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阵营混乱,被刺死砍死者、被人马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尸横遍地,鬼哭神嚎。八面围攻,无处可去,包围圈越来越小,人马拥挤不堪,脚上踩着尸体,耳膜里“啊……”地巨响,闹成一片,咫尺之间都听不清说话。
连中军都被冲乱,张问被人从马上挤将下来,要不是张盈和玄月拼死保护,不定要被踩死。他的乌纱帽早已不知道哪里去,髻也在抓扯之间抓散,乱披在肩上,手里拿着剑一肚子的绝望。为国捐躯,说的时候激动人心,真遇上了怎一个郁闷了得。张问随军出来的时候见着明军六万大军浩浩荡荡,虽然因为将官要领空饷,六万是虚数,但人马甚众,四五万人应该是有的,哪里就想到这样的阵容会遇到灭顶之灾。

这时人群更加骚乱,纷纷向东北方面奔跑,张问等人也被拥挤着向那边移动,他垫起脚尖看去时,现东北面的建虏撤了,留了一个口子。明军现有路,不顾一切向那边逃奔,顿时丢盔弃甲,有的干脆连兵器也扔了。

这样的出口等于是饮鸩止渴。建虏见明军已经溃不成军,战败就在眼前,为了减少自己的伤亡,故意让出一个口子,等明军溃逃,然后在后面追杀,在半路截杀。这样打起来,明军只顾逃命毫无战心,就不再是战斗,而是屠杀。

如果没围死在这里,明军没有生路,还会拼死一战,大伙满肚子仇恨怒火,死前还不杀两个垫背么。但是一旦有了路走,求生欲就会占据上风,人性使然。

张问等人就算知道这个道理,也没有办法阻止兵溃。不管怎样,反正是没辙了,张问已经无法指挥军队,也跟着人流向出口逃跑,走一步算一步。脚下软绵绵的,全是尸体,张问的官袍下摆和靴子上全是血,凝固之后像硬布板一样。张问一边走一边用剑将下摆割去,以免影响行动。

这时他的腿被人抱住,他一不留神,一步没有跨出去,扑通就栽倒在地。顿时背上就踩了一脚,随即肩膀上也挨了一脚,痛得得他大叫了一声,急忙用手臂护住脑袋。他的脸挨在地上的尸体间,顿时沾了一脸黏糊糊的血,鼻子里一股浓浓的腥臭。躺在眼前的一具尸体也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张问吓了一大跳。

前面张盈急忙用力一拉,将张问拉了起来,抱着张问小腿那伤兵死死抱着一点也不放松,被唰地拖了一截路。张问喝道:“放手!”后面的人群推挤着,张问被挤得拼命保持身体平衡,再不走就得被人推倒踩在脚下。张问遂不再犹豫,提剑一剑向那伤兵的手臂砍了过去,顿时鲜血溅了起来,伤兵“啊”地惨叫了一声。

剑砍在骨头上,没有砍断手臂,伤兵的求生**使得他仍然不放手,张问疯似的用剑啪啪乱砍过去,总算让他放手了。张问已是浑身是血,拉着张盈就走。

众军冲出包围圈,就开始不顾一切地没命逃奔。张问也徒步奔跑,张盈看准一个骑马的,跳将过去,准确地抓住那骑士的腿,一把就将他拉将下来,抢了马让张问坐上去。这种命都快没了时候,什么互相帮助高尚情操完全是扯淡,除非是亲父子亲兄弟。

不料张问爬上马时,还真看见了有血性的人,张问听见一声大吼,回头看时,只见身后正有百余骑兵排一队,面对的方向却是后面,个个手提利器,准备最后作自杀式攻击。张问赞了一句:“真汉子也。”

中间一个大汉吼道:“逃,就知道逃,迟早也是死!兄弟们听着,我王熙的骑兵,要死也要战死!”

张问见状仍有保持军纪的人可以用,就还有办法,这样的兵冲过去送死实在没有意义,张问当即就对着那队骑兵高喊道:“王熙,本官张问在此,快带你的人过??张问经过观察,现追尾随而来的建虏并不多,最多不过千余骑,大部队没有把时间浪费在这支逃兵上,可能是在盯着杜松号称的四万兵马。虽然追兵不多,但对此时的明军来说也是灭顶之灾,张问的败兵好几千人,已经魂飞魄散乱作一团,张问完全无法指挥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明军在逃奔的时候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正没命逃跑的时候,突然前面的人停了下来,闹哄哄哭喊一片。张问极目而望,现前面两条河流横在眼前,这下不用逃了。此地正是浑河和苏子河汇流的地方,浑河东西流向、苏子河南北流向,形成一个人字形,而明军正好跑到了人字的下边,是被挡了三面的路,后面又有建虏骑兵,没地儿可去了。

众军惊慌失措,伏头大哭,喊爹喊娘悲惨至极。有人脱掉盔甲,开始涉水想渡河,不料这个河段水深没顶,水流湍急,很快就没冲到了河中,拼命扑腾大呼救命。岸上虽然站着很多人,但没人去救,也救不了。

张问见状大吼道:“建虏只有千余骑,淹死不如拼命,拼命还能有条活路!”还有点理智的人现没有路走,只有一起拼命才有活路,也跟着呼喊拼命,一时气氛调动了起来。张问又找来那络腮胡王熙,叫他带着自己那队骑兵打前锋,张问道:“现在拼命才有用,该你们上场了。”

于是那王熙带着自己的百余骑兵调转马头,喊打喊杀地冲了过去,同时又挟裹了一些步骑冲杀,挡住了追兵的锋芒,杀得血肉横飞。张问扬剑大喊:“众军听令,给我杀!”

众人想着左右都是个死,遂兵器扑了上去,有的没有兵器,在地上寻了鹅卵石抱在怀里,冲过去对着人就砸,人山人海中,使劲乱扔也能砸到人,那鹅蛋大小的石头要是砸中了脑袋,也能搞死人。

明军无疑已经被追杀得愤怒异常,这时能够拼上一拼,顿时勇猛异常,如狼似虎地攻击那些建虏骑兵。只要不怕死,什么精锐虎狼之师都不在话下,不怕武功高,就怕不要命。只见有个军士腿上中箭跪在地上,手上也没兵器,赤手空拳面对着建虏骑兵竟然去抱马腿,向将马给拉翻。那建虏附身一刀就劈下了他的头颅,却不料后面还有个没兵器的明军士兵趁机扑了上去,将那建虏扑翻下马,两人扭打在一起,明军士兵张口就往那建虏的脖子上咬。

这样的打法已经不是战斗,而是群架、野兽般的厮打。两军接敌后瞬间工夫,建虏就伤亡过半,恐慌异常,纷纷杂乱地调转马头逃奔。恐惧和慌乱不仅属于明军,它们属于所有人类,人又不是神灵。

明军嘈杂着追了上去,拿着鹅卵石边追边砸,明军的弹药弓箭全部消耗完毕,和在街上打盗贼一般的干法。张问见打退了建虏追兵,便命令停止追击。

众军杂乱地聚集在河边,纷纷躺坐在地上喘气休息,狼狈不堪,有很多人在河边上用手捧水来喝。现在这模样,几乎没有了军队的样子,就像一群逃荒的难民,衣衫褴褛,又脏又疲惫。只有身上的铁盔和一些人手里没有丢弃的武器,才说明这是军队。

休息了片刻,张问认为这里是危险之地,不久可能就会有新的敌兵来剿杀,便叫将官各自集结自己的人马,形成队列,准备离开。

人有时候就靠着那么一股子气,刚才还如狼似虎勇猛异常的人,转瞬之间又垂头丧气成了疲惫之师,连集结组成阵营都很是困难,杂乱非常。

张问挑选了一些强壮的军士,并在萨尔浒山上帮忙捉拿马万良的亲兵侍卫,组成自己的亲兵队,然后用这些人传达命令,协调队伍,忙乱了一阵,这才形成队列。张问又将各部将帅聚拢过来,以便调遣,从而有效控制军队,而那马万良,已经不知去向,可能在乱军之中被搞死了。

张问清点了人数,一共还剩四千余人,然后调动军队离开这河流交汇的死角,向西行动。

一路上,张问与众将商议去路,大伙纷纷要求继续向西,向抚顺关靠拢,脱离危险。至于杜松的死活,也管不着了。张问却不同意,回顾众将道:“建虏常用伏击战法,今在苏子河两岸生大战,他们定然会在抚顺关外围设伏,伺机伏击援兵,我们从这条路回去,是自送虎口。”

众将默然,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今晚还不知道怎么度过。现在张问部除了剩一群人,啥也没剩,粮草、弹药、帐篷、车辆损失殆尽,补给是个大问题。

如果按照张问的想法,就该找苏子河水浅的地方涉水渡河,设法与杜松大军汇合,再行部署。杜松为了搞界凡的一万多人,车炮没法过河,也只带了步骑兵出,但是粮草等物资是有的,总比张问这边要好。同时张问又担心杜松的大军在河对岸已经被搞垮了,这样的话,真的是欲哭无泪。

张问寻思手里这点人已经战心全无,只想逃回关去,不宜强迫他们深入敌区,否则容易逃亡和动乱。于是张问向西派出前哨,打探西面地区的状况,同时向抚顺关报告这里的情况;又派哨骑沿河考察水深,寻找涉水渡河的地点,张问觉得西面肯定布有伏兵,最终还是要和杜松部汇合才是办法,这才派人先摸清河上的状况。

大伙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向西行进,这里距离抚顺关只有一天的路程,但是却布满危机。现在关内成了张问等人心中的乐土,那里安全、温暖、亲切,他们对关内充满了向往,好似天堂。张问精神疲惫,恍惚之间,他想着,如果大明军队节节败退,国土沦丧,哪里还是乐土?

夜幕降临的时候,气温开始下降,众军在荒郊野林里,冻得簌簌抖其他全部调集到苏子河边围歼杜松残部。

正因为如此,张问等人才逃得一命,不然几万建虏追兵,他们不被全部搞死才怪。

十五日到十六日两天时间,苏子河两岸生了几次大战,双方死亡数万人,尸横遍野、鬼哭神嚎,大明精锐军团、杜松所部六万人马几乎全军覆没。

这是萨尔浒地区生的事,而关内不久前得到的消息还是十四日送达的,大明辽东军方掌握的情况是杜松主力驻扎萨尔浒,准备控制界凡。在十六日晚,沈阳又接到了新的战报:杜松一部在凡界作战情况不明,萨尔浒驻军被击溃。袁应泰意识到情况不妙,急忙调马林部,号称八万出边墙策应杜松,实际人数不详。

马林于十七日早上从三岔儿堡附近出关,组成几个方阵向南挺进。此时八旗军在苏子河一线快集结,北上推进,准备对付马林部。

张问的残兵败将被冻了一晚,已是疲惫狼狈不堪,他们现在还在萨尔浒东边靠近苏子河的山区里活动,他们很想向东、回到关内,但是已经探明萨尔浒山区布有伏兵,张问便不敢过去,他手里的人马几乎没有战斗力了,再搞一仗不全军覆没一触即溃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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