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大贼(二上)雪晴了,风也慢慢地停止了咆哮天地间再度静了下来,静得令人以为星斗已经停止了移动偶尔一只野兔从雪坑中蹦出,立刻引起战马的阵阵嘶鸣野兔腿细,没跑几步就会被积雪陷个跟头但旅人和战马却都不屑去欺负这些小东西,雪后世界太孤寂了,需要一些活物来点缀在不需要食物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让血染红这无际的纯白
这条寂寞的路要走很长时间,参照去年跟九叔北上时的记忆,从弱洛水到卢龙塞之间上千里的旷野中不会再有任何人烟运气好的情况下,李旭和徐大眼可能遇到北上求财的商队运气如果不好,他们只有在看见长城后才能找到补给

涉过了托纥臣水后,积雪渐渐变薄这条由南向北而流的季节河有无数个变幻不定的支流每个支流的起源都可向西追溯到一个谷地之间而那一个个东西走向的丘陵和谷地,则成了阻隔暖风北上的重要障碍每往南翻一个山丘,天气就更暖和一些,接连翻越几个溪谷后,积雪突然消失不见,半人多高,墨绿色,尖端透着些微黄的秋草再度出现在李旭和徐大眼面前(注1)“再有一百里,我们就可以看到索头水了”徐大眼指着不远处一座赤红色的矮山说道这座山峰是北上的重要标记,不高,从山脚到山顶却通体呈火焰般的颜色被周围墨绿色的丘陵和旷野怀抱着,仿佛碧波中飘荡着的一朵红莲

“也不知道突厥人霸占了那块牧场要做什么?”李旭低声回应如果不是突厥人强迫索头奚部搬迁,偌大个部落也不会落到全族尽灭的下场

“欺凌弱小而已,只有经常挥挥爪子,其他部族才会意识到突厥这个主人的存在!”徐大眼微笑着解释

这个解释显然低估了突厥人的智慧,又走了十余里后,徐大眼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就在正南方,一座由木头搭建的连营横亘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好一座大营!”李旭和徐大眼心中暗赞扭头互视,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不祥的预兆

二人调转马头,正欲绕路而走,行踪却早已被连营周围的放羊人所发现随着一串低哑的号角声,十几个牧人四下包抄过来那些牧人的骑术甚佳,虽然是仓卒而致,却在策马疾驰的过程中调整出了一个扇面形骑阵

徐大眼和李旭大惊失色,这已经不是普通牧人能做出的行为了即便是受了徐大眼半年训练的霫族青壮,突然遇敌也摆不出如此整齐的阵势草原上,只有一个部落的牧人如此训练有素那就是突厥人,自称为苍狼嫡系血裔的突厥人

“怕是一群讨债的!”徐大眼笑声嘀咕了一句,马向前行,同时张开了双臂李旭跟在他身后,借着他的身体掩护,把手轻轻按在了弯刀柄上

“长生天保佑的朋友,今年秋天的收成怎么样,牛羊抓足了秋膘么?”徐大眼用熟练的突厥语向牧人们打起了招呼这是各部落牧人碰面时最常用的问候,从说话的语调和空空的两手上,来人足可以判断出他是否怀有恶意

牧人们却没有回答他的话,策动战马越逼越近,直到把李旭和徐大眼二人包围在一个狭小的范围之内,才停住了脚步,盛气凌人地逼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鬼鬼祟祟地偷看我们的营地?”

“我们是舍脱部的牧人!到南方去贩些茶叶!只是路过这里,没有任何恶意!”徐大眼用突厥语自报家门二人此时穿的都是皮衣,乍一眼看去,的确与霫族的牧人没什么差别

“牧人,我看更像是奸细你们带了什么货物,先让我们检视一遍再说!”带头的牧人冷笑着说道,根本没打算放徐、李二人过去草原上,一切大小部落都是突厥人的仆从,舍脱部是哪个民族他没听说过,徐、李二人鼓鼓的行囊却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对,让我们先检视一下,才能断定你们是不是奸细!”几个端着弓的牧人跟着嚷嚷眼前两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衣着光鲜,一看就是两头肥羊特别是走在后边那一位,胯下的马足足比寻常骏马高出了两尺,体长也在七尺开外强征过来,肯定能得到大人们的赏赐(注2)“也忒嚣张!”李旭和徐大眼怒火上撞,把手都按到了刀柄上正思量着是否打伤这几个无赖牧人,直接冲了过去突然,远处跑过来几匹骏马,马背上的武士一边前冲,一边大声叫道“对面可是附离大人,我家主人盼望您多时了!”

“怎么有人认得我?”李旭惊诧地瞪大了双眼只见几个肩披红色披风的武士旋风般冲到近前,挥动皮鞭,将拦路的牧人打得哭爹喊娘

“瞎了你们的狗眼,连附离大人都敢拦!”红披风们一边挥舞着鞭子,一边怒骂手持角弓的牧人头领被他从马背上抽下来,抱着脑袋乱跑,却死活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大错

“附离大人,您别跟这些蠢人一般见识!”打了一会儿,一个胸甲处刺了个青**头的武士丢下鞭子,冲着李旭躬身施礼

“算了,算了,他们只是在履行职责!”李旭看了看鼻青脸肿地牧人们,同情地说道

“还不谢谢附离大人,你们这些蠢东西,不认识附离大人,还认不出这匹特勒骠么?”武士的头领转过身,冲着牧人们呵斥

“谢谢附离大人!”倒霉的牧人们同时向李旭施礼,到了此时才明白自己得罪了什么人特勒骠是西域良种和契丹骏马杂交而得,突厥王庭培育多年才培育成功的良种整个突厥汗国,只有阿史那家族的人才有资格骑乘眼前这个名字叫附离的少年居然骑的是一匹特勒骠,大伙这顿鞭子挨得也的确不冤了若不是军爷们及时赶来,大伙继续冒失下去抢了少年的坐骑,恐今晚有人就会被拖死在草地上(注3)“没事,没事!”李旭有些连连摆手无缘无故害得牧人们挨了一顿打,让他心里很过意不去

“不知道什么风把附离大人吹到我们这里来,我家主人自打从苏啜部回来后,心里一直对您念念不忘!”胸前刺着狼头的红披风媚陷地问道招呼过麾下武士,命令他们帮着附离大人牵马坠镫

“恐怕是想念黑风更多些!”李旭心中暗暗叫苦到了现在,他终于认出胸甲上刺着狼头的红披风是阿史那却禺的侍卫之一,名字好像叫做褐鹿什么的既然侍卫们在连营外出现了,连营主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你们几个牵着大人的马慢行,博望,你去回报却禺大人,说苏啜部的附离大人到咱们营地作客来了!”褐鹿根本不问李旭的意见,自作主张地安排道

被叫做博望的红披风武士躬身接令,飞驰而去紧跟着,周围就有低哑的号角声响了起来一阵阵,肃穆萧杀,仿佛千军万马在远方对垒

李旭和徐大眼再度互望,知道今天肯定无法脱身只好骑在马背上,任由武士们拉着自己的坐骑向营寨前走越靠近寨门,二人心中越是震惊与苏啜部的木栅栏营地比,此处简直就可以称为一所巨城虽然城墙是木头搭建,箭垛、马脸、敌楼却一样不少,甚至连灌满了水护城壕沟以及壕沟上的吊桥,都和中原的城市别无二致而二人上次与九叔同行路过此地时,这里还是一片无人的荒野(注4)正惊诧间,前方寨门大开数百名红披风武士鱼贯从吊桥上冲将出来马蹄刚刚离开壕沟边缘,立刻转变方向,一个接着一个,以寨门为中轴立成了齐整的两排

“我家主人听说您光临,一定高兴得很这不,他已经亲自出来迎接您了!”褐鹿向李旭躬了躬身体,用手指将对方的目光引向了营寨的正门正门口,十几名金甲武士簌拥着一个英俊倜傥的中年将军缓缓地踏过了吊桥不是阿史那却禺又是哪个?

“兄弟,你好大的颜面!”徐大眼附在李旭耳边,小声调侃

李旭心中有苦说不出,只能微笑着走向阿史那却禺马蹄刚刚向前踏出几步,两侧的红披风们立刻手按肩膀,半跪在地上喊道:“恭迎附离大人!”

“恭迎附离大人!”阿史那却禺身边的金甲护卫同时弯腰

李旭大惊,抬腿便欲下马双脚刚刚踢开马镫,一个红披风武士早已冲了过来,用脊背垫在了马肚子旁

从小到大,李旭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一时间坐在马背上下亦不是,不下亦不是,直窘得豆大的汗水满脸乱滚阿史那却禺见他神情尴尬,摆摆手,笑道:“你尽管向下跳,他们都是我的侍卫,对你一直仰慕得紧!”

闻得此言,李旭只好踩向突厥武士的脊背对他来说,活人的脊背哪里有平地稳当晃晃悠悠,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形,还没等向替自己垫脚的武士道谢,又听见阿史那却禺大声问道:“那位想必是名震漠东,巧计大破奚族铁骑的徐贤者了却禺何等荣幸,今日居然能同时见到两位少年英雄!”

注1:托纥臣水,即老哈河,现已基本断流

注2:此处为汉尺马的蹄到肩隆称为体高,胸到臀称为体长战马要求是肩高大于体长普通蒙古马肩高为一米三左右,唐代飒露紫身高大约为现在的1.70米

注3:特勒骠,唐代突厥良种,据说为汗血宝马唐太宗曾得到过一匹,连续作战数日,战马不疲后为昭陵六骏之一李世民评价其曰:“应策腾空,承声半汉;天险摧敌,乘危济难!”

注4:马脸,唐代城墙凸起,用于抵消防御死角,对攻城方形成夹击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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