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天道迢迢,修炼之人甚多,大抵分为两种,当今的主流,乃是鸿均传下的一脉,讲究的是由内至外,固炼元丹,调培内气以求长生,这修炼之径乃是背逆世间定数而行,非有大资质,大毅力者不能成,并且耗时良久,通常被唤为养气士。
另外一种则是秉承上古传承的巫法一脉,引动天地之气入体,借外力而施奇术,谋五行以展强横,这种修炼之法则是以顺应天道自然为主,虽然进境飞速,威力奇大,肉身却免不了迅速败坏,可以说是巫法的造诣越高,身体便是伤得越深,几乎是以自身性命来换取实力。但基于其不仅能够速成,并且入门也并非十分严格,因此修行的人也是趋之若骛。

从上古时期开始,修行巫法的人一面迷恋于其强大的实力,另外一面,也向往长生,因此就流传下来了许多正正邪邪的法子,什么夺舍,养尸,借尸还魂,人托兽身,种种千方百计,无非就是为求得延命二字,然而哪怕是效果最好的,也顶多只能延人十年之命,再次施为的话,效果减半,最后便是无效,毕竟他人之身并非己有,倘能延命二三十载,已是极其罕见,更需要莫大的机缘。

只是还有极少数的巫祭知道,在历代的巫典上还记载了一项秘辛,乃是说这世上人生于天地之间,居于五行当中,无论资质或佳或劣,终究体质会近于土木水火金中的某一类。

例如截教碧游宫中五大弟子之一金灵圣母,便是五行中的真金之体,一柄玉如意纵横天下。又比如昆仑原始天尊门下的击金钟首仙广成子,更是身兼真木之体与真土之体,号为双真之体,其转化天地元气为木和土元的能力,几乎是没有任何损耗,因此种种术法无形比旁人多出一倍之上,还结合二系之长,制出番天印这等无穷威势的法宝,修为隐然为鸿均一脉中第二代弟子之冠!

但世生万物,总有个别的殊异之处,在极偶然的机遇下,还会出现一类人,这类人生下来与平庸之人没什么两样,以玄门挑选弟子的方法进行查检,也殊无异常-------能被玄门看中的,至少都应是对五行之力其中一种比较敏感的------碌碌众生多是对天地元气感应极其微弱,因而根骨低微。

而特殊的这类人则潜藏在众生当中,看似平庸,但要深入开发后才会发现,其身体则是完全没有属性,好似一张白纸,这天地元气于他而言,则是只分阴阳,不论五行,若真能开窍修行起来,那便若海纳百川,大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于巫法一脉的人而言,将此类人的身体以秘法占据以后,没有种种后患,便能从头开始,相当于再活一世!

又因为巫法一脉,乃是顺天行事的关系,善能知天命,识真知,就算如此,也只流传下来唯一一种辨认这类人的法子,那便是此类人在生命垂危之际,往往能冲破凡胎,本能的燃烧出自身的潜力以续命,若是修炼过水系巫力人仔细辨认,就能查觉到这种人的身上,有着黑白二色的微弱光芒徐徐围绕。

这类罕见异常的人,巫典上便将之称为

元体!

…………

非常不巧的是,犬丙与犬祝,都是在水系巫力上的造诣极高。并且两人的身体,都已快到了崩朽的边缘!而在他们两人的眼里,这鲜血淋漓,即将气绝的小小少年,身上当真竟有两色黑白之气围绕!

志在必得!

这是犬丙心中疯狂呐喊的强烈念头!

他此时已现邪身。

此人能稳居犬戎十三巫祭之三,倚靠的便是十年前与一只千年水毒豢蝎化形一体,尽管面前的犬祝形容虚幻,看起来应是运用三魂七魄中的一魂一魄所造出来的拟身,但积威尚在,犬丙更是对朱海志在必得,一出手便用出了绝招蝎尾幻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洞穿了空中大巫祭犬祝的胸膛!

犬祝显然对这一击防范不足,脸上立即露出痛楚之色,他此时还是影子一般的灵体,饶是如此,胸口却也不停的冒出黑烟!

这干枯老人猛然须眉昂扬飘飞,脸上仿佛每一根皱纹都深了些,一下子以双手持住那条不及收回的蝎鞭,狂吼了一声,空中立即不停的传出了仿佛瓷器缓缓碎裂的声响,两团刺目的白,蓝光芒以两人为中心,轰然炸了开来!

犬丙此时已像一只蝎子多过像一个人。

他浑身上下,通体被黑亮的甲壳覆盖,生出六只足来,一丝幽蓝色的粘稠液体从其头部的缝隙里流淌而出,再凝聚在身体的下方,一滴一滴的掉落在地面上,发出滋滋的轻微声响,显,而两只锋锐的大螯也软弱无力的垂下,其上有着明显的裂缝,身后的尾巴更是凄惨,被生生炸断了一半,只剩下秃短的数节,也在不停的涌着那幽蓝色的液体。

而空中犬祝的影象,已经淡化得几不可辨,仿佛一阵微风也能将之吹去,他的神情分明是狂怒不甘的,只听那声嘶力竭的骂声辗转传来,尽是恶毒的诅咒与竭力的威胁。

犬丙看着掉落在地的朱海的小小身躯,眼里闪现着的是狂热的兴奋,他跨出一步,身型渐渐消失,在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半空中,与犬祝的残影脸对脸相对,诡秘一笑道:

“方圆千里之内,能够威胁到我的犬乙已被你一手消灭,犬丁已是赁无所居的幽魂,魉部族长早在三年之前,已将儿子送予我为弟子,而您老人家的真身,却还在一千四百里以外的三藜洞中盘坐等死吧?若这天大的机缘被一个区区的影子所吓阻,那我犬丙也当真是蠢到极点了。”

长笑声中,犬丙张开白牙森森的巨口,若鲸吸百川一般,想将那面容已经扭曲的犬祝影象吞吃下去!这分身影象中包含了犬祝的一魂一魄,如今反正是撕破脸来,那自然是下手毫不容情!

可是他的面色忽然变了。

由先前的自信变得惊慌,疯狂,不甘,恐惧!

犬丙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簌簌抖动着,以至于身上包被着的甲壳相撞,发出清脆的“得得”声响,他脸上冷汗涔涔而下,脖子似乎都已经僵硬,看他的模样,似乎既想回头,却又不敢回过头去。

“这……!”犬丙嘶声道。“这绝对不可能!”

他的话与其说是在否决,还不如说是在给自己增添勇气!猛然间,“哗啦”一声,他身后本来受创的那半条蝎尾已重新生出,口里念念有辞,一粒水蓝色的珠子便突兀的出现在了空中,随着上面水光漾动,那珠子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很快的就充斥在了空中,循着一道道玄奥至极的轨迹围绕着犬丙的身体缓缓转动,看上去他身边有着仿佛无数湛蓝色的星星,分外美丽。

这粒珠子,乃是犬丙苦心炼制的法宝,叫做戮目珠,此物取自一头寒獠鱼的独目中,经过了万载寒冰的淬炼,上面更以巫法附上了九十九人的阴魂,善能感应潜藏中的敌人,专伤双目。

犬丙一声厉啸,身体似乎风车一般的疯狂旋转,那百多点寒星便飞速激溅出去,俱是循着一道道弧线飞舞绕行,这百多粒珠子看似行进路线杂乱无章,可是在飞行的途中没有一条飞行路线相互重叠,没有一粒珠子掠往相同的地方,竟似乎在数十丈中勾勒出了一张张天衣无缝的网!

这时候,空气里忽的响起了一声叹息。

听到这声音的犬丙浑身上下再度一颤!他此时已经不愿去想发出这声音的人是谁,或者说,是害怕想得过多了,就失去了再度作战的勇气!

叹息发出的时候,四下乱飞的戮目珠的运行轨迹也迅速改变,它们自然是不会感知到主人忐忑的心情,只是忠实的执行着自己的使命,一刹那间,一百粒珠子迅速幻化,飞旋飘击向左方的一处地方!

在这戮目珠全力运使所激荡而起的粼粼水光里,只见得青黑之气大盛,卷腾若云似雾,只能依稀看见内中盘膝坐了一个枯瘦的人影,并指如箭,破雾指出!

这一指来得甚是奇特,给人的感觉明明是指着空处,意识里却是指着自己,初时仿佛指天,仔细一想反是指地。

这一指,不在左,不在右,不在前,不在后,似瞻前,似顾后。实在是飘渺难测。

这便是犬祝仗之横行天下的绝技之一!

幻挪指!

犬丙只是看了,脸色一下子就发了青,捂住胸口忍了一会儿,最后哇的一口血雾喷了出来!而他引以为傲的法宝戮目珠,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在空中爆碎成一团一团的淡蓝色冰雾!一只只被他拘禁在里面的恶鬼厉魄趁此机会,纷纷逃逸,一时间空中冰寒刺骨,妖声凄号,慑人心魄!

“是你!果然是你!”犬丙连连后退,口中牙关上下相击,发出恐惧的“得得”声。他的眼神里除了惊怒,更是充满疑惑,眼前这人,分明便是自己认为还在数千里外的三藜洞潜修的犬祝真身,没想到这大巫祭的布局竟是如斯精密,不惜耗费巫力,以一魂一魄为代价,成功的将这些对他心怀不忠的人一网成擒!

原来犬祝因为巫力修为已是登峰造极,其躯体的崩坏也是加剧加快,近些年来当真是潜修于洞中,尽管有着那诡邪无比的掠夺精血之法,但也只是饮鸩止渴,无济于事。今日在这洞黎坝会盟,商讨的乃是集合族人抵抗商人的大事,此时本就已是谣言四起,犬祝不得已之下,只得采用化影随形**分出一道残像而来,没想到这残像本就是精神之质,对于各种元气变动要敏感得多,立即就感应到了朱海的怨气冲天,体内似乎还多了一条魂魄寄生,立即就大生兴趣,暗暗的留上了心。

接下来之后,朱海屡逢生死,犬祝乃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即就率先发觉了此子乃是元体之身,自然二话不说,真身立即以纵地遁法急赶了过来,更是将计就计,成功引出了一系列阴谋叛乱的人,他便躲在旁边推波助澜,坐收渔人之利。

此时在犬丙的眼里,这一手遮天的可怕巫祭正氤氲在那团淡淡的青黑雾气里,垂目低首潜修的模样,看起来高深莫测。

俗话说,困兽犹斗,何况是犬丙这个跟随了犬祝几近三十年,深知其心狠手辣的人,他面上白气一闪而逝,正打算鼓动浑身上下精修了六十年的巫力来个鱼死网破,猛然间耳中只听得“哧哧哧”的连声轻响。

犬丙正有些茫然间,忽觉背上一麻,这种感觉异常奇特,就仿佛是同女人****时候的*的快感,牵震了附近的经脉,连带全身上下的肌筋都受到了牵震。

他正有些诧异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想起数年前一位门徒路经三藜洞的遭遇,大骇之下,反手一摸,立即惨呼起来!

犬祝已在他身后。

此时若有人经过,便是胆子再大,心中也一定会惊骇莫名。犬丙化形妖蝎,已是半人半蝎的可怖模样,而大巫祭犬祝自腰以下,已是尽数腐烂而去,脸上的肌肤更是皱纹交错,干涩难言,这倒也罢了,最可怕的是,他浑身上下的数十条青色血管竟是抽离出体外,在空中飘舞似蛇,有数条血管的末端,已是轻易而举的刺破了犬丙体表的甲壳,自后方深深的扎进了他的身体里面,眼下更是随着脉络的搏动,不停的吮吸着犬丙的血肉精华!

眼下的犬祝,哪里还有统领西疆的大巫祭的半点模样?无论行为举止,都是隐秘邪奇,鬼气森森,犬丙惨嘶一声,只觉得背上仿佛被开了一个漏斗,浑身上下的精,气,神源源不断的流淌而去。他毕竟也贵为巫祭,惨叫声中,各种法宝毒虫再不顾惜,死命洒出,而人也疯狂前奔,那知道犬祝阴恻恻一声长笑,破烂的黑袍飘动,倏来忽去,竟张臂一下子抱住了他!

这一瞬间,犬丙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麻木了,自己仿佛迎面撞上了一只凶残的刺猬,连魂魄也被扎了个千创百孔。

良久,这团重叠在一起的黑影终于分了开来,犬丙似一口破麻袋一般,双目无神的摔落了下去,而犬祝却是桀桀长笑,笑声里尽是诡邪之意。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他赤红阴冷的眼睛扫过下方犬乙,犬丙,杨戬三人。

“这三人正好用来炼制血尸。昨日更有探子传来消息,商猪将在三月内再次进犯,此次老祖我没了这具皮囊的后顾之忧,正好毫无顾忌的一展秘法,擒纣狗,灭闻仲!之后待我闭关三年,行夺舍之术,据了这具元体!之融会适应之后,普天之下,还有何人是我对手!”

月色泛着惨青。

一勾邪月背景着天空里那个狂妄疯狂的身影。

他扭曲了的影子长长的投射了下来,带了一种不可一世的悖逆气势,恰好覆盖在了朱海平静而茫然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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