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五。
长安。

高渐飞并没有死。

他的判断完全正确他的胆子也够大所以他还没有死。

唯一遗憾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也不知道那个奇秘的洞窟究竟在哪里。

喝下那瓶酒之后他立刻就晕迷倒地不省人事然后他就现自己已经回到那家廉价的小客栈睡在那间小屋里的木板床上。

他是怎么回去的?是在什么时候回去的?他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别人也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这两天他到哪里去了也没有人关心他到哪里去了。

幸好还有样东西能证明这两天他经历过的事并不是在做梦。

——一口箱子一口暗褐色的牛皮箱子。

小高醒来时就现了这口箱子。

箱子就摆在他床边的小桌上颜色形状都和他曾经打开过的那一口完全一样。甚至连箱子上装的机簧锁钮都一样。

——如果这口箱子真的就是那件空前未有独一无二的武器他怎么会自下来给我?

小高虽然不信却还是未免有点动心又忍不住想要打开未看看。

幸好他还没有忘记上一次的教训。

如果一个人每次打开一口箱子来的时候都要被迷倒一次那就很不好玩了。

所以箱子一打开小高的人就已经到了窗外冷风刀刮股的吹进窗户刮进屋子里不管什么样的迷香都已经应该被刮得干干净净。

这时候小高才慢吞吞的从外面兜了个圈子从房门走了进来。

看到了箱子里的东西后他居然觉得失望。

因为箱子里装着的只不过是些珠宝翡翠和一大叠金叶子而已。

只不过是足足可以把一整条街都买下来可以让一城人都为它去拼命的珠宝翡翠和黄金而已。

这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

这三天他出门的时候虽然总是带着这口箱子出去但是他的生活一点都没有改变。

他还是住在那家最便宜的小客栈里吃最便宜的白菜煮面。

他好像完全不知道这箱东西是可以用来做很多事的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个大富翁。

因为他根本没有去想过根本不想知道。

对于金钱的价值他根本完全没有观念。他绝不让自己的生活因为任何事而改变。

可是在正月二十五这一无他的生活还是改变了。改变得很奇怪。

这一天是晴天在那家小面馆里吃过面之后他又准备回去蒙头大睡。

司马群和卓东来来那边至今还是没有消息也不知道究竟准备在哪一天跟他交手。

可是他一点都不着急。

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无缘无故的送了他这么大一笔财富之后也音讯全无。

他随时都准备把这箱东西还给他所以才随身带着但是他们今后却恐怕永远无法再见了这箱东西反而变成了他的一个累赘。

可是小高也没有因此而烦恼。

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任何事能影响到他的心情。

别人要他等两天他就等两天要他等两个月他就等两个月反正迟早总有一天会等到消息的又何必烦躁着急?

他已经下定决心在这次决战之前什么事他都不做。

他一定要使自己的体力始终保持在巅峰状况中而且一定要让自己的心情保持平衡。

这天中午他沿着积雪的长街走回去时就现后面有个人在盯他的梢小高用不着回头去看就已猜出这个人是谁。

昨天晚上吃饭时他就现这个人在盯着他了就好像一头猫盯着只老鼠一样。

这个人穿得很破烂戴着顶破毡帽;身材虽然不高大却长着一脸大胡子走路的脚步声很轻显然是练过功夫的。

小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盯着他。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让人生兴趣的地方。

走了一段路之后后面的脚步声忽然听不见了小高刚松了口气旁边的一条横巷里忽然有条绳子飞了出来。

一条很粗的绳子用活结打了个绳圈一下子就套住了高渐飞的脖子套得奇准。

一个人的脖子如果被这种绳圈套住眼珠随时都会凸出来舌头随时都会吐出来随时都可能会断气。

小高很明白这一点。

所以绳子一位动他就飞了起来就像是个风筝一样飞了起来。

在横巷中拉绳子的人果然就是那个大胡子。

他还在用力的拉可惜绳子已经断了被他绳子套住头的人已经向他扑了过去。

大胡子掉头就跑跑出了一段路就觉得有点奇怪了。

因为小高居然没有去追他。

大胡子又跑了两步忽然停下后面还是没有人追过来。

他忍不住转过身吃惊的看着小高居然还要问小高“你为什么不来追我?”

这句话真是问得绝透了可是小高更绝居然还反问:“我为什么要追你?”

大胡子怔了怔:“难道你不知道我刚才想用那条绳子勒死你?”

“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放过了我?”

“因为我没有被你勒死。”

“可是你最少也该问问我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勒死你?”

“我不想问。”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不想知道。”这句话说完小高居然就转身走了连头都不回。

大胡子又怔住。

像小高这样的人他这一辈子部没有看到过一个。

可是像他这样的人小高也没有看到过小高不去追他他反而来追小高了而且居然又从身上拿出惧绳于很快的结了个绳圈往小高的脖子上套过去。

他套得真准小高又被他套住了。

唯一遗憾的是他虽然套住了还是连一点用都没有。

不管他怎么用力往后位小高都还是好好的站在那里非但脖子没有被他勒断连动都没有动。

大胡子居然又问他:“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总是勒不死你?”

“因为我这个人除了脖子外还有手指头。”

绳圈套上小高脖于的时候他就用一根手指把绳子勾住了在咽喉前面勾住了。

他的手指一用力大溯子就被他一下子拉了过来他刚转过身大胡子腕一头撞在他怀里。

“你的绳子玩得不好。”小商说:“除了玩绳子外你还会玩什么?”

“我还会玩刀。”大胡子说。

他的人还没有站稳手里已经油出一把短刀一刀往小高的软胁上刺了过去。

只可惜他的刀也不够快小高用一根手指在他手腕一敲他的刀就被敲飞了。

“我看你还是放过我吧。”小高叹着气摇头:“不管你玩什么对我都没有用的。”

大胡子本来已经快倒在地上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身子忽然倒翻起来两条腿忽然像扭麻花似的凌空一绞绞住了小高的头。

这一着连小高都没有想到。

这个大胡子的两条腿非但轻捷灵活而且结实有力小高差一点连气都透不过来这双腿上穿的一条破裤于味道也很不好嗅。

小高实在受不了身子忽然用一种很奇特的方法一柠一扭一转一用大胡子的人就被甩了出去人跌在地上裤子也裂开露出了一双腿。

他的裤子本来就已经快破了一破就破到了底几乎把两条腿全部露了出来。

这一次是小高怔住了就好像忽然看到一堆烂泥中长出了一朵鲜花一样。

每个人都有腿的可是小高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好看的一双腿。

不但小高没有看见过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恐怕都没有看见过。

这个世界上能看见这么一双腿的人恐怕还没有几个。

这双腿修长而结实线条匀均柔美肌肉充满了弹性皮肤是乳白色的就像是刚从一条母牛身上挤出来的新鲜牛奶的颜色一样。

小高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又赃又臭的大胡子居然会有这么一双腿。

让他更想不到的是这个又想用绳子勒死他又想用刀杀死他的大胡子居然哭了居然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脸像小孩一样哭了起来哭得好伤心好伤心。

小高本来应该走的就像刚才那样子头也不回的走掉可惜他偏偏又忍不住要问:“你哭什么?”

“我喜欢哭我高兴哭我愿意哭你管不着。”

这个长着一脸大胡子的大男人说起话来居然像是个小女孩一样不讲理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好像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像这么样一个怪物怎么能再跟他纠缠下去?

小高决心不再理他决心要走了大胡子却又叫住了他:“你站住。”

“我为什么要站住?”

“这么样你就想走?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为什么不能走?”小高说:“你又要勒死我又要用刀杀我我这么样走掉已经很对得起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只想要你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这个大胡子说:“把你两个眼睛里的眼珠干部挖出来。”

小高又想笑又笑不出:“我又没有疯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

“因为你看见了我的腿”大胡子说:“我这双腿又不是随便就可以给别人看的。”

小高也不能不承认他的这双腿长得实在很特别特别的好看。

可是他又不是故意要看的两条腿被别人看见也不能算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要是你觉得不服气的活我也可以把我的两条腿让你看看”小高说:“随便你要看多久都没关系。”

“放你的狗屁。”

“我不是狗我也没有放屁。”

“你当然不是狗因为你比狗还笨。”大胡子说:“天下所有的狗都比你聪明得多不管是大狗小狗公狗母狗都比你聪明一百倍。因为你是头猪。”

这个大胡子越说越生气忽然跳起来:“你这头猪难道你还看不出我是个女人?”

“你怎么会是个女人?我不信。”

小高呆呆的说:“女人怎会有胡子?”

大胡子好像已经气得快疯了忽然用力将自己脸上的那一大把大胡子全部撕了下来往小高脸上掷了过去。

她的身子也跟着飞了过去腰肢一拧一扭两条腿又把小高绞住了。”

两条光溜溜的腿上面违一根绵纱都没有。

这次小高真的连动都不敢动了只有看着她苦笑“我跟你既没有冤又没有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

“因为我看中了你。”

小高又吓呆了幸好这个已经没有大胡子的大胡子很快就接着说:“你不必自我陶醉我看中的并不是你这个人。”

“你看中的是什么?”

“是你手里的这口箱子。”这个没有大胡子的大姑娘说:“只要你把这口箱子给我我以后绝不再来找你麻烦你也永远再也看不到我了。”

“你知道我这口箱子里有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这位大姑娘说:“你这口箱子里最少有价值八十万两以上的黄金珠宝。”

“你怎么知道的?”

小高当然觉得很诧异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在别人面前打开过这口箱子。

她非但不回答反而问小商“你知不知道我的父亲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

“他是个神偷妙手神偷偷遍天下从来也没有失手过一次。”

“好好本领。”

“可是他比起我的祖父来又差得多了”她问小高:“你知不知道我的祖父是什么人?”

“不知道。”

“他老人家是位大盗见人盗人见鬼盗鬼。”

小高叹了口气“原来你们家上下三代都是干这一行的。”

“你总算明白了。”大胡子姑娘说:“一个上下三代都干这行的人怎么会看不出这口箱子里有些什么东西?”

“我也听说过这一行的好手都有这种本事从一个人走路的样子上都能看得出这个人身上是不是带着值钱的东西。”

“一点也不错。”大姑娘说:“可是我却看不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哦?”

“你手里提着一箱子黄金珠宝每天吃的都是三五文钱一碗的莱煮面”大姑娘问小高:“你究竟是个小气鬼?还是大怪物?”

“我手里虽然提着一箱子黄金珠宝只可惜全都不是我的所以就算想送给你也不能送给你。”小高说“我也可以保证就算你的本事再大十倍也休想把这口箱子从我手里抢走。”

大姑娘忽然叹了口气。

“我也知道我是抢不走的。”她说:“可是不管怎样我要试试就算拼了这条命我要跟你死缠到底。”

“为什么?”

“因为我如果不能在三天内筹足五万两银子也一样是死定了。”她的眼珠子转了转眼泪又流了下来:“你想想除了从你身上想办法之外我到哪里去找五万两银子?”

她的眼泪就像雨点般不停的往下掉:“我看得出你是好心人你一定要救救我我这一辈子都感激你。”

小高的心已经有点软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在三天里筹足五万两银子?”

“因为司马群的大镖局一定要我付出五万两银子才肯把我护送回家去。”她说:“我的家在关东如果没有他们护送这一路上我随时都可能死在道路旁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小高冷笑:“送一个人出关就要五万两他们的心未免太黑了一点。”

“可是我不怪他们要把我送回去实在很不容易”大姑娘说:“如果我是司马群我开出来的价钱也许更高。”

“为什么?”

“因为要杀我的那些人实在太凶恶太可怕了谁都不愿意跟他们作对的。”大姑娘说:“我相信你永远都想不到天下会有他们那么凶暴残忍的人。”

她的身子已经开始抖她的脸上显然抹着烟灰可是现在也一样能看得出她的脸已因惊骇恐惧而扭曲。

她真的怕得要命。

小高忍不住问:“他们是谁?”

大姑娘好像已经听不见他在问什么了不停的流着泪说:“我知道他们绝不会放过我的我知道他们随时随地都会赶来杀了我。”

她好像已经有了某种凶恶不祥的预感一种就好像一只野兽已经感觉到有陷阱在前有猎人将要捕杀它时的预感。

这种预感虽然无法解释可是通常都很灵验。

就在这时候窄巷两边购短墙上已经分别有暗器暴射而出左面是一蓬银雨右面是儿点寒星。

高浙飞的反应一向极炔。

他以右手提着的箱子和包袱挡住了左面射来的一蓬银雨。

他的人已带着用两条腿绞住他的大姑娘往右面斜斜飞起。

但他却还是听到她出了一声叹息般的呻吟还是感觉到她结实有力的两条腿忽然软了下去。从半空中悼落在地上。

小高没有被她拖下去反而又向上拔起以右脚垫左脚借力使力又向上拨起丈余就看见窄巷两边的短墙后都有一个人分别向左右两方窜出身手都极矫健轻功都不弱。

他们窜上数丈外的屋脊时小高也落在墙头两个人忽然全部转过身来盯着他脸上都带着狰狞的面具眼里都充满了凶暴残酷恶毒的表情其中一个人用嘶哑的声音冷冷的说:“朋友你的功夫很不错要练成‘梯云纵’这一类的轻功也很不容易如果年纪轻轻的就死了实在很可惜。”

小高微笑:“幸好我暂时还不想死也死不了。”

“那么你最好就听我良言相劝这件事你是管不得的。”

“为什么管不得?”

“惹上了我们就好像被魔鬼缠上了身。”这个人说:“不管你是在吃饭也好睡觉也好不管你在干什么随时都可能会现有件你从未见过的兵刃暗器已经到了你的咽喉眉睫间你一觉睡醒也可能会现有个人正在用一把割肉刀慢慢的割你的脖子。”

他阴恻恻的说:“不管谁遇到了这种事心情都下会愉快的。”

小高也叹了口气。

“这种事的确很不好玩只可惜我这个人天生有种怪脾气。”

“哦?”

“别人越不要我管的我越想去管一管。”

另外一个人忽然冷笑:“那么你就回去等死吧。”

两个人又同时翻身跃起向后窜出。

他们的身法虽快小高最少还是可以追上一个只可惜地上还躺着一个人一跌到地上去之后就连动也没有动过一双光滑结实修长的腿已经快要被冻成紫色了。

其实这个人和小高连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要小高就这样看着她光着两条腿死在积雪的窄巷这种事小高也绝对做不出的。

她的伤在肩后很小很小的一个伤口却已经肿了起来而且还在烫。

——暗器有毒回一定有毒。

幸好她遇见了高惭飞一个从小就住在到处都有毒虫毒蚁毒蛇的荒山中的人身上当然不会没有解毒的药。

所以她没有死而且很快就醒了过来。

她醒来时已经躺在小高客栈里那张木板床上伤口已经敷上药用一条租布缠住。

她青见了小高看了半天忽然轻轻的问:“你死了没有?”

“大概还没有死。”

“那么我是不是也没有死?”

“大概是的。”

“我怎么会还没有死?”她好像觉得很意外:“他们已经追来了我怎么会没有死?”

“因为你的运气不错遇到了我。”

这位脸上已经没有胡子的大姑娘忽然生气了:“我已经被人逼得无路可走每天像野狗一般东奔西窜东藏西躲又中了别人的毒药暗器你居然还说我运气不错?”

她瞪着小高“我倒要听你说说看要怎么样才算运气不好?”

小高苦笑只有苦笑。

这位大姑娘又瞪了他半天忽然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是绝不肯把箱子给我的所以你最好也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为什么?”

“这件事你是管不得的我的死活也跟你没关系。”他说:“我跟你本来就连一点关系都没有。”

“本来连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现在却好像有点关系了。”

“放你的狗屁。”大姑娘忽然叫了起来:“你说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说出来?”

小高说不出来。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可是他现在却偏偏遇到了一个。

“这里是什么地方?”大姑娘又问他:“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么样一个狗窝里来?”

“因为这里不是狗窝”小高说:“这里是我住的地方。”

这位大姑娘忽然又睁大了眼睛瞪住他。

“你是头猪你真的是头猪”她大声说:“满街的人都知道你住在这里你居然还要把我带到这里来你是不是一定要看到我死在他们手里才高兴是不是一定要等到他们找来把我一块块切碎了才开心?”

小高笑了。

这么不讲理的人并不是时常都能遇得到的。

大姑娘更生气。

“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你要我怎么样?”小高说:“要我哭?”

“你这头猪猪怎么会哭?你几时看见过一头猪会哭?”

“这倒是真的。”小高像忽然现了一个大道理:“猪好像真是不会哭可是猪好像也不会笑。”

大姑娘却好像已经快要被气疯了叹着气道:“你说得对你不是猪你是人是个好人我只求你把我送回去赶快送回去越快越好。”

“你要我把你送到哪里大”

“送回我住的地方”大姑娘说:“那个地方他们是绝对找不到的。”

“他们找不到我也找不到。”

“你有没有想到过这里一定有个人是能找得到的?”

“这个人是谁?”

大姑娘又叫了起来:“这个人就是我。”

一个并不算太大的四合院却住着十六家人。

这十六家人当然都不是很有办法的人只要有一点办法的人就不会往在这里了。

如果你想不通一家人口怎么能挤在一间鸽子笼一样的小屋里过日子那么你就应该到这个大杂院里来看看看看这个世界上某一些人过的是种什么样的日子。

最近这个大杂院里住的人家又由十六户变成了十七户因为这里的二房东又把后院里一间用木板搭成的柴房隔成了两间租给了一个外地人。

一个总是戴着顶破毡帽长着一脸大胡子的人。

看到这个现在已经没有大胡子的大姑娘所住的这个地方小高又笑了。

“阁下住的这个公馆好像也不比我那个狗窝好多少。”

现在他已经把她送了回来。

如果是在白天这个大杂院里鸡飞狗跳猫叫人吵夫妻相骂妯娌斗嘴老头吐痰孩子撤尿就算有只苍蝇飞进来也会被人现。

幸好现在天已黑了而且他们是从后面跳墙进来的。

如果一个人要躲起来再想找一个比这里更难找的地方就很难了。

这位大姑娘怎么能找到这么样一个地方?连小高都不能不佩服。

让他想不到的是她刚才神智明明已经很清醒身子里的毒好像已经被他的药完全拨了出来可是现在却又晕迷了过去而且比上一次晕迷得更久。

小高本来一直认为自己的解药绝对有效现在却有点怀疑了。

是她中的毒太深已经侵入了她的骨髓血脉?还是他的解药力量不够?

不管是为了什么小高却已经没法子就这么样一走了之。

因为她的情况一直都很不稳定有时候晕迷有时清醒晕迷的时候就会流着冷汗说一些可怕的梦呓清醒的时候总是用一双虚弱无神的眼睛看着小高好像生怕小高会弃她而去。

小高只有陪着她连每天都要去吃的白菜煮面都放弃了。饿的时候就到后门外去买几个馒头烙讲充饥累的时候就靠在椅子上睡一阵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居然会为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完全改变了自己从未改变过的生活规律。

她无怪是个极美的女人。

小高第一次用湿布把她脸上的煤灰和冷汗都擦干净了的时候就现她不但有一双极美的腿容貌也极美。

可是如果有人说小高已经在喜欢她了所以才会留下来小高是死也不会承认的。

他的心目中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女人他一直认为女人在他心里的地位只不过好像是一粒稗子在一大锅白饭里的地位一样。

那么他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她处境的悲惨?还是为了那一双虽然默默无言却充满了感激和恳求的眼睛?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岂非本未就是第三者永远无法了解也无法解释的。

日子好像已经过了两三天小高虽然觉得自己又赃又累可是一点都不后悔。

如果同样的事再生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的。

这两天来她虽然连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说过可是看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出她已经把他当做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当作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这种感觉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小高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人这么样依赖过他。

有一天他醒来时就现她又在默默的看着他默默的看了很久忽然说:“你累了你也应该躺下来睡一下。”

她的声音轻柔平淡小高也毫不考虑就躺了下去躺在她让出来的半边空床上。两个人好像都觉得这是件很自然的事就好像春风吹遍大地时花朵一定会开放那么自然。

小高一躺下去就睡着了。

他实在大累所以一睡就睡得很熟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已经快到黄昏了。

睡在他身旁的人已经起来梳洗过换了身衣裳用一根丝带束住了满头流水般柔滑的长坐在他床头默默的看着他。

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呼啸的寒风已经渐渐停了。

天地间一片平静温柔她忽然轻轻晌问他。

“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也不知道。”小高说。

他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已经遇到了这么样一个女人已经做出了这么一件事。

别的他全都不知道了。

她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你的名字”她轻抚着他的脸:“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也会让出个地方来让我躺一躺。”

他让出个地方她就躺了下去躺在他身边躺在他的怀抱里。

所有一切事的生都那么自然就好像春雨滋润大地时万物都一定会生长那么自然。

那么自然那么美美得让人心醉。

静静的寒夜静静的长街。

他们手挽着手踏着满街的积雪找到了一个摆在屋檐下的小摊子吃了碗又香又辣又烫的羊肉泡馍。

他们没有喝酒。

他们已经不需要用酒来激他们的热情。

然后他们又手挽着手走回小高住的那家小客栈因为小高还有些东西留在那里。

刚转过那条街的街口他们就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她已经被他掌心温热了的手忽然变得冰冷。

客栈的门已经关了可是在客栈门外那盏昏黄的灯笼下却站着一个人。

一个像木头人一样的人动也不动的站在冬夜的寒风里一张脸已被冻得紫但态度却还是很沉静。

小高握紧她冰冷的丁轻轻的说:“你放心这个人不是来找你的。”

“你怎么知道?”

“他是大镖局里的人正月十五那天我见过他一次。”

“只要见过一面的人你就不会忘记?”

“大概不会。”

他们还没有走过去这个人果然已经恭恭敬敬的对小高躬身行礼·

“小人孙达拜见高大侠。”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正月十五那一天小人曾经见过高大侠一面”孙达沉稳的说:“就在杨坚被刺的那间密室外见到的。”

“难道见过一面的人你就不会忘记?”

“不会。”

小高笑了:“我也记得你你是那天唯一没有被我击倒的人。”

“那是高大侠手下留情。”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在等我?”

“是的。”孙达说:“小人已经在这里等了两天一夜。”

“一直都这么样站在这里等?”

“这两天高大侠行踪不定小人生怕错过所以寸步都不敢离开。”

“如果我还不回来呢?”

“那么小人就只有在这里等下去。”

“如果我还要再过三天三夜寸回来你就这么样站在这里再等我三天三夜?”

“就算高大侠还要再过三个月才会回来小人也一样会站在这里等的。”孙达平平静静的说。

“是谁要你这么做的?”小高问他“是不是卓东来?”

“难道他要你去做什么你都会去做?”

“卓先生一向令出如山至今还没有人敢违抗过一次。”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样听他的话?”

“小人不知道。”孙达说:“小人只知道服从命令从未想到过是为了什么。”

高渐飞叹了口气:“这个人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不但有胆识有谋略有眼光而且有大将之寸。”小高说:“所以我一直不明白你们这个大镖局的大龙头为什么不是他?”

孙达完全没有反应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这些话却从衣襟里拿出一张大红拜帖恭恭敬敬的用双手奉上。

“这就是卓先生特地要小人来交给高大侠的。”

“你在这里站了两天一夜就为了要把这张帖子交纷我?”

“是。”

“你有没有想到过如果你把它留在柜台我也一样能看得到。”

“小人没有去想”孙达说:“有很多事小人都从来没有去想过想得太多并不是件好事。”

小高又笑了。

“对你说得对。”他接过拜帖:“以后我一定也要学学你。”

高渐飞用不着打开这张拜帖就已经知道它并不是一张拜帖而是一封战书。

一封简单而明了的战书。

“二月初一凌晨。

李庄慈恩寺大雁塔。

司马起群。”

“二月初一”小高问孙达:“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正月卅日。”

“他订的日子就是明天?”

“是的。”

孙达又恭恭敬敬的行礼:“小人告辞。”

他转身走出了一段路小高忽然又把他叫住。

“你叫孙达?”他问这个坚毅沉稳的年轻人:“你是不是孙通的兄弟?”

“是的。”

孙达的脚步停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小人是孙通的兄弟。”

寒夜寒如刀锋。

看着孙达在雪光反映的道路上渐渐去远小高忽然问一直默默的依偎在他身旁的女人:“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

“什么事?”

“你是个非常好看的女人男人的眼睛生来就是为了要看你这种女人的。”小高说:“可是孙达始终都没有看过你一眼。”

“我为什么要他看?你为什么要他看我?”她好像有点生气了:“难道你一定要别的男人死盯着我看你才高兴?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高不让她生气。

一个女人被她的情人紧紧抱住的时候是什么气都生不出来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她柔声说:“你只不过想告诉我孙达这个人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她的声音更温柔:“可是我并不想要你告诉我这些事。我也不想知道这些事。”

“你想知道什么?”

“我只想知道司马群为什么要约你明天到大雁塔去。”

“其实也不是他约我的是我约了他。”小高说:“正月十五那一天我已经约了他”

“为什么要约他?”

“因为我也想知道一件事。”小高说“我一直都想知道永远不败的司马群是不是真的永远都不会被人击败?”

他还没有说完这句话就已经觉她的手忽然又变得冰冷。

他本来以为她会要求他求他明天不要去免得她害怕担心。

想不到她却告诉他:“明天你当然一定要去而且一定会击败他。”他说:“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今天晚上不许你碰我从现在开始就不许碰我。”她已经把小高推开了:“我要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好好的睡一觉。”

小高没睡好。并不是因为他身旁有双修长结实美丽的腿也不是因为他对明晨那一战的紧张焦虑。

他本来已经睡着。

他对自己有信心对他身边的人也有信心。

“我知道你一定会等我回来的。”小高对她说:“也许你还没有睡醒我就已经回来了。”

但是她却问他:“我为什么要等你回来?为什么不能跟你去?”

“因为你是个女人女人通常都比较容易紧张。”小高说:“我和司马群交手生死胜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你看到一定会紧张。”

他说“你紧张我就会紧张我紧张我就会死。”

“你能不能找一个不会紧张的人陪你去也好在旁边照顾你?”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找不到。”

“难道你没有朋友?”

“本来连一个都没有的现在总算有了一个。”小高说:“只可惜他的人在洛阳。”

“洛阳?”

“如果你也到洛阳去过就一定听到过他的名字”小高说:“他姓朱叫朱猛。”

她没有再说什么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小高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有什么改变。

他又开始在练习那些奇秘而怪异的动作。

这种练习不但能使他的肌肉灵活精力充沛还能澄清他的思想。安定他的情绪。

所以他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沉。通常都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但是今天晚上他睡到半夜就忽然惊醒被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所惊醒。

这时正是天地间最安静的时候甚至连雪花轻轻飘落在屋脊上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这种声音是绝不会吵醒任何人的。

本来小高还在奇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醒过来来。

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

一屋子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睡在他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一个人忽然从万丈高楼上落下去时是什么感觉?

现在小高心里就是这种感觉。

他只觉得头脑忽然一阵晕眩全身部已虚脱然后就忍不住弯下腰去开始呕吐。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已经感觉到她这一去就永远不会再回到他身边来。

她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连一个字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这么样悄悄的走了?

小高想不通因为他根本就无法思想。

在这个静寂的寒夜中最寒冷寂静的一段时间里他只想到了一件事。

——他甚至连她叫做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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