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八年再次进京,王丽穿着漂亮时髦的长裙走出机场,她的头发也特意打理过,就怕自己见到恩人的时候会失礼。
八年前,她万念俱灰,只求一死,若不是那个年轻的大师借她三千块钱,又说她的父母在等着她,她大概真的从废弃楼房上一跃而下,结束自己无望的人生。

那时候的她,真的觉得整个世界都没有希望,活不下去了,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可怜又可笑,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差点连父母都抛弃了,把希望都抛弃了,实在是太傻了。

招了一辆出租车,她把地址告诉了司机。

“这个工作室可真出名,我搭载了好几次专程去这间工作室的客人了,”司机大叔非常健谈,“有些小姑娘说里面有大帅哥,所以要去看,有些是信什么命理天道,非要去找这个高人去算。这个高人真的有这么厉害,让这么多人哭着求着让他算?”

王丽笑了:“是啊,这位大师很厉害。”

“嘿,”司机感兴趣了,“你找他算过?”

那个工作室的老板他见过,娃娃脸,卷头发,笑起来还有酒窝,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算命的人。

“是啊,八年前我找他算过,”王丽看着窗外白灿灿的阳光,心情比这些阳光还要灿烂,“如果不是这位大师,我这会儿只怕已经不能出现在这里了。”

“那你今天可能有机会见到人,”司机叹了口气,熟练地操纵着车子在车流中穿梭,“据说找这位大师的达官贵人非常多,但是这位性子比较怪,说跟这个人没缘分,那就是没缘分,别人拿再多的钱他也不算。就这点来说,这位大师还真像是高人。”

“大师本来就是高人,还是一位心善的高人,”王丽心情极好,加上司机大叔十分面善,便提起了八年前的事,讲完以后,她语气平静道,“对我来说,他就是我这辈子遇到的高人。”

司机大叔走街串巷,听过的故事也不少,但是像这样的还真不多,他听完沉默了半晌:“大妹纸,你这是遇到好心人了啊。”

“是啊。”王丽点头,若没有这位大师,哪还有如今的她呢?

司机大叔忍不住想,等哪天他不开车,也去让这位大师算一算吧,也不知道他跟这位大师有没有缘分。

“华夏文化研究工作室到了,”司机大叔看了眼价格表,总价一百二十八,“大妹子,相逢就是有缘,我收你一百块就行,祝你以后顺顺利利,平安幸福。”

“这怎么可以,”王丽从包里掏出一百三,“你赚钱也不容易,怎么能……”

“妹子,你瞧不起人是不,说一百就一百,”出租车司机抽了一百块,关上车门就走,王丽连反应都还来不及。

王丽愣了几秒钟,才往那间看起来装修风格十分古朴的工作室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有一个穿着西装的青年替她拉开了门:“女士,欢迎您的光临。”

“谢谢,”王丽看着里面豪华的装修,显得有些拘束,“请问……大师在吗?”

“大师?”林鹏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大约三十五岁,头发精心打理过,裙子价格大约也在四位数以上,应该不是豪门出身的人,但应该是家境殷实,生活无忧的那类人,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你说的是祁大师?”

“我不知道他姓什么,我是来还钱的。”王丽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不知道大师现在有没有时间见我?”

“那请您在旁边稍坐一会,祁大师正在帮人解决问题。”林鹏倒了一杯茶放到王丽面前,“红茶,您喝得习惯吗?”

“谢谢。”王丽看着眼前这杯茶,想起八年前大师请她吃零食时的样子,忍不住道,“你是大师的徒弟?”

“不,我是他的助手,”林鹏摇头,“祁大师说,他还没到收徒的年龄,而且我命太好,做不了他的徒弟。”

“命好不好吗?”王丽喝了一口茶,“命好的人活得开心。”

林鹏想起自己幼年时期的生活,其实觉得那样的时光与命好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也不知道祁晏所谓的命好标准有多低。这样的想法他没有告诉王丽,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王丽外外面坐了半个小时,疑惑地看了眼大门:“这会儿没有其他人来吗?”

“他们不会来了,”林鹏指了指门口,“我们今天不再接待外客,没人会坏规矩。”

听到这话,王丽面颊有些发烧:“不好意思,我……”

“你跟这些人不同,你不是来算命的,”林鹏给王丽杯子中续满茶,“所以不用算在内。”

两人正说着,祁晏办公室的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神情有些恍惚的女人,她脸上尚挂着泪,但是眼神却一点点变得亮起来。

“祁大师,谢谢你。”女人郑重地朝祁晏鞠了一躬,才转身离开。她走的步子太快,仿佛急着去寻找什么。

“大、大师,”王丽有些紧张地看着祁晏,“您、您还记得我吗?”

“你是?”祁晏看着面前这个面色红润的女人,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她。

“八年前,您借给我三千块钱,您还记得吗?”王丽神情有些激动,为了找到大师,她特意花了几万块钱找到一个私家侦探,把她当年偷拍的照片交个他,才查到大师所开的工作室。

她不敢冒犯大师,所以除了想知道他所在地以外,连他姓甚名谁都不敢轻易打听,只有亲自前来拜访,才能显出她的诚意来。

“三千块钱……”祁晏想了很久,才想起那年他刚跟柏鹤认识,九月的时候,给一个身体消瘦,神情憔悴的女人看过相,当时他见那个女人有了自杀的意向,便劝了她几句,好像还借了钱给她,至于借了多少,他已经想不清了。

没有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这个人竟然找回来了,只是比那时候富态了很多,皮肤也白了很多,他根本就没认出来。

“竟然是你,”祁晏脸上露出了笑容,“看你这样子,这些年过得似乎还不错。”

“嗯,”王丽抿着嘴笑,脸上带着满足,“我回家后,就找了一份工作,后来开了一家店,现在生意越做越大,已经做成超市了,生意还可以,父母身体也好。”

“这就好,”祁晏笑了,“看来我当年的钱,没白借。”

“没有当年的您,便没有今日的我,”王丽道,“当年我傻,只想着用自杀去报复一个不再爱我的男人。实际上我的死亡能换来什么呢,他照旧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做他的老板,未来还会当一个负责任的爸爸,我的死……根本换不回什么。”

祁晏拍了拍林鹏:“去给我倒杯茶。”

林鹏给他倒了一杯牛奶:“多喝牛奶身体好。”

祁晏无奈摇头:“你是我的助理,还是岑柏鹤的助理?!”

“岑总给我的红包比你开的工资还多,所以我听他的。”林鹏毫不犹豫道,“你前两天刚感冒过,别想喝茶,也不要想喝饮料。”

“走走走,你一边去。”祁晏嫌弃地喝了一口牛奶,对王丽道,“让你见笑了。”

“不,看到大师身边有这么多人关心你,我觉得挺好的,”王丽笑了,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了祁晏面前:“我知道这点钱对大师来说不算什么,但是我希望你能收下它。”

八年前,她是想要自杀的女人,他是蹲在街头给人算命的年轻大师。

八年后,她人过中年,做了超市老板,他看起来仍旧年轻,却成了很多人都不敢得罪的大师。她这几万块钱的谢礼,对于他来说,不过只是九牛一毛,但她不能因为他现在不缺钱,就心安理得地忘记他曾经对自己的资助。

“好。”祁晏没有拆开信封看里面有多少钱,他把信封放进外套口袋里,对王丽道,“所谓否极泰来,后福无穷,你未来的生活会很美好。”

“谢谢,”王丽脸上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京城变化很大,不过有些地方却是不会变的,祁大师,真的很谢谢你。”

“我叫祁晏,”祁晏伸出手,“祝你余生幸福。”

“谢谢。”王丽与他握了握手,“再见。”

“再见。”祁晏起身看着她一步步走出工作室,就像是看着一个人迈入了新的人生,站在了阳光下,活出了光彩。

“哎,岑先生知道你这么盯着女人看,是会吃醋的,”林鹏拍了拍他的后背,“你昨天不是答应一个编辑,说要去帮他们公司看风水吗?”

“我约好的是下午三点,现在还早。”祁晏把信封拿出来递给林鹏,“把这个纳入总账里。”

“哎!”林鹏拆开信封,发现里面除了有厚厚一沓崭新的钱以外,还有一枚玉观音。

“男戴观音女戴佛,”林鹏忍不住道,“你都收了多少女性送给你的观音了?”

“东西有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祁晏把玉观音捡起来放到手心,自己收了起来。

王丽租了一辆车,她想在帝都四处走走看看。

原本她居住的地方,已经建起了一栋新楼,再也找不到当年的痕迹。她又来到了当年那个男人开的公司下,建筑还在,只是公司的名字不叫千飞科技,而是换成了一个绿色生化环保公司。

“你好,请问一下当年的千飞科技公司是开在这里的吗?”王丽内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大约有种若是万一他过得很好,她就会不开心的小情绪。

“千飞科技?”前台小姑娘想了很久,摇头道,“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家公司,我们公司是三年前搬来的。”

“你说的千飞公司我知道,”一个扫地的老婆婆精神满满道,“就是当年说是研发出什么新软件,最后发现是抄袭,还有什么商业欺诈之类的,他们家老板早在八年前就被抓进去了。听说因为诈骗金额大,判了十年还是多久,如果在牢里表现好,现在应该放出来了。”

“还有这件事啊,”前台小姑娘很年轻,她笑眯眯道,“八年前我还在念高一呢。”

王丽有些恍然,八年的时间似乎恍然而过,但是对于这个前台姑娘来说,却又是少女与成人的差别,真有意思。

“谢谢你啊,大妈。”王丽对清洁工阿姨道了一声谢。

“这有什么,”清洁工阿姨爽朗道,“那老板长得人模狗样的,谁知道竟是那样的人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清洁工阿姨念叨完,见王丽走了以后,才对前台道:“刚才那个女的你们知道是谁吗?”

“是谁啊?”前台见有八卦可以听,都来了精神。

“是那个千飞科技老板的老婆,当年她给老板送过饭,我见过,”清洁工摇了摇头,“不过当年她又黄又干,身上还有淤青,多半是男人打的。”

“竟然还打老婆,活该被抓进去蹲号子,”前台小姑娘最讨厌家暴男,“这种人太恶心了。”

“可不是么,不过看她现在的样子过得还不错,”清洁工有些得意道,“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当年能跳出火坑,也算是件好事。”

王丽走出公司,便去四处游玩,爬长城,看故宫,参观博物馆,动物园,海洋馆,这些是她当年与孟瑄在一起却没能做的事情。明明人在帝都,却没有在帝都好好玩过,说起来也真是讽刺。

最后一天,她去了据说十分灵验的红梁观。

红梁观里人山人海,挤满了各色人种,看那些黑人白人念念有词的拜着神像,王丽忍不住有些怀疑,神仙能听懂外国话吗?

刚好她经过一个白眼,听他用蹩脚的华夏语祈祷自己能够成功拿到华夏户籍,就忍不住笑了,在功德箱里捐了钱便退了出来。

她离开帝都的时候,还没有红梁观,现如今这里已经修建得很漂亮,但是一草一木都保护得很好,随处可见一些护林员在四处走动,可见很看重这里的生态环境。

她走下石阶,与一个穿着寒酸,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相遇了。

男人头发杂乱,胡子拉碴,脸上满是风霜,甚至连看人的眼神都躲躲闪闪,看起来十分的可怜。但是王丽却认识他,因为这个男人曾与她同床共枕好多年。

“孟瑄。”

孟瑄听到有人叫自己,以为是催债的,吓得四处张望,当他发现叫自己的是一个风姿正茂的女人时才松了一口气。他眼睛有些不太好,盯着王丽看了半天,才认出她来,但是他此刻的表情,比看到要债的人还要惊恐。

“王丽……”

“你、你不是死了么?”当年他在屋子里看到了王丽的遗书,四处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人,又怕警方追究他责任,所以一直都没有报警。这些年在牢中,他常常梦到王丽来找他索命。

“你要干什么,这里有神仙,你不要乱来。”孟瑄吓得全身发抖,“你是自杀的,跟我没关系。”

王丽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男人,心中没有半点同情,只剩下无限快意:“孟瑄,瞧瞧你现在的可怜样儿,真是太让我开心了。”

孟瑄愣愣地看着王丽:“你……没死?”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眼瞎看上了你,”王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就像是吐出了这些年的怨气,“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孟瑄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王丽忽然出现,又忽然离开,整个人仿佛傻了一般。

当年的他何其风光,住着漂亮房子,开着豪车,谁见了他不陪笑脸?

往事如风,当年在他面前连重话都不敢说的王丽,竟变得如此的鲜活,可他呢……

面目沧桑,身带残疾,他这辈子……完了……

“祁大师,我们公司风水真的没有问题吗?”邓琳琳怀疑地看了眼公司,“那为什么我们公司的作者,总是喜欢拖延或者不更新,这跟风水还是有些关系吧?”

“邓小姐,请你放心,贵公司风水真的没有问题。至于贵公司旗下作者有拖延症这种事情,跟风水没有关系,跟人有关,”祁晏笑了笑,“对了,忘记恭喜你升职为总编了。”

“谢谢。”邓琳琳想起祁晏刚才与老板说的那些话,“你刚才说,让老板给员工加薪就会有好运,是真的吗”

“当然,”祁晏笑得一脸坏,“员工心情好,不也是好运吗?”

邓琳琳忙一把抓住祁晏,一脸神秘道:“你小声一点,别让我们老板听见了。”

祁晏见她这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两人正说着,里面走出一个中年男人,与祁晏握手道:“祁先生,您说得实在是太准了,我明天就给职员加薪。”

这位祁大师实在是太神奇了,刚来他们这里,他们公司旗下作品就卖出去好几个大版权,大师不愧是大师。

“您客气了。”祁晏一本正经的笑道,“这是贵公司的实力,与我无关。”

话虽这么说,这位文学公司的老板还是觉得这事有一半是祁晏的功劳,于是在心中下定决心,把给祁晏的报酬翻一倍。

“钱钱。”岑柏鹤知道祁晏给一家网络文学公司看风水以后,便决定开车过来接他,结果刚到公司门口,就见祁晏与邓琳琳以及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在一起说话,他走到祁晏身边,对另外两人笑了笑:“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来接我的爱人回家。”

“爱人?”中年男人瞬间明白过来,笑着道,“你好。”

“你好,”两人握手做了自我介绍以后,岑柏鹤把手里的外套披在了祁晏身上。

“今天的天气这么好,穿起来会很热。”祁晏扭了扭肩膀,不想穿。

“乖,别闹,”岑柏鹤揽住他的肩,对中年男人跟邓琳琳道,“那我们先回去了。”

“啊……”邓琳琳愣了一下,随后道:“你慢走。”

这两人在一起都七八年了,怎么还这么黏黏糊糊的?她跟他老公才结婚三年,都没他们两个大老爷们亲热,这盆狗粮她吃得心甘情愿。

“我觉得祁大师的男人好像有些眼熟,”中年男人一脸深思,“应该在哪里看过。”

“副总,我知道你在哪里看过,”邓琳琳一脸淡定,“华夏财富排行榜上。”

中年男人听到这话,忍不住看向祁晏与他男人准备上的车,想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车是限量版吧,不知道耗不耗油呢?

“不是说好我自己回来么,你怎么来接了?”祁晏系好安全带,握住了岑柏鹤的手。

“你感冒了,我不放心。”岑柏鹤调整了一下空调的位置,不让热风对着祁晏吹,“晚上我让厨师做了你喜欢吃的菜。”

最近两年,他们两个搬进了岑家大宅附近的一栋别墅里,过着二人世界,蹭着大宅厨师的饭,日子过得非常的惬意。

“我都三十岁了,又不是小孩子。”祁晏又是无奈又是好笑,“难道还能把我自己给冷着?”

“在我心里,你就是三岁小孩,”岑柏鹤亲了他额头一下,“好了,乖啦。”

“柏鹤爸爸,你带我吃冰淇淋好不好?”祁晏笑嘻嘻的用头拱岑柏鹤的胸口,“我要吃蓝莓味的。”

“冰淇淋没有,回去喝凉白开。”

“天惹,身家千亿的老板,竟然让丈夫喝凉白开,这是社会的退步,还是道德的沦丧?”

“别闹,”岑柏鹤抓住他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我回去再收拾你。”

“柏鹤爸爸,你这样会很容易失去本宝宝的。”

“胡说!”岑柏鹤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别乱说这种话。”

自从看到钱钱浑身是血的样子以后,岑柏鹤就再也无法听祁晏说失去,死亡这些话。

“好啦,”祁晏轻轻摸了摸岑柏鹤的胸口,“放心,我算过了,我们是百年好合,三生三世的好姻缘。”

“不是说有关自己的事算不准吗?”岑柏鹤又好气又好笑,但终究舍不得对他摆脸色。

“虽然算不准,但是我的直觉很准啊。”

“柏鹤。”

“嗯?”

“我会一辈子守在你的身边,哪儿也不会去。”

“等我们老了,养几盆花,养只狗,然后过着愉快的老年生活。”

“你不收徒?”

“收徒看缘分,不能强求。再说……我还不想现在就出现一个小鬼来打扰我们的幸福二人世界。”

“好。”

“柏鹤爸爸。”

“……”

“本宝宝越来越爱你了。”

“我也越来越爱你,钱钱宝宝。”

夜色渐渐降临,车子缓缓汇入车流中,成为了万千汽车中的一辆。

在这黯淡的夜里,车流化作了一道漂亮的银河,照亮了前路,点亮了后方。

就像是生命的长河,每途径一地,都有它的光明之处,然后便组成了一个完美的,永远没有尽头的人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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