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变!叁十四。骗局
坐莲骑师的文殊菩萨神像裂开。

出现了一个他。



他跌坐在佛像内。

清修如竹。

清秀如竹叶。

甚至山岚掠过了他之後,再吹拂众人,也感到一阵竹风。

他端坐那儿,坐得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直如婴儿恬睡初苏一般,虽有眼耳鼻舌身意,却不能分别六尘的无功无识。

甚至连因果都可以不昧。



蔡水择和张都「啊」了一声。

居士真的在这里!

张炭第一个反应就是惊喜。

然後他的心马上沈了下去:/既然天衣居士真的在佛相内也就是说他已受人所制了。

蔡水择的反应则是同时并起了惭愧与警惕:警戒/老林和尚究竟是敌是友?

羞愧/自己居然没发现这寺内还有人!

口口口

老林和尚却漫声长吟道:「相送当门有竹,为君集集起起清风。」

他隔空弹指。

指风掠过佛灯,带有禅意,一如竹风凉空。

他先弹开天衣居士的「哑穴」,然後说:「许兄,老衲这般做法,你苦心可能体会?」

天衣居士徐徐睁目,徐徐叹道:「大师这又何苦呢?启悴啄机,用杀沾剑,该死的死,应生的生,大师又何必为了我的事。如此几费周章呢?」

老林合什道:「居士是老衲的方外至交,老衲实不愿眼见你死,所以才会骤施暗算,制住了你。」

天衣居士平平淡淡的说:「一心不生,万法无咎。我既然动了意要人京,便离不了是非因果,不能做无事人了。连大师都暗算我,我是意想不到,但我还是相信大师,这样做必是为了我好。可是,这般做,其实对大家都不好。」

老林道:「老衲不计算你,又焉能制得住你?当日我这个半残成废的白痴,要不是你以本来研制自救的药来冶我,要不是你给了我度牒,化解出家,我那还有命在:谁说制住你没有用?他们里中,有身出敝寺的弟子,知道元十叁限算定只要有你一个弟子、朋友出现之处,你便一定不会在别的地方,任由他们冒险,所以也定必赶来这儿。老衲制住了你,摆你进神像里,你不出来,元十叁限以为自己中了你的计,果然走了,想必是去了咸湖截击里:如此,你可安然无恙,既不必跟他在咸湖遭遇战,也无须於甜山与他生死斗,大可悄悄潜入京城,杀掉蔡京,功成身退,胜了这一仗。」

天衣居士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他用手捂了捂胸,然後道:「这是如意算盘,可是,元师弟不是个容易受骗的人。」

老林的肩色相当得意,胡子也很得意,如果他有头发,发色想必也非常得意:「无论怎麽说,他还是给老衲骗了。」

天衣居士忽道:「你有没有闻到一种气味?老林和尚用鼻子一索:「有人死了,当然有臭味。」

天衣道:「刚给杀死的人有的是血腥味,但这气味/」老林道:「腐味?」

天衣:「你有没有听到呼息!」

老林:「一、二、叁、四、五、六……六个。张炭也听得出来:六个呼息声,有一个还很微弱、极微弱。在寺殿里还活看的人有:天衣居士、张炭、禁水择、无梦女、还有老林和尚自己!还有一个就是好像是已经死了的赵昼四!难道赵昼四未死!?张炭立刻聚精汇神:的确,在赵画四的躯体上,还传来一丝细微已极的呼息。他正要说话,可是老林和尚已蹙耸看银眉算到:「…………七|。」

口口口

七?!

难道还有第七个人的呼吸?

无论如何,以张炭的功力,这第七个人的呼息他是听不出来的。

蔡水择也听不出来。

/就连老林大师也在仔细辨别後、留心分析後才叫得出那「七」字来!

是谁?有谁?还有谁竟能藏身在这佛殿内,竟一直不为这干高手所悉?!

口口口

天衣居士这时叹了一口气。

无奈得就像长得漂亮的叶子却看到花的盛开。

「假如是你已经来了,」他说,「又何不出来?」

老林和尚突然变了脸色。

/其实,人的脸色是很难说变就变的。甚麽「脸色遽变」、「睑无人色」那是非常情形,而且多也是非常人才会发生的现象。

动容容易变色难。

但这回老辣如姜的老林大师真的脸色大变,而且阵青阵白,忽紫忽缸。

他立即隔空弹指。

指法不再潇酒。

这时已不讲究从容。

重要的是速度。

也就是快。

指劲在空中发出如急风过竹隙的尖啸,急射的却是天衣居士!

蔡水择和张都齐齐为之大一惊,但随後马上明白过来:老林禅师要立刻解除天衣居士给他禁制的穴道。

可是,既然敌人已经来了,这时候再来解穴,来得及吗?

口口口

来不及。

口口

像有细线掠过半空。

那指劲像脱弩的箭,痉射向天衣居士,由於老林本意不想伤了天衣居士,所以这麽锐速的指劲却仍是柔和的。

甚至带点柔情。

这指一发出去,老林禅师脸如白纸,四指弹动,像织纱一般,没有发功的拇指反而颤动不已。

张炭见多识广,他一看到这种指法,轨知道眼前这僧人是谁了

口口口口

没想到是他。

没想到他也来了!

没想到他竟出家当了和尚,没想到当了和尚的他也来插手管这件事!

口口口

那八道指劲似有细线连看,拂捺天衣居士身上十六道要穴:/老林对了天衣十六处穴道:要制住天衣居士,只叁两道穴道阻塞是因乜不住昀,天衣居士虽然因真气走岔,内功薄弱,但他自有办法解除身上的禁制,所以老林大师一口气封住了他十六处要穴/那就好像是一连下了十六道锁,从开趾,锁到头皮,包准都不能动一动。

这种独特的穴道封闭法,在点穴的时候,秩序稍有倒错曾会使人致命,解穴之时也一样。可是,封穴道点落的秩序本身,却完全是颠倒、错乱、繁复的,例如第一下指处是腹下的关元穴,但第二指却转到了足踝的解溪穴,到第叁指时却在肩上的秉风穴,第四指转落头侧的耳和穴,第五指又得回落印在关元穴。

这种离乱而且离奇的打穴法,只有他和他那一家子的人能够掌握。

所以他很自信。

也很情急。

他急需要先解天衣居士被封制的穴道,因为大敌来了。

口口口

指劲似有丝线牵引。

掠空,但问题是:执线的人并非老林。

而在别人手里。

不。

不是人。

而是神。

/菩萨!

摆布指劲的「线头」,竟在菩萨手里!

口口

菩萨有两尊。

文殊菩萨的那一尊里面藏了个天衣居士。

这是老林大师把他罩进去的。

他是这儿的主持,当然知道神像内是中空的。

可是另一尊菩萨也是。

达摩先师。

这菩萨会动。

一动就把十六道指劲接了过去。

接在手中。

玩弄於掌上。

/管老林和尚如何努力把指劲收放,以致青筋突贲的额上满布了点大的汗珠,但仍然像孙悟空一样翻不出这嶙嶙佛掌约五指山下。

这时候,也已经可以完全断定来人是谁了。

他恨声叱道:「元、十、叁、限?!金身的菩萨展动了金色的笑容:「雷阵雨,你还逞甚麽强?!你的骗局,已早给我破了,你布的骗局,一早已落人我的骗局里。老林,这本来没你的事,好好的青灯古佛你不修,却来应这场劫?!」

菩萨当然不会说话的。

/至少,菩萨塑像是不会说话的。

要说,也不会说这样子的话。

这使得蔡水择和张炭惊疑不已:这到底是幻觉,还是妖术?抑或元十叁限就是菩萨而菩萨就是元十叁限?!

/且不管是妖术还是幻觉,来人却肯定就是:元一二叁四五六七**十十一十二十叁限!

这点已决不容置疑。

叁十五。总局

元十叁限姓元名限。

十叁是别人加上去的。

/因为传说他有十叁种神功,尽管自在门「的高手每授弟子一种武艺自身必「神奇地」消失了那种绝技,而元十叁限也把诸如「仇极拳」、「恨极拳」、「势剑」、「挫拳」、「丹青腿法」等授予门人弟子,但他至少仍有十叁种绝学是上天入地、只有他一人独尊的。

所以他的一种绝学是敌人的一大限,十叁种是十叁限。

/大限已届,死所必然。

元十叁限是他所有仇敌的大限。

/此际,他也正是老林禅师的大敌!

口口口口

老林禅师看看那尊达摩菩萨相,眼色产生了一种面对天威莫测、无能为力的畏意。他取出一条巾帕。巾帕约六个巴掌大。色红如火。像火烧其上一般的红。

/那像是从一袭火烧看袈裟切取下来的。他却用它来摺汗。

/这时候的老林大师,每一个举措,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既不做任何多馀的学止,也注重每一个动作之间的应合,他的惧意不但没有影响他的战志,反而使地更谨慎的营造看斗志。他似准备长斗。既要长斗,使得养精蓄锐。他不再浪费任何精力,那怕只是一眨眼、一耸眉的力气。

/天衣居士已为他所连累。

/在这儿,只有他还可以与元十叁限一斗。他不能败。他不可以输。他用红布抹脸,却出现了奇景:第一次抹,脸成白色。第二次抹,脸成黄。第叁次抹,睑青。第四次抹,蓝。第五抹,红。第六,紫。七,黑。

那尊「菩萨」在他第八次抹睑成像久埋在冰川的死人白灵一般颜色时,道:「你不止练成「封刀挂剑」奇功,还练就了「变色翻睑」**。你的武功,没有放下。雷损今天要是仍活看,他不会放心你,也不会放过你的。

『霹雳火」雷阵雨,果然不愧是当日鼎鼎大名沙场杀敌的「杀头大将军」,也不愧为当年「六分半堂」祖师爷雷震雷电老爷子的两大爱将之一:雷损一直还以为你已瘫痪了/幸好他死得早。

老林大师睑容相当激动,彷佛他生来五官就只能表达激动。「雷陨能使老衲和『迷天七圣』关七斗得两败俱伤,那是他的本领。老衲也确是成了废人好一大段时候,所以才来这寺庙渡此残生。」

「菩萨」嗤道:「甚麽老衲少衲的,你是铁骑风云的「杀头大将军」雷阵雨,也是六分半堂的副总堂主「霹雳火神」,有甚麽好装蒜的:你尽管出了家、剃了渡、入了庙、升了天、变了鬼、化了神,都还是雷家霹雳重的雷阵雨:你也只能是「封刀挂到」富家好手雷阵雨!

雷阵雨却闭上了眼睛,尽管他脸色还是在遽转突变。「你也少装菩萨了:你再怎麽装,还不过是头人魔罢了|。」

那「菩萨」忽然金光四射/威猛庄严得令人不敢正视。

好一会,元十叁限才道:这儿本来没你的事。「雷阵雨道:「本来这世间已没我的事。雷损运计使我重创於关七之手,且霸占了六分半堂」久矣,我也没有意思复仇。「九十叁限道:「你老巢雷家,才来跟唐门交好已久,火器暗器,互相辅弼,威力十足,但近年却开始成雠为敌,你要管事,不如先去管管你的家事。你这主事人怎麽撤掉总局不管,却来管分局的事!」

雷阵雨道:「你知道我受关七重击後,为何没真的废了?」

元十叁限道:「我只知道关七与你一战後,几成为不折不扣的白痴,」雷阵雨道:「那是因为天衣居士辛苦了多年研创出来的药方,却让我治好了本来无望复元的伤!」

天衣居士忽道:「我的伤本来就治不好,医你是因有缘。」

雷阵雨又问:「你知道当年我当杀头大将军,杀得敌人多了,受权相所忌,下在狱里,几乎就要变成给杀头的大将军,怎麽而今人头尚在?还能在这荒出破庙里当区区主持?元十叁限冷笑道:「许笑一老是会做讨好的事。」

雷阵雨接道:「不是。是洛阳温晚保住我的人头妻小。」

元十叁限冷似傲冰:「今晚这儿,没温晚的事:至少,他还没来。」

这回只听天衣居士微微一笑,笑意里竟像听到一首好歌一阙好词。

雷阵雨道:「我告诉你:当日,是天衣居士救活了我,也是温晚大人保住了我。这回,温大人托我暗中保护天衣居士,我能不尽力而为麽?我已死过一次,红尘中,六分半堂已不是我人生里的总局;人间里,雷家堡也不是我生命中的主坛。我的总局在这儿,在这一战,其他的,都是次要的,都是附属的,都只是分局!」

元十叁限道:「你一定要死我也可以成全你。」

雷阵雨喟然道:「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我为甚麽会陷在你的局里。」

天衣居士忽道:「你的局设得很好,根本就是一个不可预测的变数。我先张炭等上老林寺来,为的是要劝你不要插手这件事,赶快带门人离开,没料,你却把我制住了。连我也没料到你会这样做的。」

元十叁限也很实在的说:「他料不到,我更料不到。你们是好朋友,你跟我虽然会过面,但没有深交,我更料不到这一看。」

这一来,却使雷阵雨更苦恼了:「……你们既然都没料到,却何以有这种我反入局中的局面?」

元十叁限道:「也好,趁你们末死之前,让你们问个明白也好。我也没料到你会出手,我只料定纵然只有一个许师兄的兄弟门徒友人在这儿,他就一定会往这儿坐镇。他舍不了,天生就不是做大事的人材。刘邦为了逃命,连儿女妻室皆可弃。许笑一则只适合隐居山林,却偏要出来献世。我抓准了这一点,然後望气:整个甜山,今晚、这儿、此地杀气最盛,那必是我们杀之所,所以我啥也不作,找一个人,扮作是我,在甜山之役的幕後调度,自己坐在这佛像之内,把一切事尽收眼里。」

天衣居士这才明白。

他受雷阵雨所制时,心中也很惊愕,不敢置信:连老林大师也会出卖他!

但他很快便知道:不是出卖。

而是为了他的安全。

可是,当雷阵雨把手中的弟子遣走,把他置入神像内之际,他感觉到很不对劲:因为他感觉到这空晃晃的大殿内,除了有神,而且有人。

/甚麽人?

/在那里?

连他竟也没能觉察出人在那里。

看样子,似连雷阵雨也不知道。

/雷阵雨似怕给他说服了,又如他本领神通广大,所以连哑穴也一并封了。

他无法通知这位好心的莽和尚。

从中他也明白了一件事:/当日为时在「六分半堂」的内斗中,雷阵雨本来势大人众,但终於还是斗不过雷损的理由。

雷陨善於化敌为友。

/一旦成敌。他又确能做到杀手无情。

要不是雷损遇上的是苏梦忱:一个看透了世情的侠客书生,早都给他的低姿势所软化雷阵雨显然不然。

/就算他在帮人,也会给他相帮的人很不心甘情愿!

天衣居士当时还发觉一件事:这儿有两尊菩萨像,而且也是中空的。

也就是说,雷阵雨既可把他置身於这尊菩萨内,自然也可以把他放在另一尊菩萨中。

但雷阵雨毫不犹豫就选了这一尊。

/为甚麽不选另一尊?

除开雷阵雨可能知情之外,那座菩萨本身就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使雷阵雨不敢去碰,为甚麽会不敢亵渎?

除了真有神力之外,那麽,这压力是来自人/能够无色无相、不着痕迦、运杀气也不透露的施加压力,使得雷阵雨这等高手也在不觉察间作出了选择,当今之世,确没多少人了。

天衣居士马上省悟来者何人了。

但他却苦於无法相告。

之後,雷阵雨出去了,他大概去安排些甚麽。

可是天衣居士知道他安排甚麽都没有用了。

/大敌就在眼前!

那时际,也许那神像内的人正要行动吧?忽然,天衣居士却听到神像内发出极其紊乱且不可思议的运息声,既似叁十个人藏在里面一齐遇上极为骇怖的事,又似一头猩猩强行走入一头大象体内的古怪声响。然後,又骤然静止,回到原来的全无声息。

这当儿,蔡水择和张炭正要进来布局。

/哎,无论他们再怎麽布局,都在他人的局里哪!

叁十六。分局

雷阵雨似有点忿忿:「他骗了我。」

元十叁限道:「他没有骗你。他是以为我确已走了。我多戴看面具,他们也很少敢接近我,所以,他也以为我仍在」洞房山「那儿指挥大局。其实,那儿也只不过是我的分局。」

雷阵雨哼声道:「你真的知道他是谁?」

元十叁限淡淡地道:「自然就是」捧派「的张显然。他一味捧我,为的就是教我不疑他。他原是少林俗家弟子,後犯了寺规,老林寺会收容过他一时。」

雷阵雨道:「连你都知道是他,还不是地出卖了我?我索取约两万两银子,其中一万两,便是给了他。」

元十叁限道:「他没有出卖谁,也谁都没出卖。我知道是他,因为我懂相人之术,一看便知,是他了,不会是别人。」

他徐徐转向天衣居士,问:「你也是派了此人在我那儿卧底,是不是?一个讯息卖两头,张显然该去当商贾。」

天衣居士道:「你也派了人混在我们队里!」

元十叁限道:「可是那是个很没用的人,迄今为止,甚麽正确的情报也不会结过,完全要靠我自己的估量判断/不过,这样反而可以不受人误导一些。到底,那人是不是件故意派给我作反间之计的,我现在还没摸透。」

天衣居士一笑:「现在你已不必摸透了。」

九十叁限:「对,杀了你,馀不足畏。而且,我的人和你的人正决战於」填房山「及」洞房出,这叫总局有总局的龙争虎斗,分局有分局的生死较量。「天衣居士:「我们真非见生死不可麽?」

元十叁限:「你既已来京,必去相帮诸葛,我不杀你,俟你们会集了,就杀不了了。谁教你答允了我不出关,偏又跑到这儿来送死。」

天衣居士:「我来的目的,你应该清楚。」

元十叁限:「你为的是要杀相爷?」

「是。」

「所以我更容不得你活。」

「我是为民除害,以清君侧。」

「你是要让诸葛独揽大权,你也要分享其成。蔡京是我恩公,谁要杀他,我先杀了谁。」

「罢手吧,蔡京一早已弄得民心沸腾、天怒人怨了。叁师弟也一早想跟你联手,共创大业。」

「住口:我再潦倒,也决不会依忖他:他是甚麽东西,他只不过会巴结,懂奉迎,机会比人多,运气比我好而已:他那些成就,我才不稀罕!」

「这不只是运气问题,运气只决定於努力和性情。你不改睥性,只嫉别人的幸连,小走样只会加强他人的幸福,加重自己的不幸。破坏他人的幸福,是伤人误己的的行为,老四你聪明一世,又何苦懵懂一时!」

「你少劝我:我只是不够运:一个人可以无财无势,甚至也无才无志,但只要有运气,他还是可以甚麽都有/最多是不能有大成:一个人要是已甚麽都有,而只且很努力,但是要失去了运气,就会一无所有。我空有一身绝世本领,却饱受运气欺凌!」可是运气是不能掌握的「,与其苦待运至,不如自行去创造运气:管它有运无运,至少你已为自己争了一口气啊:不要再自囿於个人私心中,为民锄奸,至少是做了件名垂万年、扬名後世的事!」

「名垂万古?要是我已千古了,留名万代又干我何事:我现在就争今朝令夕的一口气!万年太长,今天我就要大成大就,如果不成,大死一番又何妨!」

「四师弟,做人是应该有高扬意志,但更重要的是要保持平宽心情。」

「二师兄,没你的唠叨,我就活得很欢快。你快退回白须园,我或可饶你不杀,我此生誓定要战胜诸葛老二,否则枉自来世间空跑一趟!」

「你杀我也没有用。叁师弟仍辅理朝政,决不容许祸国殃民的蔡京胡作非为的。四师弟,你有一身绝艺,就算是报恩尽忠,也不该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啊。谁胜谁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成得可喜,败得可傲!」

「你这是废话。世人也只论成败。只要人在世间活看,而且活得愉快,那就是成了:身後功过,谁人评定。与己何关?与人何涉?死了之後别人怎麽说,管它的:连活看别人指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权、得势、成功、顺利:你看世人论项羽,多说他狐疑逞勇,自招其败,而刘邦性格能容人顺应,成所必然,/如果楚汉之争,最终败的是刘邦,你看论者又会怎样说?论勇,刘邦不如他。论势,刘邦不及之。论力,刘邦不能比:楚霸王豌的只是运气,败在他的一念之仁,几次都不赶尽杀绝,放过刘邦。其实,楚霸王仍是一世之雄也,那些讽嘲他的人,连他一只脚趾尾都不能比。他在十年内吒叱风云,名动天下,十八岁起事,卅二自刎於乌江,活得虎虎生风,有气有力,暗叱间风云色变,挥指间万人灭裂,後世讥讽他无才不智的人,凭甚麽褒贬他?他活过、成功过、壮烈轰烈过,不是这些宵小之辈所能企及万一的。他已是盖世英雎,尚且如此,我们为啥还要把生命肩义交给後世那些冶人牙慧的酸秀才评定!?」

「老四,你太偏激了。老二就胜了你一点:他能持平行事。」

「他成功,当然可以持平了。一个失败者,根本就立足於失衡的一边,怎轮到他来论秤?你且放心,诸葛有的是张良计,我元限也有道过墙梯。你叫我出京,在此跟你对耗看,让京里防御疏失,让诸葛整顿京里各路帮派人马,脱离相爷的掌握。可是,相爷也早安排了人趁此去伏杀诸葛。所以,他也没好过。如果说那儿是总局,这里才不过是分局哪!」

天衣居士怒道:「卑鄙!」

元十叁限道:「暗杀只有成不成功,没有卑不卑鄙:暗杀是以已命买人命,当然要卑鄙。天衣居士随即冷静下来:「历来要暗算叁师弟的人何其众,也没见过谁能得手,叁弟不是一直好好的活到现在!」

元十叁眼笑了。

/不,是那菩萨像笑了。

他的人在里面。

神像里。

可是神像却是因而活了。

他造了神。

||他自己就是神。

这岂非跟世间大多数自私而又自负的人特性一样:他们喜欢把自己造成了神,变成了佛,让万人匍伏,万民膜拜?

口口

元十叁限难得一笑。

天衣居士深知这一点。

/所以当论及诸葛小花生死之际,元十叁限却忽然笑了,而且还带动了佛像一齐笑,这使天衣居士为之心寒。

只听元十叁限笑道:「以前杀不了,这次一定成。诸葛再强,也有收拾他的办法。」

天衣居士道:「你别得意太早,这回我们也有办法杀得了蔡京。」

元十叁限道:「其实杀蔡京又有何用?杀得了一个蔡京,还有干干万万个赵高、李辅国、鱼朝恩和蔡京,只要夫子昏庸无道,近,那杀了一个蔡京,又来十个百个,那杀得尽?我护这蔡京,至少他护看我。谁对我好,我便对他好。谁用我材,我就为他们用,你现在只剩一张口,手脚都动弹不得,其他几个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却还来口出狂言?!」

雷阵雨怒道:「元十叁限,你少卖狂,你以为自己是神,就成佛了麽?你的弟子赵昼四,横於此,你不一样眼巴巴看看他死,束手无策!」

他这句话是怒骂。

一个人在生气的时候破口大骂,往往是口不择言的,这时,他也管不得、浑忘了自己走出家人了。

可是这句话骂出口之後,忽然省悟出一个蹊跷。

连天衣居士的头上也似给这句话点亮了一盏灯。

蔡水择、张炭、无梦女同时都互觑了一眼。

他们对望的眼色里全交换了一个问题:这问题就是:有问题!

叁十七。时局

问题是:就算元十叁限并不关心司马废和司徒残的生死,但对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赵画四,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无梦女、蔡水择、张炭联手合袭赵画四的时候,元十叁限就在这寺庙中,这佛殿里。

而且就在这达摩师尊的佛像内。

口口口为甚麽那时候元十叁限没有动手?

为何元十叁限对自己徒弟的生死关头竟袖手不理?

为时元十叁限自从给天衣居士道破他就在寺内後,迄今还没有动手,却只说话/这不像是向来寡言孤僻的他一贯作风!

口口口口天衣居士突然道:「你是被困/你给困在神像内!」

元十叁限乾笑了一声,笑声带躁,「你以为区区一座神像能困得住我:「天衣居士冷峻地道:「神像是因不住你,可是如果神像果真有神,你再强也挣脱不了:「元十叁限嘿声道:「没想到这些年来不见,你竟会练就了这般迷信:我就是神,神我台一,无我无神,有我有神,是我是神,形迦相随,水月天心,不必摆脱!」

张炭忍不住讥讽了一句:「你顶多只是个魔头,却来充神!」

天衣居士道:「你摆脱不了的不是神,而是这神像的灵气所引发的」山字经「!」

这句话一说,神像内便没了声音,半晌,整个神像竟抖动了起来,像是不住打泠颤抖哆一样,未几,金色的神像还渗出了密集的汗珠来。

这回可不是雷阵雨在淌汗。

而是元十叁限。

「山字经!」无梦女忽然捧看头,叫了起来,「我要『山字经』!给我『山字经』!你答应过传我『山字经』的!」

这回到张炭摸不看头绪:「甚麽『山字经!』天衣居士道:「根据张显然的情报:元十叁限似临时调度了一两位高手来助,其中一个,便是这位姑娘。这位小姑娘为元十叁限效命,是因为她有头疾,额上有伤,时发作疼痛要命,她得悉」山字经「中有一段经文能解头痛,并能助她记忆前事,所以她才刻意讨好元师弟,希望能在此役立功,好让四师弟传她冶头风复记忆的经文。」

蔡水择也问:「」山字经「就止这个用途?」他听出天衣居士语锋里还颇有下文,因为连元十叁限之所以会困在神像内都似与此经书有关。

天衣居士道:「『山字经』除了是佛典经文,同时也是一种完全有别於中土武林的运息之法。元老四要练成『伤心一箭』,首先得要学会『山字经』的运气法,如果要把『伤心箭』上练成顶峰,还得配合『忍辱神功』。」却听佛像里的人喘息怒道:……你是怎麽知道我的「伤心箭」还末完全练成?!「天衣居士道:「你曾跟叁师弟交手多次。」

九十叁限更忿:「果然是他告诉你的。」

天衣居士道:「诸葛师弟说:那时候,他也练成『浓艳枪』,他说要是件的『伤心箭』能练得法:一,他决不是你敌手;二,未来的武器兵器,恐怕全得让位给你这手千里取人性命、心动即可灰飞烟灭的箭法:他断定是你没成。从招式上看,他也说以你的聪明勤奋,没理由练不完全,很可能是对经文未曾全部参悟,又或者所得经文根本末够周全。」

听得出来在神像内的元十叁限,颇为震动,这下子,连呼吸声也清晰可闻了。

天衣居士:「那时侯,我们从你招式中揣想,多半是经文有问题。那一次,老二和我在」白须园「苦思了五天,一致认为:除了你未能参悟透全部经文,叉或者开头部份经文有缺,你练习不得时局利导,也是没学成的主要原因之一!」

元十叁限、雷阵雨、无梦女、张炭、蔡水择忍不住都一齐异口同声的问:「时局?」

就差没追问一句:这跟「时局」何关?

口口口口「对,时局,」天衣居士说,「有这样的时势,才有这样的局面。有那样时,便有那样的局。你只一味苦练,就像在乱绳里解结一般,那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元十叁限怒道:「你……和诸葛,一早就看出来了!?」

天衣居士道:「我们都想告诉你,但一是怕你练得之後仍为虎作伥,魔长道消:二是我们的话只怕你也听不进去。」

元十叁限道:「你们不说,只怕我学成了,你们就活不成了,少来假仁假义!天衣居士:「随你怎麽说:你刚才是躲在佛像之中。老林寺既是古利,也是名寺。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在此祈愿诵经、膜拜上香,你一旦在此时此境进入此地此局,自困於菩萨身中,反而对经文豁然开朗,大有破悟之机,对不对?」

元十叁限这回坦然承认:「我现在才知道:以前走了一条曲折路,不,根本那路是错的,可望不可即,只是我硬要走对它,现在白折了许多弯,终於找到了路,才知道之前走的冬是冤枉路,现在又得重新走过,我一直都没想到在上里庙里神像里参悟经文,以致铸成大错。」

天衣居士:「你太热衷於名利,堕入红尘滚滚中,太计较於成败得失,又怎会遁世悟道,退一百步以求远瞩!」

元十叁限:「但今回终教我破悟了:那经文是有问题,并不是我鲁钝难悟!」

天衣:「恭喜你。如此悟道,当真可喜可贺。」

元限:「要在如此局中才能适时破悟,你说英雄是不是一样要等时待势,一样得要运气好才行?」

「真正的英雄都在时势末到时懂得养精蓄锐,充实自己,等待时机,刘邦要到四十八岁时才攫准一个时机揭竿起义,统一天下;张良在博浪沙击秦皇不中,隐姓埋名,苦读十年後,才出辅刘邦,安邦定国。不错,时势造英雄易,诸如陈平、韩信,在独霸天下、不能容人的楚霸王麾下,郁郁不得志,得要投靠刘邦才能画展所长,商鞍、李斯,得遇明君,且还要他所兽之策合乎君王睥胃才能放手兴革。这是时势,不可逆行:但唯大英雄者可应时而生,反过来能镌造时势。秦始皇、曹操、刘邦、宋太祖者莫不如是。元十叁限一时无言,半晌才道:「唇枪舌剑,我比不过你,但在江湖上比强斗胜。论的是实力,我能参悟『山字经』,射出「伤心箭」,就是你们瞻丧心惊之时。你少来恭喜我,假惺惺,心慌慌!

天衣居士却道:「你倒刚已破悟了『山字经』,惜因一时太过震动,急欲把楝岔了的真气回原,结果多年练法一朝逆变,使你真气逆流、元气脱落:堕入半失神伤元,半走火入魔的状态之中/要不然,你早就对我们动手了,赵画四遇危时你也早出手了。我说的可对不对?」

元十叁限好不容易才挣扎了一句:「你刚刚没看见我随手破『哀神指」吗?」『哀神指』是霹雳堂雷家『五大指劲』之一,就算一流高手,也不易招架,更遑论攻破了!天衣居士却悠然道:「如果你真的没事,这句话你就不必说出来了。」

只有弱者才说大话。

只有心虚的人才用外表来壮大自己。

现在答案很明显。

时局也很清楚。

/天衣居士不能动弹。

/元十叁限也并不好过。

天衣居士是给困在菩萨像里,那是因为他太信任朋友,而要帮他的朋友却越帮越忙。

元十叁限也是给困在菩萨像里。

他是自囿。

他因特殊的感应而破解了他心里多年来的困惑,但对身心震撼过大,因而躯体反落入另一场困局里。

可是这儿还有雷阵雨、张炭和蔡水择。

还有一个像对元十叁限无意相帮的无梦女。

这像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剪除蔡京权相手上身边一大帮凶的大好时机!

口口口口隔了一会,只听神像内用一种郁雷蕴酿的语调道:「你以为我真的脱不了困?」

天衣居士澹净地道:「你脱困时悟不了道,悟了道时却又脱不了困。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元十叁限厉声笑了起来,啸笑之声在神像内激汤不已。

「世事多不逐意/但我岂是常人!」

天衣居士叹道:「秦皇扫**,诸葛叁分国,皆非常人也,仍难逃英年早逝之噩运!」

「不:「九十叁限吼道:「不:我不认命:我不是不如人,我只是不够运:诸葛这干得势人讲得势话,你则是废人说废话:人生在世,数十荏苒,我不求不老不死,但决不当袖手旁观、无所事事的废人,以出家、退隐、看破红尘的名义来不作不为、不闻不问,我既来人世走一遭,若不能惊天动地,就死无葬身之地又如何!」

天衣居士摇头太息:「老四,你志气太高,火气太猛,所以戾气太重、杀气太甚。无所作为,并非不为,而是有所不为,总比胡作非为的好!」

「你少来教训我:你以为我已力尽?好,我就给你瞧瞧!」元十叁限大喝一声:「我变!」

稿於一九九一年六月初返马探倩行

校於一九九一年六月底温梁何罗返港

第二章。我变!我变!!我变!!!叁十八。困局

世上绝对有威名、或是威信这回事。

虽然威信、威名跟威风一样,本来是很虚幻的东西。

要是不信,可随便找出一个你一向来崇拜敬佩的人,对你所作由某事赞一声:便选一个你向来鄙夷的人,说同一个字,看是不是有很大的不同?

可是。你所崇仰的人,可能说的漫不经心,而你所瞧不起的人,读得由衷诚意,这句「好」在您心中的份量,是不是大可质疑?

/看来,重要的似乎不是那人的威信,而是否真心?

不过,世人未必不知这个道理,但他们还是喜欢知道一些名人的举事、名人的举动、名人的说法,来证实自己到底行或不行。

所以冷落了寂寞的人。

所以建立了权威。

口口口

元十叁限大喝了一声:「我变!」人人先都为之色变。

空气中有声,丝丝发响。

因大家都知道元十叁限的武功。

谁都怕他反击。

/只要他还有反击的馀力。

於是人人提防。

个个自保。

突然,「砰」地一声,一人弹了起来。

这人本来脸上捱刀、双腿烧伤、百会、咽喉各插了一针,已「死」了过去多时,但突然之间,给数道功力一缠,他的脸色迅速由自转红,而且头上、喉中两支针一齐徐徐倒後自拔而出,叮叮地落到地上。

针一离穴,这「死人」竟然转活过来了,一弹而起,马上想对张炭和无梦女作出攻袭,但忽然以手捂住自己的门顶和喉咙,格格有声,转向神像,瞪大了眼,说不出话,状甚痛苦。

然後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只听神像内的人呻呻笑道:「你们看,我一施神功他就转活了,杀人比救人容易太多了。」

他说的道理很有道理。

/杀人比救人容易。

杀人,只是把一个人杀死便解决了。

一刀,一棍,甚至动一下手指就可以把一条性命解决掉。

可是要换救一个人的生命,实在是太难了。

何况人总爱做杀人害人的事,救人冶人的,少之又少。

但他说的话不是真话。

天衣居士道:「赵昼四的致命伤是咽喉和百会二天上的两支针,你用」山字经「的内劲将它逼出来,又用」忍辱神功「替他续命补阳,把他救活过来。但你为炫示神功,发劲太快,他的腹部和喉部,阳太速,已造成永难愈合的伤害。你为何要急於显示武功?其实,你的功力只能发放局部,要御大敌,已力有未逮。你发功逼退穴针之际,老林已把」哀神指劲「收了回去,可见你已力疲心焦,顾得一处不顾得另一处了。」

天衣居士缓缓而又肯定的道:「你虽藉神像蕴合了多少年来多少善男信女的念力灵力来悟了道,但仍为这菩萨多少岁月以来多少造化的金身所困!」

天衣居士语音一落,只闻菩萨像里传来轰轰发发的激汤之声,犹如一头怒狮困在里面咆哮冲击,却不得出,连佛殿内也充满罡风真,佛灯欲灭欲熄,全仗老林禅师以哀神指保住灯焰。

天衣居士摇首叹道:「放下吧,老四,这又何苦!」

好一会,神像内的厉啸冲击才告平息。

又过了一会,才传来元十叁限额顿的语音:「我是给困住了,冲不开去。」

「其实以老四你的禀赋绝学,没理由挣不脱的,只是你放不下而已。」

「我是无从放下……你能教我如何放下着?」

天衣居士叹了一口气,道:「问题是:你是否真要脱困?」

元十叁限的语气变得无尽低沈:「不能脱困,蹩在这儿,动弹不得,终练成绝世神功又有何用?」

天衣居士道:「四师弟,这困局是件咎由自取的。我从来不想对忖你,叁师弟也没这意思。我们只希望你不要助纣为虐,为虎作伥,逼害良善,身败名裂。」

元十叁限忽道:「如果我能脱困,我可以考虑不再跟随相爷,不再与你们作对。」

天衣居士欣然道:「如此甚好。那末,我带来的手足们,你是否也能网开一面,」元十叁限爽快地道:「我可以下令司空等人放他们一马,这些小子们徵不足道,放了不成问题。」

天衣居士问:「你答充了?」元十叁限道:「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天衣居士悦然道:「老四,小镜姑娘的事,完全是一个不幸的误会,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说甚麽都是同一门下的师兄弟啊。」

元十叁限泠泠的道:「过去的事,谁都忘不了。你们联手,诸葛运好,我当然不是你们对手。但我曾救过你一命,你不曾忘掉吧?」

天衣居士听出他耿耿於怀的语气,也只能浩叹道:「是的,你救过我,所以。今晚我会给你回报的。你一向言而有信,我信得过你。我现在就告诉你/」雷阵雨忽道:「我先替你解穴吧。」

天衣居士道:「不必。我还是先把破解之法说了吧/」雷阵雨十指一扬,眼睛瞪住那神像,却对天衣居士说话:「我看,还是先解穴的好。天衣居士笑道:「放心,老四决非出乎尔、反乎尔的人。」

元十叁限泠然道:「看来你还是先解穴的好。」

天衣居士随看他的语锋道:「这便是了。我身上尚且说是有穴道受制,所以受困:你身上无处受制,又何必受困呢?若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喻,我找如何说!元十叁限一愕,通:「但我跟这神像已连为一体了,怎挣得脱?」

天衣居士笑问:「为何要挣脱?本来就无,何来之有?唯有忘身心,投佛修道,如此去做,方不需力,不费心思,脱生离死,立地成佛。」

神像内的人突然不说话了。

天衣居士继续道:「本是一体,岂分得开?手指是分开了,但仍是连在一起的,耳朵,也分开了。但你那只耳朵听到那只耳朵听不到?那只眼睛看到了那只眼睛看不见?若是明眼人,照天照地,底有手脚,直下八面玲珑,何处不自现?」

暮然,轰地一声,神像动了。

达摩怒睁眼。

铁如战。

虎目生风。

天衣居士笑道:「你既与神像息脉相连,血肉相依,已成一体。你悟了道,就成了神,不妨抛却从前形相,重新作人吧!」

然後他吆喝道:「放下看!」

神像道:「一刀两断。」

天衣道:「斩除我执。」

「达摩」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然後右手指天,左手指地,绕行七步,再说一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这下倒令天衣居士一楞,念偈持戒道:「是处即是道场。一切见功德,慈眼视众生,福聚海无量,是故应顶礼。一心不生,万法无咎。醒了吧?省了呢!」

达摩神像却徐徐站起,一时间佛殿里灯火泯灭,只听他说:「寒时寒杀梨,热时热杀

梨。他朝异日,不受人瞒!」

然後发出一声大喝。

这喝使赵画四、张炭、无梦女全坐倒於地。

本已负伤的蔡水择几晕了过去。

天衣居然惨然色变。

老林和尚抚心喝骂道:「是不是?我都说先杀了他,不然,也得先解了穴:天下只本有佛心的人成佛,无听了佛偈就成佛的!体里有道,如笑里有刀!该斩的人就斩,该杀的人就杀,该斩不斩该杀不杀到头来只把不该斩杀的人斩杀!」

也祭起了「哀神指」,左手五指迸连,射出一道比真剑还要锋锐的蓝色剑气,长达叁丈,右手五指箕张,五缕柔急的指风疾拂天衣居士被封的穴道,并叱喝道:「珍重大九叁尺剑,电光影里斩春风!」

他施的正是雷家指劲和佛门指功合一的「春风斩」!

/立斩元十叁限!

/连同达摩真人形相!

叁十九。警局

达摩神像突然瞪目。

九成白、一成黑的双眼,却发出一种暗赭色的光彩。

那幻彩在雷阵雨的指剑劲芒上约略一触,剑芒遽退,只剩两丈。

雷阵雨口中念念有词,连劲又待再上,达摩神像拧转身来,左手双指叩花般轻轻一弹,一道青气嗤地迸出!

「叮」的一声,雷阵雨的指剑绿芒又短了一丈,而为天衣居士解穴约五缕指风也在半空凝住不进。

雷阵雨狂吼一声,咬齿破唇,血喷剑芒,剑芒大长,抵死急刺达摩神像。

达摩旋地大喝一声。

这一喝,天地间交满了力量。

青芒剑气登时寸寸碎断。

雷阵雨左手五指指骨迸裂。

右手指劲也完全摧散。

达摩神像缕缓转向天衣居士。

然後定下来。

然後看看他。

然後全身徜徉看一股漠漠的霞气。

然後说:「我已通透『山字经』,再将『忍辱神功』附於达摩菩萨之身。我已天下无敌。」

口口口口天衣居士神色灰败。

他的神情是痛心的。

眼神是失望的。

但仍有笑容。

笑意里带看讽嘲。

他第一个反应是:摇头。

然後他说,像对看自己杀了人犯了罪屡劝不听的儿女作最後告诫:「你已脱困:可喜:你的武功已与达摩金身合一,功力大增。可贺。但你不会天下无敌。心佛不二,即心即佛:大道无门,千差有路。云收万岳,月上中峰。一器水泻一器。你无佛念,无佛心,无佛行,天下人皆是你敌,何能无敌?元十叁限呵呵长笑:「我一喝如雷,闻者俱丧,还不是无敌?」

天衣居士反问:「何谓无敌?」

元十叁限大喝一声。

佛灯俱灭。

只见檐月。

月清明。

天衣居士又问:「何谓佛?」

元十叁限指月。

月皎洁。

天衣居士一哂道:「陶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那是无执无迷,你却执迷不悟:你没有修道,何来佛意!」

元十叁限不甘反问:「何谓道?天衣道:「至道无难,唯嫌拣择。」

元限追问:「佛在那里?天衣:「你是元限。」

元十叁限当当楞在那里。

明月高悬。

月明如灯。

天衣道:「你已入了警局,何未警醒?放下吧,屠刀。」

元十叁限突然一拳击在自己下额上。

达摩下髯立即渗出血来。

然後他说:「我不成佛。泥佛不渡水,木佛不渡火,金佛不渡炉。我舍佛**。」

天衣长叹:「尽十方世界是自己光明,尽十方世界在自己光明里,你得要神光不昧,何苦弃明技暗?」

「我呸!」元十叁限忽目大叱道:「我斩杀一切妄念:我是我,去你的!」

掌中祭起一道精光,直斫杀过去。

雷阵雨怒吼一声,抄起地上蔡水择的「天火神刀」,幻起一道虹光,硬吃一记。

白刃相交。

火花飞迸。

两人互喝。

叱开天地。

老林禅师连返七步。

手中刀断。

泪流满睑。

他接了元十叁限一击,刀断,但却竟在那一喝中悟了道,只觉数十年来,花开别离,云散风雨,柳绿花红真面目,一切生死关头,都是白云自在「满眼泪光,也就是满目青山了。他悟了。砍断他刀的人却末悟。*那是九十叁限之一喝。老林大师的断刀。禅字世称为:「元限喝,老林断」。



元十叁限还待追袭。

天衣居士喝住他:老四,你真的要食言弃诺?「元十叁限哈哈笑道:「我在受威逼时许下之诺,不能作算。我看透了,认清了,当大侠既没我份,我就痛痛快快的当我的魔头去:随机应变,虚与委蛇,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今晚要是我饶了你不杀,一旦你和诸葛会集上了,我还焉有生理?你们会放过找吗?我不但要杀你,也要杀诸葛。杀诸葛的人已经动手了吧?如果已经得手,你也该死了,要是失手,你更不可活。」

这回是张炭怒道:「你答应过的事不算数,枉你还是成名的武林人物!」

元十叁限嘿笑起来。由於达摩祖师的神容殊异,发出这种笑声和做出这等作为,更令人觉得诡异莫名。

「我说我答应过的事一定算数,现在可不是算数了麽?」

天衣居士没有愤怒。

他反而有点惋厝的说:「老四,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子耍赖的,怎麽现在闹得这样子,为甚麽?值得吗?」

元十叁限狞笑道:「人是会变的。二师哥,人只要认为他能变他会变的,他就能改变一切,能够进步下去,我一向能变,我常对自己说:元十叁限,我变?我变:我变:我能教已用换新天:敢要星移斗换,乾地坤天:我刚才只我找会考虑离开相爷和不与你们作对:我是说」考虑「,我没有答允,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天真幼稚,妙想天开,现在我记真的考虑过了:我不能放过你,更不欲离开我的大靠山,他是你们恨之入骨的人…我活看就是要令你们活得不惬意。再说,我现在也不是要跟你们作对,而是要杀了你,」天衣居士疲倦的上眼睛:「反正,你要不认账,随便你怎麽说都可以,没想到你初习」伤心箭「。就伤了你自己的心,现在练成了,又先伤爱你的人的心。元十叁限也很满足的闭上了眼:「能伤人的心,是很愉快的感觉。」

然後他湛然睁开锐目,一字一句的道:「但我岂止伤你,我还要杀你哪!」

话随声落,长身而起,同天衣居士扑击过去。

张炭大喝一声,挺身截击。

可是赵昼四早有防备。

他双足飞踢张炭。

他的脚本已烧伤,伤势不轻。

但他仍似不大愿意用他的手。

/他的手是用来昼昼的。

/脚才是用以杀人的。

张炭一时闯不过去。

蔡水择一时间挣扎不起。

无梦女这时际也不懂帮谁好。

/她是元十叁限派过来的。

/但她也发现元十叁限根本只当她是一颗叶子。

/而且她又杀伤了元十叁限的弟子赵昼四。

/他们如获胜利,制住大局,会放过她吗?

她犹豫。

所以不能动手。

/不知该向谁动手。

而天衣居士仍不能动。

拦截元十叁限的攻势者,只有断了左手五指的老林禅师雷阵雨。

他迈前一步。

全身鼓起。

脸转包。

紫胀。

/正要发出「哀神指劲」中至大威力的一击:「哀鸿遍野」时,只见长身掠起的元十叁限双指一拈,像拈了支针(但其实手里甚麽也没有),叱了一声:「接我」气针「!」

四十。结局

他双指一弹:叮地一声,真是一支针。

/真有一支针。

「嗖」的一声,那支以气凝成无形的针,竟飞向老林大师。

有形的暗器易挡。

无形的针难防。

雷阵雨以折断的「天火神刀」迎斩气针。

气针突然消失。

兀又在背後陡起。

神出鬼没。

雷阵雨反手以刀背砸针。

针又消失。

遽又折回。

鬼神莫测。

针射雷阵雨印堂。

这次雷阵雨凝立不动。

他等「气针」已攻入中门,离印堂才不过半尺时,他才挥刀力斩!

不是斩针。而是斩气。

针为气所带动。没有了气,针就不存。所以先断了气,就不怕针了。他决意要行险一试,但苜先得要等针锋逼近。这很危险。也极冒险。但对方只不过用一根无形的针,已把他逼到这样子。如果不及早了断,不如就死在当堂,爽快作结。

/一个人虽无权决定自己生,但却有权决定自己死。而一个人的一生最重要的就是使自己快乐,当然。如果也能使别人得到快乐,抑就更好不过了。

雷阵雨大半生来都不快乐。他本来野心太大。

志大最怕才疏。

志气高昂但才能半平的人是痛苦的,因为他想得到的偏偏得不到。雷阵雨却是本领大,志气也大。所以他不甘蛰身於长幼有序、制律森严、新人难以冒出头来的江南『霹雳堂』雷家堡雷门十分讲求法度,保守循规,遂层递升,分级管辖。跟讲求年轻化只要有才华的人都可以迅速擢升的『蜀中唐门』,风气完全不同。

是以雷震雷另立门户,同时也为『霹雳堂』势力进驻京城辟路时,就带同了两大好手:他和雷损前赴,不消多久但历尽艰辛加上无尽奋斗,终於建立了『六分半堂』。他也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展布所能。可惜,他在少年时在『霹雳堂』里郁郁不得志,年青时还投身沙场,领兵作战,却招嫉几乎成了叛军,俟人近中年才得雷震雷不次拔擢,几经挣扎,终於在壮年时创立『六分半堂』,但旋又在内斗中输给了雷损

/他为了急於挽救名望,竟去挑战『关七圣爷』,结果几乎被关七打成了废人。幸有天衣居士,悉心治好了他:但医好这个病,也花了十几年,俟恢复得了七七八八,人也进入了晚年了。雄心呢?

/卖少见少了。壮志呢?

/消磨几尽矣,他一直末得志过。

/每次稍有成就、稍见成绩就给打下来。而今,他已拟青灯古佛,伴此一生了。

/一生的剧情已演了个七七八八,剩下来的结局也可以测知**不离十了,更难有意外可言:就算意外,也肯定决非意外之喜了。

如今,他决心要做好这件事。保护天衣居士。

/没有天衣居士,他早就死了,不然,早也废了

/作为武林人,废了不如死了,雷家子弟都有这个烈性子。这是他们共同的特性。

/在刚才与元十叁限兵刃交击,星火四迸,互喝相叱的一击中,反而使他顿悟了这些年来敲木鱼念佛经却仍末悟的事情:死中得活!

/世上一切贪欲迷情,到头来白鸥终不染红尘,只要可以慈悲心,无牵无碍约为活人而不惜死战,这气魄足以慑盖震碎一切缱绻迷假之情。人在世间,不怕冒险,只怕没有值得你去冒险的事:无惧艰任,只怕没有甚麽事值得你去肩任的。雷阵雨现在却有了。他决心要打好这一仗。虽然他明知道结局:

/必败无疑。

口口口口

元十叁限本就太强,更何况他刚透悟了伤心一箭」的最高境界,并与达擎金身台商巨,

/那不是人可以击败的了。

对付元十叁限这种敌人,败只有死。

/既然是死。就让我好好的去活这一刹那吧!

口口

电阵雨挥刀斫「气针」的後劲。

这一刀,斫对了。

/气劲一断,「气针」就消失於无形。

雷阵雨一招得手,取刀飞泻,追溯元十叁限。

元十叁限忽然拔出一根头发,用手一抹,即漾起一道青光。

他叱道:「可见『气剑?』然後他的手一挥,『钊』若青龙,飞射向雷阵雨。

/一支空的气针,已使雷阵而疲於应忖了,何况这还是有形(虽然只是一根头发)的气钊?!

气钊一发,元十叁限已凉到了天衣居士面前,举掌欲劈。

天衣居士缕缓起了双目。

元十叁限真的就一掌拍下去。

这一掌,就拍在天衣居士的天灵盖上。

天衣居土陡地睁开双眼。

/因为这一掌竟把他身上所封的穴道都一气拍开了。



这「结局」至少是大出雷阵市等人的意表。

稿於一九九一年七月接待慧初来香江游

校於一九九一年七月底七vivia返马後第叁篇。我变变变……四十一。镖局

元十叁限施重手逼退了老林和尚,并且一掌拍活了天衣居士身上受禁制的穴道。



然後,九十叁限向狠狈万分、好不容易才把那一记「气剑」以「哀神指法」中「哀鸿遍野」一式消去的老林师道:「你的独门点穴指法,在我看来,也不怎麽难解。」

之後,他问天衣居士:「如今公平了吧?」

天衣居士道:「公平。」

「你没事吧?」

「没事。」

「要不要先调息休歇一下?」

「不必。」

「那可以动手了吧?」

「不可以。」

元十叁限似乎很意外。

「为甚麽?现在你穴道不受到制,你们人多,我一个人,这儿又是你老友的大本营,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在你,你没理由不打。」

「可是我没理由要跟你打。」

「理由?」元十叁限失声兀笑了起夹,「别虚饰了。你是我的敌人。」我不想成为你的敌人。我只是不赞同件的作为。把不是你的者就打成你的敌人。

「这是很不智的。」「谁叫我有力量做不智的事:」元十叁限说,「世上不是只聪明人才会成功的;许多聪明人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他不肯做笨而该做的事。」「我们之间的相斗是笨而不该做的事。」「你重入江湖岂不是为了支援我的宿敌诸葛小花的吗?」「我他对付正伤天害理、只图私利的蔡京党人,不是对付你。」「但蔡相爷我。」「请弃暗就明。」「难道去为昏君卖命?」「宜改邪归正,为万民福祉,以清君侧。」

「我蔡京。」

「那也随你。我们之间,不一定要互相残杀!」

「你与我敌对的势力,就不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

「这田样,你会没有甚麽朋友,但会有很多敌人的。」

「可是,凡是相爷的者都成了我的力量,谁说我没有明友!」

「可惜。」

「可惜甚麽?」

「师弟大好身手,神功盖世,但对世间俗名恶利,虚权浮势,却如此勘不破。」

「你几岁了?」

天衣居士给间得一怔,元十叁限即道:「要是我只二、叁十岁,没问题,无成就,我可以等。如果我还四、五十岁,没关系,不成功,我能够忍,但我现在已不行了,找不能来人间白跑这一趟,虚掷这些光阴,死时甚麽也不留下。」

「但你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到头来只怕留下的只是恶名,遗臭万年。」

「我不在乎好名恶名。就算遗臭万年,也总比默默无闻的好,你看历史上的恶人暴君,翻手风云覆手雨,不管拯救百姓、还是残害万民,他还是掌握了天下苍生的命运,以一人左右万千人的生杀大权,这才是人生在世第一快事,再说,你们唾弃蔡相所作所为,但在我看来,他才是大智大慧。荆公一党,只顾改革,不知民怨已深,民忿已炽,只解决得了国家的前途却填不饱百姓的肚子。到头来也只有把国家社稷都赔了进去。温公馀党则一味只知抱残守阙,腐迂不堪,好夸谈仁义儒学,但私嗜内斗伐异,国家为甚麽会积弱?就是弱在这些空言泛泛、光说不练的儒生手里:交给武将,至少可以开土拓疆,南征北伐,纵不能马不上冶天下。但也可以马上取天下,交给商贾,至少可以创业兴邦,富庶繁荣,就算不见得光以财富就能稳住天下,但至少可以利禄收买民心:交给这些无识见则庸碌肤浅的士大夫,纵有见识也非保守固执便自负好功的读书人,不切实际,一味浮夸,妄图以学识自囚囚人,不但害了自己一生,白首空帏,往往也误了国家前程。他们?我不如蔡京:相爷至少识进退,知行止。皇帝不长进,他要甚麽,就给他甚麽,一面稳住外敌入侵,一面发兵平乱,这有甚麽不好?人对他好,他就对人好,他是最照顾自己人的了,遗臭还是留芳,这是时势造成的,谁也说不准、料不定的。谁说历史一定会站在你们那边?」

「我是武林人,我这押的注就像是镖局一样:这镖我既然已经接了,我就能扛下来了,无论多重的担子,我都得承担。」元十叁限很少说那末长的话,可是他这番话说得十分流畅,彷佛每个家都是从他身体里每一个部份所组成的,对他而言,自是熟悉无比,「我这趟镖是走走了的,也押走了的。谁要来阻挡我的,都是我的敌人,也就是劫我镖的的人/你想,我这镖行同主,会让你们得逞吗?」

然後他眯看眼审视天衣居士,「你不是答允过我:不出江湖的吗?你既已毁诺,我杀你也理所当然。但我还是说过的算话,拍活了你的穴道,给你一拼的机会,这已够公平了吧?。」

天衣居士道:「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没甚麽不公平的,但是非自在人心。无论你怎麽巧遇饰非,助纣为虐,只为一己之私,只图自身之利,还是瞒不过天下人耳目的。蔡京为逞私欲,勾结外敌,屠杀异己,采办花石,涂炭生灵,这是人所共知,也入神公愤,他说民怨民偾是乱党盗贼黑手遮天所造成的,其实是流寇盗匪是他只手遮天蒙上欺下而造成的的:诸舅谳g,而是尽量以朝廷官臣的力量,约制天子的放纵,劝使其能为万民牟福利,拒外贼保疆土,这非为谋个人之晋身也,亦人所深悉,其实不管黑手白手,能使国家兴旺发达的就是好手。你押的这一趟镖,本是你自家的事,但如果押的是贼髓毒物,我们也能闭目不理吗?是,我本不出江湖,但这一趟,我是抱必死之心来阻止你。四师弟,你收手吧:我们每个人活在世上,未必都能称心如意,但决不可以为了教自己如意称心,来使许许多多的人都不称心不如意,自己做了甚麽事,首先得要在良知上议得过去;自己良心上都过不去,那就说甚喽都是假的,轰轰烈烈过一生,不如快快乐乐过一世,大丈夫,与其惊天动地,莫如顶天立地。琴为知音断,马为明主驰。你为心若豺狼的的蔡京卖掉大好身手,值得吗?」

九十叁限懊恼了起来:「我只知道我要打倒诸葛小花!」

天衣居士紧迫问了一句:「为甚麽!?」

「因为他一直处处都胜於我。」

「你妒嫉他?」

「我恨他。」

你这样做岂不是为了对抗神而沦为魔?「」我不管神魔,我只要打倒他。

「无论要打击谁。都不值得为了向对方报复而出卖了自己。」

「我也是你师弟,他也是你师弟,可是你却先出卖了我!」「他对你错。我不是要对付你,但我他:因为你做错。」人生在世,总不能老选对的事情做。多少人在开始的时候,人人都以为地做错,其实他只在做别人不敢做的事而已。」回头是岸。「我身後已没有了岸。「」但身前有。「」咄!「元十叁限兀地一声暴喝:「我把你擒住了就可以把诸葛正我这伪君子引出来,我杀了你就可以大挫你们这干逆贼的气陷,你就是我的岸!」

说罢,他只虎虎的说了一句:「动手吧!」

只见偌大的一尊达摩神像,挥动了狮狮的拳头!四十二。邮局叁限就要动手,天衣居士兀然叱道:大指空。头指风。中指火:无名水。小指地。」

元十叁限一怔。

这是「山字经」里的一些浅白的经文,可是因为元十叁限所习的却是倒错的,虽然到最後仍然给他通悟了「山字经」的无上境界,但由於他所学的途径大异,故而乍听这五指诀法。大为震讶。天衣居士身法如魅,迅疾游动间大殿烛火依然不幌不闭,然而却把老林禅师、蔡水择、张炭、无梦女连同赵昼四都扫荡出殿外去。

天衣居士依然长吟:「禅慧轮智识。情定盖力行。忍念光愿想。戒进高方受。檀信胜慧色。瓜在事瓜往私瓜事石瓜,慧信胜檀色。方进高戒受。愿念光忍想,力定盖精行。智慧纶禅识……这原只是十指异名。「山字经」本是一种由外而内的修为法径,但元十叁限所得抄本,则是句式颠倒,内容倒错,虽仍给他另自破悟出别有天地,但这回乍听原句,也一时为之楞然。

这时,天衣居士已迅快无伦的搬动佛殿内的罗汉像。佛殿内本有十八尊罗汉,碎了两尊。另有四大天王像,才还有两座菩萨。但一已随着天衣居士现身而碎成片片,另一则与元十叁眼结合,成了神魔之间的人。

这剩下的二十座神像。只不过稍经转移变局,佛灯便立即黯淡了下来,连像老林禅师这麽熟悉这佛寺地形的高手,还有像赵昼四眼力警觉那麽高的好手,竟然都不大看得清楚在佛殿内的情状。

/那只不过是搬移了几尊泥塑的的神像,局面立时有了这麽巨大的变异!

蔡水择因为伤重,以为是自己视觉已模糊,於是勉力张望不已,张炭怕他心惧,连忙据他所知而作解:「我也一样看不清楚。我想,这可能是居士在施」大曼荼罗法阵「。据说,世间每一事、每一物俱有它所定位,亦有其主神,所以有些种子在这土壤能成长,在彼土壤可茁壮,但在其他土壤则必枯死,或长为异物。又有些人在某地郁郁难伸,不得其志,某些所在则头晕眼花,呕吐不止。但在某地即能心旷神怡,尽展所长。究山河,草木、国土、器具、音声、言语,既有情亦非有情,只要定其所位,就能融会相离,纤妙宏伟,各展其无边威力。看来,居士所用的正是此法。」

蔡水择闻言急道:「你既知法,为何不去襄助居士臂力?张炭苦笑道:「我只知法,但没有功力破法,连入其法也不得其法,只怕助居士不成,反害了居士。」

说到这儿,忽尔听得一声长噫,仿似从天衣传来。

老林和尚睑色一变,急掠而出,已出了寺门,抬头一看,长空飞檐,只一轮清月,那有谁人?

这边厢老林和尚只闻太息,却啥见不看。

那边厢元十叁限却见看了自己、不是自己、还有邮局。

「邮局」是一个地名|元十叁限出生地的名字。

元十叁限的出生地很奇特:因为在那儿没有人睡觉。

在那儿,不知为了甚麽,没有人能睡得着。

这独特的习惯,早在元十叁限降生之前叁十九年已发生了:据说这麽一个夜晚,在「邮局」的人,人人都梦见收到一封给人拆开了的信,上面写看「无梦」两个字;之後,大家不但就没有梦了。甚至连睡眠都没有了。就像是看了一场厉害的诅咒。

元十叁限在童年时最令人惊异和最坚忍的突破就是:他设法入睡。

他不接受没有睡眠的风俗,他千方百计入睡。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终於能入眠了。

但不是在晚上。

而是在白天。

从此他习惯了白天入睡。

晚上他醒来。

多年来都如是。

没变。

不变。

邮局的人因为不睡觉已成习惯了,所以把他当作异类。

在那个荒僻但人口众多的山村里,人亘常一个接一个的排队在一条十字大道上,等太阳转红或转篮,月亮转黄或转白;白的大家就工作,黄的大家便吃饭,红的可以行走,蓝的就要停止一切活动。谁也不知道为甚麽要根据这些颜色来起居饮食,甚至也不明白为何这儿的月亮太阳会转红变自。

那儿的人不知怎的,喜欢吃狗肉。

镇里的人爱养描、养猪、养牛甚至责蜥蜴和蟾蜍,可就是没养狗。

那儿的人不知怎麽的,不养狗,只爱吃狗肉。

元十叁限从小就在怀疑:狗是从那里来的呢?

他曾花了很多时间去找狗。

他每次出发去找狗,身後就会飞翔看许多蜻蜓,跟看他走。

他去到那儿,蜻蜓就跟到那儿,除了过桥的时候。

本来,到了晚上,蜻蜓就很少出来迂回飞翔,但对他却是例外。

他不睡觉,蜻蜓也不眠不休了。

/但只有他在找狗的时候,蜻蜓才会跟看他绕飞。

不过他一直找不到犬只,为了不满自己的失败,他罚自己只吃书。

一本本书的吃了下去。

直至有一天,他突然找到了一面镜子。

镜子是夹在一页书里。

/书目名叫「山字经」。

他大吃一惊。

镜子好清晰:那是一面小小的镜子。

小圆境。

他好像看到了镜中有熟悉的影子。

他发现那倩影里有自己。

他想叫住他(还是她?)。

可是叫不住。

这时候,镜面如水面起了涟漪。

镜再次清晰到了清澈的程度之时,镜里就出现了一只狗。

狗伸出了紫色细长而开叉的舌头,正对他笑,尾巴居然还开看一朵花。

小花。

这时际,他的感觉就似村民一样:他想杀了她。

(我要吃了它!)当他生起这种感觉的时候,镜里已没有了狗,只有自己。

一个白发苍苍,看去至少有七十八岁的自己!

於是他马上警省:(不对呀!

我是在邮局镇长大的。

可是我似乎没有长大。

因为失去了中间的过程。

我只有年少和极老的阶段。

缺少了从少到老的历程!)然後他大喝一声:他右手指天,左手指地,绕行七步。大叱:「天上地下,唯我烛尊!」并大喝一声:「破!」

局面轰然破去。

那当然是幻。

但在幻中的感觉却是真的。

在梦里,没有时间的顺序。

梦也有关键,就像人有要害。

元十叁限从梦的这一关键里顿悟:然後破解/因而破除了天衣居士向他以二十尊神像法力合聚施为的:「大曼荼罗法阵」。

/这阵法先把敌人过去的事,转移入现在的时空里。实虚幻灭之间交替堆叠,然後把人的神志纳入梦中之梦里,疑真疑幻,无法自拔,除非施法者开阵,否则永固阵中,痴见慢疑,盖障之昧,永堕烦恼虚华里。

但元十叁限责凭看绝世神功,「山字经」逆行而修,以成不着染净,不惊善恶,作互连而忽人真如,超大欲而下得法身,并以「忍辱神功」的修为,惊破幻局,那是一种:生不在来:生不在去,生不在现,生不在成,生是全机现,死是全机现的境地,天衣居士以佛尊布阵的法力,也奈不了他何。

破了阵的他,立即反攻。

天衣居士忽然感觉到对方的攻势。

不仅是手的攻袭。

不止是脚的攻击。

还有眉毛、眼神、鼻息……五官的发劲,甚至还有毛孔和五脏的内劲,排山倒海一波接一波的攻到……

就元十叁限而言,身体发肤任一处,都是武器。

对天衣居士来说,他没有能力抵挡。

所以他自己并不抵挡。

他用四大天王为他抵挡。

还有十六尊罗汉。

罗汉和天王。成了一种至大至刚的法力。

这力量却来自至阴至柔的微力所推动。

因为天衣居士本身没有功力。

他只能借助他人、他物之力。

正如月亮不发光。

发光的是太阳。

但月亮依然影响看苍穹大地、潮汐涨落。仍然照亮天心人心、哓风柳岸。

四十叁。当局世上有一种力量,有时候你见过,有时候你听过,有时候甚至你也曾拥有过,但多半都不知道那是甚麽样的一种力量。

有一种人,他不曾学过内功,但他却有办法凭念力即把隔空的院子里桃树上的一颗桃子撷落下地来有时候你也有这种力量:你也许曾在某种场合和气围下感觉到有甚麽事情将会发生:|,果然它是发生了。

就算你没有这种力量,但你必定也常希望能拥有这样子的力量,否则,你根本就不必拜神祈愿,祷求上苍神明,能替你消灾解祸,使你心想事成。

这种力量,常常无法把握,但我们又确切希望它能存在。彷佛,这种力量只有冥冥中的神灵才能拥有,但有时候又会偶尔显现在凡人身上。

天衣居士当然不是神明,但他无疑能掌持了这类神秘力量的部份关键:就像你如果懂得如何收集阳光的热力,就能以其焚物、或使种子生长一样:又如你知道怎样生火引火,便可以火为极具杀伤力的武器,又或以火炊食……火就了人的力量之一部份。虽然偶而在失控的情形它也会对人类作出猛烈的反扑。

天衣居士掌握了这种神秘的力量:他就像拥有一把开钥之匙/但他本身不是锁,也不是镐,也只是能有这开解之谜的契机。一如懂得收集阳光、知道如何点火一样。这成了一种能破坏能建设的力量,但他本身并不是火和阳光。

天衣居士是个内力甚弱的人。

甚至可以说他几乎完全没有内力。

以他本身的力量,根本不适合与任何人比拼。

所以他得要借助别人(神)的力量。

且不管有没有「神」的存在,但「神」是确实有力量的。

因为若你深信有「神」的时候,就会有一种莫大的力量,抵受极可怕的煎熬,承受极艰巨的重任,当负面发生影响的时候,你也会焦虑不安的等待神秘制裁力量的「报应」,甚至预知自己的「悲惨下场」。

天衣居土以「神」的威力来使人先感到「神」的存在。

神。是有力量的。

他现在就正施展它的惑力,对付他的敌人通常,一般的人会拿武器为武器,至多,会以手脚乃至於牙齿为兵器。

像元十叁限这种在眼、眉、鼻耳口面都能祭起杀伤力,甚至能以肝、胃、肺、心、肾、的元气攻袭对手,他全身都变成了武器。加上他的形象已跟达摩尊者连成一体,天衣居士几手完全找不到下手反击的馀地。

他不能。

神能。

/四大天王能。

所以这一场战役就像四大天王加上十六罗汉力斗达摩尊者,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这时,外面有一只蝉,不知为了甚麽,凄切的长鸣了起来。

元十叁限实则已坠入了天衣居士的阵中。

天衣居士在任何时时候,任何地方均能藉他所能运用的当时当地的人事物件以布阵。

那两丈来阔的大殿,对元十叁限而言,就像是千重山。万里路一样,无论他如何飞跃纵驰,都闯不开去。

越到这时侯,他就越定。

他身上的臭味也就越浓。

他全身已凝聚了「忍辱神功」。

他反而不急看外闯。

他在等待对手的袭击。

但对方只困住了他,并不攻击。

他不怕政击。

他只怕没人向他政击。

他忍。

他等。

他把五官和五脏的杀力都收束了回来。

他将散出去的力量重新凝聚起来。成为一种新的、稳的、定的力量。

那就像一支箭在拉满的弩上,又似水已溢满但仍不断的注入,已到了无法下缺堤崩决的地步。

这种力量,妙在不是他自己发挥,而是使对方不得不发。

就系是急流於上,而九十叁限自身成了潭水,随时可以承接对方一泻直下的奔泻。

如果以「箭在弩上,不得不发」来作说明,那就似是箭是他的,但弩是别人的。

也就是说,他利用了别人的力气。

天衣居士所布下静止的阵势本能因应敌方的「动」而发动,但元十叁限不动如山且摧动了天衣居士布阵的活枢,使这「随求**」已不得不发。

天衣居士的布阵只在敌人发动之时发挥困敌杀敌的作用。

可是元十叁限现在没有发动。

他卸摧发了围困他的阵势。

这一利间,八心、叁劫、十地、六无畏:十喻的教相全扑单向元十叁限。

这一瞬间,元十叁限要对抗的不仅实相和实力,也要同时对付幻、阳焰、梦、影、乾阉婆城、响、水中月、浮泡、虚空花、旋火轮这些虚物处方,还有类似善无畏、身无畏、无我无畏、法无畏、法无我无畏、一切法自性平等无畏这等无畏之力。

元十叁限凝立不动。

他横杖怒视。

一切无有之敌尽皆幻灭、粉碎。

(当年,夏侯四十一双手举看锋利无比的快剑,自上空一斩而下他要一剑把敌人斩为两半。

九十叁限却横仗封架。

他手上只是一根木头拐杖。

那一剑斩下,是夏侯四十一横行江湖四十八年所向披靡的一剑,不但斩立断,也斩立决。

但杖没有断。

断的是夏侯四十一的生命。

斩了那一剑之後的夏侯四十一,忽然丧命。

死了。

原来那一斩反而把元十叁限注在杖上的内劲全都引发了出来。

这就是当年元十叁限与夏侯四十一战快生死的情形。)元十叁限犹历历在目。

而今却又重演了一次。

在他眼前。

/四大天王的无比威力给提早引发,而且因将力量击聚一无生命之物上,劲道回挫,四大天王给自己的神力量击杀得灰飞烟灭?

一如无论是谁有莫大的力气,你一掌击在土地上的结果,至多只是自己掌痛手伤,但没有办法伤害得了浩渺宏厚的大地。

粉碎了四大天王的元十叁限,这时候才挥杖反攻。

只攻一招。

这一招却涵盖了四式。

起。

承。

转。

合。

/起、承、转、合。

蕴酿出招而便是「起」,发招时是「承」:出袭便「转」,收招为合,起承转合,配合巧妙,浑然天成。

这看来只一招,但却是他莫大功力,数十年修为之所在,这一招足可抵千军、敌千军、杀千军。

但这一招看去却平平无奇,只起、承、转、合而已。

这一招也真的叫「起承转合」。

/对元十叁限而言,他的招式甫「起」之时,也就是敌人必将尽丧於接下来的承、转、合、之际。

对元十叁限的敌手而言,只怕都只能看得见他的「起」式,永远没有机会目睹他的「合」式了。因为「合」已是收稍。杀敌早在收招之前。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这一招是循规蹈矩、按步就班:先起,继承,後转,终合。

但天衣居士却突然运用了一种力量:一种神秘得神奇的力量:他使时间倒错。

例如:一个人从儿童到少年。少年到青年,青年到中年,中年到壮年,壮年到老年,那是正常的、合理的、实不为奇的。可是,如果一个人忽然从青年转至儿童,童墀便到老年,老年时忽又回到少年,那就很不正常、不台理、不可谓不奇了。

元十叁限这一招就成了这样子。本来是先蓄力,而後展动身形,之後出招发力,才收势回式,但这秩序已完全颠倒了,变成先出招,再收式,然後又动手发力,本来无瑕可袭的招式,却成了颠倒错乱、破碇百出的败着。试问起、承、转、合要是成了转、承、合、起,那还有甚麽章法可言。

元十叁限也不明白为甚麽会这样子。但他变招极快。他马上又杀出一记:阴晴圆缺。

/他以悲、欢、离、合四种心态打出这四招。他本拟用这四招来化解自己前面的四式败着。但这匹招也一样给「兜乱」了。

/那不知怎麽样的一股「异力」,竟把他本以「合」之力来使「圆」之托、「离」之力来施「缺」之诀,成了以「离」之力来使「圆」之诀,而以合之力来施「缺」之诀。这成了牛头不对马咀。对不上劲。

/力量互相对消。对消之後的力量,反噬元十叁限。在这一战里,天衣居士只用了一个要诀:他纵控了时间。

时间是一种力量。他倒错了时序,轨等於使元十叁限一身绝技全成了他自己的致命伤。天衣居士其实不是控制了时间:时间是不能人可以控制的。但他控制了敌人的心神:||敌人对时间失控。一旦对时序失控,一切的步骤使得乱了,而敌人并不清楚是因为自己的心神受对方所制之故。

这叫「当局者迷」。这时侯,元十叁限便是「当局」。使其迷惑的是天衣居士。他自知武功莫如对方。但他有的是奇门杂学。这便是它的一门绝艺:/操纵敌手的时序感。人是活在时间里的,要是件控制了他的一切时间,那简直等於完全控制了他整个人四十四。终局

局已伏下。

/要活,就得破局。

阵已布下。

/要胜,轨得闯阵。

元十叁限终於使出了他看家本领。他拔箭。上弩。在失去时序的乱局里,毕竟还有一件他可以用作依凭的是。那就是蝉声。寒蝉凄切。对新月晚,风静不歇。他以蝉声作为他生命之轴,摸索出一切周边的弧度与搁度,搭箭长吟:「伤心之箭,一箭穿心。」

这一箭应声而出,这时候,天衣居士因为知道要面对这头号大敌的杀手镝,所以正运聚「失空护擎**」,全力全神、全面全盘、全心全意控制敌手的神志。

他的意志力必须要先得强大於对力的意志,才能控制对方的意志。

/也许在武功上,他不是对方的对手,他要用强大的意志力,就能战胜对手。

他知道对方正要发出「伤心一箭」。

他要全面对抗这种箭法。

/这种专伤人心的箭法。

他全力以赴的运施「失空护摩**」,这控制神志的力量不止於在敌手身上,还在敌手的兵器上。

也就是说:他要控制敌人的神志,也要控制敌人兵器的神志。

/兵器也有神志吗?

有的。

正如毛笔在书法家手里。刀斧在雕刻家手里,面粉在拉面师子里一样,你能使出它的神采来,你就是它的神。

元十叁限终於射出了他的箭。

伤心小节。

他解弩、拔箭、拉弦、搭矢、放射可是时序依然倒错。

他发射的步骤完全倒乱:搭箭然後才解弩,搭矢时还没拉弩,这一来,这一箭岂不劾果尽失/正如一个人要先登梯才能上楼,要不然无原无故的上了楼,也不知自己怎麽样上来的、为甚麽上来的、上来到底是要干甚麽的了。

这样的一箭,失去了目的。

没有目的的箭,只是乱矢。

乱矢没有力量。

没有方向。

但元十叁限的箭不是。

他有方向。

有目的。

他是有的放矢。

他这一箭,射出老林寺。

射到寺外。

檐上。

哎呀一声,命中,一人翻落下来。

天衣居士脸色惨变,神志骇散,章法全乱,阵法自破。

这一箭要是射向天衣居士,他纵不能慑住箭手的心魄也可镇住箭矢的英魂,要破去这一箭,天衣居士仍可办得到。

不难。

这些年来,以他的聪明才智,既出江湖,也已想好破解元十叁阪神箭之法…

不过这一箭却不是射向他。

而是射向寺外。

所以这一箭已不受阵内的时序所限止。

一人应声而倒。

天衣居士闻声即听出了:那时他朝思暮想、念念在兹、无时或忘、刻骨铭心的。

织女。

织女中箭。

落下。

天衣居士一掠身、一把抱住了她。

烛火幌漾。

织女一张老脸布满了海衣般的皱纹。

织女别过睑去,她不想让天衣居士看见她的睑。

她胸上栽了一箭。

心已中箭。

天衣居士第一句就问:「你为甚麽要来」织女没有回答。

她撷下的的的发琶。

/那是当年他送给她的簪。

发髻上科了两个字。

是当年的他刻上去的。

刻下去之後才送给当年的她。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一刻已不用言语。天衣居士都明白了。

/他是爱她的。

/她也是爱他的。

所以他有难,她就来了。可是她却中了元十叁限的箭。这一箭,伤了织女,也伤盖了天衣居士的心。一个女子只要她爱上一个人,纵使她再恨这个人,她也仍是爱这个人的。天衣居士进入京城支援诸葛先生的事,天下皆知。九十叁限截击天衣居士的事,也人所共知。

「神针婆婆」门人众多,没有理由会不知道。所以织女亲来助天衣居士。想不到她还没出手,已着了元十叁限的一箭,还误破了天衣居士布下的阵。天衣居士猛抬头,向天十叁限道:「你好狠/」

「我们是敌人:」元十叁限借来达摩的脸,看不出忠奸,只见癫态旺意,「敌人应以一切手段打击敌人,我知道织女还有诸葛小花这帮人,一旦得悉你有难都会赶来助你,我射杀他们任何一个,便足可伤透你的心,伤心的敌人便布不了伤我元十叁限的阵|。」

天衣居士的胡子忽尔纷纷落了下来。

/也不知伤心使他如此,还是愤恨使他这样?「你可以杀了我,但放了他们吗?」天衣居士下了决心似的问,「你放了织女,还有他们,我任由你动手。」

「这已是终局了。」元十叁限冷峻地道,「已取得胜利的人从不在终局时谈判,何况,你既已与我一战,这儿看到我放箭的人,我一个也不放过。」

天衣居士忽俯首紧握织女的手说:「甚实,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织女流泪。

晶莹的泪滑过的再也不是丝织般的脸孔。

而是皱和纹交织的脸庞。

「我知道。」

她说。

「可是你以前却避不见我。」

「因为我误会了你。」

「但你现在又怎麽知道我没有对不起过你」「因为你刚才说了,」织女也握住天衣居士的手,「而且我一看见你,就没有怀疑,没有了恨意,就相信你了。」

「中了心口的箭,还疼吗?」天衣居士痛苦得像在代她痛楚,专注地道,「没想到我们的终局,到头来还是和好如初。你要活下去,好吗」这句话,本来似没有必要问。

可是天衣居士却问了,而且还在徵询织女的同意。

织女握紧了他的手,摇头。

天衣居士满目深情的,摇苜。

织女终於点头。

一点头,她的泪,也滑落下来,沾湿了他的虎口。

他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点头。

他们两人像交换了甚麽讯息。

只有他们两心才有的默契。

蝉声又起。

其声栖厉。

元十叁限突然有点心烦意燥,催问:「你们有完没完」「都快终局了,」天衣居士闲定的道,「你还是那末性急。」

这时候,外面不止传来蝉声,还是狗嗥。

是狗嗅,不是狼。

像一头寂寞的狗,对看寂寞,苍穹还有寂寞的皓月,做他的寂寞长嚎。四十五局

一听到狗嗥之声,这回轮到元十三限的脸色陡变。

这使他想起他的家乡。

那其实只是个没有梦但不是没有睡眠的地方。这却使他自己也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出生在一个失去了睡眠的所在,是因为天衣居士正施“随求**”影响了他的神智之故。他的神智一旦转弱,应会感觉到自己因长期没睡而倦乏了,以致心无斗志,天衣居士就是要他这样不战而沮。不过,元十三限的“忍辱神功”能忍大艰大难大辛大苦,夭衣居士的法力并不能使他不战而屈。不过,就算是施展“随求**”,也得有所依据,元十三限的家乡确在“邮局”、那是一个没有梦的地方——不管在现实生活还是睡眠里,那儿的人都脚踏实地,不做梦,也不知道有梦。

只有元十三限是例外。

他有高壮的志气。

遥远的梦。

他要成为武林第一人。

——其实,他自负有才,要成为武林第一人后再成为翰林第一人,之后或订还要成为天下第一人……

有辉煌堂皇的梦,寸有堂皇辉煌的收获。

但他的梦太辉煌了。

所以他现在还没有达成他的梦。

——没达成第一个愿望,那就休提第二、三、四个愿望了。

愿望往往就像梯阶一样,跨不上第一级,也就登不了第二级,要是跳级,一旦摔下了,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说来,元寸三限所欠缺的,不是才气才力,而是反省的能力:要是他把第一个愿望变成了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他一早就是了,早就达到了,而且还成为顶尖里的顶尖,高手中的高手,简直可以喜出望外了。

知足常乐。

知不足才求进——但切勿老是不知足:这只害苦了自己。

但是,在元十三限家乡里确没有养狗,但吃的都是狗肉:在元十三限的寻觅里,也没有收获,因为当时年纪小的他,并没有找到任何一条狗。

有猫。

有猪。

有牛。

什么都有,连猴除、玉蟾都有,但就是没有一头活着的狗。

一找狗,对元十三限而言,是他童稚时的第一场(次)失败。

之后,他就一直有失败。

遇上失败。

这时际,正当他就可杀却这两个强敌之际,忽然,传来了狗吠的声音。

——来的是人,不是狗。

只是身法掠起一种急啸。

在听他来,却似犬只嗥月。

这声音不但深深的刺激着他,也深深的打击了他。

——这敌人竟在出现之前,已一击中的打在他的要害上。

来的是谁?

准可如此?

嗥声仍远。

远得失去了距高,所以也似极近。

发出这奇异声波的人,一定是想凭这啸声传达些什么、通知些什么、阻止些什么,所以人未到,嗥声先到。

它可远可近。

也不知远近。

但天衣居上和神针婆婆,相顾一眼,各自有了喜容。

“他来了!”

“收手吧,四师弟!”

“他来了就更好!我先杀你们,等他来了,连他一并杀了!别以为他来了就可以改变这一切!”

然后元十三限就动手。

这时他的形貌是疯狂的。

一个疯狂了的达摩。

一个疯狂了的人已够令人骇怕。

更何况是疯狂了的神。

垂死的神针婆婆却突然弹了起来。

她手上有一支小小的针。

但这一口针却发出了风雷之声:

风声雷声针声声声刺耳。

她迎向元十三限。

刺向元十三限。

杀向元十三限,以她的“密刺乱雨绣”、“风起云涌刺”“泼墨一苇织”“写意粗石针”,截击元十三限。

她不是要杀元十三限。

(因为元十三限已几乎是一个“杀不死”的人。)

她只是要阻他一阻。

天衣居士这时正在做一件事。

他碰墙。

他以手、脚、头、身体任何部位去碰触寺墙。

他似乎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

元十三限好像很畏忌这个。

他正全力阻止天衣居上碰墙的行动。

神针婆婆却出手阻止他的阻止。

这片刻间,各人所见殊异:

张炭所见:

他看见的是一场三人的格斗。

天衣居士一直在闪躲。

可是从来没有这样子的闪躲。

因为他的闪躲就是攻击。

神针婆婆反而是在防守。

显然她看来是攻势最凌厉。

其实她没有出击。

她的出袭都是在替天衣居士防守。

至于元十三限,张炭亲眼看到他竟化作两个人,一个是原来肉身的元十三限,一个是达摩金身的元十三限,分头去攻袭阻截天衣居士和神针婆婆。

张炭是这样看到的。

可是爱伤颇重的蔡水择是这样看到的。

夭衣居士飞来飞去。

神针婆婆成了一支针。

元十三限变成十几个人。

受伤奇重的蔡水择,要仔细辨别得出这数大高手之间的交手,已力有未逮。

不过比起清醒旁观的无梦女是这样看的:

元十三限是占尽了上风。

可是天衣居上和神针婆婆却很齐心。

元十三限对织女的针还是很有点忌讳。

而他最恐惧的恐怕还是天衣居上的布阵。

天衣居士的古怪行动显然是在布阵。

在布一种极其古怪的阵。

元十三限一定要去阻截这一阵。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处境尴尬:

今晚无论哪一方赢了,对自己的情形都不见得有利。

她觉得自己应该要离开这战团。

——虽然她不想错过这恐怕七世三生部修不来的一场大决战!

无梦女在观战的时候,为自己这样计算。

但受伤更重的赵画四却只看到:

神衣十元上居天婆,

天针居三神限婆衣,

元衣婆神限针天三,

十限士婆三元衣天。

所有的人物都错乱了、分裂了、面目模糊且分不清楚,就像他赵画四自己那张脸一样。

老林禅师所看到的却是。

其实一切打斗都是假的。老林寺快要倜塌倒是真的。天衣居士那东撞一下、西碰一记,每一次都撞在这寺的死角处,所用的不是巨力,而是一冲巧劲,使得这寺快要倒下了。织女的风雷神针全力旨在遮掩这点。元十三限发动攻势也意在救这一座将要倒塌的寺。天衣居上这样做定必有深意,而且定必是迫不得已。

可是老和尚还是不忍心眼睁睁的看这座寺倒塌在他身前。

天衣居士却在此时、不知哪来的元气,对他们大喝了一声。

“走!”

不过老林大师、蔡水择和张炭都不想走。

——虽然他们也自知在这种顶级大战里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他们仍想帮忙。

仍要帮忙。

世上有一种人,只要一旦知晓朋友有事、有难,他就算帮不了手,但也关不愿只顾自身安危,撇下朋友不理。另一种人则恰好相反:朋友遇祸,他只怕沾上了身,走避不迭,走前还要倒打一耙,把责任推个精光,把罪咎全推给对方,反过来恶人先告状,摇身一变,从同生共死成了正义凛然大义灭亲。

所以“侠”、“盗”、二字,有时在江湖上是颇难分类的。

侠是帮人的,盗是害人的——但在这世上,常常发生着窃取、劫取、盗取他人金钱、财物、名誉、地位。权力、情感的事,而且还装成受欺凌者或替天行道的脚色:这种人却不知如何作算?侠?盗?伪君子还是真小人?

雷、张、蔡都不愿走。

无梦女却走了。

因为她没有理由不走。

这本来就不是她的战役。

她没有必要在这儿送死。

临走前她狠狠瞪了张炭一眼。

——都是这夹缠不清的男子!

她可不要再在这儿夹缠不清下去:看来,元十三限要制胜,应无大碍,但要杀掉天衣居上和神针婆婆,难免还得大费周章;加上天衣居士这边似正有高人赶援,只怕一场龙争虎斗在所难免,她又何必在这几冒上这场浑水。

——还是走的好!

人生在世,生死与共的结果,往往就是死多干活。不怕死的人,得到的结果多是死得不明不白。

她可不想死。

她只为自己而活。

她不觉得有义务要陪人去死。

她不着这个。

她是无梦女。

她是女人。

——女人要是不高兴,大可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

她是这样认为的。

“你洞今天谁也走不了!”元十三限全身发出一种恶臭。他的战志愈强、出手愈猛,臭味愈是浓烈。“我要把你们一网打尽:一个也不放过!”

他仍在佛殿中央出手。

他一人敌住织女和天衣居士的合击。

佛殿足有二三十丈宽阔。

他不仅以一人之力缠住二人,连天衣居士“撞墙”的机会也逐渐减少了,甚至只要他在那几一举手,一投足,一打拳,一踢脚,远在另一边的雷阵雨、张炭和蔡水择都感觉到了排山倒海、难以抵挡的攻势翻涌而至。

他们得要奋力抵挡。

除了雷阵雨的“哀神指”功还可勉强招架之外,张炭和蔡水择已险象还生——幸有夭衣居士代为消解,也因而致使天衣居士飞身投墙的机会愈来愈少了。

元十三限就像有无限长的手臂和腿一般,他在远处发招发功,只要他的敌人无一下被他们打得凶险万分。

这时,犬嗥声更厉了。

同时,远处传来猫叫。

传自五处。

五种猫叫。

一如泣,一如诉,一似叫春,一似争食,一像咆哮。

元十三限有没有喜形于色,谁都不知道,因为他的容貌已和达摩先师合并在一起了。可是他双目却绽出于道妖异的金光,向赵画四叱道:“咄,局已布好,你快加入他们布的阵去!”

赵画四残喘着道:“可是,我的伤……”

元十三限雷霆似地喝了一声:“管你的伤!**青龙,必杀诸葛!你的伤我能治,我还加你五成功力——”

他双手一招。

赵画四竟迎空而起。

元十三限双手一切,赵画四竟打横平飞在他身前,平空顿住,双足齐拢。

元十二限一手拍在赵画四双足脚底,再一掌击在他头顶百会穴上。

赵画四大叫了一声。

一下子,他如出押的猛虎:他身上的伤依然是伤,他的伤仍流着血,但他整个人,就像同时摄取了一头老虎一只豹子和一只兀鹰的神魄一般,全身都散发出一股慑人、迫人和足以杀人的力量来。

元十三限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极快,只不过片刻间已然完成,一边做还一连哺哺自语道:”我变]我变!我变变变变…!”

而且他依然对他的敌手发出攻势。

攻势凌厉全不稍减。

天衣居士却情急叱道:“老四,你这样强把内力逼人……会害杀他的!”

“你管得着?”元十三限猖狂笑道,“管你自己的吧!我现在已是半仙半神,人死、人活,就看我高兴!”

他凌厉的攻势配合着他凌厉的口气:

“你们都已在我的局里,一个也活不了!”

其实,在上天所布下的局里,谁又能永恒永远的活下去?or:风林火山王家铺子收集整理(转载时请勿删除以上信息,谢谢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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