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端着一只考漆托盘,上面是一方铜壶,一只兽纹铜簠。///
她的头给环束住了,身上的是一件大红的武士服,服上绣着一副凤凰对舞。

寂冷的夜,却传出了这样绝美的歌,可是女子明白,从这里的环境,歌声想来是里远以外的传来,由于天黑下来的这份寂静,才可以让她听见。

营地里熊熊的篝火,但仍是让人身心寒,天太冷了,眼看就可能下雪。

当第一片雪花垂落下来的时候,女子进了一间厚实的营帐。

里面升着更厚重的火,让内里暖洋洋的,在一张简易的卧榻上,一个老人无力的躺着,虽然他躺着的姿势很舒服,可仍能见出他脸色的苍白。

“阿大……”女子说着走了过来,在榻前的几案上放下了托盘。

老人睁开眼睛:“荧玉啊……怎么……不去睡?”

“阿大,娘说了,在您入睡前让您喝点东西,暖暖身子……”女子说着,从盘中拿出了纹兽文铜壶,打开盖口,往另一只配套的兽纹铜簠里倒入了稀糊的羹糜,这是用谷物打磨成粉,糊上碎肉耗成的。在这个时代,是一种开胃菜羹。

嬴师隰动了下身子,然而,这个动作对于他来说,太难了,曾经的嬴师隰可以马上,来去如飞,杀人如割草,但当这人伤了病了之后,一切就不一样了,五十多岁的高龄让他哪怕是没事的时候都可能离死不远,事实上,如果不是久经的战事让他心有不甘的坚持,他可能早就倒下了,这就是心气力的原因。

而这一场的大病,让他更加的明白,自己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罢了……”动作不便,让嬴师隰有些意兴澜珊。

荧玉怔了一下,她知道无法坐起来的嬴师隰很难进餐,忽然弯腰,自己喝下了羹糜,再反对着父亲把嘴贴上去了,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是一种伟大的牺牲精神,有谁家子女能对自己的上人做到这一步的孝道呢?

反哺,这是在动物中的一种现象,当燕子老时,小燕子长成,就会自行反哺,古人见了,以为孝道,后大力表扬,继而人人不去动燕子,这才养成了燕子敢于在人屋檐下筑巢的现象。

从道义上讲,这也是孝道孝行最大的一种体现。

只是当今的社会,还有几人会有这种精神呢?

荧玉连着三次反哺,嬴师隰却是摇了摇头,再也不要了。

“荧玉啊……”老秦公拍着女儿的手叹道:“你要是男儿身就好啦……”如果荧玉是个男孩子,那么以嬴师隰对这个小女儿的疼爱,把君位传给她,那真是一点也不奇怪。有的地方,执行的就是末子继位,哪怕那是个女儿,比如日本,像那俾弥乎就是这样得位的。

但此时中原文化追求的是强者为尊,比如郑国,郑国初时,郑庄公和他的弟弟一起,国人说郑庄公好,但郑国老后喜欢的却是弟弟,便想帮着弟弟得君位,甚至要推翻郑庄公,但最后郑庄公隐而不,逼得弟弟造反,这才名正言顺的把自己的弟弟杀了。

这便是强者,你胜了,就是强者,你不行,就会给弟弟推下去。

“女儿身怎么啦,女儿身一样强,”荧玉对自己的剑术十分有信心:“对比大哥二哥,我一样不会输给他们!”顿了顿,忽然道:“阿大,二哥说那个混蛋很厉害,是不是真的?”

嬴师隰摇摇头,道:“他的确是很厉害……但……一个人再厉害……也是不同的……荧玉啊……魏军之强,非是强在一人,而是强在全军上下,我秦国之亏,就在于士兵不精阵法,战时临训,不如魏军的精良呀!”说到这里,却是老秦公想到了自己的苦处。

秦国的军队缺少精良的训练,可以说,真正有足够训练的军队不过三五万,而能说一直苦训不休的,就是守卫在栎阳的五千精骑,换言之,秦军的主力兵力也就是这么多了,而如果要打大仗,那时就要出召令。

这时,秦军的来源就是各地的秦民,在这一点上,和日本战国时一样,本家出兵,分家一起带兵出战,跟在主家的后面。秦军主力出动,各个世族便要带族丁自备兵甲出战,还有秦民,他们没有兵器的会得到一支戟矛,一般来说,这是一个错误,因为如果你带的兵器好,可能会给别的上官征用,那你再想要回自己的兵器来就难了,正常属于不可能。所以大多数的征民应征就不错了。因此,一场战斗下来,秦国征民打完了仗,各回各家,这些人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反而有可能白白牺牲。

所以老秦公征兵越来越少人了,有时不得已,要强征。

此行一路而过,虽是秋,但也是冬初,可这路上的凄凉,却让嬴师隰触目惊心。

当初,他迁都从雍城到了栎阳,就是因为雍城世族权利太大,不利于君令行,所以,才迁了都城,为了迁都,他在栎阳颁行新政,终于积下了一定的气力,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经过了这连连的大战之后,当初的新政却是完全看不到实效,嬴师隰记得最初也是见到了好处的,但战斗……却是把曾有的一切消耗光了。

此际,嬴师隰的心情就如积攒了一辈子的钱财,到了,却现自己的努力成了一场空,这种让人寂落的痛苦,是他这个雄心万状的人分外难受的,甚至有了心死的感觉。

在这种时刻,一个问题上来了,那就是他之后,谁为秦国新君?

从外型上讲,公子嬴虔比较似他,特别是嬴虔在马上的雄姿,和嬴师隰年青时一样,这让秦军的军方势力认同嬴虔,一些老世族也很支持嬴虔,因为嬴虔的心性过于直爽,有什么喜怒往往就摆在了脸上,这样的人当君上?嬴师隰有些不敢想。

可是对于二儿子嬴渠梁,因为早年的一件事,这让嬴渠梁性子有点怪,他少时就不怎么爱说话,让人难以理解。后来嬴渠梁和一个胡女私通,生下了一个儿子,哪知道这边生下了儿子,那个胡女却跑了,这一点上更让嬴渠梁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沉闷主义者。

这是一个不把喜怒形之于色的人,这样的人心思太重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人的心里一定压抑,这对他的未来不好,开知道他会在以后成什么样子。

以这样的性情做君上,他会是一个好君上吗?

秦国现在是什么情形?

一群给压下的狼,那头老虎就是嬴师隰自己,如果嬴师隰死了,从理论上,能压下众老世族群狼的嬴虔比较合适,但相对来说,还是二儿子的性情好一点,不然嬴虔的性子可能给老世族**于股掌之上,而在这一点上,嬴虔学到的,也只是打仗,别的事,他根本是想都懒得想。

嬴师隰可以想到,如果他一死,那些狼一定会出来闹事。

本来,这件事的解决之道很容易,把人杀光也就是了,但问题不在此,而在于,如果杀了这些老世族,那么,秦国的实力就会真正的完了,再也不会有多余的力量。

真到了那时,不要说魏国,哪怕是公认的弱韩和弱赵,都有可能灭了秦国,甚至不要东方六国来打,那些还没有服气的老戎狄就地站出来,可以说,秦国,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的危险局面,好好一个秦国是怎么弄成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

嬴师隰不由得再度想起了那个该死的家伙,不是那人射了他一箭,也许一切就会大有不同,但是,这是一场战争,他可以在这场战争中怪魏国,恨魏人,但能去把责任放在那个射他的人的身上嘛?一位明君的觉悟让嬴师隰觉得自己还不至于做这样的事。

天不佑我大秦啊!

想了一会,嬴师隰看见女儿荧玉在默默流泪。

“丫头……唉……公父还没事呢!”老头说着,这让他的精神好了一点,想想,也许是女儿反哺的功劳,吃一点东西的确是对人有好处。

“阿大一定是会没事的……”荧玉说着,忙着擦脸。

嬴师隰笑了笑,忽然说道:“荧玉啊,你说说,这里没人,你觉得,哪位哥哥当君上好一点?”看着公父那认真的样子,荧玉也是知道正经,道:“我觉得,大哥能震得住人,但要说任事,还是二哥的心思细一点。”

嬴师隰笑了,道:“你是不是想说,要是这两个人成了一个人,那就好了?”

荧玉吐了吐舌头。

嬴师隰道:“唉,这世人,岂有完人?孔夫子还偷看人家洗澡来过。”

荧玉“啊”了一声:“孔夫子也做过这种事?”

嬴师隰哈哈笑了起来,这下,他的精神可就真回来了:“这些事都是大家说说笑笑的,谁知道真真假假?我们老秦人的阴书你知道么?”

荧玉点头道:“知道,这些二哥教过我,我就学了,挺有意思的,能看清我们嬴氏一族过去的辛秘。”阴文,也就是用来记录公室秘密的。最初,它掌握在祭祀手里,后来,由国家控制,相当于现在的密码。

嬴师隰道:“这就是了,自家的事当然要用特别的只有自己家人才看得懂的字来记述,所以我们目前知道的也就是周室传下来的一些东西,很多夏商前期的事,我们都不知道了,也不知道,我们秦国,将来会不会有给人遗忘的一天……”

荧玉道:“肯定不会忘记!”

嬴师隰笑道:“你这么肯定?”

荧玉道:“当然,大哥虽有二哥没有的短处,二哥也没有大哥的威信,可他们两个一向友爱,兄弟和睦之下,两个人又怎么了,一样可以是一个人,只要我们自己团结起来,我们就一定可以渡过眼前的难关,大秦一定会再度兴盛的……”

“说得好……”老秦公激动了:“说得好……女儿呀……可惜你不是男娃儿……”

荧玉微微一笑,不说话了。

嬴师隰呵呵笑了一会儿,忽然道:“方才,外面似是听到了歌声……”

荧玉道:“阿大在里面也听到了?”

嬴师隰道:“听不清,感觉很好听,你听清了吗?”

荧玉道:“我听了一部分,但不确切,不过我记住了一部分,阿大,我唱给你听听好不好?”嬴师隰笑道:“好呀,我就听听我女儿唱的。”

帐外,风雪更加的急切了,与之前歌声传来不同,这时,又是起风,又是下雪,荧玉虽是在帐内清歌唱曲,但不会有别人听见了。

秦人谚云:秋后不退暑,二十四个火老虎。谁能想到,火老虎是退了,可是那暴风雪也来得太快了,滚滚沉雷便不断在天空炸开,硕大的雪花从天空密匝匝涌下,便弥漫了山水,湮灭了原野。那无边的嘭嘭嚓嚓之声从天际深处生出来,直是连绵战鼓,敲打得人心颤。

九里多宽的渭水河面本来还是碧波滚滚,半个时辰中竟被暴雪封塞成了一马平川!泾水、灞水、酆水、浐水、滈水、潏水、洛水,竟全部在顿饭辰光雪雕玉封。

巍巍南山,苍苍北阪,也尽被无边无际的白色帐幔覆盖。

一夜过去了,天地间一片混沌飞扬的白色,整个世界都被无边的风雪吞没了!

“可惜……”瘦熊一脸的痛惜,二十多匹马,给这一场风雪,竟然一下子死了一半。

此际,刘羲抱着月勾,和瘦熊一起,骑着马,向着陈家沟子往回走。

本来,以刘羲的脾气,是一定要把向他出手的那些人给杀光,由于刘羲知道齐大必不可能只有这一点人,这才放了一个报信的,他本想由此等着对手过来,到时好一一杀个干净,在古时候,似刘羲这样的一个高手是极为可怕的一个存在,是以刘羲一点也不怕,在普通大众没有弩的情况下,谁能是他的对手?

想着在秦地的马贼,总也不会有一千人吧!

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却让刘羲明白,对方再火大,再冲气,也是不会在这样的雪天出来报仇的,所以干脆点回去,想着等雪小了再说,毕竟,人可以等,但是马不行,马很骄气,在这样的雪里,回去了后,一定要保养一下,不然还要再死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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