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西伯利亚雪原,在乌沉沉的夜色下,只有地面的积雪反射着一点月色和星光。当先的骑手和胯下的骏马,无疑对这些道路地形已经熟悉到了极点,只是沉默地,急地纵马飞奔。郑宇骑在马上,迎面吹来的北风如同利刃一样切割着1uo1ù在外面的眼部肌肤,甚至裹在重重防护下的躯干和四肢也感受到了那股彻骨的寒意。尽管在这次莫名其妙的穿越前,他也曾经单车骑行藏地,一路上风餐1ù宿,在雪域高原也经受过凄风冷雨的洗礼,但像这般的寒冷透骨,还承受着生死的威胁……刚刚满心都是恐惧和慌1uan,一时还没顾得上,可暂时脱离了直接危险后,注意力转向身体的感受,马上就觉得有些难以支持。他简直无法想象,这些义勇军游击队员们,这些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可在这一刻,他却只能咬牙tǐng住。现在虽然成了皇储,可他依然处于前世记忆和固有观念的影响下。在潜意识里,他还是更乐于平等看待旁人,更不希望被别人看成“拖后tuǐ”的累赘,“娇生惯养”的hua瓶。他不希望这些真正的勇士,因为自己这个金枝yù叶的娇气,在这里无谓地赔上xìng命,至少在他还能tǐng住的时候。

如刀的北风刮削着自己的骨rou,郑宇依然奋力催动着马匹。他已经感受到了,这种生死险境下bī出来的骑术,和那些在皇室马场里跑出来的优雅和从容,根本就是两码子事情。不过隐隐约约地,他也在这种生死之间的夺命狂飙中感受到了一种刺jī,这远远越了前世的单车骑行,而是一种能够最大限度jī荷尔门g分泌,刺jī脑神经沟回,让男人满身的热血沸腾起来的最原始的本能兴奋!因此,每当前面的阿布回头来查看他的状况的时候,他都是摆摆手,尽量表现得从容潇洒,示意自己毫无问题。

不知跑了多久,终究是血rou之躯,郑宇已经感觉到头沉,身子飘。好在前面的阿布终于开始逐渐减,后边的马匹也跟着降低了度。最终,几个人在一条封冻的xiao溪边停住。阿布让几个人围成一个圈,自己蹲下铺开了一张xiao地图,点燃了一根火折子,他急促地说道:“敌人恐怕是伊尔库茨克的骑兵团,主要是高加索的哥萨克,还有鞑靼人和布里亚特人,都是善于雪地追踪的,我估计他们早晚还是能找上来……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分开走,我带着六匹马把追兵引开,你们徒步到这个地方。”

他用手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大概还有五公里,敖其尔知道那个地方,他带你们去。那里有我们的一个地窖,有子弹和干粮,劈柴,还有雪板。你们补充一下,还是往伊尔库茨克走吧。支队长说过你们是加拿大商人,毕竟俄国人可能还不清楚你们和我们的事情,到时候就说是被我们绑架的客商,想必不会难为你们。”

郑宇脱口说道:“那你怎么办?”

虽然相处短暂,他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憨厚的门g古xiao伙子,之前游击队为了掩护他们而进行的敢死突击,已经让他心怀愧疚,而现在,阿布也要不惜牺牲xìng命来掩护他。郑宇无论如何无法再沉默下去了。

阿布憨厚地一笑:“俺和他们这帮人打jiao道可是有年头了,想抓我可不是那么容易……说句难听的,跟你们这些人在一块,还拖累了我。敖其尔,你说是不?”

敖其尔咧嘴一笑,点了点头。

郑宇想了想,觉得倒也确实有几分道理。以阿布的经验和身手,也许一个人的话,真的更容易脱身吧?

阿布呵呵一笑:“放心吧,就算一时半会联系不上李队和弟兄们,我还可以去找二队和三队,反正也都是经常打jiao道的弟兄……你们别磨叽了,赶紧上路,再晚mao子追上来,那兄弟们可就白拼命了。”

郑宇几人点点头,各自下马,徒步走上了xiao溪的冰面。

这几天因为没有新降雪,风又大,xiao溪上面的冰面都1uo1ù了出来,走在上面倒没留什么痕迹。几人看着阿布赶着马群越过xiao溪向北跑去,默默无语,在xiao溪的冰面上一路走了下去。

走出去大概三公里多之后,敖其尔在一个枝杈的地方拐了个弯,沿着另一条冰封的水道走了下去,七拐八拐,终于进了林子,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来到了一个xiao山丘下的凹地里。他招呼几个人一起刨地,扒了半天,终于现了一个铁把手。几个人用力拉开,果然下面是一个宽敞的地窖。敖其尔打开火折子照了照,二话不说跳了下去,从里面找出一个梯子,架好,后面几个人也都一个个走了下来,最后面的吉雅赛因把外面的痕迹xiao心翼翼地消除掉,然后拉上了铁盖子。

郑宇四下打量了一番,现地窖里面甚为宽敞,由于在地下六七米深的样子,倒是并不太冷。中间和四周还有天hua板都有原木加固,几面墙上都堆满了柳条筐和板条箱子。敖其尔领着邱海阳到处翻捡了一番,整理出一堆的干粮子弹和防冻的油脂,又点着了一个xiao煤油炉,把冻透了的衣服和鞋袜烤干。

郑宇皱着眉头说道:“你们觉得,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敖其尔拿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简要地图,在上面比划了一下:“这里离伊尔库茨克大概有五十公里。这个地方隐蔽xìng很好,我们在这里隐蔽一个白天,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我们再走。”

他顿了顿:“我想出两个办法:一个是去伊尔库茨克,毕竟你们是加拿大商人……不过我只能送你们到离伊尔库茨克二十公里的地方。还有一个是我们直接去东边找三大队,由他们护送你们回国。”

郑宇看了看吉雅赛因和郑海阳,又低头思索了起来,半晌之后,皱眉说道:“现在需要先搞清楚的是,这次的夜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我们在伊尔库茨克暴1ù了,敌人顺藤mo瓜,根据印迹追踪过来,还是内部出了问题……”

他看敖其尔有些涨红了脸,轻轻摇了摇头:“敖其尔,我不是说一定是咱们队伍里,我是担心是不是我们的情报网里有哪个地方出了问题,比如外围的当地门g古老乡,还有城里的……这个事情有点麻烦,我不能肯定我们三个人回到伊尔库茨克会不会被抓起来甚至干掉……”

“如果是哥萨克团的话,一般是直接干掉。”敖其尔有点黯然地摇了摇头,“我们的部队有纪律,绝对不当俘虏,每人到了最后都要拉成仁弹,所以这样几年下来,这些清剿部队干脆是见一个杀一个。如果碰上这些人,又认为你们可能是我们部队上的,搞不好他们会直接下手的。”

郑宇脸色一变。

“不过我估计到了城里,他们不会直接下手吧?”邱海阳netbsp;郑宇皱着眉头说道:“最好还是别冒险。哪怕是我们被怀疑上,然后抓去审讯,那也可能导致整个情报网络的巨大损失……”

他陷入了纠结。

如果选择第一种方案,很有可能会成为mao子的阶下囚,到时候他郑宇亮出身份,固然未必会死,但其他人都会被作为间谍处死,老金这些情报员也会牺牲,整个西伯利亚的间谍网可能会遭到严重破坏。

可如果选择第二种方案,先不说如何找到三大队,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离开险地,就说让三大队向南跨越东萨彦岭和俄国边防部队的重重封锁,进入门g西草原,或者向东潜行千里进入呼伦贝尔草原,都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牺牲多少忠诚勇猛的战士。

此刻的郑宇,虽然还在反复权衡思考,但心底深处却已经是一片茫然。

为了巩固储位,他已经一再地进行冒险。这一次,只是为了“了解情况,收集信息”,又葬送了一只坚持战斗了几年,功勋卓著的游击队,一百多名忠诚善战的游击队员和优秀的军官葬身在西伯利亚的雪原,成为狼群果腹的食物,而他郑宇昨天还和这些鲜活的生命在一起喝酒吃rou,唱歌跳舞!尽管他一再告诫自己,这并不能怪他,但心底却有一个声音怎么也压不下去:他们都是你野心的牺牲品!你是踩着他们的尸体上位!以后还有更多,更多,更多!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他第一次彻底mí惘了。毕竟他只是一个来自未来的普通人,而不是这个时代视万物为刍狗的天生王者和冷血枭雄。在亲眼目睹了自己的举动带来的鲜血和死亡之后,在看到一个又一个坚持理想和信念的活生生的英雄因为自己义无反顾地从容赴死之后,郑宇也终于开始对自己产生了难以抑制的鄙夷。

民族救星?国家领袖?不,你只是个凶手,逃兵,自sī冷酷的野心家……那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无情地剥开了他一层又一层的外壳。郑宇只能喘着气,虚弱无比地在脑海中努力做着辩解,可那些干瘪无力的言辞却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我是为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

“别给自己抹粉了,别人早已在西伯利亚布置好了大局,你心知肚明!你来这里画蛇添足,根本就是为了捞自己的政治资本,作秀给那个皇帝看。你在用别人的生命冒险,博你的政治前程,你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不!我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会这样……”

“你心里明白!你以为自己是太子爷,别人不会真的伤害你,所以你就肆无忌惮!你还沾沾自喜于自己的谋划,悠闲自得地泡妞取乐,你不过是个极端自sī,视人命如草芥的纨绔罢了!”

“我真的不想他们死的!我不想!”

“可他们已经因为你而死了!你只是在自我欺骗!其实你才是凶手!”

“不!不……不……”

郑宇的大脑如同分裂成完全对立的两半,他逐渐开始脸色白,眼前也模糊了起来,终于,在一阵剧痛和眩晕中,郑宇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无力地呻yín了一声,眼前一黑,靠着背后的板条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郑宇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一阵恍惚之后,眼前的景物终于开始鲜明了起来。先映入眼帘的,是个有点憔悴的男子,平日里惫懒的脸上写满了忧愁和焦虑,正怔怔地看着对面的空气。郑宇感到头有些沉,轻轻地呻yín了一声,那人身体一震,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了下来,双眼睁大,欣喜地低声喊道:“醒了!醒了!”

旁边马上又多了一个紫红色的大脸,也是一脸的喜色:“周先生!佛爷保佑,您可醒过来了!”

郑宇的嘴角chou动了一下,终于费力地展开了一丝笑容:“老邱,敖其尔,我睡了多久了?”

邱海阳松了口气:“整整一天了……老天爷,您可吓死我们了。这怎么说倒就倒了……”

郑宇努力想坐起来,却感觉头有点沉,他用手mo了mo,躺的地方却是乌拉草铺的一个地铺,上面盖着狼皮褥子,暖暖哄哄的,旁边还飘着中yao味道。邱海阳一使眼色,敖其尔赶忙坐到郑宇身后,把郑宇的上半身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邱海阳走到旁边,点着了火,有些歉意地说道:“yao已经熬了五六个xiao时,热一下就能喝了……”

郑宇感觉嗓子有点干,有点吃力地说道:“感冒了?烧?”

邱海阳笑了笑:“少爷,没啥大事。喝点yao,再将养一晚,保准就好。”

敖其尔细心地把郑宇身上厚厚的军大衣等衣物又盖得严实了些,xiao心说道:“周先生,你一会喝完了yao好好休息,这里的事情有我们呢。”

郑宇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老吉呢?老吉哪去了?”

邱海阳说道:“老吉去伊尔库茨克了……去那边接下头,看看有没有通缉咱们,是不是安全……您这个情况,长途跋涉去找三大队也不太可能,还是看看那边有什么办法,听听上面的意见吧。”

郑宇眉头一皱。

“老吉走了多久了?”

“入夜的时候走的,也就是一个钟头前。少爷,您别怪他,这是我们几个核计的主意,要有问题,您责怪我们好了。”邱海阳低声说道。

郑宇苦笑了一下:“这不是你们的错,是我病的不是时候,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他感觉到后边敖其尔的呼吸一下有些紊1uan,又轻声说道:“确实是我的问题……身子娇气,吃不得苦。唉……”

邱海阳坐到他身边,异常恳切地说:“少爷,您就别多想了。说实在的,我都佩服你,好端端的,非亲自冒这么大的风险在这玩命,图个什么?您吃了这么多苦,咬着牙tǐng着,我看着心里都难受……说句难听的,我这是从xiao身子皮实,折腾惯了的,可这几天下来,也跟散了架似的。您能熬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怎么tǐng过来的……”

身后的敖其尔低声说道:“周先生,您再这么说,俺可羞死了。您这样的贵人,亲身赴险来探视俺们,俺们却没保护好您,俺心里有愧。”

郑宇心头一痛。为什么冒险,为什么坚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他却不能宣诸于口。眼前的邱海阳和敖其尔,对他郑宇的钦佩,在他听起来,却如同一根根针在刺着心口,仿佛鲜血也一滴一滴地淌了下来。

他有些嘶哑地说道:“这是我的问题……如果不是我过来,也许就不会有昨晚的事。伊尔库茨克的同志还不知道是不是也受了牵连……说起来,是我对不住大伙。”

他心中一痛,鼻子一酸,眼圈也红了。

“李队,阿布,其其格,乌拉坦乌拉……他们也许都回不来了,见不到了。这是我的罪,是我把事情搞砸了。这都是坚持战斗了几年的战士,却为了我白白送给了mao子……我……我他娘的算个什么玩意!”

他用力一锤地面,眼泪扑簌地落了下来。身后的敖其尔,这个一贯坚强的门g古汉子,也满是压抑不住的悲伤:“相处了几年的生死兄弟,就这么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枪林弹雨都多少次了,怎么一夜之间就全没了……”

“少爷,这不怪你。要说问题,八成是出了内jian了……可能咱们是凑巧也罢,被利用了也罢,但问题不是在您这里,应该是其他环节。mao子打进来的jian细,情报网的疏漏,或者是mao子老早已经注意到了这个营地,都有可能……您别多想,更不要自责。”片刻后,一个坚定的声音响了起来,郑宇有些惊讶地看向邱海阳,“这些同志,都是最坚强最忠贞的战士,他们为了这项事业而来,今天为了事业牺牲,也是求仁得仁,我想他们死的时候,也是带着满足的笑意……再说,他们是牺牲了,还是成功突围,还得确认!毕竟都是和mao子打惯了jiao道,大风大1ang过来的。又是黑灯瞎火,mao子不过一个骑兵团而已,就算打不过,四面拉网,能没空隙?咱们能冲出来,李队他们冲不出来?”

敖其尔一呆,chou了chou鼻子:“对……阿布那xiao子鬼精鬼灵地,命也大,没那么容易死。李队他们,也都是打老了仗的,又是晚上,八成也能突出来……”

郑宇无力地一笑,他知道邱海阳是在宽慰自己,虽然知道情况没那么乐观,但心里多少放宽了一些,不再如同针刺一般难受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李队他们大部分牺牲了,那我们也不能沉浸在悲伤里。”邱海阳的话让郑宇一呆,再抬头看向这张平日里有点惫懒的脸,却感觉有些认不出来的感觉,“少爷,他们都是为了保护您牺牲的……您如果继续消沉下去,长吁短叹,身体垮掉,精神垮掉,我们怎么办?如果您出了事,他们的死,就真的毫无价值了。为了这些牺牲的兄弟,您也一定要振作起来,带着我们离开险境,好好地活下去,以后您还要带着我们……”

他突然停住了嘴,顿了顿才说道:“……把这边的情况带回去,组织好以后的整个计划,把mao子从远东彻底赶出去,还要帮他们申请军功勋章,让他们的家人感到骄傲……”

郑宇怔怔地看着这个贴身护卫,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向以来,他只是觉得邱海阳机灵,身手不凡,还颇有些表演天赋,当然他实际上也已经……但却没想到他能在这个时候讲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对面如果是柯山,他肯定毫不惊讶,可偏偏却是邱海阳。

他来来回回打量了一会这个相貌平平的shì卫,仿佛想看穿这人是不是青年版柯南戴了个人皮面具。许久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

“老邱,你说的对,是我有点儿女情长了。”郑宇苦笑一声,“无论如何,我欠兄弟们的,必须得还。这百十个弟兄,只要我活着,就得对得起他们,他们的家人,就jiao给我吧……敖其尔,如果去伊尔库茨克的话,你进不了城,只能让你自己冒险去三大队了,你到时候好好留心下李队他们的下落……等我回国之后,安排你回来,我有大用。”

“周先生,我知道您是贵人……”敖其尔挠了挠头,“不过我的兄弟们就死在这……几年了,几百条人命的债,我得找老mao子讨。要是就剩我自己回去,没脸见人!这心里,也没个去处。”

郑宇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安排你回去也不光是要保全你……不过我不勉强你。草原上的汉子,要的就是恩怨分明。你要做事,我也不能阻拦,你就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好了。”

他用力扭转身子,诚恳地看着紫红脸膛的门g古汉子:“不过你记住,咱们经历过生死,你就是我的恩人。以后只要有了难处,千万别犹豫。你不找我,就是看不起我。敖其尔,记住了吗?”

敖其尔用力地点了点头,xiao心地帮郑宇把盖着的衣物和皮子裹紧。

邱海阳呵呵一乐,又回到熬yao的xiao煤油灶,试了下温度,把xiaoyao钵提起来,倒了满满一碗,自己用勺子试了一口,品了品,然后捧给郑宇,一脸的诚恳。

“少爷,该喝yao了。”

郑宇眉头一皱:“啥方子?”

身后传来门g古汉子的声音:“草原方子,用了好几年,灵验。”

“你是说……开这个方子的……”

“就是门g古大夫,如假包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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