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忙乱之后,卖破烂的人群终于心满意足地散去,负责过秤的女店员长得有点胖,大脸盘子上满是汗珠,她很是不耐烦地吆喝一声:“大胡子,赶紧把这些东西归置归置,都送仓库里去!”
她的嗓门还真够厉害,叫田大康想起了一个词——河东狮吼。随后,就看到从旁边的一个侧门进来一人,估计也就三十多岁,骨架很大,但是却很瘦,脸上长着络腮胡子,乱蓬蓬的,但是却也掩盖不住骨子里的威严;眼窝深陷,顾盼之间,目光却很是犀利。只见他手上拎着个麻袋,弯腰收拾地上的破烂。

田大康抓抓脑袋,他觉得,这个人实在有点面熟,可是明明没有见过,真是怪事了。

“陈大胡子,手脚麻利点。破书纸还翻它干啥,又不是批阅文件,咋了,这玩意也上瘾,可惜啊,你这辈子是别想啦,哈哈哈——”胖妇女出一串刺耳的大笑,似乎能够支使这个大胡子,叫她心里很痛快。

那个大胡子闷声不响地把破铜烂铁装了半麻袋,然后想背起来,可是较了几下劲,麻袋却刚刚离地,而他的两腿已经开始哆嗦。

“废物!”胖妇女毫不客气地鄙视着,却丝毫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反倒是一脸恶毒地在那瞧热闹。

田大康捅了田大膀一下,叫他上去帮忙,然后他自己则迎向那个胖女人:“阿姨,你们这些收的东西卖不卖,我想买几本小人书?”

“不卖,不卖,只收不卖——”那个妇女厌恶地挥挥手,然后却一下子呆住了,只见田大康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钱,在她的眼前晃了晃,那红红的颜色看起来是那么耀眼。

“阿姨,你的一块钱掉了。“田大康把钱递过去,还乐呵呵地眨眨眼。

胖女人脸上的肥肉抽搐两下,眼睛四下一扫,见没有旁人,于是火烧火燎地接过一块钱,塞到裤兜里面,这才长出一口气:“就买小人书是吧,你去后边仓库挑吧,中午这阵没人,要快点!”

田大康点点头,一溜烟顺着侧门跑过去,虽然他也有点为那一块钱不值,可是对付那个讨人嫌的胖女人,金钱开路应该是最好的法子。事实证明,在一块钱面前,那女人动摇了。

后院是几间仓库,里面堆积着不同的废品。迎面看到田大膀和大胡子一起走过来,大胡子还拎着空麻袋,田大康就向他点点头:“叔叔,我挑点书。”

大胡子一愣,随即向最边上的一个仓库指去,脸上的神色有点耐人寻味:这年头,还有人看书?

田大康也不废话,招呼田大膀一声,就飞跑过去。进了大铁门一瞧,好家伙,里面简直就是一座纸山,旧报纸、杂质、还有单张的废纸,乱七八糟堆积在一起。

“大膀,你挑信封,要带邮票的——”田大康吆喝一声,就埋头扎进废纸堆,挑选田大膀基本不认识字,叫他挑书有点难为人,索性就派他干最简单的。

现在,田大康有一种沙里淘金的感觉,废旧的报纸杂志,对他来说,没有一点价值,而纸堆里面,绝大部分都是这些,每找到一本书,田大康都忍不住出一声低低的欢呼。

“哇,还有鲁迅先生的《呐喊》,这下淘到宝啦!”田大康兴奋地挥动了一下拳头。

“呐喊?富贵你小点声,在这可千万别喊,小心把人招来——”田大膀就跟做贼似的,从纸山后边探出大脑瓜子。

田大康也捂嘴窃笑,把书往胳肢窝一夹,继续在废纸堆里奋战。

“娃子,把书放袋子里吧。”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田大康一回头,原来是大胡子,正把手里的麻袋递过来。

“胡子叔,谢谢你。”田大康也不客气,小心翼翼地把挑好的几本书递过去,大胡子接过来,逐一看了看封面,然后浓浓的眉毛皱起来:“《古文观止》,这书也能看懂?”

田大康抓抓头,眼睛恋恋不舍地从废纸堆里收回来:“正学着呢,不过没有书本,都是先生给我们默写出来,实在太费事——”

说着说着,田大康连忙闭口,刚才实在是有点得意忘形,跟陌生人说这事,万一把吴先生教学的事捅出去就坏啦。

看到田大康一脸警惕,大胡子竟然微笑点头:“娃子,你是哪的人?”

田大康朝他笑笑,然后低头继续挑书。偏偏田大膀这个没心没肺的当啷插了一句:“俺们是红旗公社五星大队的——”

“挑你的信封吧,多嘴!”田大康瞪了他一眼。

“五星大队,你是清源先生的弟子?”大胡子慢条斯理地说着,手里还习惯性地去捋胡子,只是胡子已经剪得太短,根本不上手。

田大康心中暗暗叫苦:这次搞不好把先生害了。但是嘴里依旧争辩:“不是,俺自个看着玩。”

大胡子也往门外张望一下,然后嘿嘿两声:“小师弟,还跟我打埋伏,清源先生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一直想前去探望,可惜天天有人盯着,寸步难行,咫尺天涯啊!”

师弟?田大康也有点被他弄迷糊了,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吴清源的学生,怎么会在这倒腾破烂,不过想想老师都在生产队喂马,他的学生出现在这,也就不过分了。

“明明那小家伙还好吧,她的眼睛——”大胡子目光中忽然一黯,然后叹了一口气。

田大康这回算是相信了,恭恭敬敬向大胡子鞠躬:“富贵见过师兄,明明和先生都在俺家住,今天俺进城,就是给明明买治眼药的,想不到这块有书,所以就——”

“富贵,呵呵,你先等一会——”大胡子拍拍田大康的肩膀,然后转身出去。不大一会,就拖着俩面袋子进来:“这些都是我挑选出来的,你全部带回去。”

田大康也没时间一本一本看,直接把面袋子塞进麻袋:“刚才花了一块钱的买路钱,好不容易混进来,等以后有时间再跟师兄叙谈。还不知道师兄尊姓,回去也好跟先生汇报。”

“陈一航,给他老人家丢脸啦。”大胡子叹息一声,无奈地摇摇头。

“原来是他!”田大康不由愣在那里。

(晚上六点还有一更,胖子抱拳拱手尊一声:大伙多砸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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