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薛老三对几上的两匣扇子爱不释手,这把摸摸喜欢,那把扇扇极爱。小九也坐在边上一脸的期待,眼巴巴的看着素姐。
素姐白天把玩了半日那把素面竹扇,心里想着的就是若是回到山东,可做得来。休看此物不过几片竹子钉个钉子,若是要做到这么好,却不容易。扇骨要雕花,就要巧手工匠,扇面的用纸又要精良,只怕还得自己另起造纸做坊,再加上小小扇坠,就是拿绳子打几个结罢,自己那明水庄上的农妇还要现教,能不能学会更是两说。因此她越想越是泄气。

狄希陈进来,见老三跟小九都眼巴巴的看着素姐,素姐却在一边发呆,忙笑道:“这个你们一人挑一柄罢,这个不易得,我收着回山东要送人的。”薛老三还有话说,见小九都伸了手去拿,生怕他捡了自己爱的那一柄,忙忙的去拿。狄希陈待他一人拿了一柄在手,自己也捡了一柄松竹梅结寿福禄扇在手,忙叫小荷花:“快收了里屋去,谁也不许动。”

又将手里这一柄递给小杏花道:“送了前边给周师爷。”

素姐见他们三个如此,笑道:“什么好东西,偏要这样抢。”

狄希陈便道:“我也去潘园吃过几次酒。他从来没有这么大方过,差不多的人问他要,送匣平常的就罢了。休看这二十四把扇子,每样进贡宫里边,一年不过一五柄。好容易得的么?”

小九也道:“就是那两个漆盒,也是难得的,嫂子莫要随便送人。这两个盒子并扇子差不多三百金了素姐想了半日苦笑道:“我知道为什么了。他是见我们去他作坊逛,怕我们算计他。”

狄希陈想了想,若是县太爷去自己家作坊看了半日。也怕他不是只看看。果然自己考虑的不周全,无意中教人家担惊受怕。只是事已至此。再有什么话说,人家惊疑更甚,便道:“却是我大意了。以后记着,不要再跟潘园的人打交道罢。若是他存了我们算计他地想头,我们一举一动都能看出别的意思来。反倒不好了。”

素姐也点头倒:“咱们为什么做官?早知如此就不要去他家作坊逛了。害人家担惊受怕的,怎么着也要把这几样东西还人家罢。”

因素姐这样说,薛老三忙将扇子揣到怀里道:“送出去地东西不能要回去。”

小九忙道:“收了没消息,他就安心了。还了,只怕人家更怕。”

狄希陈笑着称是,摆手道:“破家的衙役,灭门地知县,就这样罢,以后咱们回家买东西送人川扇这一项就不必了。”

素姐便将这事记在心里。虽是无意之举,若是原先的吴知府,只怕又有话说。这还罢了。那位潘员外,一定将狄希陈归到贪官那一类。偏偏狄希陈与小九说的都在理。此事只能不了了之。想了半日。狄希陈的官儿再做两年就能回乡,到时就不必这样步步小心了。

狄希陈看素姐想得出神。安慰她道:“咱们以前总说当官好,其实这个小官儿也不好当的。”

小九见饭摆齐了,就笑道:“朝中有人好做官呀。若是打出了杨尚书地旗号,吴知府也不敢拿咱们怎么着,他那位妻兄还是杨尚书门生呢。五哥就是太谨慎了。”

狄希陈见薛老三听得眉飞色舞,忙道:“咱们与杨大人合伙,这事不能提的。大家心知肚明还罢了,不然又可以参我一款狗仗人势的大罪了。”素姐听了瞪狄希陈一眼道:“吃饭,今天的鱼不错。”

薛老三是个老实人,听不出狄希陈是敲打他,见素姐好好的又恼了,就不敢乱说话,低了头夹块鱼剔了刺给小紫萱吃。素姐就想起来问他:“你临走时三弟妹可是有了?”

薛老三笑道:“我哪知道她,每日里无事不是她姐夫考上秀才了,就是她兄弟又买了田地。”

素姐好意劝他道:“夫妻过日子这是正经,她也是想你上进的意思。”

因说到上进,薛老三怒道:“老头子偏心。当初咱们家请先生,说我小,不教我去。等你们都进了学,又说俺不是那块料,不给俺请先生。”

原来狄薛相三家合请程先生的时候,小三儿才两岁。等他大了,薛教授亲自教了他几日,那心思就似上好牛皮糊住了七窍,拿锥子扎也扎不出个眼来,就泄了气。因家里有举人秀才支持门户,这个小三虽是个白丁,有举人哥哥人也不敢对他怎么样,就罢了。当时薛三冬年小不教他读书大乐,如今见哥哥姐夫都做了官,他不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材料,只说父母偏心。

素姐见他发作,忙替他布菜道:“还有五十岁的童生八十岁地举人呢。你若是真肯念书,自己也请得起先生了,念的慢些再过二十年也能进个学。”

说得薛老三面色如土,埋头吃饭。小九冲小紫萱做了个鬼脸儿,小紫萱忙站起来给舅舅夹了一块肉道:“舅舅吃肉。”小滑头看狄希陈似笑非笑,干脆又每人夹了一块,方坐下来等她爹爹夸她。

狄希陈道:“小紫萱也有六岁了,不如请个先生教她。”

素姐不肯,笑道:“女孩子家又不考秀才,认几个字我教就是,找个迂腐老头教傻了怎么办。还要学管家,学针钱,学这个学那个。”

说得小紫萱眉头都皱到了一处,抱着素姐道:“娘,俺就学识字好不好。”

素姐道:“不难的,很好玩。”

狄希陈笑道:“你娘会把荷包变成猪肚子,可有本事了。”说得一桌子人都笑了。

第二日狄希陈前边回来,素姐记着那个告状地老头。便问他审得如何。狄希陈笑道:“不过先问问罢,签了票找被告来堂审还要排日子呢。”便将故事说与素姐听。

原来这个老头姓李,家里在打铜街口开了个杂货铺子。日子也还过得。去年春天给两个儿子说了亲事,却是老朋友张家的一对姐妹。张家姐妹去年有一日说要去烧香。清早去了就没有再也没有回来。都以为必是让拐子拐了去,两家人找了十几天,居然让她们家舅舅送了来家。

李家就怕娶回家两个破罐,张家催着要办喜事,左推右推方说了要验验。谁知请了媒婆验了那个大还是女儿,小地却无论如何不肯让媒婆去验。李家就指了这个由头要退亲。张家抵死说两个女儿是赌气躲在舅妈娘家住了几日,本来无事,不能顶着这个名声退亲。因两家争吵不下,李老头气极了才来告官。

素姐便道:“是不是那两个呢?”

狄希陈笑道:“只怕就是了,日子都对得上,那个母舅又正好是在码头开茶馆地。我就没有着人去问。”

素姐忙道:“那我们要不要实话实说”

狄希陈摇头道:“还不到时候,他们自己吵了出来再说。咱们提了是坏人家名声儿,虽说验了是女儿。若真是教人拐了,也嫁不出去。”

素姐笑道:“原来我救个人也会惹麻烦上身,好人真是不能做呀。”

狄希陈笑道:“做人总要对得起良心。我想法子让他们和解罢。”

素姐点头,因小春香进来。就不再提。问春香有什么话说。

春香笑道:“新知府夫人荐了个卖花的王婆子来。大嫂可要见见她?”

素姐也知道古代有这种职业,因为大户人家地女人们不出门。就有妇人走东家串西家拎了头花、不值钱地首饰胭脂之类的小东西,半是人情半是货卖。只是在山东时,小门小户时人家不来,待有了钱又搬到庄上去住,就是没见识过这样地人。

狄希陈却道:“这种人也卖东西也拉皮条,远着些罢。”

素姐笑道:“林夫人荐了来的,只怕还是要见见,春香教人家进来罢,再去跟门上说,再有这类的人,必得跟我说过了才能放人家进来。”

狄希陈就道:“你心里有数就好,我还是到前边去罢,晚饭跟周师爷小九一处吃。”

那个王婆子跟着小春香一路走一路问她狄奶奶是哪里人,房里有几个姐姐等语。小春香因狄希陈说了要远着些她,只微微笑着并不回答。王婆子边走边看,后宅里的墙都拿石灰涮的雪白。进了上房,当中条桌上摆着一只青花瓷瓶跟一面铜镜。墙上挂着地画是松竹梅三样。椅子上摆着几个垫子都是平常的青缎子,一看就是自己家里缝的。狄奶奶穿着家常的夹袄儿白绫裙子,坐在东边屋里,面前圆桌上摆着茶壶茶碗笔砚等物,还有一面算盘跟一堆帐本堆在手边。

素姐见这个王婆子穿的豆绿夹袄,紫布裙子,头上插了好几朵花,一看就不是个老实妇人的样了,进来了一双眼睛先乱转,半日方福了一福问好。

只因是林夫人荐了来的,素姐只得笑道:“王妈妈好呀,搬个板凳来给妈妈坐。”

王婆子便将她带来的那个竹箱子搁在几上,笑道:“林奶奶那里常去,因说起狄奶奶会调理人,家里几个姐姐,今天一见果然生个好模样。”

素姐教她半文不白的官话差点呛到,忙放下茶碗道:“王妈妈带了些什么好东西,快教我瞧瞧。”

王婆子本来还想美言几句,拍素姐几句马屁,却不料素姐行事爽利,忙将那个箱子又拎到圆桌上,春香就将桌上地东西都搬走了,帮着王婆子开箱子。

素姐看那个竹子编的小箱子跟十七寸显示差不多大小,开了盖子,里边又跟饭盒一样分了三层,都拿出来摆在桌上。头一层是些通草编的花朵,各种花样地绒头花。并些打结的绳子之类。还有一层是装玉花玉结地翠叶,却比市面上卖地要精致些。落后一层却是几个盒子。王婆子见素姐盯着看,忙揭了盖子。都是些金银丝穿的珠花和挑牌。还有一大盒却是散珠子,大小不一。大地有绿豆大,小地只有半粒米大。

小春香拿起一朵盘成海棠花样的珠花细看了半日,方笑道:“这个是铜丝穿地罢?”

王婆子笑道:“就是铜线,小本生意,哪里用得起金了。”因素姐只是看看。没有动手,她还有些眼色,就不夸耀。

素姐因她还算识趣,方伸手在散珠盘里拨了拨,问她:“这些可卖么?”

王婆子忙道:“卖,这些本是小妇人在门房候着无事穿珠花用的。奶奶若想买了自己穿,家里还有好的呢。”

素姐笑道:“就这样的很好,穿着顽罢,还要问你买些铜线。”就教小春香去拿个小称来。

王婆子忙笑道:“有二斤多点。就算二斤罢,这样小珠不值什么钱的。五两银子。几根铜线值什么。”又自箱底取了一把铜钱出来。

素姐笑道:“果然不贵。”

小春香忙取了银子递给王婆子笑道:“你今日做成了生意,我问你要这个做中人钱。”便取了她两个翠叶道:“不拿你珠花。看你吓得,这两个可使得?”

王婆子忙笑道:“姐姐喜欢只管拿去。”又捡了两个翠叶与她。小春香取了笑道:“这两个给她们罢。”

素姐笑道:“也教她们两个上来瞧瞧。”笑对王婆子道:“她们捡地我自与你算银子。她哄你呢。小本生意不容易的。”

小春香就笑着去叫了小荷花与小杏花过来。小荷花见素姐买了珠子,知道她要自己穿珠花。笑道:“俺不要那些,大嫂穿的珠花若不喜欢,就给我了罢。”

王婆子这几个珠花手工粗糙,本就是准备卖给管家娘子们的。因素姐要穿,道:“我还有好些花样呢,不然我来穿几个给奶奶瞧。”

素姐上大学时女孩子都流行diy,买了一袋一袋的小珠子穿项链,小动物之类的东西,在别人是娱乐,她却是穿好了要卖给学校门口的小店。穿这些东西却不在话下。只是铜线没有钓鱼线好用。此时教这些小东西引的手痒,立时抽了一根细铜线,又挑了几十粒一样大小的圆珠,边串边扭,手里就多出一朵小花来,再拿小银剪抵着紧了紧,将多地铜线剪去一些,两头都绞成扣眼儿,随手扔给小荷花道:“再打上结接上穗子,可以做扇坠儿。手生了许多,总不成个样子,要是有结实的线就好了。我还会编个小猫小狗呢。”

王婆子笑道:“那个有拿麻线泡过药料煮了的,我家里也有,明日送了来。”

素姐笑道:“我要什么你都有,哄我是傻子呢。还不是各处寻了来地。王妈妈你就明白赚个跑路钱罢了。”

王婆子道:“果然奶奶都知道了,实不瞒奶奶说,这个线也不是麻的,是人家不知道什么做地,却不好买。”眼见素姐淡淡地,就要辞了去。

素姐道:“春香将翠叶的钱算给她,王妈妈若是寻得了那线再来罢。”

那个王婆子得了钱出了狄府就真奔知府家去了。林知府与夫人正在一处说话,就问她狄奶奶如何。

王婆子笑道:“跟前几个人都是极宠爱地,管的也严,不肯沾我小便宜。不似人家说的那么泼悍,人极精明的,也还肯给人留个余地。”

林夫人打发了王婆子下去,就笑道:“我说的你还不信,偏说他与前头吴知府不是一路人,正好揪了出来跟那位示好。要从这里下手查过去怕是不易。我劝你还是算了吧,他们都是识趣的人,不如大家都闷声发财。”

林大人笑道:“也罢,只怕吴大人倒台是上边人寻不了那位的不是,借他开刀。我在这里最多不过大半年,且乐一日是一日。好容易到成都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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