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扎马站桩,巧借天工而补拙
裴秋实听长起讲完,叹息一声:“没想到孙青头还这么牛儿。我那花生呢?”

长起从褡裢里套出油纸包来,道:“我怕一顿吃了没下顿。”

“啧,说你适合干掌柜你还就打点起来了,你看我大口酒肉的,其实我稀罕的东西还就这煮花生米,加那么几段芹菜丁,撒点盐味这么一拌,又下酒又养胃。”

“裴叔,我看这上来天了,恐怕能下雨,你看……”

裴秋实看看天,又看看地,然后围着马看了看马腿上的毛,摸着马脖子把一块饼塞马嘴里了,道:“恩,熊天气。”

然后拉扯着步子又回来了,道:“收起来吧,不吃了。”

长起又将吃剩下的半截火烧跟花生都分别包了,又去解了马绊子。马绊子就是一个“丫”形的皮绳锁扣,再没地方栓马或者不想把马拴住的时间就给它上上马绊儿。是锁着三条腿,这样马还可以慢慢跳着走,但跑不起来。马是极其机警跟野性的动物,即使训练的很好了,它有个机会还是会奔跑起来。有马绊儿锁着,不影响小范围活动,但也跑不起来。

当初袁当家有个三叔,也是野性难寻,特别狂妄冒失,袁家老奶奶就给他锁了个绊儿不准他解开,挣断了还不行,以为这样就可以在冲动的时候能提个醒儿,收敛一下野性。可这人野惯了是难以收伏的,袁三爷后来还是因为狂妄出事了。

解了马绊儿长起开始检查马肚带,拉拉这推推那,保证鞍具没什么松动。这才刚过春儿,地里的草还没长出来,马也没什么吃的。方才也不知道它们是在地里翻腾什么吃,一勒马肚子,没粗也没细。

裴秋实看出长起着急来了,就故意放慢脚步慢慢拉着马走。长起也看出裴秋实知道了他的心思,索性也就不提寻驼队的事情了,不额外讨这个厌。

裴秋实悠闲地背着手,踱步而行:“长起,你小子就算挺幸运的。看来袁当家真看重你。”

“这是怎么个理儿?”

“你看啊,虽然当家的没有亲自教你拳脚,但你得知道,读完卷书行万里路,宁给十锭银,不教一口春。当家的头一天就让你跟着伯芳去办事,春口这个东西不是每个弟子都会的,如果人人都会春口了,人人都自立门户,那绿林的朋友一干活就碰见亲戚,那不开不了张了?

跟镖队走,多走百里少走百里也没什么差距,但单独办事这机会却不是任何镖师都有的。

所以啊,你得抓紧练拳,不然的话我担心回头会让你学生意。”

“学生意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号上这么多镖师。”

裴秋实歪头仔细看了看长起,不知缘由地狠劲点了点头,翻身上了马。长起随后也上了马,二人一路奔,天色开始阴沉,看不出哪块有黑云,就是整个天都暗淡无光。

裴秋实拉着马转悠了两圈道:“坏了,寻不见道了。”

四下望去,一片苍茫,这里应该是坝北草原了,四下许多枯草,灌木,也没个什么标志,满是高高低低的土包子,在土包子下的平坦处转悠了几个圈子就分辨不出东南西北了,裴秋实也有点急。

又出去几里地下的土已经变成了沙子,边上零零星星的是一小片一小片的白桦林子,也不大,一眼就望穿过去。

裴秋实停下马来辨认着,“迷路了。”

长起道:“裴叔,这里既然有白桦林子,就说明地下不是沙子,这傻子是从北边吹过来的。

裴秋实道:“那又怎么样?”“顺着林子走。”

“不行,找河道。”天色越来越暗了,也不知道是因为阴天还是就是近了黄昏了。二人又奔出一段,果然就看到了弯弯曲曲的小河套,有的地方还被冰面封着,地上还有残雪化做的冰碴子,马踩在松软的土地上不小心会腿打下软。地上的草茎也多起来,马才在上面软塌塌湿漉漉的。

这里的地段很奇怪,有的地方存着积雪,有的地方却非常干燥。

裴秋实道:“看出来了吧,门生?一路向南。”长起有点不太明白,裴秋实道:“湿地背阴,干地朝阳。坡南总比破北冰雪先融,而河岸上北岸又比南岸先融。”

长起恍然大悟,慢是欣喜。裴秋实道:“跟我走吧,这里有大河套却没村落,说明此地离大路甚远,我们得加紧赶路了。偏大了。嘚!嘚!”

裴秋实一路打马飞奔,长起紧随其后,那乌云就压得更低了,长起在这光怪的暗影里隐隐感觉到一种寒意,这寒意又不全来自与风,而似乎来自周遭,或者大地。

长起看看裴秋实,裴秋实似乎也在担心什么,那马都额外警觉了几分,只管朝着南方飞奔。地上软塌塌的虽然踏不上蹄子印却也一路无大声。又奔出数十里,还是不见人烟。

怪了。裴秋实拉马停下,那马就有点不想停,整个天都感觉压了下来,阴风阵阵却寒冷而沉闷。

裴秋实那马在风中甩甩头打个响鼻嘶鸣一声,长起的马也跟着叫,隐隐听见山窝子被山挡住的另一面也有嘶鸣之声,听着不似回声,定有马匹。多亏这畜生之间息息相通。

裴秋实道:“走!让马自己跑。”二人一磕马肚子任马由缰。

果然过了山坡曲曲折折绕过道沟子上了一片土丘高低,高高望下去还就见到一排木栅子。好在雨还没下下来,裴秋实跟长起疯了似的往下赶。

那是一个窑洞,二人从窑洞边上打马冲下来,将窑洞前的一位老头还吓了一跳。

那是两个并排的窑洞,窑洞左边有个马棚子,右边一个老伯正在往地里栽桩子。

看着就是老头要赶着下雨前加紧施工,老伯看着裴秋实二人,放下了手中的大木槌子,冷冷看着二人。

开始长起往下冲的时间只怕一个不小心马失前蹄栽翻下去,到没留意这个老头,此时一看这位老伯虽然是一身粗布烂褂,但从整个人上身透着一种特殊的气质,说不上是霸气还是傲慢,总之是英气逼人,让人起敬。

裴秋实也上下打量着这位老伯,就感觉一股什么力量将自己震住了,让年轻英俊的自己却生有一种形惭自愧之感,一时竟忘了打招呼。

老头一双并不粗糙的大手提着一圈圈的绳索道:“有何贵干?”

长起赶忙道:“老人家,我们是过路人,迷了路,眼见翻天了,没处可躲……”然后请求地看着老伯的反映。

老头带着猜疑地看着二人:“过路怎么跑山上了?”

“是这样的,我们是一路随着村庄赶路,出了最后一个村庄就找不找北了。”

“你们是问路啊?”

“大爷,你看,这眼看要下雨了,这马都跑了一天了,如果被雨水一淋,怕就好不了了。”

长起挺有心眼,他一眼就瞥见边上有个马棚子了,知道老头一准也爱马。

老头道:“如果是避雨,那帮我干点活吧,打几个桩子围个院儿,不下雨你们就得一直帮我围,下雨我有肉干老酒接待你们。”

长起赶忙道“好”,就接了裴秋实的马找地方拴。窑洞出右有个简单的马厩,里边拴着一黑一白两匹马,长起就把自己的马也往里拉。

“嗨!别栓那边。”老头喝了一声,长起又拉马另找地方。一歪头就现那一黑一白两匹马哪里有点怪,似乎也有种老头身上那气质,只是毛毛草草的不似人这般明显。

裴秋实懂这个,抱着胳膊围圈看了看,就见这两匹马是相对高大的蒙古马,蒙古马是实用型马,骑乘挽都能适应,且力气大耐力好体力恢复快又能耐寒暑不易受惊。马是极警惕的牲口,它比骡子精明多了,骡子就知道埋头苦干,不急不躁的也不知道惊吓。马不行,有时间大声吆喝都能给惊了。蒙古马能好一些,但蒙古马毛质一般,不是名贵马种,毛质还是粗糙的,再顺滑时也不似伊犁马大宛马那般有光铮亮的缎子一般。

但这两匹马却有一种布衣贵族的感觉,高昂着头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怎么调理的。裴秋实仔细一看,现这马是被埋在地里了,或者说种在地里,四个马蹄子都埋在土里,感情这马厩是个陷马的池子,踩进去就凝固住了。

又见这马槽子比一般的槽子高,且马缰绳是高高悬在上梁,这马就这么挺胸抬头地耗着。

长起也现了特别支持,门另一边栽着几根桩子,那桩子还是没去皮的树段子,但底部一圈都去了皮,不像是缰绳磨的,倒像是用脚踢的。

长起装作若无其事,将马拴了过来帮老头干活。老头也不老,六十上下吧,就是留着一圈胡子,配在一张沾满灰尘的瘦脸上显得有点老,但那一双眼睛,却藏不住他旺盛的活力,若细看时,脸上并无多少皱纹,感觉只是有点脏,净了面当是一帅老头。

长起轮着大槌子帮老头砸桩,砸不光是砸木桩子,主要是夯实地面的松土。

裴秋实过来道:“长起,行不行?那边不是有石头磙子么,倒过头来捧着砸。”长起也瞧见乱石头堆里有两条还算方正的石头,这山上什么都缺,就不缺石头。

长起看是看见了,但他估量抱不动也就没挪步,裴秋实自己过去镐了镐,给镐起来一块,抱着过来往桩子根墩。

这样三个人分工合作,老头给桩窝子培土,长起负责砸桩子。培够了裴秋实再加石头砸实。

裴秋实乐意玩这个,他的拳里有个动作就叫“碌石平端”,是“搓两肋折丹田”的一个动作,含着“黑驴上夹棍,左右双揣裆”的打法。如果是自家的活计,裴秋实肯定借机教导教导长起,但今天是帮人家干活也就不好偷闲。

且干着,老头不温不火道:“你们是镖师吧?”

裴秋实一愣,长起也停了槌子,老头一摆手道:“接着干,接着干。”

“老师傅,你是怎么知道的?”裴秋实好奇地问。

“简单啊,你们马上不是挂这刀么?就见那马一停一走起步那几下,也是镖局里的马。且就你砸夯这几下,又是正经的马步架子。”

“嘿,老师傅,好眼力啊,你能看出我这是什么拳架子么?”

“那就看不准了。”

“不用客气,尽管说。”

“这个砸法反正不腰疼,呵呵呵,八极吧?”

长起也是一愣,裴秋实停下活来:“老师傅,怎么说?”

“嗨,马步的架子多了,有四平的有圆裆的,有自然步的有夹马的,但是八极的是扣脚圆裆撑膝盖,松腰做胯坠肚肠,我见过。”

“不简单啊老师傅,老师父练什么的?”

“也不瞒你,我老汉是个马牙纪,早些年经常在马市走动,少不了请镖师,熟着呢。”

马牙纪就是马贩子的中间人,牙行又叫乐行,实际“牙”就是“乐”给写错传错将错就错了,就是中介行。只是马牙纪要对相马养马调理马卖马这一套非常精通才行。在茶马互市的年月里地位颇高,这是凭真本事吃饭,独具慧眼。

这老头还不避讳,长起就上了心:“老师傅,我见你那黑白马怎么也跟桩子似的栽在地里了?”

“喝!那就是站桩呢。呵呵呵,你们练武的人要扎马站桩调形求整,我这马也要扎马站桩。”

“呵呵呵,真新鲜。”

“新鲜?是新鲜,这可是我的秘门手艺啊,以后可别给我传出去喽。”

“老师傅,这人练武扎马站桩是给功夫打底子,这马扎马站桩不是慢慢悠悠跑不动了么?”

“呵呵呵,老汉也是许久未见着客人了,今日高兴,我就告诉你,这站桩可以调理气血改善气质。你看我这马,待过五六日开了桩,你再看看,那是脱胎换骨,虽然毛色一般,但那气质不亚于天马纯血。这黑白色却能弥补无华不足,显得更是大气自然,甚至兽来不惊。

这一切事物都是养后天补先天,天资各有盈亏,但若后天加紧努力便可巧借天工而补拙。你们练拳的当有大体会吧?出来功夫后那不论高矮胖瘦,精气神说出来那就能出来,摆不摆架子都有那个威武不屈又潇洒自若的气概,这就是功夫,所谓内三合。

这好马也是如此,不光是肢体优雅毛色优美,更得有骨子里的气质,这个光靠纯血还不行,都得后天调理。就这寻常马匹经我手一调,再出去时那是改头换面了。别不信,我可是京城几家王爷的府上客啊。呵呵呵。”

“那老师傅为何还要居住在这荒郊野外?为何不在王爷府里走动,多沾染沾染王公贵族气呀?”

“王公贵族气?喝!他有这……”老头说着四下一巡视,但突然感觉不对,将指画了一半的胳膊收回来道:“赶紧干活,回头还有要命的事情呢!一定要赶在下雨前把桩子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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