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风起
回京次日,曹颙正赶上休沐,便去平郡王府探望姐姐姐夫。曹佳氏去年十月添了位格格,月初百日,曹颙因随扈,没有赶上。

曹颙去时,讷尔苏还没有出来,听说他来瞧姐姐与外甥女,立时脸上显出几分得意来:“小弟,你不晓得,我家大格格可招人稀罕了。看了这么些王府里的小格格,还没有这么可人爱的孩子。”

讷尔苏虽然已经有两个嫡子、两个庶子,但是这却是头一个女儿,怨不得他高兴成这副模样。

讷尔苏夸了两句,仍是意犹未尽,挥手叫管事,打发人往衙门去,就说晚些过去。吩咐完后,恨不得要拉着曹颙走的模样,美滋滋地道:“走,姐夫带你瞧去!”

曹佳氏已经得了消息,晓得兄弟来了,正想打发人来前院相请。见讷尔苏穿戴整齐地进来,她忙起身,问道:“爷是拉下什么物什了?”说完,才看到曹颙跟在后头进来。

“姐姐这些日子可还好?”曹颙近前见过。

曹佳氏仔细打量了曹颙两眼,有些担心道:“好不容易一冬天养得白净些,怎么又黑了,这差事是不是辛苦?”

讷尔苏见妻子如此,不由摇头笑道:“颙弟都多大了,这都坐到堂官了,就你还拿他当孩子待!”

曹颙只是笑,看着姐姐,问道:“侄女呢?想是比满月时,大了不少。”

“奶子才抱下去!”曹佳氏说着,打发个丫鬟去传奶子过来。

少一时,奶子抱着襁褓之中的小格格来了。曹佳氏接过,抱在怀里,低下头道:“福敏,是舅舅来了!”

讷尔苏上前,从妻子手中接过女儿,满脸笑意道:“宝贝女儿,来,给你舅舅笑一个,让他瞧瞧咱的酒窝。”

小格格许是困了,对于讷尔苏的话,很是不配合,张着小嘴,打了个哈欠。曹颙见侄女的模样实在可爱,不由思量着,要是初瑜肚子里的也是女孩就好了。

曹佳氏见讷尔苏对女儿爱不释手的模样,笑着问道:“爷方才不是说衙门那边约了人,怎地不着急过去?”

讷尔苏听了,这才想起来,依依不舍地将女儿递还给妻子,对曹颙道:“颙弟先陪你姐姐说话儿,姐夫先往衙门去,要是今儿你无事,便等我回来吃酒。”

曹颙道:“姐夫先忙去,我今儿还有其他事,改日再喝酒。”

讷尔苏道:“既是如此,下回再说,咱们也不是外人,姐夫也就不跟你客套了。”说完,又到曹佳氏身边,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才走。

送丈夫出了门口后,曹佳氏见女儿困乏,便让奶子抱了去,姐弟两个坐下说话。

“姐夫可是欢喜坏了,嘴巴都何不拢,可见是真稀罕闺女。”曹颙见这西侧间入眼之处,都是小孩的各种小玩意,问道:“这些,都是姐夫布置的?”

曹佳氏笑道:“可不是么。自打去年太医查出有喜,你姐夫便整日里念叨小格格。又怕得了小阿哥失望,不敢提前预备。待福敏落地后,他乐得跟魔障了似的,整日里就琢磨给女儿添点什么小玩意儿。”

世人多重男轻女,但是旗人因“八旗选秀”的缘故,许多家族的兴衰荣辱都寄托在女儿身上,所以旗人家的女儿极其尊贵。

王府这边儿不用选秀,讷尔苏对女儿的这份欢喜则纯粹是父爱之故。

曹颙拿起桌子上的小拨浪鼓,左右摆动了两下,就听到“扒拉扒拉”的声音。虽说它样子同民间的拨浪鼓一样,都是红色木质鼓身,奶白色羊皮鼓面,但是做工极其精细,两个小锤子竟是两枚玉珠。

“女儿好,我也同初瑜说呢,要是这胎是个女儿,就是儿女双全了。”曹颙说道。

曹佳氏摇了摇头,笑道:“小弟这是没闺女呢,有了闺女就有你愁的。”说到这里,不由捂了帕子笑:“你姐夫如今正愁着,万一福敏被指到蒙古去怎么办,这几日还念叨着,若依我说啊,要不就求了恩典,将福敏指给天佑才好!就是不能留在京城,往蒙古去的话,也去给宝雅做媳妇。”

宝雅去年生了个小王子,所以曹佳氏这般说。

姐弟两个正说着闲话,就听有婆子来报,道是有人送帖子过来,求见福晋。

曹佳氏看着拜贴,问道:“今儿又是她亲自来的?”

那婆子回道:“正是如此呢,还带了不少礼物登门。”

曹佳氏思量了一回,叫了心腹侍女问琴去前院见客。

曹颙见对方是见曹佳氏的,晓得是女眷,没有多问。曹佳氏却叹了口气,对曹颙道:“来的这个,说来小弟或许也认识,就是璧合楼杨家的女儿。多年未见,月初她亲自过来拜访。我想着是少年所交,便见了她一面,她的意思却是想要靠着王府做助力。她没了男人,说话行止之间难掩轻佻,你姐夫又是个多情的,我便打发她回去了。今日又来,不晓得是何缘故。”

曹颙听说来人是杨瑞雪,想着李鼎那边的肮脏事,心里一阵腻烦。只是有些话,不好当曹佳氏实话实说,他便在心里措辞,想着该如此劝姐姐远着点儿杨瑞雪,省得名声被其所累。

说话间,问琴已经回来了。

曹佳氏问道:“她说了什么?因何而来?”

问琴笑道:“还是老生常谈呢,说想要同姑娘做生意。铺面本钱她那边都投的,只是劳姑娘这边寻两个制宫花的师傅。还说是五五分成,真是逗死奴婢了。看她收拾得也体体面面的,但是这一张嘴提到钱来,还真是使人觉得俗不可耐。”

曹佳氏笑道:“她出身商贾之家,说话之间带着算计也是常有的,只是她怎么想起王府这边儿来了,当初大家虽说在机杼社有些情分,但是这都快过十来年了!”

问琴又道:“对了,姑娘,她说要嫁人了,日子定在下月,说到时候送帖子来给姑娘,要是姑娘能赏脸,那就是天大恩情了!”

“嫁人?”曹佳氏想着她上次来穿得衣裳,以为她孝期过了:“嫁什么人家,她可说了?”

“说是个京官,身上还带着爵位!”问琴回道。

曹佳氏听了,微微皱眉,道:“就说我身子不舒泰,请她以后再来吧!”

问琴应声下去,曹佳氏转头对曹颙道:“要是单她自己个儿,我还琢磨着念在旧日情分,打发两个管事去瞧瞧,帮衬她一把。要是她改嫁了京官,那就是不能招惹了,省得给你姐夫添麻烦!”

曹颙在旁听了,已经是愣住了。

杨瑞雪是李鼎的禁脔,就算李鼎死了,她还在是什刹海那边的李家别院住着。她要嫁人,是自己个儿愿意的,还是李煦安排的?这个人,是不是李鼎在别院招待的官员中的?

曹颙还在疑惑,就听曹佳氏道:“怎么也算是故人,到时候备份礼送过去,就是情分到了。同是商贾出身,她实是比不得江文绮。”说到这里,想起少年往事,如今已是三个孩子之母,也是有些唏嘘。

“江文绮”,曹颙听着这名字,心下一动,问道:“姐姐说的可是六和钱庄的二小姐?”

曹佳氏点点头,道:“说的正是她,极是要强的一个人,命却是不好。父母都没了不说,没过门儿男人也没了。当初在江宁那些人中,我瞧着她算是顶好的。”

“姐姐,江家这位二小姐在京城呢。听说是被族人相迫,投奔到京城她舅舅这里,如今也要收拾铺面做生意。”曹颙道。

曹佳氏听到前面还面露喜色,听到后边却是皱眉道:“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做生意?这京城的买卖是那么好做的,实是不晓得分寸。身为女子,相夫教子才是正道,这般抛头露面实不妥当。”

曹颙听她对女子经商有偏见,便咽下想说的话,转了话题。

*

八阿哥府,书房。

八阿哥面色深沉地坐在椅子上,眼里满是阴霾,低声道:“九弟,皇阿玛怕是容不下我了!”

九阿哥摸了摸脑门,道:“这皇阿玛到底在想什么?他都是过了甲子的人了,八哥这样的贤阿哥不立,难道真要立弘皙那小子不成?”

八阿哥带着几分感触道:“‘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在皇阿玛心里,谁也比不过元后,谁也比不过二哥。就算二哥闹得身败名裂的下场,在皇阿玛眼中,弘皙这个皇孙怕是比我们这些庶子要来得尊贵。”

九阿哥听了,“腾”地一声,从座位上起身,道:“那可不行,八哥这边儿使劲了这些年,怎么能叫那小子得了便宜去。”说到这里,面上露出狠厉之色:“嘿嘿,实在不行,咱们就想个法子……”

八阿哥听出九阿哥话中之意,忙摆手道:“九弟千万不可妄动,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夺嫡之事真用这种手段有用,那大阿哥与二阿哥也不会有性命留着被圈起来生孩子。”

九阿哥也晓得这委实是下下之策,除非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否则万一败露,只会适得其反。

八阿哥眯了眯眼,嘴角带着一丝嘲讽,道:“就算是皇阿玛属意弘皙又如何,弘皙才二十一,受废太子之累,众人都是避之不及的,又有几个不要命的敢往他身边儿凑。孤掌难鸣啊,他想要熬出头,怎么也得三五年。”说到这里,压低了音量道:“皇阿玛已经六十一了,说句诛心之言,谁能担保还有几个三五年。已是传出话来,皇阿玛这次巡视河务,路上便病了几日。”

九阿哥听了,不由瞪大眼睛,露出几分喜色,问道:“这……这是真的?皇阿玛上月底从畅春园出发时还好啊!”

八阿哥叹了口气道:“不止是年后,自打前年‘二废太子’后,皇阿玛就不如早年那般康健……”

*

畅春园,青溪书屋。

“哈哈哈!真真是朕的好儿子啊!”康熙坐在炕上,手里拿着傅尔丹送来的调查折子,怒极反笑:“就这般迫不及待,盼着朕早早驾崩么?”

屋子里的内侍早已打发出去,只有内大臣傅尔丹在。事关天子家事,傅尔丹只能老老实实写奏本,禀明太医院那边儿的调查详情,却是不好随意评点。

康熙气得身子直抖,使劲地将折子摔到傅尔丹面前,指着傅尔丹的鼻子道:“你说,你给朕说,那逆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

傅尔丹见康熙如此气恼,忙屈膝跪下,道:“万岁爷,许是其中有什么差池也备不住。依奴才看,阿哥们应是晓得规矩禁忌,许是出于诚孝之心,只是场误会罢了。”

康熙冷哼了一声,道:“你拍拍自己个儿的心,这话说出来,你信不信?朕还没有老糊涂,分得出好赖来!”

傅尔丹听了,不敢再言语。

屋子里一片静寂,过了好一会儿,康熙才开口道:“听说宗人府府丞李华之过年往老八府上送了重礼,哼哼……”说到这里,他从炕上起身,在地上走了两步,问道:“奉天府府尹董弘毅口碑如何?”

傅尔丹虽然鲜少同外臣往来,但是因职责所在,经常关注百官动态,对这董弘毅也有所耳闻。因此,他小心回道:“回万岁爷的话,都说其是‘强项’府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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