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镜明心思灵敏见张丹枫一定要将那几页医书塞到云重手中料知其中必有缘故笑道:“既然是张大哥一番好意你就接下吧。”云重最听她话见她这么一说也就拿了过来心中却是暗暗奇怪。
张丹枫道:“好啦你快替澹台妹子治伤我不打搅你们啦。”一笑掀帘而出。

第二日一早张丹枫便把云重唤醒问道:“澹台妹子的伤势如何?”云重笑道:“你所传的那针灸之术真是神奇极了下针之后不过半个时辰她已能行走如常了。”张丹枫道:“那么咱们现在便拔队出还有一场好戏在后头呢。”云重满肚皮纳闷不知张丹枫何以会知道他们昨夜遇难更料不到他还有什么神机妙算只好任从他来摆布。

十八名跟随云重出使的卫士在昨晚那场激烈的战斗中只是轻伤了三人都能骑马。沙涛的贼兵一半陷在沼泽之中早已惨遭没顶丢下的马匹遍地都是云重叫随从选了二十多骑好马列队走出谷。

刚出前山便听得远处有马队奔驰还隐隐杂有呼叫之声。云重奇道:“好像是一队溃兵。”张丹枫笑道:“好戏就要登场你等着瞧便是。”转过一个山坳忽见前面尘头大起一队蒙古兵迎面而来只有二三十骑的样子衣甲不全马嘶人喘军容凌乱显然是曾打了一场败仗。

云重惊疑不定只见前面的一名蒙古军官依着中国武士的礼节在马背上抱拳说道:“云使臣驾临敝国我们有失迎接请使臣恕罪。”云重道:“你们是什么人?”那军官道:“我们是奉太师之命接使臣到敝国京城的。呀张公子也在这里?那好极了。”这军官正是也先帐下的第一武士额吉多他见着了张丹枫不由自己地显出尴尬的神色虽然寒冷额上却沁出汗珠。

张丹枫微微一笑道:“你们的太师照料得真是周到。”策马上前蓦然伸手一抓将额吉多旁边的一名军官硬生生地从马背上倒拽过来。那军官也好一了得被张丹枫出其不意地从马背上抓起身子腾空还居然踢出两脚但迅即被张丹枫点了麻穴不能动弹。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外额吉多喝道:“张公子你岂可如此无礼!”张丹枫双手一撕将那军官的军衣撕下又剥开了他里面所穿的护身皮套将他一旋露出背脊只见背脊上刺着一个草书的“贼”字。张丹枫大笑道:“是谁无礼?你也曾读过中国之书这个贼字你认得吗?幸亏我早做下记号。”将那军官一扔云重身边的卫士急忙接过。张丹枫道:“云使臣这□就是昨晚脱逃的那个蒙面贼人名叫麻翼赞又是瓦刺太师帐下的武士你带着他送回给也先吧!”

额吉多大吼一声拔刀便斫张丹枫举剑相迎挡了几招忽而纵声大笑道:“你昨晚受的苦头还不够吗?你愿落在我的手中还是愿落在你太师仇家的手里?”额吉多怔了一怔骂道:“昨晚的事情原来都是你小子从中捣鬼!”一招“力劈华山”刀锋直落一副拼命的神气张丹枫暗运内劲借力反削举起白云宝剑向上一撩只听得叮当一声刀剑相交额吉多的厚背斫山刀的刀头竟然断了!额吉多拨刀便走。张丹枫笑道:“你走也走不掉啊你瞧是谁来了。”

只听得一声马嘶马蹄急响远远望去只见一团白影转眼之间便到了面前端的是声如奔雷势如闪电澹台镜明一声欢呼大叫“哥哥”原来来的乃是澹台灭明他的坐骑正是张丹枫的那匹照夜狮子马。

额吉多吓得魂飞魄散刚叫得一声:“澹台将军……”澹台灭明大笑道:“贼□乌今日叫你识得俺澹台灭明!”劈面一拳将额吉多击倒。澹台灭明在也先下令围困张宗周的府邸之时曾受够了额吉多的气而他辞了官职无所顾忌这才泄了心头之愤。

额吉多的残兵虽然还有二三十骑但谁不知道澹台灭明乃是瓦刺国中的第一员虎将被他一喝胆子小的有几个竟然倒撞马下其他全都逃了。澹台灭明将额吉多绑个结实澹台镜明正待和他叙话忽见前面又是尘头大起。云重惊道:“也先居然敢如此妄作胡为派了大军来吗?”澹台灭明笑道:“这不是也先的兵。”片刻之后那队人马来到经过澹台灭明引见原来是瓦刺一个部落的酋长这个部落的老酋长被也先所杀强迫现在的酋长归附至最近也先与阿刺互相争权这个部落自然而然地投了阿刺。额吉多本来带有五百名精锐骑兵昨晚被这个部落偷袭几乎全军覆没。刚才逃走的二三十骑也都给他们活捉了。

两下一说云重这才知道其中的原委。原来张丹枫与澹台灭明南下迎接云重在半路上见着额吉多这支军队移动张丹枫夜探营帐恰巧碰着额吉多与沙涛商量计谋传达也先的密令叫沙涛劫持中国的使臣再由额吉多出头相救。张丹枫正愁人少难以一面抵挡额吉多的五百精兵一面抵挡沙涛的贼众与澹台灭明一说知道附近的部落就是也先的仇家于是定下妙计由张丹枫去引沙涛的贼兵陷入沼泽由澹台灭明乘他的宝马去说服那个部落的酋长出兵。两下凑合果然一举奏功。

至于那个武士麻翼赞本和额吉多一伙同来他是在沙涛初次偷袭云重的帐幕失利之后看到信号烟火前来相助的。不料却被云重一掌震裂他的护身皮套张丹枫乘机用飞针从裂口打进在他身上刺了大大的一个“贼”字。而今被当场拆穿将他捉获自是无话可说。

那部落的酋长和云重相见互献“哈达”(一种丝绢手帕表示对客人的尊重)。双方协定除了额吉多和麻翼赞由云重带走之外其他掳获的人马武器都归那个酋长。云重随从的马匹这时也都已截获所有物资无一遗失。那酋长得澹台灭明之助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又获得数百匹马与许多武器非常满意一再道谢并自动护送了云重一程。

送出山口那酋长领兵回去云重一行继续赶路。这时已是中午时分阳光普照寒气顿消云重揽辔扬鞭意兴甚豪对张丹枫道:“昨晚全亏了你也先想给咱们一个下马威岂知反给咱们拿着了他的把柄。”张丹枫微微一笑。澹台镜明道:“云大哥昨晚你指挥若定咱们得免灾难你的功劳也不小呀。”策马傍着云重并辔而行。澹台灭明看在眼里心中笑道:“原来这小妮子早选中了心上之人了。”看他们二人亲密的样子想起张丹枫失意的遭遇不禁暗暗为少主伤心。

张丹枫也自有点黯然神伤。云重正在兴头忽然问道:“蕾妹呢?她怎么不和你同来独自一人留在瓦刺京城吗?”这话他早已想问只因昨晚一夜纷扰直至如今才有时间闲话家常。

张丹枫呆了一呆强自抑着心头的激动淡淡说道:“嗯她没有同来她回家探望母亲去了。”云重大喜道:“不知我的母亲可还在世吗?”澹台灭明道:“听说令尊也早已回家去呢。云大人这次你们合家团圆真是喜上加喜呀!”云重喜极若狂叫道:“真的?”澹台灭明道:“这还能有假?只是--”忽见张丹枫向他瞟了一个眼色下面的话立刻咽住。云重道:“只是什么?”澹台灭明道:“只是路途遥远他们不知能否赶来和你相见。”云重笑道:“我就是在瓦刺京城多留几天也要等候他们。”见张丹枫神情冷漠颇为不悦心中想道:“是了我们云家与他们张家本来就是世仇他听说我父亲还在人世自然不高兴了。呀这人胸襟气度本来豪迈但在这关节上头也未免显出气量狭窄了。也好这样我就可少担一重心事他和阿蕾不分开也得分开了。”

经过了这一场灾难之后云重对张丹枫的憎恨又减轻了几分甚至可以说他已经根本不将张丹枫当作仇人看待了。只是对两家的仇恨还有点看不开不愿云蕾和他结合。经过了这一场灾难之后一路上也就平安无事不必细表。走了十多天到了瓦刺京城云重停下马来遥望瓦刺京城心中无限感慨想起自己幼年曾在瓦刺度过最辛酸的岁月而今贵为使臣衣锦重来在扬眉吐气之际想起自己三代在瓦刺的遭遇不自觉地落下泪来也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悲伤。

只听得三声炮响城门大开瓦刺国王早就接到了中国使臣到来的消息派出专使欢迎。也先也派出人来迎接他们不见额吉多的那队骑兵护送大为奇怪。他们做梦也料想不到额吉多和麻翼赞早变成了俘虏现在正被囚在密不通风的骡车之中。至于张丹枫和澹台灭明一听到迎宾礼炮早就飞马跑开避开正门从第二个城门进城回家去了。

也先等候明朝使臣的消息正是坐卧不安听得回来的人报道明朝的使臣带了十八名随从还有几名女眷个个人强马壮袍甲鲜明全不似预料中的受到袭击衣甲不全马疲人倦的样子。至于额吉多连同的五百骑兵更是连一个影子也见不到。也先吃了一惊大感莫名其妙心道:“额吉多与麻翼赞武功高强人又精明还有五百骑兵与沙涛的喽兵相助绝无失手之理。纵算失手也总该有人逃回报信怎的却一个也不见!难道这明朝的使者是天神不成?”百思不解整晚无眠第二日一早便派人到客栈请使臣到太师府中相会。

也先是瓦刺的太师又自己委任自己做这次议和的全权大臣依照礼节云重也当去拜访他。于是带了四名随从还带了一辆骡车前往拜会。

也先一早起来相候好不容易等到将近中午时分才得到卫士的报告说是明朝的使臣已经来到还跟有一辆骡车。也先心中暗暗纳闷想道:“难道他们带了一骡车的礼物来这些礼物一定是笨重的东西了。”立刻打开中堂将侍从留在阶下请使臣登堂相见。

云重相貌轩昂意态凝重在两行卫士的刀枪剑戟丛中穿过傲然不惧一步一步踏入中堂也先一见不觉呆了。这人的相貌好似在哪儿见过一般!这一刹那间另一个明朝使臣的影子突然从心头掠过那是三十年前的云靖在瓦刺牧马二十年的明朝使臣那不屈不挠、傲然挺立的影子和眼前这个少年简直一模一样。

云重上前相见送上中国皇帝的礼物无非是玉如意汉白玉之类那是两国往来的礼节作为对别国大臣的一种敬意虽然也是贵重之物但却并非特别的珍宝。云重向也先转达皇上的问候不亢不卑完全适合大国使臣的身份。也先请都姓名听说也是姓“云”心里先吃了一惊强笑说道:“真巧极了三十年前来的那位使臣也是姓云。”云重笑道:“还有更巧的呢!三十年前是爷爷出使三十年后是他孙儿出使请教太师这也算得是个佳话吧。”也先面色倏变急忙干笑几声道:“佳话佳话!”惊惶失色手足无措的神情都表露了出来。云重得意之极哈哈一笑逼紧一句道:“我这次出使事先也学会了养马的本事必要之时也准备在贵国久留呢!”

也先尴尬之极连连干笑道:“云大人真爱说笑话哈哈云大人真爱说笑话!”咳了一声捻须说道:“云大人此次出使敝国有失远迎老夫在此告罪了。云大人远涉关山一路上辛苦了辛苦了!”也先说此番话一来是想扭转话题二来是想侧面试探他路上有否出事。云重冷冷一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踏入贵国国境之后偶而遇过几个小贼。”也先吓了一跳随即想道:“若是几个小贼那就不会是额吉多他们了。”连忙说道:“在什么地方遇的贼人?云大人记得么?那些地方官有亏职守待我立刻将他们撤职查办。”云重笑道:“不必了反正我也没有丝毫损失我私人还有一点不成敬意的礼物要孝敬太师。”也先眉开眼笑道:“云大人何用这样客气。”云重道:“请太师准我的随从将车上的礼物拿上厅来吧。”也先心道:“我所料不差车上装的果然是礼物。这些粗重的礼物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到底是中国使臣的礼物自己正愁此人倔强难以对付难得他竟先对自己表示敬意那自然是大增光彩。因此也先对礼物的贵重与否倒在其次满怀高兴地一面谦让一面叫人闪开一条道路让云重的侍从将礼物扛上厅来。

云重微微一笑也先放眼看时只见云重的四个随从扛着两个麻袋走上厅来。也先还以为里面装的是中国的土产暗笑云重出手寒酸麻袋在地上重重一顿忽听得“哎呀”一声在里面传了出来袋口一开两个被捆缚得像傻子一样的人滚在地上其中一个还袒胸露背背脊上露出了一个草书的“贼”字。云重笑道:“就是这一点不成敬意的礼物请太师笑纳!”

这两个人不问可知自是被俘虏的额吉多与麻翼赞他们被囚在麻袋之中多日头昏脑胀忽被解开穴道骤见光亮急忙跳起第一眼就瞧见也先还以为是自己人解救的不禁狂喜叫道:“太师--”

也先骤吃一惊但他乃一代奸雄瞬即之间便猜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情面色一沉立刻喝道:“你们这两个小贼居然敢冒犯天朝使者来人呀先拉下去打三百大板再打进天牢让我裁处。”额吉多、麻翼赞吓得魂飞魄散只听得同伴卫士轰然大喝将他们的声音掩盖过去连拖带拽地把他们拉进后堂。

云重又是微微一笑道:“太师日理万机值不得为两个小贼费神所以我敢于越俎代□将他们擒献。”也先面色涨得通红道:“这两个小贼真是丢了我的面子。咳咳一定要重重处罚重重处罚!”云重一言不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让他自说自话。也先越说越慌须知这二人是他帐下数一数二的武士还带有五百铁骑尚有沙涛协助竟然给云重轻描淡写地全都解决还活捉了来也先怎得不惊?更兼云重看着他的那副神气就像审问一般也先自说自话说到后来面色由红转白简直不知所云。

云重见也先窘态毕露心中暗笑道:“今日已弄得他够受的了且罢不必再逼他了也免得他老羞成怒反而横生枝节误了和谈。”于是微微一笑道:“一国之内良莠不齐有几个小贼亦是寻常之事太师不必介怀咱们还是商谈和约吧。”也先松了口气道:“云大人说的是。”云重取出一本小折递过去道:“这是我们的和约草案请太师过目。”那是于谦拟定的和约主要内容很简单无非各保疆土平等相待双方永不再动干戈之类。附款是留在瓦刺的中国“太上皇”(即被俘的明英宗祈镇)必须立即送回。也先略略一看沉吟不语。他本来另订有一份草案仿以前宋朝和辽金两国所订的和约前例要明朝国君自居于小辈与瓦刺缔为“叔侄之国”并要每年缴纳三百万两银子五万匹绸缎总之想占中中的便宜。却想不到弄巧反拙他费尽机谋原欲把明朝的使臣玩弄于股掌之上却反而被明朝的使臣拿着了他的把柄。这时被云重的威仪镇慑也先有如被冲败了的公鸡一样自己所拟订的草案放在袋中竟不敢摸出来。云重正容说道:“中国是礼仪之邦而今意欲与贵国缔为兄弟之国以往之事一概不咎这和约两不吃亏。若太师堂有三心两意以为中国可欺那么我们边关亦有十万雄兵也可以和太师周旋一下。”云重的话说的有柔有刚极为得体。也先上次侵入中国虽然在土木堡大获全胜俘虏了明朝皇帝但接着就在北京吃了一个大败仗被赶出雁门关说起来这场战事互有胜败谁都不能以战胜国自居。明朝提出的和约实是公允之极。也先盛气已折心中想道:“这使臣难以对付得极简直比当年他的爷爷还要厉害再拖延也讨不了便宜。”更兼又要顾虑到阿刺的内忧于是只好接过云重的草案约好待瓦刺国王过目之后再定期商谈。

和议谈得甚为顺利不过十天双方都已同意签字就以中国所提出的和约为依据只不过改了些个别的字句。双方谈妥:在和约签订之后的第二日就由明朝使臣迎接他们的“太上皇”回国这时被俘的皇帝祈镇亦已迁出囚房被安置在瓦刺皇宫之中待以国君之礼了。在和议商谈的期间中张丹枫曾派人送信给云重邀云重到他家中一叙。云重记着世仇虽然对张丹枫已无恨意但亦不愿前往。张丹枫也没有来看他。

转瞬便到了明朝使臣离开瓦刺的前夕。这一晚云重兴奋非常在客栈中踱来踱去睡不着觉。在另一处地方也有两个人兴奋非常睡不着觉。这两个人便是张丹枫和他的父亲不过他们父子的心情又各有不同。张宗周是在兴奋之中又带有极深沉的悲凉这时正在花园里倚着栏杆和张丹枫说话。

这几日来张宗周似枯槁的树木一样春风虽已吹拂大地但枯树上却没有一枝新芽一片绿叶。他把自己关闭在书心之内连儿子也很少说话对明朝使者到来的消息他也绝口不提这反常的沉默家中的人都为他担心张丹枫本来想去拜会云重也为了父亲不敢离开家门半步。

这一晚张宗周突然将儿子唤来父子俩在花园中徘徊漫步久久不语看看月亮已升至中天张宗周叹了口气吟道:“今夜园中月明年只独看。”斜倚栏杆遥望云海似想透过云海看到他梦中游遍的江南。张丹枫泪咽心酸叫道:“爹爹。”张宗周凄然一笑忽然问道:“听说和约已签明朝的使者明天便要回国了是么?”这还是第一次问及明朝的使者。张丹枫道:“是的。”张宗周道:“这位使臣也是姓云的是么?”张丹枫道:“是的。”他心中已想过千遍万遍云重既不愿见他父亲他也不敢将云重的身份告诉老父。张宗周道:“这位使臣不辱使命比当年的云靖还强!”他还未知道这位使臣就是云靖的孙子。张丹枫含笑点了点头张宗周忽道:“枫儿那么你明天也该走了!”

张丹枫心中一震这愿望他已想了多年但而今从他的父亲口中说出来他的心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知道得很清楚若然自己明天一走那就是和父亲永无再见之期了。生离死别昔人所悲何况是自己的生身老父!张丹枫抑住了心头的颤动明知父亲不会答应仍然问道:“爹那你呢?”张宗周成色一沉忽而又笑道:“你的东西我都已替你收拾好了这是最后一次照料你了。”张丹枫心情激动冲口说道:“爹你不走那我也留在这儿伴你。”张宗周柔声说道:“不你要走!你年纪还轻呐。澹台将军和你一同走我已经告诉他了。”

张丹枫道:“澹台将军也走?……”下面的一名“那么你岂不是更孤单了?”说不出来张宗周微笑道:“是的澹台将军--”忽见面前人影一闪澹台灭明奔到面前。张宗周笑容未敛正想说道:“话说曹操曹操就到。”只听得澹台灭明气吁吁颤声说道:“主公不好了!”张宗周从来未见过澹台灭明这样慌张问道:“什么事情?”澹台灭明道:“咱们的府邸已被人包围了!”张丹枫凝神一听果然听出了外面的人声。张宗周还是神色如常道:“那么咱们就出去瞧瞧。”

张丹枫与澹台灭明跳上墙头只见府邸四周围了几层对着正门还有一尊红衣大炮!蒙古人最先把火药运用到战争上当年横扫欧洲就仗着火器之力不小想不到而今竟用来对付张家。在红衣大炮的后面一排并列着三骑健马那是额吉多麻翼赞和青谷法师的师兄白山法师。

蒙古兵点着松枝火把一见张丹枫站了出来轰天价的大声吆喝张丹枫力持镇定向下面话道:“你们来做什么?”他运气传声有如龙吟虎啸将蒙古兵嘈嘈杂杂的声音都压了下去。额吉多拍马上前对着墙头大声笑道:“张丹枫今日看你还有什么手段?你要死还是要生?”张丹枫道:“怎么样?”额吉多道:“若然要生你就自己动手把家中的人全都缚了。只留下你的父亲可以不缚然后打开大门让我们将你们父子带去交给太师由太师落。”张丹枫“哼”了一声道:“若然不呢?”额吉多道:“我留点时间让你们想个清楚。这尊大炮你该看见了吧。你任武功再强十倍也难抵挡。限你们五更答复若然敢道半个不字还想抵抗的话那么对不住天一亮我就向你们开炮!”

张宗周道:“枫儿下来。”张丹枫和澹台灭明走到张宗周面前张宗周道:“看来也先这□非得我而不甘心就由我跟他们走吧!你和澹台将军一身武功相机可以逃走!”张丹枫道:“不能!我们绝不能让你受也先之辱!”张宗周想了一想忽而朗声笑道:“好志气好志气!咱们两三代来在瓦刺屈辱求生气也受够了。而今中国已强是不能再受他的侮辱。好吧那就让我和家人死在这儿你们从后门杀出!”张丹枫斩钉截铁地道:“不能!”澹台灭明也道:“要死我也和主公死在一处。”张宗周含泪笑道:“你们都是我的好儿子、好部下呀只是我累了你们了。”张宗周想起他和他的父亲两代为了一念之差想借瓦刺的兵力与明朝再争夺江山不惜在瓦刺为官替瓦刺整军经武费了多少心力把瓦刺变成强国不料到头来反自食其果不但自己的国家几乎被瓦刺所灭而今连自己一家也要毁在也先的炮火之下!

外面又传来了额吉多的叫声:“想好没有?最迟天亮我们就开炮了!”张丹枫枉有一肚皮智计这时也想不出办法对付看着父亲那悲愤的神情心中无限焦急!

这个时候在另一处地方也有一个焦急非常这个人却是也先的女儿脱不花。

脱不花自然知道和约已经签了的消息知道明朝的使臣明天一早便要离开也料到张丹枫必然会跟随明朝的使臣回国心中悲苦愁眉不展她父亲也看了出来。这日晚间也先喝了几杯酒意兴甚浓对女儿笑道:“你不必伤心我看张丹枫明天未必会走我有法子将他弄回来。我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会给你拿下来。花儿你瞧爹多疼你!”脱不花又惊又喜再问父亲之时也先却只顾喝酒不再说了。

这晚脱不花满怀心事不知父亲弄的是甚玄虚午夜时分忽听得外面客厅有人说话脱不花忍不住悄悄起来躲在屏风后面偷听。

客厅内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父亲也先另一个则是他们太师府的总管窝扎合。脱不花屏息呼吸凝神静听。只听得父亲问道:“明朝的使臣天一亮就出城咱们的礼物齐备么?”窝扎合道:“都齐备了。”也先道:“姓云那小子真不好对付啊谢天谢地他去了我可安乐了。”窝扎合道:“太师是不是也要去送行?”也先道:“你代表我去推说我有病吧。反正有国王送他们出城也够隆重的了。”

脱不花见他们说来说去都是关于明日送行的事不感兴趣正想回去睡觉忽听得父亲问道:“那尊红衣大炮威力极大你看炮声会不会传出城外?”窝扎合道:“张宗周的府邸离城门十里有零这炮声可传十里天亮之时他们已经出城又隔着一堵厚厚的城墙就是听见也不过像爆竹一样的声音不会起疑的。”脱不花吃了一惊只听得窝扎合又道:“而且不一定要放炮他们在炮口之下还不乖乖地自己绑来听太师落么?”也先道:“张宗周父子都是一副硬性子尤其是张丹枫更是吃软不吃硬我瞧他们是宁死不屈。”停了一停叹口气道:“张丹枫文武双全倒真是个人才可惜他不肯为我所用还处处和我捣乱。这样的人若放他回国终是瓦刺心腹之患呀但愿他如你所言降顺于我。要不然也只有不顾脱不花的伤心将他除了。”原来也先在那日事后盘问额吉多与麻翼赞知道计救云重活捉沙涛消灭也先派去的五百铁骑等等事情都是张丹枫干出来的。也先又惊又怒早就定下今日炮轰之策。但在明朝的使臣未离开之前却不能行。所以一定要等到天亮之时明朝的使臣离城之后。

脱不花听得毛骨悚然心中焦急之极。听得外面敲了三更父亲吩咐窝扎合一些事情之后才回去安歇。也先的房间正在脱不花的房间对面脱不花躲在床上只见父亲房中***未灭人影在窗帘上移来移去想是他心情紧张故此深夜不眠。脱不花比她父亲还要紧张百倍苦苦思索盘算救张丹枫之计但父亲未睡她怎敢走出房间。

好不容易等到父亲房中***熄灭脱不花嘘了口气一跃而起。忽地醒起外面还有人守卫自己出去他们固然不敢拦阻但必然惊动父亲。脱不花想了一想悄悄地将睡在里房的侍女唤醒叫她烫了两壶热酒送给在花园值夜的两个卫士喝就假说是因为天寒地冻太师特别赏赐的。酒中暗下了麻药。

脱不花心中七上八落生怕那两个卫士不上圈套听外面铜壶滴漏之声恨不得有什么办法把时间留住。好不容易盼得那侍女回来报道:两个卫士不疑有假果然醉了。脱不花早已换了夜行衣服急忙悄悄溜出奔入花园从墙头上一跃跳出。这时太师府中已敲了四更了。

这时云重在宾馆之中也是兴奋非常睡不着觉。瓦刺国王已与他约好明日一早就以送天朝国君之礼将明朝被俘的皇帝祈镇送到城门与云重会齐一同归国。这是最尊敬的礼节不必云重到瓦刺朝上去辞行。

外面星月交辉天空一片明净。云重倚栏遥望心道:“看这光景明日该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冬去春来重归故国皇上不知该多么高兴呢!”想起自己此行幸而不辱使命不但缔了和约还将羁留异国的皇帝接回这样的事情几千年来史册所无云重为被俘的皇帝而欢欣也为自己的幸运而庆幸。

但在高兴之中却也有哀愁。在即将离开瓦刺的前夕云重自然而然地更加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妹妹难道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来到这的消息?周山民不是已经见了他们么?为何还不到京城来和自己相会?种种疑惑都在心头涌起。云重本意要多留几日等待家人团聚的可是想不到和约缔结得那么顺利而祈镇又迫不及待地日日派人催云重起行这个被俘的皇帝心中所想的无非是早日赶回重登大宝他哪里会知道云重的心事。

在离开的前夕云重也自然地想到了张丹枫这次出使的成功大半是靠了张丹枫之力可是为了两家的世仇他不愿到张家拜会自己祖父的仇人而张丹枫也不来看他。云重不知怎的一想起来就觉心中怅惘这期间澹台镜明也曾劝过他不下数十次劝他和张家释嫌修好可是羊皮血书的阴影还重重地压在心头他怎肯踏入仇人的家门?但虽然如此他对这不久之前还视为仇人的张丹枫却有了一种舍不得分开的感情了。

“张丹枫明早会不会赶来和我同行呢?”云重想起了这个问题心情矛盾之极。他心底里似乎是盼望他能赶来但又似乎不想他赶来若然他真的赶来和自己重归故国那么将来自己的父亲怎样看法他对云蕾的纠缠又肯不肯就此割开?自己的父亲会不会骂自己和妹妹是一对不肖的儿女?

欢欣、忧虑、恩怨、愁烦种种情绪打成了一个个结结在心中剪不断理还乱云重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这种心情。他独倚栏杆思来想去不知不觉地已听得外面打了四更了。

云重正想回房稍睡片刻忽听得下面人声嘈杂随从上来报道客栈里跳进了一个蒙面的夜行人口口声声说要立即谒见使臣不知是否刺客请云重处置。云重大为奇怪想了一想道:“好让他进来。”过了一阵卫士将一黑衣少年推了上来是蒙古武士的装束但身材苗条却与一般蒙古武干的粗豪大不相类。

云重好生奇怪道:“你深夜求见是何事情?是谁人遣你来的?”那青年武士面上蒙着一块黑巾露出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只见他眼波一转低声说道:“请大人摒退左右。”云重的侍从怀疑他是刺客一人上前禀道:“请大人小心。”另一人便待上前搜他的身子那武士陡地闪开两步眼光中露出又羞又恼的神情。云重心中一动挥手说道:“你们都下去吧咱们天朝使者以诚待人何须戒惧。”待随从走开云重随手关上房门笑道:“现在可以见告了吧?”

只见那年青武士将面巾撕下脱了斗篷却原来是个俏生生的蒙古少女。她第一句话便是:“我是也先的女儿!”云重吓了一跳那武士女扮男装早已被他看出不足惊异但她竟是也先的女儿此事却是云重万万料想不到!云重不知也先耍什么花招急忙起立让座道:“尊大人有何见教?为何要你前来?”

脱不花摇了摇头表示并非父亲遣来。云重更是奇怪只见脱不花神色仓皇冲口说道:“云大人你和张丹枫是不是好友?”云重道:“怎么?”脱不花道:“如今已敲了四更只要天色一亮张丹枫全家老幼都要化为飞灰!他的性命如今悬在你的手中你救他还是不救?”云重惊骇之极急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脱不花道:“我父亲恨他助你更怕他回到中华将来永为瓦刺之患所以已派兵围了他的府邸只待天色一亮就要用炮来轰!”云重道:“我如何可以救他呢?”脱不花道:“立刻到张家去!”

云重亦是聪明之人惊惶稍定心中一想便知其理自己是中国的使臣若然赶到张家也先正急于与中国媾和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开炮。他要等待天亮动手那自然也是避免给自己知道。

这一瞬间云重心头有如平静的海洋突然被风暴激起千重波浪这一去不但要踏入仇人的家门而且误了行程而这日期又是瓦刺的国王和明朝的“太上皇”与他早约定的了!

脱不花双睛注定云重几乎急得要流下泪来忽地颤声叫道:“你到底救他还是不救?”云重心中烦乱之极脑海中陡地闪过张丹枫那丰神潇洒的影子闪过在自己遇难之时张丹枫揭开帐幕笑吟吟地突如而来的神情。这样的人谁能忍心让他死去?

不待脱不花再问云重已蓦然跳起打开房门高声叫道:“派两个人立刻飞赶去瓦刺皇宫通知黄门官叫他立即转达瓦刺国王说我明天不走!”随从们一拥而进纷纷问道:“怎么?”云重道:“你们立刻整装随我出我要去拜会张宗周!”这时他把誓死不入仇人之门的誓言早已抛之脑后了。

刚才那一阵骚动澹台镜明亦已惊起这时正站在云重的卧室门前瞥见一个蒙古少女脸上带着笑容眼角却持着泪珠而且还紧紧地握着云重的手心中正在莫名其妙忽闻得云重说出要去拜会张宗周的话更是惊诧。云重道:“好呀澹台妹子你也去!”澹台镜明心中欢喜无限无暇再问情由含泪笑道:“是呀咱们早就该去了!”这时她才和脱不花互相请问姓名。

客栈离皇宫不远离张家却有六七里路云重一行乘着快马在深更夜静冲出街头自然引起骚动但他们打着明朝使者的大红灯笼却也无人敢予拦阻。云重为了避免经过皇宫抄过僻静的街巷绕道而行刚刚转出葡萄大街这是瓦刺京城中心的大街走到尽头再转过西边就可望见张宗周的丞相府。横街里突然奔出一骑健马拦在前面云重喝道:“我是大明使者谁敢拦阻?”马上人身手矫捷给云重的马头一冲一个筋斗翻在地上仍然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双手高举一面金牌朗声说道:“明朝天子御旨请云大人接诏。”

云重吃了一惊随从上前把灯笼一照云重定晴一看认出是在土木堡明兵大败之时被瓦刺军俘去的大内侍卫之一。那次皇帝身边的侍卫除了战死与自杀之外还有四五个人同皇帝一齐被瓦刺所俘初时本是分开囚禁至云重到来谈和之后瓦刺国王将祈镇接到皇宫待以君主之礼拨了一座宫殿给他居住这几个卫士也就被释放出来仍然让他们侍候他们的故主。

用金牌命令大将乃是中国皇朝的惯例(宋代的岳飞就是被皇帝一连十二道金牌召回)。祈镇在目前严格来说实在还是俘虏的身份他却仍不忘“祖制”这金牌自然是借来的了。祈镇似乎怕云重还不相信金牌之外尚有诏书诏上写着一行草字:“宣使臣云重进宫朝见。”金牌加上招书而且是深夜相召可以料想那一定是极紧急的大事所以才如此郑重。

云重把诏书接过一看那上面还盖有明朝天子的私章字迹也确是祈镇手书那自然是不会假的。云重吃了一惊不知所措。现在距离天亮只有一个时辰若然去朝见皇上只恐时辰一到张丹枫全家老幼就要在炮火之下化成飞灰!但若不去这不接圣旨的罪名可是非同小可!云重拿着诏书踌躇难决澹台镜明叫道:“到了张家之后再入宫朝见。”云重道:“好就是这样。”那捧金牌的卫士仍然跪在马前不敢起身云重道:“你回去禀告皇上吧明早暂不动身最迟午间我一定进宫朝见。”那卫士仍然直挺挺的跪着不肯拿回金牌。忽听得后面马铃之声急促地响又是一骑骏马奔了上来马上人一跃而下又跪在云重的前面。

这人也是伺候祈镇的卫士像先前那个卫士一样也是一手高举金牌一手掏出诏书诏书上写道:“宣使臣云重立即进宫朝见。”字句与上一诏书相同只是多了“立即”二字云重捧着诏书手指颤抖没有主意。脱不花叫道:“管它什么诏书咱们还是照刚才的说法。”话声未了又是一骑快马追来大声叫道:“云大人接诏!”这是云重旧日的同僚皇帝贴身的侍卫樊忠之弟樊俊。只见他也是一手高举金牌一手递过诏书诏书的字句与前一封完全相同但在那“立即”两字旁边又打了两个圈圈表示十万火急之意。云重问道:“樊侍卫究竟是什么事情?”樊俊道:“咱也不知是甚事情只是皇上亲口吩咐一定要云大人立刻进宫朝见不得稽延。”

云重叹了口气须知这金牌召唤实是最严重的圣旨昔日宋朝的名将岳飞尚自不敢违抗何况云重?而且他也怕宫中有变攻败垂成两相权衡自是皇帝更为重要。云重接了三面金牌只得拨转马头对澹台镜明道:“好你们先去。”立刻策马飞奔与祈镇的三个卫士同进皇宫。

澹台镜明已从脱不花口中知道张家之事焦急非常心中恨道:“张丹枫挽救了明朝的江山这倒霉的明朝天子却要累张丹枫送了性命!”但云重决意要去她自是难以阻拦只好率领云重的十八名随从快马疾奔。

哪知在大街的西边瓦刺的京师太尉(武官名相当于明朝的九门提督)早已严阵相待。云重的卫队长上前叫道:“咱们奉云大人之命前往拜访你们的右丞相。”那蒙古太尉道:“那你们的云使臣呢?”随从道:“云大人刚刚奉诏进宫就要赶来。”蒙古太尉道:“既然如此那就等云使臣来了再说吧。我们奉命保护明朝使节你们的使臣不在这担子我们可挑不起。”

脱不花悄悄说道:“咱们冲过去。”只是那边蒙古太尉早已下了命令铁骑横列弓箭手、绊马索都已准备停当严阵相待。澹台镜明与云重的随从识得大体知道若然硬冲事情就不可收拾两国帮交也许因此破裂。何况敌众我寡亦未必冲得过去急忙止着脱不花仍然和他们说理。可是蒙古太尉下了命令便退入阵中任云重的侍从叫嚷他竟毫不答理。

两边僵持不下澹台镜明和那十八名随从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空自心焦毫无办法看来只得等候云重赶回了。可是他们可等张丹枫却不能等。只听得城楼上敲起五更再过些时天色就要亮了!脱不花忽然大叫一声驰马向前冲去!澹台镜明想拉也拉不住!

蒙古兵忽见一个本族的少女冲来怔了一怔弓箭手拉着弓弦不敢放箭挠钩手的绊马索也不敢抛出去。黑夜之中初时本看不清楚但到了阵前在松枝火把照耀之下却有过半数的官官认得是也先的女儿脱不花!蒙古的男女之防本不如中原严谨脱不花又好骑马射箭与许多军官都很熟识。

那蒙古太尉急忙上前说道:“我们奉了太师之命不许闲人通过。”脱不花柳眉倒竖斥道:“我是闲人么?我也是奉了我爹爹之命一定要过!”拍马直冲。蒙古太尉见脱不花从明朝使者那边冲过来虽觉极为奇怪但谁都知道她是太师的爱女见她起泼来横冲直闯无人敢加拦阻只好两边闪开。脱不花冲过了重围抬头一看只见东边天际已露出一线曙光!

此时张家被围合家上下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有张宗周神色自如似乎对生死都已不放在心上。张丹枫亦是甚为镇定但想起临终之前不能见着云蕾一面心中却是无限悲痛。

这家人团坐在围墙之下围墙外面时不时传来了蒙古兵叫嚣的声音那是死亡的威胁。围墙内一片静寂只听得敲了三更不久又敲了四更北国的冬夜甚长但在这群在死神阴影下的人们却感觉到“寒宵苦短”!

时间慢慢过去死亡的阴影越来越重围墙外面叫嚣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好像四更刚敲了不久城楼上又传来了五更的的声音。张丹枫叹了口气跪在父亲面前道:“爹爹还有什么吩咐吗?”张宗周轻轻抚摸儿子的头含笑说道:“若是一年之前死了我将死不瞑目。如今呢你总算为中国做了一些事情我呢也出过一点点力虽然还未能赎罪心中却也无憾了。”笑得甚是凄凉。张丹枫见他父亲面色奇异之极禁不住心头一动但此时此际还有什么可问?张丹枫只是觉得在临死之前他父亲的心意和自己特别相通他感到有生以来从来未曾与父亲有过像此刻的接近!

澹台灭明也笑一笑道:“主公咱们今日互相告辞!”向张宗周拜了三拜。他心意已决要在敌人的炮弹来到之前就横钩自刎。这时已敲了五更再过片刻天色就要亮了!

忽听得外面一阵叫声澹台灭明道:“天还未亮他们就要炮轰了?”双钩一横张丹枫道:“呀不像!”澹台灭明停下双钩道:“什么不像?”张丹枫道:“好像是有什么人来了。咦来人正在和他们□杀!”跳上墙头一望只见半里之外有三匹健马冲入后阵围在前面的蒙古兵也禁不住骚动起来只是那尊红衣大炮还对准自己的家门。

额吉多带来的武士都是百里选一的精锐个个能拉五百强弓一声令下千箭如蝗纷纷向那三骑健马射去。只听得呼喝声中战马狂嘶远远望去只见那三匹马跳起一丈来高马腹马背都被利箭洞穿马身全被鲜血染红狂嘶跳跃忽然四蹄一屈跳翻地下。那三个骑士骑术精绝只见他们一个筋斗在马背上凌空飞起倏忽之间飞起一片绿光跟着一团白光一道青光也交叉飞起利箭一近便纷纷堕地张丹枫这时才看得清楚来的三人正是轰天雷石英和黑白摩诃!黑摩诃挥动绿玉杖白摩诃挥动白玉杖石英挥动青钢剑舞到急时便只见绿光、白光、青光三个光球直冲敌阵。

蒙古武士纷纷堵截黑白摩诃一声怒吼挥杖乱打打得人仰马翻有些轻功较好的跌翻之后仍然冲上却又被石英剑戳掌劈简直近不了身。这三人横冲直撞锐不可挡眼看就冲到中央。白山法师大怒抢上前去兜拦第一个碰着石英白山法师一招“独劈华山”碗口般粗大的禅杖当头扫下。这白山法师乃是青谷法师的师兄武功在额吉多之上这一杖之力足有千斤剑杖相交当的一声飞起一篷火星白山法师大喝一声“倒下!”禅杖力压石英身躯微微一晃忽地笑道:“不见得!”手腕一翻青钢剑突然脱了出来扬空一闪转锋便戳白山法师的肩背。白山法师自恃气力过人却不料适才那一杖并未将敌人打翻剑杖相交自己的虎口也隐隐疼正在吃惊突然间只见剑光不见人影敌人意已转到了自己的背后招。石英以飞蝗石、惊雷掌、蹑云剑三绝驰名武林尤其是蹑剑法飘忽异常最为难敌。白山法师闪开两剑正在倒转杖头想挡开他的第三剑只听得石英大喝一声“着!”青钢剑在禅杖上一碰骤地反弹起来反手一剑在白山法师的肩头划了一道伤口。白山法师练有一身“铁布衫”的功夫中了一剑居然不倒禅杖在地上一点跃出一丈开外抡杖翻身尚欲□杀石英早已冲入阵中去了。

白山法师怒吼如雷忽听得一声喝道:“贼□乌鬼叫得讨厌吃我一杖!”白山法师正自火见黑摩诃疾奔而来大吼一声禅杖拦腰便扫。哪知脚步刚起黑摩诃已到了跟前绿玉杖一挑有如铁棒击冲嗡的一声巨响白山法师的禅杖脱手飞到半空吓得魂魄齐飞。他自己以为气力惊人哪知黑摩诃比他还要厉害眼见黑摩诃第二杖已打下白山法师哪里敢接急忙斜跃数步恰撞到白摩诃面前。白摩诃骂道:“贼□乌阳关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撞进来你既撞到我的跟前且吃我一杖!”呼的一声顺手一杖将白山法师打翻两条腿都齐根断了。

石英冲入阵中大声叫道:“黑石庄世袭龙骑都尉石英求见主公!”原来石英的先祖是张士诚的亲信卫士被封为“龙骑都尉”之职而今石英来到仍然接照以前皇室的主仆之礼通名禀报求见张宗周。张宗周热泪盈眶扶着儿子的肩走上围墙说道:“枫儿你叫他快走吧!”黑白摩诃也叫道:“张丹枫为什么不冲出来?老朋友来了你也不出来接么?”

张丹枫一声苦笑正欲说话陡然间忽见包围他家的武士分开两边现出一条通道那尊红衣大炮适才被人墙挡住而今也显露了出来。石英见了大吃一惊只听得额吉多大叫道:“你们再上前一步我就开炮!”额吉多听他们的称呼知道他们与张丹枫父子的关系料他们不敢让张家毁炮火故此立施恫吓。

其实那红衣大炮转移不便绝不能打到黑白摩诃他们;而其时刚打过五更不久天尚未亮额吉多亦不敢向张家开炮只要黑白摩诃与石英冲上张家之围立解。可是张丹枫与石英等人都不知其中的微妙关系尤其是石英见那尊大炮对准张家更是不敢动手。

黑白摩诃气得哇哇大叫用印度方言叽哩咕噜的乱骂可亦不敢向前移动半步。额吉多哈哈大笑马刀一指喝道:“都给我退到百步之外否则开炮!”石英与黑白摩诃无可奈何只好依言退出百步之外额吉多立刻命人在空地上撒下尖角毒蒺藜留下一百名弓箭手搭好弓弦对准他们石英等三人本事再好也不能同时上挡弓箭下扫蒺藜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布置心中七上八落。

皓月西沉疏星渐隐东方天际先是露出一线曙光不久就从黑沉沉的云幕中透出光亮浮云四展从黑色变为灰白不久又从灰白色的云朵中透出一片橙色的光芒黑夜已逝朝阳初升天色已经大亮了。

额吉多昂头睁目对着墙头大声喝道:“如何?”张丹枫神色自如冷冷一笑道:“有甚如何?我虽死犹生你生不如死!”额吉多道:“张丹枫你执迷不悟我只有开炮了!”张丹枫道:“尽管开炮不必多言!”额吉多道:“我现在从一数至十到数至十时立即开炮。蝼蚁尚且贪生你仔细想想。”张丹枫鄙夷一笑跳下墙头根本不予理会。

霎时间墙外墙内一片静寂额吉多高声数道:“一、二、三、四——”张丹枫紧紧握着父亲的手澹台灭明倒转吴钩尖刃对准胸口沉重凝冷的空气中继续传来数目字的呼声:“五、六、七、八——九——”澹台灭明吴钩一拉他以大将的身分只能自杀不能被杀钩尖嵌入肉内只要再用力一拉立刻便要膛开腹裂。“九”字之后久久无声忽听外面一声尖叫“不准开炮!”

澹台灭明道:“咦是一个女子!”与张丹枫跳上墙头只见在红衣大炮的旁边一个蒙古少女正用刀指着炮手张丹枫低低叫了一声:“是脱不花!”脱不花抬起头嫣然一笑只见她花容不整云鬓蓬乱头上的玉钗摇摇欲坠显见是仓皇赶到。

额吉多圆睁双目道:“不准放炮是谁说的?”脱不花道:“你耳朵聋吗?听不清楚?是我说的!”额吉多是也先的家将平时对脱不花奉承得唯恐不周脱不花自以为可将他镇住哪料额吉多早得了也先的吩咐谁也不许阻拦只见他恭恭敬敬地对脱不花施了一礼道:“听清楚了请郡主闪开!”陡地大声喝道:“开炮!”

脱不花气得柳眉倒竖喝道:“谁放炮我就把谁斫了!额吉多你敢不听我的话?”那炮手一阵迟疑拿着火绳的手颤颤抖抖不敢燃点。额吉多淡淡一笑说道:“我要听太师的话!”脱不花道:“我父亲叫我赶来就是要吩咐你们这一句话不准开炮!”这句话若然是脱不花一来到便如此说也许能将额吉多骗过此际额吉多听了她颤抖的语调看了她惶急的神情却绝不相信只见他又对脱不花施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那么太师的手谕呢?”脱不花斥道:“我是他的女儿要什么手谕?”额吉多弯腰鞠了个躬道:“不见手谕恕我不敢接旨请郡主闪开。”大声喝道:“放炮!再不放我就先把你斫了!”

那炮手手颤脚震擦燃火石向火绳一点忽见一条黑影突然扑至喝道:“你道我不敢斫你!”手起刀落那炮手还未叫得出声竟被脱不花一刀斫了。脱不花随手捻熄火绳将身子堵着炮口气呼呼的叫道:“谁敢上来我就把谁斫了!”

额吉多万万料想不到脱不花竟然如此撒泼当真做了出来一时间倒没了主意。他武功虽比脱不花高得不知多少但脱不花究竟是金枝玉叶他怎敢去碰她一下!

正在僵持忽见一骑马如飞奔至马上人一跳下来就大声喝道:“为何还不放炮!”这人正是太师府的总管窝扎合。额吉多道:“郡主不许!”窝扎合满面杀气大声说道:“太师亲口吩咐不论是谁若敢阻拦都可以把他杀掉!这是手令!”手令上写得分明即使把他的女儿杀了也是有功无罪。

额吉多胆气顿壮道:“麻翼赞你上去把郡主请开!”脱不花狂叫道:“谁敢上来?”披头散玉钗横坠如疯如狂。窝扎合迈前一步冷冷说道:“郡主你听清楚了赶快离开不可固执太师叫你与我回家。”

脱不花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伤心已极不单是为了张丹枫而是第一次知道父亲是怎样对她。她是也先的独生女儿也先平素对她千依百顺几乎是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答应为她拿下哪知到了这个关头她父亲竟然吩咐家将还当众宣布说是可以将她杀掉。她万万料不到父亲这样狠心原来父亲的爱也竟然是假的!天地间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令儿女伤心?尤其是象脱不花这样娇纵惯了的女儿。

窝扎合道:“你哭也没有用你再不离开我们就不客气了快随我回家吧。”脱不花伤心到了极点反而哭不出来举袖抹了泪痕身子仍然堵着炮口神色十分可怕额吉多道:“麻翼赞你把她拉开。”麻翼赞因被张丹枫在身上刺了一个“贼”字恨不得把张家全都毁灭这时得太师的手谕大了胆子走过去便拉脱不花的衣袖。

脱不花举袖一拂“呸”的一声唾涎吐到麻翼赞身上。麻翼赞怔了一怔反手擒拿把脱不花双手扭在背后麻翼赞武功比她高强数倍这一把擒拿手又用得十分刁毒脱不花动弹不得突然和身一扑扑到麻翼赞身上张开樱桃小口狠狠地向麻翼赞肩头一咬麻翼赞料不到她有此一着蒙古地方虽然不比中国男女之间并无“授受不亲”的礼教存在但麻翼赞与脱不花究竟是奴才之对主子骤然被脱不花扑在身上吓得手足无措这一口咬下入肉三分麻翼赞又惊又痛擒拿手自然解了窝扎合大叫道:“不必顾忌将击晕!”麻翼赞纵身一掌忽听得“嗤嗤”两声原来是脱不花藏在身内的两支袖箭适才双手被扭放不出来。这袖箭乃是她平日打猎所用的毒箭相距既近麻翼赞猝不及防两边心房竟被毒箭射入但脱不花也被他的掌力震得倒在地上。

窝扎合大惊急忙抢上只见脱不花一跃而起尖声叫道:“张哥哥不是我不救你我已尽力了!”倒转刀柄一刀插入胸膛回身倒下双手犹自紧紧抱着炮身。

张丹枫在城墙上看到杲了脱不花竟然为他而死!这霎那间张丹枫只觉一阵心酸平素厌恶她的心情全都消了不觉哭出声来叫道:“脱不花妹妹我领你的情了!”可是脱不花已死张丹枫第一次叫她做“妹妹”的充满感情的声音她已听不见了。

麻翼赞毙命脱不花自杀全都出人意外在场的蒙古武士个个怔着噤不出声。窝扎合叫道:“把她拉开开炮!”额吉多用力扯开脱不花抱着炮身的双手只见炮口已被染得通红鲜血还在汩汩地流入。正是:

拚把娇躯填炮口香魂犹自护檀郎。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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