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陵崔氏。执政宰相。
当两个因素齐集于一人之身的时候那便如同在其人的头上笼罩了两个耀人的光环足以让无数人为之倾倒。有人会鄙夷这种墙头草的行径有人会轻蔑于其人的毫无风骨但更多的人却只会羡慕崔能历经磨折屹立不倒。当然如今长安城中能够逃过先头大劫而后摇身一变又扶摇直上的并不止崔这么一个还有窦怀贞崔日用等好几人。与这些朝廷高官相比某个冠着武姓的好运女子也是有心人谈论的对象。

三月二十五恰好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大好日子从一大早开始崔家门口的那条巷子就开始热闹了起来。衣着光鲜的管事笑吟吟地站在门口迎候客人写礼单的人几乎没有停歇的功夫收礼的下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往日那些难得一见的高官贵妇此时全都蜂拥而至个个都是笑容可掬地向那位寿星老夫人拜寿贺喜。毕竟这世上能像崔老夫人这般福禄寿齐全的着实是不多。

在这般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场景中一辆簇新的白铜饰犊车停在崔家大门口。凌波在侍女搀扶下从车上下来见周遭都是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不禁嗤笑了一声。她今天只穿了一件藕合纱衫着了一条水墨画的藕色绫裙什么珠玉晶耀的饰全都不戴也就是手指上那个翡翠指环算是最值钱地物事。和那些花团锦簇珠光宝气的女人比起来。她自是显得无比寒酸就连接待的人也有些漫不经心地。

接礼单的管事瞅了一眼凌波素淡的服饰原本心中有些轻蔑。可打开礼单一看上头那一长列东西他登时深深吸了一口气立刻换上了一幅恭敬的笑脸客客气气地亲自把人引到了贵宾云集的福寿堂。等到眼看人迈进门他方才回转来却仍是忍不住再次打开那礼单浏览了一遍仍是忍不住咂舌不已。旁边两个帮着收礼单的下人觉得奇怪左右凑过来也偷瞧了一番这一看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白玉观音一尊越窑青瓷瓷瓶一对。翡翠手镯一对赤金点凤缀珠步摇一对越州轻容十段兖州镜花绫十段恒州孔雀罗十段荆州交梭子十段……仅仅是丝织物便有十几种差不多是各道入贡的珍品都齐全了。就是宫中赏赐也未必有这样慷慨。

其中一个下人便掐着手心嘀咕道:“究竟是哪家家眷如此大方?”

那管事没好气地在礼单末尾的署名处指了指:“你瞎了眼么?这么大的字也看不见!那上头不是分明写了永年县主?”

对于别人的议论凌波并不在意。礼单是楚山一手备办地横竖库房里头积压着不少当初的东西她便毫不吝啬地全都拿了出来。此时。见福寿堂中十几位贵妇三三两两地谈笑风生却没几个是她认识的她便自顾自地选了一个地方跪坐了下来。懒洋洋地呷着侍女送上来的茶丝毫不理会四周那些打量猜度的目光。

“太平公主驾到!”

随着这个声音福寿堂中一众贵妇慌忙迎了出去落在最后的凌波随便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站了。举目一瞧她便看到身为主人地崔引着太平公主朝这边走来。隔着老远的距离就能看见太平公主髻上那熠熠生辉的八凤衔珠钗和颈项上的牡丹式样镶红宝石项圈端地是富贵豪奢之气扑面而来即使是那纱衫绫裙也决不逊色于昔日安乐公主的百鸟羽裙。

尽管凌波把自己藏在人群之中但太平公主何等眼力进门之前只在左右略微扫了一眼便在众多的贵妇当中找到了凌波。于是便停步笑道:“十七娘只顾着躲在后头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崔刚刚忙着接待一群宰相高官此时听这么一说。又看到凌波从后头闪了出来便换上了一幅亲切地笑容。他如今已经三十有八但却保养得宜依旧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与太平公主这么一前一后地站着竟是犹如一对珠联璧合的璧人。等到凌波上来他识趣地侧身往旁边退了一步。

宰相也不过正三品凌波又不是普通的从二品县主他可没有资格受她的拜礼。他和那丫头之间的恩怨错综复杂但既然他如今的恩主太平公主仍然对那丫头有兴趣他就最好装得大方一些。

作为大唐帝国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甚至高过太子的人物太平公主走到哪里都少不得有人趋奉。这一日虽是崔老夫人的寿筵但拜寿过后主角却变成了太平公主。觥筹交错之间就连寿星翁本人都是亲自举杯为公主寿就更不用说其它贵妇了。而坐在太平公主身侧地凌波自始至终都是维持着微微地笑容却几乎一句话都没说。

酒酣耳热之际凌波借故退席到院子里透了透气才站定却现那边高官云集的魁星堂中也有人偷偷逃席。等到那人近前她只觉得一颗心怦怦跳动了两下再也维持不住那种云淡风轻地表情。

那竟然是瑞昌——徐瑞昌!

“想不到县主也从中逃席了。”瑞昌的脸上带着温润的笑容和往日那种卑微的笑毫不相同就连那桃花眼仿佛也变得锐利了起来“太子昨夜偶感风寒所以便派了我前来为崔老夫人贺寿。内中阿谀之词横飞我听着心有戚戚然于是便出来了。”

凌波眉头一挑随手折下了旁边的一根柳条轻轻敲打着左手冷笑一声道:“阿谀之词固然让人听着不耐烦但似乎还不至于让你徐大人心有戚戚然吧?”

“旧日武三思李重俊韦庶人等等听过的阿谀之词比今日这些只怕要动听得多一朝败亡却还是挫骨扬灰如今崔相公听着这些却甘之如饴我怎能不感到心有戚戚然?”瑞昌说着便往前进了几步把自己和凌波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了不足一尺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每一次呼吸。他微微顿了一顿又意味深长地道“昔日托庇于县主门下我受恩深重所以今天有一件要事提醒。”

见凌波面露警惕之色他便退后一步行了一个极其郑重地大揖直起腰后方才平静地解释道:“陛下即位不久郑便煽动谯王李重福谋反事败之后被诛九族。郑和崔都是县主当初推荐给武三思的人武三思死后两人双双投靠已故上官昭容可到最后崔平步青云郑却举家灭族。这事情原本已经过去但我却听说郑有一子外逃以郑的聪明来看说不定会指示其子来寻县主庇护还请多加提防。”

凌波陡然色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郑崔都是她推荐给武三思的人她也曾经暗示过郑和崔相斗。可如今日月换新天韦后安乐公主横死武三思父子的坟墓都已经被掘了郑甚至被诛了九族这若是那个漏网之鱼真的来找她还确实不是小麻烦。

满心烦闷的她重回席间恰逢太平公主举杯向一众夫人致意她便顺势捧起了酒盏。将那一盏春暴御酒一饮而尽她一抬起头却看到太平公主离座而起朝这边走来就在她的座前伸出了手。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拒绝那邀约只得站起身来。见那只莹白如玉的手依旧没有缩回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咬咬牙把手递了过去。

这时候太平公主方才满意地点点头又转身对其他人笑道:“诸位请尽兴我和十七娘出去走走。”

外头的院子中不见一个仆婢但只见绿意盎然百花竞妍即便是春日的午后却让人精神一振倦意全消。然而此时此刻被太平公主拉着手凌波只觉得满身不得劲等来到自己刚刚和瑞昌说话的那棵柳树下时她方才恢复了平静。然而太平公主樱唇轻吐的第一句话却又让她惊得无以复加。

“十七娘你想学婉儿还是学我?”

这是什么意思?凌波只觉得头皮麻见太平公主目光直视过来她索性把心一横道:“公主我此次回来只是因为东突厥默啜谋攻突骑施或将危及庭州并不想干涉这些朝堂大事。”

“不干涉?十七娘不管你是否承认你都已经干涉过很多回了。”对于凌波这样的回答太平公主只是晒然一笑继而更伸手弹去了掉落在凌波左肩上的一片树叶“你一向是个聪明的丫头应该知道内不宁则外不靖倘若这朝中都不太平朝廷哪有闲心管什么西域?这世上没有世外桃源你只有在长安做出正确的选择你的裴郎才能够在庭州平安喜乐。”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告诉你默啜不是谋攻突骑施而是已经攻了初战便击溃突骑施和各部联军三万人。若是照这样的架势北庭都护府想要独善其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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