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博物院书画院
“师父,实在是兹事体大,师兄和我都没有把握,这才请您老大驾,师母那边还请师父多多缓颊一二,要不然我跟师兄都不敢再见师母了……”

薛主任扶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进了画室,这边山主任、靳教授和吉明步、江叶林赶紧迎了上去。

“小薛看不准的事情常有,我早说过你一味的唯史学论唯传承有序是一叶障目,今天小山怎么也看不准了?

你可是得了师父的真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是连乾隆御批的赝品《富春山居图》都敢批驳的.

怎么着,几十年过去了,咱这潘家园就不能出北宋曾巩真迹了?”

老人精神矍铄,81岁的人看上去也就六七十的样子,古人说北人南相,男人女相都是长寿福瑞富贵之像.

许老居然还认出了吉明步,乐呵呵的摸了下美女的脑袋道,

“吉娃娃都长成大美女了呀,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小时候你可真是是特聪明的娃,跟着你爷爷来我们这玩跟串门似的,小吉身体还好吧?也有日子没见了……”

“许老,我爷爷问您好,爷爷挺好的,就是老寒腿行动不太方便,要不然今天是一定会来的,北宋曾巩《局事帖》出世这样的大事,他老人家要知道了也一准高兴的不行呢!”

吉明步笑靥如花,上前扶着老人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画架前。

“小伙子挺精神,这就是你从潘家园花40万买来的曾巩《局事帖》,你倒真敢花钱呀,不怕买个赝品一辆奔驰可就打了水漂了……”

许老调侃了一下江叶林,要说这一屋子的人和书画,最亮眼的,除了画架上的那份局事帖,还真就属这年轻儒雅的江叶林.

连吉明步这样明眸善睐的女子,仿佛都不如他更引人注目。

江叶林只是笑着拱手作揖执礼甚恭的问候许老,却没有多说什么,这边胖教授已经上前接着道:

“许老,我小靳呀,见着您精神这么好,我打心眼里高兴,这份局事帖我和小江都看真,就是二位主任意见分歧比较大.

要是我这把看对了,您看我调入故宫博物院打杂这事,您老能不能给院里说说话?”胖胖的靳教授倒是见缝插针替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愿游说起来。

“你呀,小靳,不是我说你,你来故宫岂不是浪费青春,收入待遇就差老大一截呢,你在大学当教授带研究生还能多培养几个人才,钱又赚的多,又能为四化做贡献对吧?

故宫是我们老头子盘桓的地方,我怕你来了又要走,到时候我们岂不是心碎了一地,陶瓷研究所耿老知道吧?

培养了十几二十年的大弟子秋小均移民香港了,我们这帮老头子难道还有几个十几二十年?”

许老这么一说,两大弟子山主任和薛主任脸上都有点讪讪的,薛主任到底正职是在中央美术学院当美术史系主任,便挠了挠头道,

“师父,我跟师兄可一辈子不打算离开华夏离开故宫的,要不是您拦着,我这什么美院的系主任不当也罢.

便进宫来接了您的衣钵又如何,可那样师兄又不答应了,他这会儿当着书画部主任可比我风光的多!”

山主任闻言着急了,往前一梗脖子道,

“知道为什么你比我大却是师弟么?当初我从美院一毕业就进了故宫打杂,任劳任怨二十多年才到今天.

当时老薛你在哪呢?你在美院斗私批修当造反派呢!”

“师兄,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师兄的,这会儿当着几个小辈的面你太不够意思了吧?当初你可是本科毕业了没考上研究生才踏上工作岗位的.

我哪当过什么造反派,我那是在读研知道不,胳膊上带红箍喊口号的时代,咱年轻人谁也别说谁,最后不都跟着许老潜心学问着么?”

薛主任额头有点汗,其实他的才学比山主任要博杂的多,诗文、篆刻、书画无所不学,无所不精。

可这么一来,人的精力和天赋总是有限的,山主任天分不如师弟,但胜在坚韧不拔,胜在专攻书画鉴赏.

而且在业务方面,和人打交道方面的能力比薛主任强太多,因此一个当了故宫书画院的主任,一个则留在象牙塔里,当着美术史系的主任.

从许老的书画衣钵传承来看,自然山主任这个师兄更胜一筹。

“好啦,比起秋小均来,你们两个年纪比人家大,成就却比人家少,别以为写了那么多文章出了那么多书,就能成书画鉴赏大师了.

秋小均是真正接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境界的,他总结的古陶瓷“耿氏鉴定法”的学术价值超群绝伦.

我敢说在他师父跟前,他能把师父看不真的东西给看真了,你们两个呢,这么一副大开门的北宋曾巩《局事帖》真迹就在眼前,居然看不真了!

在山主任和薛主任这对师兄弟斗嘴的时候,许老已经细细的看了画架上的局事帖,心情颇为不平静.

书画鉴赏要说难度比瓷器要低很多,唐宋元明的瓷器流传下来,很可能因为入土窖藏的关系,出土后还完美无缺.

书画笔墨纸张本来就不容易保存,战火虫蛀浸水等等外来侵袭随时能终结一副作品的传承和生命。

也就是大户人家和皇家秘藏下的书画真迹,才有可能相对保存完好的传承下来,反过来说,这也给书画作伪带来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一则历代画家都学画也好谋生也好提炼技艺也好,都会临摹大量的前朝名画,有些流传出来后赝品反而成了真迹,真迹则泯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师父,您看真么?那可太好了!”山主任和薛主任回过神来,异口同声的叫了起来。

吉明步则不知什么时候,紧张的手握住了江叶林的手,这会儿喜出望外的跳了起来,身边的江叶林适时的张开了双臂.

好在吉明步自控力极佳,鼻子里娇嗔了一下,却只是和江叶林击掌而贺,没给小叶哥将自己拥入怀中的机会。

最高兴的莫过于胖胖的靳教授,这家伙眉飞色舞的凑上去道,

“许老也看真?哈哈哈哈,我说呢,我怎么会看走眼,我第一眼站在这局事帖跟前,我就被震撼的眼泪都涌出来了.

好的书法,就是完美的艺术品,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诉说历史的沧桑和典故,许老,您无论如何给院领导说说.

就说我一眼看真北宋曾巩《局事帖》,我这眼力算是跨入了故宫书画鉴定的门槛了不是?”

“师父,难道您见过这幅谈老收藏的《局事帖》真迹?”薛主任小心翼翼的问道。

“谁说我见过谈今收藏的的局事帖,谁跟你说谈今收藏的就一定是真迹?当初博物院库房里的富春山居图一模一样两份.

赝品上一大堆乾隆御批为真品的废话,真品上一大堆乾隆御批为赝品的屁话,我不一样正本清源把真迹给找出来了.

乾隆这人,当皇帝就不怎么样,书画鉴赏根本就一打酱油的!你们俩要学他可不行!”

“那师父能不能说说,为啥这么肯定眼前这幅北宋曾巩《局事帖》是真迹,也让弟子们好好再学一招.

之前师兄和我都对这局事帖写在《三国志》刻本书页背面颇为疑惑,坊间都以为最早的《三国志》刻本是南宋绍兴、绍熙年间的刻本.

后来小江说,南宋王应麟编撰的类书《玉海》中,提到过北宋咸平五年,皇家也曾刊印《三国志》刻本分赐辅臣……”

薛主任既然是美术史系主任,对历史娴熟于心,不过南宋王应麟的《玉海》篇幅浩瀚,他都没怎么仔细研究过.

更没想到眼前最年轻的江叶林,却是深藏不露的家伙,自己24岁的时候还在喊着口号等着领袖接见呢,谁会把心思用在《玉海》这样的工具类书上?

“哦,小江今年几岁?才24岁?小山,你进故宫的那年也是24岁吧,小江是什么大学毕业的?没念研究生么?

要不要考虑来书画院打杂?三年给你个研究生文凭不是难事……”许老起了爱才之心,玉海这书他当然知道,不过要信口拈来只怕这记忆力也不行了.

毕竟80岁的人了,年轻如江叶林,怎么会对玉海这样的冷门书了熟于心?

“许老,江叶林只念到高中就因为生活所迫辍学了,在潘家园摆摊养活自己呢,不是说社会就是最好的大学么。

他在古陶瓷方面的眼界,就是耿老、史老他们都很欣赏的,之前倒是不知道,他捡漏书画也有这么大的能耐。

太平御览我还知道点,这玉海我可是就知道书名作者名,其他都没怎么涉猎过,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出来的!”

吉明步代替江叶林给出的回答显然更叫在场的众人吃惊,怎么,这年轻人只有高中的学历居然如此博闻强记涉猎广泛,玉海这样的书都信手拈来,可真是叫人大跌眼镜。

“小伙子,你说这件曾巩《局事帖》是你从潘家园拍卖而来,卖家的情况知道么?潘家园的拍卖都是随时举行随时结束。

可不会给你引经据典去查找类似玉海这样冷僻书的资料,何况,若不仔细看的话,连这是写在《三国志》刻本书页上都未必当场就看的出来……”许老沉吟着问道。

“卖家很神秘,五万入场费,十万起拍,还只许看不许摸,东西自始至终都放在玻璃柜里,我也是运气好点而已。

我跟靳教授一样,特别看重第一眼的感觉,那书法第一眼太让人震撼了,至于开门,我一开始也只看到南宋。

但我当时以为是南宋时期的摹本,因为那书法绝对得了曾巩书法的精髓,我想区区40万而已,买个南宋摹本也好!这就买下来了!”

江叶林的话虚虚实实,听上去却极为合情合理,许老闻言赞许的点了点头道,

“这会儿美国那边的博物馆该闹心了,如果他们那边还有一幅北宋曾巩《局事帖》的话,那必为赝品!就说是我老许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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