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在端本宫坐稳太子位后,众大臣立刻群起上书要求李选侍从乾清宫搬出去,以便朱由校顺利继承大位。其中东林党的刘一燝、左光斗、杨链等重臣最为积极,态度强硬。东林的舆论力量再次挥了强大的作用,李选侍再想自持养母身份死皮赖脸呆在乾清宫不走的话,恐怕就会在东林舆论的诱导下,名声变成妖孽了。
李选侍无计可施,只得搬离了乾清宫,被朱由校下旨安排在宫妃养老的哕鸾宫。朱由校顺利继承皇位,昭告天下。他一入住大内,立刻依靠太监王安撤换了李选侍周围的一干人等,将李选侍困在冷清的哕鸾宫内。

于是朱由校外靠主持正统的朝廷大臣,内靠实权太监王安,坐上了龙椅,君临天下。摆在他面前的,虽然是个烂摊子,却同样让他兴奋不已,一股王八之气压也压不住,在胸中不停回荡。

大朝,在皇极殿,就是以前的奉天殿,进午门的第一个宫殿,隆重非常。文武百官齐齐向朱由校跪倒,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洪亮、高亢、理直气壮。张问跪在靠后面的位置,也扯着嗓子高喊,他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隆重的大朝,心中激动万分,这里是天下的根本所在啊。

现在坐着龙塌上的那个少年朱由校,系着多少官员的身家和前途。他苍白的脸上浮出压抑不住的红晕,他坐的龙塌旁边,放着一个香炉,香炉上刻着大明山河图形。朱由校看着那图,仿佛自己的手里就攥着那山河一般,他的眼睛如此深情,比看任何人任何东西还要深情。

教坊司设中韶乐于殿内东西,锦衣卫设明扇于左右,一切都那么高调,那么正大光明、合乎礼乐之邦。朱由校轻轻咳了一下清清嗓子,朗声道:“众卿平身吧。”

众人又高唱:“谢吾皇万岁万万岁。”这时内侍太监拿表走到龙塌侧前,高唱颂词,各大臣又高唱准备好的歌功颂德文章,朱由校立刻变成了千古圣君。

朱由校饶有兴致地听完颂歌,说道:“众贤盈朝,论功行赏;论德定次,量能授官。”然后司礼监官员拿着祥云圣旨宣召,说完一个制曰,众人再次跪倒听宣。

这是一道充满了欢快的圣旨,不仅大赦天下,而且那些有拥立大功的大臣,立刻就得到了封赏升迁。张问竖着耳朵听着,当听到张问两个字时,心一下就激动到了嗓子眼上。左佥都御史!中顺大夫!张问听到了这几个字,娘的,正四品!直接连升四级,什么狗屁兵部主事还武选司的官,还没坐热直接扔掉了。

张问心里嚷嚷着:红袍啊,我穿红袍了。一品到四品的官服就是红色的,张问正好穿上红袍了。可惜暂时不能穿,因为还在国丧期间,红色这样有喜庆色彩的衣服是不能穿的。

这是多么欢快的盛宴。圣旨又说加拨内帑一百万两白银,送辽东,充足军饷,比万历皇帝那会简直大方得太多了。众臣都觉得,大明天下终于迎来圣君,皆大欢喜了。

但是当太监念道主持辽东大局的人选时,就几家欢喜几家愁了,其中关系微妙。圣旨宣称辽东军情危急,不可拖延,召熊廷弼回京诉职,就任辽东巡抚,暂时主持防守,继后由大臣廷议决定辽东方略。

以前议定是由杨镐主持辽东,现在却换成了熊廷弼,虽然原因是国内遭变,暂时守土,而且熊廷弼也属于浙党的成员,不过这其中就有玄机可道了。嗅觉灵敏的官员立刻意识到,新天子对方从哲一党持不信任态度。

大朝罢,众臣进表毕,朱由校说道:“朝事明日御门议决。”太监便唱退朝。于是张问便跟着众人退出了大殿,方出门来,便见左光斗正站在那里向张问看过来。

左光斗在拥护皇帝的事情中,也出了大力,现在擢升为左都御史,也是升了两级,现在是正二品大员了,都察院最大的官职,张问的上司。

张问见状忙走上去揖拜,左光斗很巧妙地没有表现出过度亲热,只是随和地说道:“昌言现在调到了都察院,现在百事待举,正是用人之机,你赶紧去吏部交接公文,到都察院挂名,分担一些朝事。”

“是,下官这就去吏部领取公文。”

左光斗听到张问自称下官,而没有自称学生,以为他是在计较浙江那回事。左光斗淡淡一笑,语重心长地说道:“昌言,咱们的职责是尽心为朝廷办事,保持正义和言路畅通,是不是啊?”

张问点点头道:“左大人说的是,下官谨记。”

“昌言还得赶去领公文,咱们边走边说。”左光斗一面走一边心道,东林马上就可以大翻身,你和老夫有些旧交情,又同在都察院任职,咱们结下师生之谊,何其光明的前景,还计较那些小事干甚?左光斗顿时心里有些鄙视张问,干大事的这么小肚鸡肠干什么。

而张问心里面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早就把浙江那档子事抛诸脑外了,根本就不是计较那些小事。那时候自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被两党抛弃。在官场混了这么些年月的张问完全理解。他一直寻思的是皇上骨子里好像就对东林没好感,要是和东林搅在一起,说不定会有后忧。

大家都把朱由校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十四岁多点,能懂啥?张问却和朱由校接触过几次,总觉得皇帝的心思很难琢磨,决不能轻视。所以他肯定放弃东林党的光明招唤,也保持着慎重态度。

左光斗回头说话的当口,趁机仔细观察了一下张问的面色,见他表情沉着,并无得意,也无恼怒。左光斗便试探道:“上回一逸赠送给昌言的集子,还在吗?”

一逸便是左光斗的学生苏诚,跟着左光斗到浙江的那个中年文士。当时左光斗身边有两个门生,一个就是苏诚,一个是楚桑。

张问听罢左光斗这么一问,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就是问张问愿不愿意拜入左光斗门下。张问有些犯难了,现在这朝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东林当兴,浙党完全落了下乘,极可能被大举清理出朝廷。可不能直接表明和东林为敌,张问又不是浙党的成员,犯不着自己往枪口上撞啊。

今天大朝,皇帝下旨启用熊廷弼出任辽东巡抚,其实就是在削弱浙党(齐楚浙三党最强为浙党,故用浙党代替三党称谓)的兵权。熊廷弼虽然也是浙党的人,但是和杨镐不同,熊廷弼在党派问题上比较中立,他只在乎怎么办能成事,而哪党兴哪党亡并不在意。当初熊廷弼成了浙党的人,估计就是因为浙党当时很强大,要投奔过去才能当上辽东经略。

另外一件事就是万历皇帝父子俩的死,和红丸有关,服用红丸的时候方从哲在场,那件事他真是踩了一个天雷,霉到了极点。后来制造舆论要求李选侍移宫的时候,方从哲等人又力不从心,喊得没人家响亮,这无疑又是一招败笔。

总之看形势浙党是没招了。皇上对浙党的势力有戒心,这个且不说,就算皇上有心保浙党,估计也是力不从心,实打实的把柄在东林手里,皇上总不会承认说自己认为先皇死得好吧?无论是在皇帝眼里,还是在执政党眼里,东林都是打不死的小强,无孔不入。

这时朱由校如果站在浙党那边,这党争肯定又会一不可收拾,将重演万历朝的杯具……以前万历皇帝就是扶持浙党,对东林十分不爽,内阁大臣刘一燝都是后期内阁实在缺人的就剩方从哲一个人,经过方从哲肯才让刘一燝入的内阁。

张问心里盘算,一个脑袋两个大,只得说道:“下官好好保存着册子,常常拿出来诵读。”

实际上张问早就将那册子扔在家里不知什么角落了,估计还在浙江,什么诗文他自从考上进士之后压根一句都不读。但是人家送的书,张问也不能说老子早就扔了吧?这不是公然挑衅么。

左光斗听罢眉头一皱,这张问是什么意思?既然态度如此恭敬,常常拿出来诵读,为什么还不改口称学生?老夫已经暗示得这么明显了,难道还要直接叫人拜自己为师?

很快左光斗明白过来,张问是在客气委婉地拒绝拜左光斗为师。同时左光斗又糊涂了,张问为什么放着这么好的事不接受?

左光斗叹了一气,低声问道:“难道元辅给昌言许了什么?”左光斗除了认为浙党也在拉拢张问,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要是真是那样的话,左光斗还真为张问惋惜,皇帝登基前夕就立了个拥立头功,多么好的苗子,可给糟蹋了。

张问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下官绝不是浙党的人。”他可不想被人一起弄下水。

左光斗心道可能是自己太急了,既然张问没有向浙党靠拢的意思,那暂时还不是敌人,便拱手道:“老夫还有点事,先去都察院,昌言拿了公文,就来挂名交接吧。”

张问执礼告辞,态度很是恭敬。别过左光斗,张问便忙乎着四处奔走办理手续,领了印信官袍等物。不管怎样,他心里也是高兴得紧,怀里抱着红色的四品大员官服,正寻思着回家偷偷穿来爽一把。

刚走到都察院门口,就见着左光斗的门生苏诚和楚桑,还有其他三个官员迎了过来,纷纷向张问揖拜执礼,都是些六七品的小官,自称着下官,张问心里又是暗爽了一把。

他暗自再次观察了一下左光斗那两个学生的面目,楚桑神情萎靡,还是那副落魄书生的模样,而苏诚则看起来精悍一些,目光有神,穿着整洁,身上的衣服一点皱褶都没有。

苏诚笑道:“数月之间,张大人平步青云,让下官等好生羡慕啊。”

张问谦虚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受了皇上隆恩,心里惶恐不安。”

“这会都快酉时了,要不咱们一起吃个晚饭,就当欢迎张大人任职都察院如何?”苏诚看了一眼西边的太阳,很随意地说了一句。

张问根本不想和这些人吃饭搅和,但是以后要在都察院混,也不能太高姿态了,谁也不甩帐。要知道皇帝赏识是一回事,做官是一回事,做官还得靠着同僚配合支持。张问便委婉地说道:“国丧期间,可不能宴饮啊,要是被人知道了,咱们几个少补了被参奏一本。”

楚桑也点点头,很是赞同张问的话。

苏诚却笑道:“吃斋饭,总没关系吧?”

张问拒绝不过,想想一起吃顿饭也没关系,大不了一会自己请客付账便是,沈家有的是钱,沈碧瑶肚子里怀着张问的孩子,张问还缺银子么。再说在浙江干了一年的官,油水实在是顺带捞了一些。

于是一行人乘车向南走出正阳门,走到外城清静一些的街面上,苏诚挑开车帘,打量着周围的饭馆食铺,准备选一处清淡一些又上点档次的饭馆。正在这时,苏诚急忙喊道:“停车、停车。”

他指着那招牌读道:“清淡斋菜,正合口味。就这家如何?”众人都认为可以,看起来又清静又低调。

于是几个官员走进饭馆,到楼上选了一间雅室,苏诚又令左右在周围看守,这才走了进去。张问见状吃饭还有手下守在外面,心道难道要说什么密事?

数人谦让一番,最后让张问坐了上,各人坐定,因为这里张问的官最大。过了片刻,一个跑堂的便进来问道:“客官们吃点什么?”

苏诚道:“你们店里有甚特色菜肴?”

小二笑道:“哟,说起特色菜肴,就得数佛跳墙了。这佛跳墙是闽菜,又叫满坛香。据说唐朝的时候,有高僧玄荃,在往福建少林寺途中传经路过福州,夜宿旅店,正好隔墙贵官家以满坛香宴奉宾客,高僧嗅之垂涎三尺,顿弃佛门多年修行,跳墙而入一享满坛香。”

一官员道:“你这出讲得好,说得咱们口水都流了。”说罢众人呵呵陪笑了一阵。

“这么说来,今日咱们还真得尝尝这佛也要跳墙的菜了。”

这道菜价格肯定不低,小二听几个人这么爽快,心下也高兴起来,满脸堆笑道:“客官们再要点什么?”

苏诚道:“其他的,随意上一些吧。这佛跳墙我也听说过,里面有鸡、鱼翅、竹笋什么的,所以其他的菜要注意克相,像什么虾呀羊肝什么的,就别上了,这个明白吧?”

“好勒,客官真是食中内行哦。几位需要什么酒,有女儿红、高粱酒……”

张问忙道:“酒就算了,这国丧期间,咱们这样吃也算不上宴饮是吧。”众人都觉得有理,便说今日不喝酒。

待那菜肴上来之后,张问看着那装着佛跳墙的酒坛子,里面啵啵还在沸腾,刚刚煮好。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后娘吴氏说的家乡易子而食的事来了,他寻思着,煮人也是放在这样的缸子里煮的么?

几个人一边吃一边闲聊,说着说着,终于说到正事上来了。只听得一个官员纷纷地说道:“促使李选侍移宫那会,元辅就掺和着表了一下态,不冷不热的,大伙说元辅是不是和李选侍郑贵妃一党人有什么关系?”

另一个听罢马上煽乎道:“先帝驾崩那会,元辅也在旁边,说不定那红丸就是郑贵妃和李选侍指示李可灼……”

张问听罢脸色一变,忙说道:“李可灼也死了,这事死无对证,说不清楚的事,大伙还是慎言的好。”

苏诚看向张问道:“怕什么,郑贵妃意图不轨,路人皆知,就是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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