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富贵啊,拿这么大一个盆,想包圆咋的?”老支书今个心情特别好,乐呵呵地拍拍田大康的小脑瓜。他一般时候都是这样,要是给大伙分东西的时候都是满面春风,社员们吃点好的,他脸上也有光啊。
“队长叔,俺现在长大了,不想再放猪,柱子哥受伤了,看青的少个人,俺顶上去吧!”田大康早就打算好了,当猪倌虽然轻省,但是把个死身子,干点啥都不方便,他还打算干大事呢,哪能整天跟老母猪和小猪羔混。

“你去看青,小点吧,进麦地都看不着脑瓜顶,也不怕也叫熊瞎子给舔喽——”妇女队长铁梅嫂子在一边接过话茬,她没结婚的时候是有名的铁姑娘,干活比老爷们还猛,性子也直爽。

“还小,俺都五十多啦。”田大康看看自个的小细胳膊小细腿,这话终于没能出口,而是转过身拍拍黑妞的后背:“铁嫂子,俺有帮手啊,今年开春的时候,山上下来一只野狼叼猪羔子,叫黑妞一直给撵到山上,三天三夜才回来,厉害吧!”

这事还真不是吹,村里人都知道。铁嫂子瞧瞧黑妞,嘴里哈哈两声说:“小富贵,我瞅着黑妞的肚皮见长,八成是揣着崽子呢。平时也没看它起秧子啊,是不是跟着野狼跑到山上私通啦,哈哈哈——”

田大康不由涨红脸:“要是那样才好呢,下出来就是狼狗。”

“好啥好,生出来也是阶级敌人的狼崽子,坚决消灭!”铁嫂子故意摆出一脸阶级斗争,还挥舞了一下拳头。不愧是铁姑娘出身,那大拳头跟老爷们差不多。

大伙听他们说得热闹,立刻有人也掺和进来,吴大帅笑呵呵地说:“铁姑娘,要说你们老娘们就是厉害,连狗肚子里边是啥崽子都知道。俺瞧你这肚子也起来了,是不是也揣上啦,跟谁私通的?”

铁嫂子一听就不干了,满院子追吴大帅,惹得大伙兀傲喊叫,拍巴掌看热闹。

“队长叔,行不行啊?”田大康干脆拉着老支书的胳膊,使起了小孩撒娇的把戏。

因为屯子小,这两年村干部又比较乱,所以支书村长一把抓。一般同辈叫支书,晚辈都叫队长叔,当然也有不少小伙子都愿意管他叫老丈人,谁叫他家闺女多了呢。

或许是今个心里高兴,老支书竟然点头答应了。田大康估摸着,也许跟他早晨的表现有关系,毕竟那几句话都说到点子上。

而在分肉的时候,确实也验证了这个想法,老支书特意叫马会计给他多舀了一勺荤油,要知道,别人家都是两勺。

除了油之外,还有几两熟肉。都是在生产队熬好的。多亏队里有大锅,还是合作社刚开始,吃大锅饭的时候用的,就算整个狗熊扔进去都能装下。

大伙一年到头难得见着点荤腥,尤其是小娃子,这回算是解馋了,一个个小嘴都油汪汪,满屯子乱窜,身后还都跟着自家的大狗,尾巴都耍成风车一般。

田大康也高兴,不过还没忘了正事,偷摸凑到老支书跟前:“队长叔,熊胆在哪呢,俺奶奶一到阴天下雨就好腿疼,能不能给俺泡酒啊?”

“这玩意挺老贵的,焙干了还得卖钱呢——”支,田大康不由心里一沉:看样子要没戏,本来琢磨着把熊胆卖给刘老六呢。

“看你小子这孝心劲,就少给你倒点胆汁儿。”老支书对李奶奶还是比较尊敬的,那时候军烈属都吃香。

“那就先算了——”田大康心里多少还得到点安慰,端着盆子回家。一进院,小二黑就连窜带蹦奔过来,俩巴掌抱着他的大腿,就跟看到亲娘似的。

“没娘的娃子就是可怜啊——”田大康瞧瞧盆子里面的油和肉,再瞧瞧傻乎乎的小二黑,心里挺不是滋味。

黑妞看到小主人迈不动步了,于是就龇牙咧嘴,朝着小二黑哼哼两声,然后一爪子把它扒拉到一边,跟个小球球似的,滚出老远,沾了一身草沫子。

李奶奶从屋里走出来,接过田大康手里的盆子:“富贵啊,要不这小熊瞎子就别养了,要是再大点,咱们俩也没它能吃——瞧瞧这小样,还真招人怜,你愿意养就养着吧。”

看到田大康把小二黑抱在怀里,拍打身上的脏东西,而小二黑嘴里还哽哽几声,跟受了委屈的小娃子一般,李奶奶也心软了,她知道富贵这娃子的心啊。

田大康使劲点点头,然后腾出手敲敲黑妞的脑门:“以后不准欺负小二黑,不然等它长大了,天天把你压屁股底下俺可不管。”

进了屋,田大康先翻翻野鸡蛋,稍微晾了一阵,免得太热。小二黑在旁边使劲抽搭小鼻头,然后又噙住田大康的手指头不撒口。

“小家伙估计是饿了——”李奶奶把搅好的苞米面糊糊给它盛了半碗,里面又放了点盐,小二黑呼噜呼噜就开吃,最后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这家伙还真省事,吃饱了就往炕梢一趟,团成一个小球睡着了。在睡梦中,身子还不时抽抽几下,不知道是不是做噩梦。人生在世不容易,狗熊也是如此吧。

等到了晚上,田大康带着黑妞,跟随吴大帅去看青。这活说起来还算轻省,溜溜达达的,遇到野牲口的时候并不多,昨晚那只黑瞎子是撞枪口上了。

吴大帅最近春风得意,所以喝得小脸红扑扑,他披着黄大衣,腰里挂着手电筒,嘴里还哼哼着样板戏,老自在了。

出了村子东头,因为这边靠着山,所以搭着个窝棚,重点防护。爷俩在窝棚前面点着火,上面压点青蒿,光冒白烟不起火苗,不是取暖,而是专门用来熏蚊子。

大田里面绿油油一片,小麦估计有一尺高,已经开始抽穗;苞米高粱也比田大康的个子高了,正使劲拔节。小虫子出的鸣叫,庄稼散的清香,傍晚吹来的小风,汇成了美妙的田园交响曲,置身其中,田大康也似乎忘记了身外那个纷乱的世界。

看到吴大帅在那擦着猎枪,田大康忍不住笑嘻嘻地问:“大帅叔,今晚不会再遇到黑瞎子吧?”

吴大帅很有气势地一挥胳膊:“敢,来一个灭一个,来两个灭一双——”正说到起劲处,忽然一阵猛烈的凉风旋过来,立刻把他裹到浓浓的白烟里。呛得吴大帅一边咳嗽,俩手还一边乱划拉。

“大帅叔腾云驾雾了,您老挺住,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田大康还在一旁给他煽风点火。

“这风挺邪性——咳咳——”吴大帅终于从浓烟中转着圈晃悠出来,俩眼睛都睁不开了,眼泪哗哗的。

田大康也觉得身上凉飕飕,感觉天色一下子暗了不少,猛然抬头往天上一瞧,不由哎呀一声。只见西边天空乌云翻滚,就跟水翻花似的,横冲直撞而来。而且前边的云彩黄焦焦的,看着瘆人,就像里面有数不尽的妖怪在兴风作浪。

“大帅叔,好像不是好雨啊——”田大康也不由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拉着吴大帅就往窝棚里面跑。

呼——又一股旋风卷过来,鬼哭狼嚎一般,吹得这爷俩站不住脚。田大康一愣神的工夫,窝棚就倒了,上边苫着的干草全卷到天上。咣啷咣啷,窝棚里面的一个搪瓷盆在地上直翻个。

田大康扑过去把盆子摁住,然后就听到吴大帅声嘶力竭的喊声:“富贵,赶紧蒙着脑袋蹲下,看这架势要下——”

还没等他说完,就听噼里啪啦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就跟爆豆一般,随后,田大康就感觉到雹粒子打在脸上,火辣辣的。

他也急了,把手里的盆子一举,扣到脑袋上,身子缩成一团。叮当叮当——雹子落到搪瓷盆上,动静还真大,就跟敲鼓似的。而且响声越来越大,田大康胆战心惊地往地上瞅了一眼,好家伙,牛眼珠子一般大小的雹子,在地上直蹦,蹦得人心惊肉跳。

四野苍茫一片,银光漫天席地,在浩荡的天威之下,蹲缩成一团的田大康显得那么无助,那么藐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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