢柏与李樵两人商量着办下来的。西蛮王庭这一乱,谢柏还客串了一回细作,把王庭内部事宜打听的颇为清楚。

谢柏生在官宦之家,年纪虽轻,却很会办事。他这一趟颇是辛劳,当然,功劳自然也是他最大。不过,谢柏很大方的当功劳分给使团诸人,尤其正使大人,勿必要让正使大人面儿上有光才成。故此,使团是花团锦簇的去了,然后,花团锦簇的回了。穆元帝也大方,该嘉奖的都嘉奖了,最次的也有个辛苦奖。穆元帝大方归大方,可一点儿都不傻,此番出使,谁出力谁用心,一问即知。

穆元帝几番私下召见谢柏,虽然君臣两人说些什么不为人知,但倘不是受陛下器重,陛下也没这些闲工夫跟你闲聊啊。

穆元帝在前朝看谢柏顺眼,回到后宫,看谢柏他姐也挺顺眼。谢贵妃侍奉他十几年,又给他生了儿子,两人感情自是有的。何况谢贵妃颇能解语,穆元帝身心愉悦,两人也颇能说到成块儿去。穆元帝已有将谢柏外放之意,先与谢贵妃这里透个口信儿,“汉乔年纪虽轻,人却颇是能干。如今贵胄子弟,多娇生惯养,难得汉乔,以往只听他才名潇洒,今次在西蛮,也是有勇有谋了。”

谢贵妃拨一拨玉炉里的香灰,拈了香片放了进去,盖上香炉,眼睛弯弯的一笑,“阿柏啊,自来就与人不大一样。小时候就喜欢到处乱跑,看山看水的。这次陛下派他去西蛮,倘是别人,或者会觉着劳累什么,要是他,断然不会如此的。起先,我担心他年轻,又是没办过差的,好在是副职,想来不会误了陛下的事。如今陛下说他还使得,我也安心了。”

谢柏当然是出众的,不然,也不能弱冠之年便中探花,也不能入穆元帝的眼给宜安公主招为驸马。也就是辈份原因,不然配自己闺女也是不错的。不过,帝都城内,唯独不缺天才,满朝文武,能在昭德殿站班的,就没一个是傻的。谢柏出众,能不泯于众人,但要说让穆元帝刮目相看,还是此次西蛮之行。穆元帝得说,谢柏非但文章写得好,做起事来也颇为机醒周全。哪怕当初西蛮之行,并非因谢柏而起,但一桩桩一件件的实事都是谢柏做的,在西蛮王庭,谢柏的表现也相当不错。

关键,有本事,还懂得分功。

这小子相当会做官哪。

穆元帝当初能自宁平大长公主那里夺得权柄,就不是个蠢的。这位陛下非但不蠢,还颇有眼光,敢于任事。遂与谢贵妃道,“朕欲令汉乔外放。”

谢贵妃心下一跳,这事儿母亲早与她含糊说起过,谢贵妃凝神思量,道,“陛下看重他,那是我娘家兄弟,自当为陛下尽忠。这是他的本分,臣妾只有欢喜的。臣妾妇道人家,不懂这些朝中大事,臣妾只问陛下一句,阿柏外放,宜安公主可怎么办呢?”

穆元帝于朝中大事从未有不能决者,倒是这女人的事,他根本从未上心,道,“宜安公主怎么了?”这位堂妹挺好的啊。自来乖巧。

谢贵妃眼波一横,嗔怪,“自去岁成亲,他们小夫妻在一处的时间拢共算起来还没半年呢。且又不是情分不好,我看他们蜜里调油一般,阿柏这一外放,岂不是要分隔两地了?”

谢贵妃还抱怨一句,“你们男人,素来在这些事上粗心。”

穆元帝以为什么要紧事呢,听不过这些许小事,一笑道,“这有何妨,让宜安跟汉乔一并去就好。”

谢贵妃松口气,“臣妾还有一言,宜安公主素来深明大义,还需厚赏。”

穆元帝想到早死的竹马睿王,又有老穆家自他爹起就人丁不旺,这个堂妹血缘虽远,好歹也是姓穆的,又要跟着谢柏去西宁吃苦,穆元帝并非小器之人,很痛快的表示,年节赏赐宗室,厚赐宜安公主。

帝妃二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便将谢柏外放,宜安公主随行之事给定了下来。

至于宜安公主是否乐意,谢贵妃深谙语言艺术,已近水楼台的先一步在穆元帝面前给宜安公主扣上一顶“深明大义”的帽子,宜安公主焉能不乐意?

至于谢柏外放居何官任何职,就不是谢贵妃该问的了,她自来知进退,亦未多嘴多言。

谢柏自己得力,又有谢贵妃这位神助功,外放之事,已是十之八九。

待承恩公府闻着信儿,宁荣大长公主当即便觉不妙,当初促成宜安公主下嫁谢柏,原是想拉拢谢家,如今寿安老夫人的寿宴,去岁谢太太还带着谢莫忧一道来了,今岁谢家女眷,只有谢太太一人过来,就可知有没有拉拢到谢家了。可即使拉拢不到谢家,也不能再搭进一个宜安公主去。

宜安公主妥妥的是承恩公派系出身啊,倘跟谢柏外放,一去经年,凭谢柏的本事,给宜安公主洗脑简直轻而易举。

这等事,宁荣大长公主绝不能坐视。

你谢柏愿意放外便外放,但,宜安公主绝不能离开帝都!

程离道,“且看陛下心意。”永安侯自尚文康长公主,再不得上领兵,故此,程离认为,穆元帝对外戚是有些防范之心的,如何忽然便令谢柏外放,宜安公主随行呢?此间蹊跷,若不能解,程离不敢用计。

宁荣大长公主却是不欲再看陛下心意的,她道,“不论如何,宜安断不能离开帝都。”

程离欲再劝,只是观宁荣大长公主似决心已定,遂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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