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珞悚然一惊,这做法也真是够决绝的,难道余慧瑶真的对邹泽林没有一丝半点的心动吗?
“他很好,可我却不是他的良配,”余慧瑶的眼神淡然,“我不能这么自私,更不想若干年后,他因为我不容于家族、不喜于陛下,耗尽了热情之后和我成为一对怨偶,到那个时候,只怕我再也做不到像现在这样豁达通透了。”

“这也未必啊,说不得他就是真心喜欢你,愿意为了你放弃那些而和你琴瑟和鸣,”宁珞不解地道,“你又何必为了今后虚无缥缈的未来而放弃了这么一段真情?若干年后,你又何尝不会后悔现在没有试着接纳他?”

“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会不会后悔,或许吧,可是,”余慧瑶顿了顿,又道,“珞妹妹,我和他从前并不相识,若论交情只不过是下过几次棋斗过几次嘴,又侥幸胜了他一盘,我也不是什么闭花羞月之貌,他怎么就忽然一下非我不娶了?他原本就是个风流倜傥的才子,爱得深时,可以为你抛家弃官;可若是情到薄时,凭着那些个愧疚,能撑过几日的琴瑟和鸣?我何必为了这一点侥幸弄得自己没有退路呢?”

宁珞语塞,的确,邹泽林的喜爱来得突如其来,若不是他是景昀的好友熟知人品,就连宁珞也以为这段情只不过是他的一时风流。“那……你自己呢?你到底有没有那么一点喜欢他?”

余慧瑶随手取出几张信笺来,放在手中摩挲了片刻,忽然便笑了:“珞妹妹,若是你落魄之时,有这么一个才高八斗、风流倜傥、前途无量的才子对你倾诉钟情,你会不会动心?”

宁珞思忖了片刻,易地而处,若是她那会儿是余慧瑶这样四面楚歌的境地,只怕也是要动心的,只是这份动心中能有多少爱的成分,却是不好说了。想到这里,她大概有些明白了余慧瑶的心境了。

“我也的确动心过,也想过什么都不管就这样嫁给他,把烂摊子一丢,反正有他撑着。可我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余慧瑶的眉头轻蹙,有些伤感,“他此时愿为我都能抛弃家族,实在是情深意重,可我却不能回报他同样的深情,我的动心,只不过是虚荣心作祟,更有利用他在那些负了我的人面前扬眉吐气的念头,我怎么能配得上他?珞妹妹,若是你为了他好,就不必再掺和在这件事情里了,让他早早死了心,另寻娇妻美妾才是正路,就让我成为他心头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吧,以后想起来曾经有人这般倾慕过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宁珞呆了半晌,好半天才叹息了一声道:“好,就依你。”

两人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倒是说起了余慧瑶在这鲁平城的日子,现今余丰东的俸禄家用足矣,以前一些家底在,又有这棋室补贴收益,虽然过不了奢侈富贵的生活,却也逍遥自在。

宁珞替她带来了好些东西,日常的药材、补品,还有一些上好的茶叶、胭脂水粉,更送了一瓶雪肤凝脂膏叮嘱她好好保养皮肤:“你从前在女子堂也是花骨朵一样的美人,可不能让这西北的寒风给吹折了,就算没缘分嫁给邹泽林,也要替自己找个可心的郎君才是,别让家人担忧。”

“是,我的小九妹。”余慧瑶应了一声,瞧着她暧昧地笑了起来,“瞧你这副水嫩的模样,你景大哥可真是把你如珠似宝碰在手心呢,真是让人羡慕啊。”

宁珞嗔了她一眼:“你这油嘴滑舌的,哪儿学来的。”

两个人说笑了片刻,吴嫂便进来了,说是备好了午膳,让她们到前边棋堂去。

吴嫂的手艺还不错,午膳挺丰盛的,都是些家常小菜,一碗红焖羊肉显得尤其地道,正是这里鲁平当地的小羊羔肉,满室生香,一点腥膻味都没有,宁珞忍不住多夹了几筷。

吃得正高兴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有个年轻人拎了一个食盒快活地走了进来:“吴嫂,快看看我带来了什么?赶紧取出来给慧瑶……”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怔楞着看向屋内的二人,好一会儿才略略有些羞赧地朝着二人鞠了一躬:“哎呀是我唐突了,慧瑶今日怎么在外堂用膳了,还有这位……夫人……”

宁珞一看,只见是一个身材健硕、肤色浅蜜的年轻人,也不过十□□岁的年纪,五官英气逼人,看起来像是行武中人。

吴嫂在侧屋听到了,慌忙便走了进来道:“赵兄弟,今日我家姑娘有客人在。”

“是,我这便走了,”那年轻人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白牙,“鲁平酒楼里来了个内地的厨子,这八宝酥鸭做得甚是地道,慧瑶你尝一尝。”

“多谢宝清大哥,”余慧瑶站起来冲着他笑了笑,“让你破费了。”

“没有没有,”赵宝清后退了几步,“你上次送了我的那把刀,我还没谢你呢。”

余慧瑶无奈地道:“这谢来谢去要到什么时候去了,我还得谢你替我招揽生意呢。”

“那就先不谢了,我走了,你慢慢吃,要是喜欢告诉我一声,我下回再帮你带。”赵宝清倒也不慌不忙,又说笑了两句,这才恋恋不舍地告辞走了。

吴嫂将那八宝酥鸭取了出来放在了余慧瑶面前,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说出口默默离开了棋堂。

“尝尝,只怕是比不上京城的归云居的味道。”余慧瑶将那八宝酥鸭往宁珞身前推了推。

宁珞意味深长地朝着那赵宝清的背影努了努嘴道:“想不到啊,就算是在这鲁平城,你的魅力也不减当年。”

余慧瑶哂然一笑道:“你可别取笑我了,他是隔壁书馆先生的侄子,在城中军队里当着个队正,上次是他们帮我介绍了几个学童,这才把这棋室开了起来,我们都是女人家,平日里有个难处他们也时常来帮忙,可没其他的什么。”

宁珞却不以为然,那赵宝清进来了半刻,大半时间目光都落在余慧瑶身上,若说没有情意那是不可能的,只怕连吴嫂都看出来了。如果余慧瑶坚持不愿选择邹泽林,这样家世普通却待她如珠似宝的年轻人,说不定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吧。

两人这一场见面,贴心的话一箩筐,用了午膳又聊了大半时辰,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宁珞便起身告辞:这到底在同一城中,以后有的是机会碰面呢。

余慧瑶将棋室的门一关,一路便将宁珞送了出去。这惠安巷中正值学童课罢归家,原本幽静的小巷顿时热闹了起来,还有孩童冲着余慧瑶稚声稚气地行礼叫着“余先生”,余慧瑶应了一路,神色间甚是满足。

到了巷子口,宁珞刚要让余慧瑶回去,忽然听见前面一阵喧哗声传来,只见几个身穿皮袄半边身子敞露着的异族人正抓着两个汉子推搡着,旁边有个女的坐在地上大哭着,路过的人纷纷避走。

宁珞怔了一下,正要让景勒去问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余慧瑶却制止了她:“别去了,他们族里的家务事,你插不上手的。”

宁珞有些不解:“那两人不是鲁平城的汉人吗?怎么成了他们族里事?”

余慧瑶叹了一口气,神色间颇为憋屈:“你不知道,但凡牵涉到他们西戎人的一星半点,便都成了他们的族里事了。”

原来,这鲁平城里除了城中心居住的是汉人的高官富户外,边缘都是各族人混居,东胡、北狄、西戎都有在这里讨生活的,久而久之也成了这鲁平城中人。

出门在外,这些人兴个拉帮结派,其中以彪悍的西戎人尤甚,他们人多势众,又有西边强盛的本族作为依靠,便定了很多规矩,什么不能和异族人通婚,什么一人被辱全族相援等等,渐渐地便成了城中一霸,谁见了他们都尽量避开。

这一家人便是当年带着弟弟一起嫁给汉人的西戎女子,一家人过得挺好的,却一直被那些族人骚扰,这些年也不知道费了多少钱财去堵那些族人的口,却还是三不五时地被人来闹上一场,那女人还被拖回族里去过几回。

宁珞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这……他们不去官府告状吗?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衙门就是个和稀泥的,”余慧瑶苦笑了一声,“那男的族人也火了,一起帮着去告状,最后闹得连刺史府的长史都惊动了,结果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让那家户主以和为贵,要体谅西戎人的族规,不要闹得城中两族不和,这西戎女子原本就不该娶,不如写了休书直接休回家去,到时候再找一户汉人女子娶了。”

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宁珞恼了:“哪有这样劝离的?太不讲理了。我们大陈的脸都让他给丢光了。”

“可能是怕闹出事情来引发动乱吧,他们西戎人彪悍得很,听说有一年西戎人闹事,弄得全城戒严,最后衙门里的官员被撤换了好几个,才把事情给平息了。”余慧瑶同情地看着那家人,“那户主不愿意休妻,便只好这样拖着,三不五时地被骚扰一下。”

果不其然,眼看着老婆又要被拖走,那个中年汉子只好掏出了一串铜板塞进了那些人的怀里,那几个人看来嫌少,还骂骂咧咧地不肯罢休,那妇人忽然站了起来,大叫着便朝着他们一头撞了过去。

宁珞惊呼失声,眼看着那西戎人狼狈地让开后,那妇人就要撞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