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胡楚元要做的是一次杀头的买卖。
胜了,他继续控制中国的经济,甚至可以控制中国的政治和军事,输了,他或许还能逃回美国,可在国内的那些产业就此要付之东流了。

这半年里,他已经将能抽动的资金都抽出来了,陆续投资到美国、德国,还购买了奥斯曼帝国和墨西哥独裁政fǔ的大笔国债,当然,回报也是丰厚的。

他手里有真金白银,这就决定他是世界上最受欢迎的人之一。

虽然年近三十的他,早已不如年轻时那么可爱英俊,可依然是人见人爱的典范。

他没有带家人回国,只带着弟弟胡品元回国……慈禧说了,让他弟弟参加会试,包中无悬念,为免万一,今年的卷子由李鸿藻负责批阅。

听说是李鸿藻任主考官,说真的,胡楚元自己都想参加会试,捞一个状元玩玩。

就李鸿藻从他手里捞到的银子,买三个状元都够了。

889年3月7日,胡楚元回到天津租界。

随着天津租界的日渐繁华,租界地价日升,李鸿章当初送给胡楚元的珍园,如今的价位是翻了五倍也不止,没有一百万清圆,连地皮都买不到。

想要见李鸿章也是不容易的事,想让李鸿章自己到珍园里谈事,那就更不容易了。

可谁让他是胡楚元呢。

第二天深夜,李鸿章就悄然乘坐一顶毫不显眼的双人轿子,秘密抵达珍园。

此时的李鸿章也已经六十五岁高龄的老人,卧蚕和眼袋都很深厚,胡须银白,脸上也有了几块锈黄sè的老人斑,他算是很高的人,近一米八的个子。

然而,越是大个子,老起来越显得龙钟,背也有些驼了。

在李经方的搀扶下,李鸿章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进了珍园西侧的小圆门儿。

胡楚元也在随从的陪同下守在门口,离着圆门六七步的距离,见到李鸿章,他肃静深沉的折身拱手,低着头,未说什么话。

李鸿章看了看他,见他一头乌发,年轻体壮,还未满三十岁。

这一刻,李鸿章忽然又种很辛酸的感觉。

他想啊,老夫和左宗棠斗了一辈子,没有将他斗垮,倒是把他给拖死了。

岁月啊,这才是最大的杀手锏。

李鸿章默默的感叹一声,抬头看天,和胡楚元若有所感的唏嘘道:“楚元,你看这轮明月,恰是如此之圆,如此之亮,仿佛在天地中,唯有它是永存不朽的,吾辈不过蝼蚁,瞬间便已老朽!”

胡楚元抬起头看了一眼,随即便道:“什么都会老朽的,哪怕是这一轮圆月,只是未到天地盘涅之时。”

李鸿章一时不语,悄然在心里思量着胡楚元这番话的含义。

这番话,意思深着呢。

他想。

两人内斗了十年,起初,胡楚元哪里是李鸿章的对手?要不是有左宗棠和何璟关照,他早已死了一千次,可如今呢,两人居然已经是平分秋sè。

若非李鸿章手握十万淮军坐立于不倒之地,早就被胡楚元拖垮了。

如今,两人是时斗时合,没有消停过,但也没有撕破脸,还能算是忘年交呢!

胡楚元邀请李鸿章进入大堂谈事,两人坐下来,李鸿章先看了胡楚元身边的钮yù庚一眼,道:“钮先生所写的《实务论》,老夫看了,颇为赞赏,恨先生不能早为老夫所知啊!”

钮yù庚淡淡的拱手,道:“多谢中堂大人赏识。”

人生中各有各的造化,钮yù庚在一条歪脖子路上成了博学东西的大家,写了一本《实务论》,短短三万余字,字字精悍,一举名震天下。

相比于胡楚元所说的教民,他改出来的“利民”更为准确,也更容易被接受,讲究实行仁政德政,轻税赋,修渠路,利民便民安民富民,民若富,国则富,国若富,军则强。

他将这套实务派的理论整理成一种仁政体系,对实务论的推广起到了至为关键的作用,在清政fǔ内部蔚然成风,“利民务实之仁政”也比洋务派的理论更容易被接受,迅速成为一种主流思想。

目前在京官和地方官中,实务派的官员数量都非常之多,三品以上的大员中,自称实务派者多达半数。

从这以后,李鸿章就对钮yù庚颇为欣赏,也试图招揽为己所用。

见钮yù庚对自己的反应很淡漠,李鸿章也只是在心里感叹一声。

感叹之余,他忽然和李经方说道:“你不是想和纽先生请教实务之学吗,乘着这个机会,不妨好好问一问!”

李经方会意,起身邀请钮yù庚离开,去钮yù庚的房间谈论实务,让大堂里就剩下胡楚元和李鸿章两个人。

等这两个人也走了,李鸿章这才慎重的轻咳一声,道:“胡大人,皇上总算是亲政了,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回国……应该是有事要办了吧?”

胡楚元默默的想了会儿,问李鸿章道:“这个事,说到底还是得靠您啊!”

李鸿章哼哼的轻笑,却又感叹一声,道:“楚元,咱们也别这么累了,事情到了眼前这个时候,恭亲王该说的,也都和老夫说了。实务派一起,老夫几年间都显得颇是尴尬,你以为如何啊?”

他这个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可也是有计算,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得继续敲胡楚元一个竹杠。

胡楚元也是今非昔比了,只是笑了笑,道:“尴尬不尴尬,这只看您怎么想。我倒觉得,您这些年政绩颇佳,河北总渠和滏阳水库的修建,对直隶百姓可谓之一场大幸事呢。山西到天津的晋津铁路,今年底差不多就能完工了,更是好事。天津这么几年间,海河疏通了,港口疏通了,经济也比往年繁荣很多。中堂,您不能要求更多啊。人生自古,哪里能十全十美呢?”

胡楚元说的也不搭腔调。

其实,两人之间说的都是另外一件事,李鸿章想执实务派之牛耳,自当实务派的第一人,所以才想将钮yù庚抽调到他身边做幕僚。

李鸿章想要做到这件事,胡楚元不仅要出人,还得出钱,出一大笔钱,更得出力替李鸿章周旋。

狗屁。

胡楚元又不傻。

见不同意,李鸿章沉默不语,就不急着表态。

胡楚元也无所谓,他继续喝茶,和李鸿章比耐心。

两个人沉默大约一刻多钟,李鸿章悄然一抬眉宇,道:“其实……也未必是什么难事吧?”

胡楚元则道:“您要靠自个的努力,我不反对,乐见其成,想要指望我替您张罗,那就抱歉了。不是我不想办,也不是我没有这个能耐,实在是犯不着。中堂,咱们说句实在话吧,国内的生意,我基本都不大想做了,这些年就是抽调资金去国外cào办。要不然,我为什么将直隶北洋的这档子买卖卖给乔致庸啊?”

“哦?”

李鸿章微微一惊,问道:“你这是真要走了?”

胡楚元点着头,道:“我这半年一直在转悠,眼下基本定了,以后集中在美国和德国cào办生意,眼前看起来回报率不高,可胜在稳定,十七八年的cào办下去,绝对比国内赚的多,赚的稳,传给子孙,千秋万代不会变个谱,犯不着在国内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这……?”

李鸿章愈发有些疑huò,问道:“确有此事,吾辈皆是大清国的子民,你又深受朝廷器重,只为了这些蝇头小利便要弃国而去,岂非不忠不义之辈?”

胡楚元哈的笑一声,将手里的茶杯放下,道:“这可不是蝇头小利。中堂,咱们不妨打个赌,我现在回美国专心经营自己的家业,三年之后,我一年的收入就能超过朝廷的岁入。”

喀嚓。

李鸿章一颤手,手里的茶盏都差点跌掉。

他当然不知道,胡楚元眼下的年收入就已经超过大清帝国岁入几倍还多……当然,大清帝国可以实打实的收到真金白银,他收到的都是自己印制的清铢纸币和外汇。

李鸿章大吃一惊,忍不住问道:“此话当真?”

胡楚元微微点头,正sè道:“我这半年里就已经都打点好了,别的不说,光是美国联合钢铁公司就市值两亿美金。我在美国另外有一家钢铁公司,因为不能在美国长期专心经营,所以也就只是持有一部分股份,若是我长期在美国,自己经营,三年之内就能完全控股,岁入几千万两白银。”

李鸿章更惊,问道:“美国这么有钱?”

胡楚元则道:“列强大体如此,所以说,国内的生意不好做。”

李鸿章则又问道:“那你就不怕美国总统查办你了,怀璧之罪,何患无辞啊?”

胡楚元道:“他没有这么个权,美国是人人都可以持枪,总统敢要这么做,人人都会起而造反。在美国,在欧洲,比我更富的人多的去了,他们也不在乎,只要我按律交税即可。”

李鸿章一时沉默无语,在心里思量了很久,估计胡楚元是真的要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所以,人家也犯不着和他算计下去,更犯不着替他卖命。

不过,这对李鸿章来说倒是个好消息。

想到这里,他和胡楚元问道:“那你何时东去?”

胡楚元神sè一寒,道:“如果运气好,收拾了日俄,将英国在咱们大清国的特权没收了,我就可以走了。俄日两国都要谋图东北,迟早必有一战,我出钱出枪,中堂出人出力,咱们把事情办漂亮点,名传千古。”

李鸿章倒也不管俄日是否真要打过来,当即就道:“好,老夫就和一起经办一回。”

胡楚元这才问道:“那么……眼前的事呢?”

李鸿章冷笑一声,道:“眼前的事啊,基本都定了,翻不了啦。咱们眼下看的是以后……别的位置,咱们不用管,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可得看好了。再说了,翁同龢和老夫也算是世仇,这个梁子怕是要闹出大事!”

胡楚元道:“这个事情,我已经想好了。如果不是孙家鼐孙大人,怎么也不会是翁同龢翁大人。您意下如何?”

李鸿章也很爽快,说了声“好”,随即又道:“那咱们就事先说好了,事情一成,你可是第一的大臣,几位亲王都得看你的脸面说话,若是翁同龢和老夫过不去,你得帮着老夫说话。不要因为他是浙江人,你就偏颇他。”

胡楚元笑了,道:“他有淮军吗,他有北洋水师吗,他能帮我收拾日俄两国吗?”

一听这话,李鸿章便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颇是痛快和得意。

他心里明白的和镜子一样,他知道,他和胡楚元一旦联手合作,那可比以前左胡联手厉害多了。

他们一联手,北洋、南洋、东海三大水师都是他们说了算,淮军、湘军、赣军也是他们说了算,这天下的事,天下的权,尽cào于手啊!

满人能奈他们何啊?

好。

胡楚元心里也很痛快的喊一声,李鸿章一旦也同意了,这个事情就基本上不太可能有变化了。

这种事,总有万一的时候。

胡楚元送李鸿章离开后,继续让陈善元暗中做好准备,随时逃离天津,流亡海外。

他呢,他就坐镇在珍园里cào控着消息。

肃亲王隆勤已经得到了消息,从醇亲王手里领了六百万清圆,也就同意了这个事,礼亲王世铎还不知情,他是慈禧一手提拔的,自然是轻易不会有变数。

没关系,九门提督锡淳已经被拉下水了,军机大臣宝鋆、潘祖荫、何璟、王文韶、张之万、阎敬铭五人都已经同意了。

在胡楚元抵达天津的第三天,内阁学士联元、御史袁昶各自上了一个折子,奏军机领班大臣礼亲王世铎贪污,sī通外敌,证据确凿。

折子到了阎敬铭的手里,在朝议上突然奏给光绪皇帝,要求查办世铎。

世铎大为震惊,双反争论不休,几乎是所军机都在反对世铎。

889年3月10日下午,慈禧迅速得到消息,多年在政治中鏖战的她立刻察觉到不妙,她很清楚,世铎是贪污,可并不是那么严重,比起肃亲王是少多了。

何况世铎是她的人,满朝文武官员,哪个不清楚?

3月11日,本是慈禧一手提拔的军机大臣额勒和布忽然向光绪皇帝请奏,请历经四朝的老军机大臣宝鋆出任军机领班大臣,查办礼亲王世铎。

宝鋆已经是年近八旬高龄,现在复出有什么意思……可他毕竟和奕是一条船上的人!

这些折子,光绪是没有权利批的,必须交给慈禧。

慈禧大怒,当即下旨革除军机大臣额勒和布,可她没有预料到,真正的风bō才是刚开始,额勒和布就是故意找罪受的。

外面的人早已准备好了,电报传递消息又快,李鸿章上折,要求缓行,认为局势所迫,宜当重用老臣,请奏任宝鋆出任军机领班大臣,复职军机大臣额勒和布,查办世铎sī通日本,收受日本贿赂的事。

曾国荃没有急着说话,刘坤一和梅启照则说了话,纷纷上折,四川总督刘铭传、陕甘宁总督谭钟麟、山东巡抚张之洞……也上书。

3月14日,局势越来越严峻。

慈禧暗中联系所有满族亲王宗室,想要应对这场风bō,可绝大多数的实权宗室都未出面,避而不谈。

3月17日,本来是没有什么事的清朝廷,忽然间就变成了前所未有的大对峙,要求光绪皇帝重新启用四朝老臣宝鋆。

整个博弈的算计是李鸿章和奕盘算好的,两人根本不打算直接冲出来,就是用四朝老臣宝鋆抛砖引yù。

3月18日,慈禧被迫同意,让光绪皇帝重新启用宝鋆。

这一次就和上次不同了,以前宝鋆是已经没有任何实权了,现在却掌握了所有实权。

他也不急着提奕的事,反而违背慈禧和他的约定,迅速追查世铎贪腐和sī通外敌的事情,罪证确凿,革职查办。

日本人的银子不好收啊。

某种程度上,日本人倒是帮了胡楚元一个大忙,原先光靠贪腐这一个罪是肯定拿不下世铎的,可日本人的钱一送过去,性质就严重了。

4月3日,世铎正式撤职。

宝鋆联合其他五位军机大臣,外加总理外国事务大臣肃亲王隆勤,联名请奏,要求光绪皇帝重新启用恭亲王奕为军机领班大臣,辅佐朝政。

看起来是继续威bī光绪,其实大家都知道,bī得是皇太后慈禧。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瞎子也能看得出来……这是恭亲王和醇亲王联手搞政变,要bī迫皇太后慈禧从此远离大清政局,真正的让光绪皇帝亲政,做为一个条件,恭亲王拿着军机领班大臣的位置,肃亲王继续坐着总理外国事务大臣的宝座。

醇亲王……他无所谓啊,儿子当了真正的皇帝,他还图什么啊?

最要命的是外面的封疆大吏的态度已经统一,这一次是真正要让慈禧退出政坛,大家这次是正儿八经的要大搞实务派了,不想再让慈禧驾驭了。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错过这个村,那就没有这个店了。

4月7日,最后两名手握实权的总督,曾国荃和荣禄上奏,要求光绪皇帝启用恭亲王奕替代礼亲王世铎。

到了这个时候,形势已经无扭转了。

慈禧继续僵持着,不准光绪批准,还给恭亲王奕送了御膳,要求他立刻服用。

什么御膳,根本就是砒霜。

奕又不傻,他抢先得到消息,人已经躲到醇亲王府里。

懿旨下达的当晚,六位军机大臣就“bī迫”光绪批准,以皇太后年老岁诞,yù以luàn命诛杀臣为由,废懿玺,启用恭亲王奕为军机领班大臣。

这一夜,恭亲王奕就带着九门提督领兵到紫禁城外,恭迎慈禧前往颐和园归政颐养,也就是从此要变相的软禁了。

这档子的破事,奕玩的很熟练,反正他这辈子也不是第一玩了。

这一夜,胡楚元坐在珍园的书房里,身边守着颜士璋、陈善元、钮yù庚三人。

人总是很奇怪的。

推翻慈禧之前,他是很想这么干的。

眼看慈禧就要垮台了,他又想,万一慈禧不在了,清朝廷最终没有垮……那该怎么办?虽然说随着民族主义思想的普及,满清终究是必然要灭亡,否则就真的太低估四亿华人的智商了。

关键是万一有个意外怎么办?

从胡楚元稳住中国经济大盘的1885年开始,清朝廷就不太可能因为经济而垮掉,政变还在继续,依靠满人的内斗除掉了慈禧,后续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轮不到康有为这个投机客lù面,新的资产阶级立宪派政党就要出来了,再等十年,共和派政党也要出来了。

大家慢慢来。

慢慢折腾这些满人,最后十之**是得玩硬的,就玩硬的吧,满清人手里也没有自己的军事武装,玩硬的最好。

胡楚元唯一的担心已经不是满清,而是可能出现的军阀hún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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