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平心中只觉万念念奔腾纷至沓来。
这两个性情孤僻、冷若冰霜的女子黑暗不能使其动心毒蛇也不能使她们警惕即使是生死俄顷她们仍然静如山岳甚至连别人的轻薄与侮辱她们都已忍受但此刻南宫平的安危却能使她们忘去一切。

万达目光望处心中亦不觉大是感叹他虽在暗暗为南宫平感到幸福但老经世故的他却以在这幸福中隐隐感到重重阴影。

感叹声中梅吟雪、叶曼青两条婀那的身影已有如穿花蝴蝶般将战东来围在中间她俩人实已将这狂傲而轻薄的少年恨入切骨。

此刻四只莹白的纤掌自是招招不离战东来要害。

战东来心神已定狂态又露哈哈笑道:“两位姑娘真的要与我动手么好好且待本公子传你几手武林罕见的绝技也好让你们心服口服。”

他笑声开始之时虽然狂傲高亢但却越来越是微弱说到最后一字他已是面沉如水再也笑不出来。

只因他这狂笑而言的三两句话中已突然觉这两个娇柔而绝美的女子招式之间的犀利与狠毒。

只见她两人衣袂飘飞鬓吹拂纤纤的指甲更不时在或隐或现的星光下闪动着银白色的光芒像是数十柄惊虹掣电般的利剑一样十数招一过战东来更是不敢有半点疏忽又数十招一过他额上不禁沁出汗珠。

梅吟雪右掌一拂手势有如兰花却疾地连点战东来“将台”、“玄机”、“期门”、“藏血”四处大穴。

这四处大穴分散颇遥然而她这四招却似一起点下让人分不出先后战东来拧腰甩掌连退五步只见她左掌却在轻抚着自己鬓边的丝嫣然一笑道:“叶妹妹你看这人武功还不错吧难怪他说起话来那么不像人话。”

叶曼青怔了一怔右掌斜劈注指直点攻出三招她想不出梅吟雪此话有何含意只是冷冷“嗯”了一声。

梅吟雪娇躯一转轻轻一掌拍在战东来身左一尺之处但战东来若要闪开叶曼青的三招身躯却定要退到梅吟雪的掌下他心头一愕双臂曲抡的溜溜地滑开三尺堪堪避开这一掌。

梅吟雪手抚鬓娇笑着道:“他武功既然不错叶妹妹你就避开一下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好吗?”

叶曼青柳眉一扬银牙暗咬扬臂进步一连攻出七招。梅吟雪“咯咯”笑道:“好武功好招式……好妹妹我可不是说你武功不行但是你要对付他‘昆仑’朝天宫传下来的功夫可真是还差着一点你不如听姐姐的话退下去吧!”

笑语之间又自轻描淡写的攻出数招但招招俱都犀利狠毒已极有时明明一掌拍空处却偏偏是战东来身形必到之处有时明明一掌向东边但落掌时却已到了西边。

战东来心头一凛:“这女子究竟是谁?如此狠毒的招式如此狠毒的目光竟已看出了我的师门来历。”突地清啸一声身形横飞而起他情急之下毕竟施出了“昆仑”名震天下的飞龙身法。

梅吟雪又“咯咯”一笑道:“好妹妹你既然不听姐姐的话姐姐只有走开了。”话声未了她身形已退开一丈开外。

南宫平霍然一惊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梅吟雪满面娇笑道:“两个打一个多不好意思让她先试一试你担心什么。”

南宫平面寒如水再也不去理她目光凝注着战东来身形的变化只见他身躯凌空矢矫转折有时脚尖微一沾地便又腾空而起有时却根本仅仅借着叶曼青的招式掌力身形便能凌空变化就在这刹那之间叶曼青似乎已被他笼罩在这种激历奇奥的掌法之下。

但数招过后叶曼青身法仍是如此虽落下风未有败象她双掌忽而有如凤凰展翼忽而有如丹凤朝阳脚下看来未动其实却在时时刻刻踩着碎步步步暗合奇门却又步步不离那一尺方圆。

梅吟雪双眉微微一皱似乎在奇怪她竟能支持如此长久而不落败但秋波转处又嫣然笑道:“原来‘丹凤’叶秋白还教了她一套专门对付这种武功的招式步法但是叶秋白只怕也不会想到她并未用这招式来对付‘神龙’弟子却用它来对付了‘昆仑’门下。”

南宫平冷“哼”一声仍未望她一眼。

万达俏悄走来道:“叶姑娘只怕——”南宫平道:“即便以二击一我也即将上去助她。”

万达偷偷望了梅吟雪一眼只见她面上突然一阵黯然的神色垂下头来幽幽叹道“你放心好了我……我……”突地一个箭步窜了出去扬手向战东来拍出一掌。

叶曼青此刻已是娇喘微微力不胜支战东来攻势主力一经转到梅吟雪身上她便暗叹一声退开一丈呆呆地望着战东来的身形出起神来。

南宫平瞧她一眼似乎要走到她身旁但终未抬起脚来。

万达长松了口气低声道:“难怪‘孔雀妃子’名震天下……”他话虽未说完但言下之意对梅吟雪的武功钦佩得很。

叶曼青暗自黯然一叹缓缓垂下头去星月光下满地人影闪动仿佛是春日余晖下迎风杨柳的影子她再次叹息一声转过身去缓步而行。

南宫平轻喝道:“叶姑娘……”一步掠到她身旁接口道:“你难道要走了么?”

叶曼青仍未抬起头来缓缓道:“我……我要走了。”

南宫平道:“但家师……”

语声未了突听梅吟雪轻叱一声:“住手!”

南宫平、叶曼青一起转过身去只见战东来方自攻出一招闻声一怔终于顿住身形缩手回掌道:“什么事?”

梅吟雪轻轻一抚云鬓面上突又泛起嫣然的娇笑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和我拼命做什么?”

战东来满面俱是诧异之色呆呆地瞧着她双眼只见她明眸流波巧笑清兮似乎正在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不禁伸手一拍前额大笑道:“是呀你和我无怨无仇我和你拼命做什么?”

他一面大笑一面说话手掌却偷偷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梅吟雪嫣然笑道:“我们两人非但不必拼命而且像我们这样的武功若是能互相传授一下江湖上还有谁是我们的放手。”

她口口声声俱是“我们”听得南宫平面色大变。

战东来却已变得满面痴笑不住颔道:“是呀我们若能互相传授一下……哈哈那太好了那简直太好了。”

梅吟雪笑道:“那么我们为什么不互相传授一下呢?”

战东来大笑道:“是呀那么我……”

南宫平忍不住厉叱一声:“住口!”

梅吟雪面色一沉冷冷道:“做什么?”

战东来双眉一扬双目圆睁大喝道:“做什么难道你……”

梅吟雪截口道:“不要理他。”目光冷冷望了南宫平一眼道“我和你非亲非故我的事不用你管龙布诗的遗命更与我无关你还是与你的叶姑娘去替他完成遗命好了。”

南宫平木然立在地上牙关紧咬双拳紧握。

只见梅吟雪向战东来嫣然一笑道:“我们走先找个地方吃些点心我真的饿了。”

战东来面上亦自升起笑容道:“走!”两人对望了一眼对笑了一笑一起展动身形掠出三丈战东来却又回喝道:“你若要寻我比武好好回去再练三年那时大爷还是照样可以让你一只手。”话声未了他身形早已去远只有那狂傲而充满得意的笑声还留在黑暗中震荡着。

南宫平木立当地只觉这笑声由耳中一直刺人自己的心里刺得他心底深处都起了一阵颤抖。他握紧双拳暗暗忖道:“梅吟雪梅冷血梅吟雪梅冷血……”心头反来复去竟都是这两个名字再也想不到别的。

叶曼青目送着梅吟雪的身影远去突地冷“哼”一声道:“你为什么不去追她?”

南宫平长叹一声口中却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去追她?”

叶曼青冷冷道:“好没良心的人!”袍袖一拂转过脸去。

南宫平怔了一怔呆望着她心中暗问自己:“我没有良心?她如此对我还是我没良心……”突见叶曼青又自回转头来道:“她对你好你难道不知道你难道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南宫平怔了半晌缓缓道:“她这是对我好么?”

叶曼青冷“哼”一声道:“她若是对你不好怎会对你的安危如此关心什么事都不能叫她动弹一下但见了你……咳咳……”话声未了忽然想起自己何尝不是如此轻叹两声垂下头去如花的娇靥上却已泛起两朵红霞。

南宫平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心中实是素乱如麻梅吟雪往昔的声名以及她奇怪的生性、奇怪的处世与待人方法使得他无法相信她对自己的情感也因为这相同的理由使得他不能原谅她许多他本可原谅她的事。

这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也正是人类情感的弱点他无法向别人解释也不能对自己解释。

为了她没有好好地照顾狄扬为了她故意对叶曼青的羞侮她虽然也曾故意以冷漠来对待他但是正直无私的南宫平陷入了感情的纠纷后也不禁变得有些自私起来他只想到:“我并未如何对她她为何要对我如此?于是他不禁长叹着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叶曼青一整面色抬头道:“你可知道她是如何喜欢你见了有别的女孩子找你就……就…”她故意作出十分严肃之态接口道“她却不知道我来找你只是为了我曾答应令师。”

南宫平思潮一片紊乱亦不知是愁、是怒、是喜忽而觉得梅吟雪所做的事件件都可原谅只是自己多心错怪了她便不禁深深谴责自己但忽而又觉得她所作所为毕竟还是有些不可原谅之处于是他就想到她对战东来的微笑于是他心底开始起了阵阵刺痛……

唉!多情少年情多必苦。

晚风瑟瑟乌云突散大地一片清辉老经世故的万达一直冷眼旁观着这些少年儿女的情感困扰想起自己少年时的气短情长之事心中又何尝不在暗暗感叹、唏嘘。

他深知多情少年堕人情网时情感的纷争紊乱是以他并不奇怪南宫平此刻的惶然失措、忽忧忽喜的神态他只是对叶曼青的幽怨、愁苦而又无可奈何不得不为梅吟雪解说的心境极为同情因为他已了解这少女看来虽冷酷其实也是多情。

于是他忍不住沉声叹道:“梅姑娘虽然走了但她只不过是一时激愤而已只可怜那狂傲而幼稚的少年势必要……”

南宫平冷“哼”一声截口道:“无论战东来多么狂傲幼稚。她也不该以这种手段来对付别人。”

万达叹道:“话虽如此但……”

他方一沉吟南宫平突地大喝一声:“叶上秋露!”

万达一怔讷讷道:“叶上秋露可就是……”

南宫平道:“就是家师留下给我的宝剑我一直放在狄扬身旁。”他一直心绪紊乱加以遭遇奇变直到此刻方才想起了那口利剑。

万达怔了半晌讷讷道:“狄扬狂奔而去的时候他手中似乎有光芒闪动……”

南宫平猛一顿足道:“走我若……”

叶曼青目光霍然转了过来冷冷道:“你要到哪里去?”

南宫平道:“我……”

叶曼青根本不等他回答截口又道:“无论你要到哪里先看了你师傅的留书再走也不迟。”

南宫平叹道:“家师的留书莫非已在姑娘身边?”

叶曼青缓缓自怀中取出一封信笺秋波一转轻轻放在地上。

南宫平俯身拾起沉吟道:“但家师之命是在三日之后。”

叶曼青冷冷道:“你此刻既不回‘止郊山庄’先看又有何妨。令师的三件未了心愿若是定然要我一起与你去做就最好快些去做若非定要我做我也好早些脱身事外。”她语气之间似乎恨不得越早离开南宫平越好她目光之中却又满充幽怨之意。

南宫平木立半晌缓缓拆开了那封信笺那熟悉而苍劲的字迹便又映入他眼帘只见上面写的是:“平儿知悉!吾既去矣‘止郊山庄’终非你久留之地令尊一生事业亦待赖你维持令尊夫妇非常人也老来已厌富贵……”

他目光一阵停留心头暗暗感激感激他师傅对他父母的尊敬思亲之情思师之情使得他心头一阵激动良久良久才能接着往下看去:“你身世特际遇非常日来之成就尤未可限量大丈夫不可无妻内助之力至紧至要叶姑娘曼青兰心慧质足可与汝相偕白此乃吾之心愿一也。龙飞若无子息你生子后望能宗祧二姓传我龙氏香烟此乃吾之心愿二也。”

南宫平只觉突地一阵热浪飞上面颊再也不敢望叶曼青一眼他实未想到师傅的“未了心愿”竞是此事干咳一声接着看下去:“再者武林故老之间有一神秘传说世上武功之圣地既非少林嵩山亦非昆仑武当而在于一殿一岛此岛名‘群魔’殿名‘诸神’俱在虚无缥缈之间世人难以寻觅‘群魔之岛’乃世上大好大恶之归宿‘诸神之殿’自乃大忠大善之乐土然非武功绝高之人难入此殿此岛一步。”

南宫平心头激荡只觉此事之中充满神秘诡异目光不瞬接着下看:“吾少年时已听到有关此一殿一岛之传说然说此事者曾再三告诫于我一生之中只能将此事转叙一次吾一生邀游寻觅亦未能得知此两地之所在今吾去矣特转叙你与曼青然汝等亦不能轻易转叙切记切记汝等若属有缘或能一探此两地之究竟继吾之未了心愿。”

南宫平一口气将它看完不禁合上眼帘脑海之中立刻泛起两幅画面……。

烟云缥缈紫气氲氤之间矗立着一座金碧辉煌、气象万千、黄金作瓦、白玉为阶的宝殿殿中白老人三五成群讲文说武俱是人间难以猜测的精奥殿外遍生玉树满布琼瑶时有仙禽异兽、玉女金童倘祥其间。

另一处却是恶水穷山巨浪滔天终年阴霾不散时有阴森凄厉的冷笑自黑暗中直冲霄汉毒虫恶兽遍生岛上血腥之气十里皆闻大海中迷失方向的船只时时都会被岛上的恶魔攫走……

叶曼青凝目望处只见他手中捧着那方纸笺忽而面生红云忽而惊奇感叹忽而瞑目含笑忽而双眉紧皱她心中不觉大是奇怪忍不住问道:“你看完了吗?”

南宫平心头一跳自幻梦中醒来道:“看完了。”双手一负将纸笺隐在背后。

叶曼青冷笑一声道:“你既不愿将令师的遗言给我看我不看也罢。南宫平讷讷道:“并……并非不愿……”

叶曼青面寒如水冷冷截口道:“我只问你令师那三件未了心愿是否与我有关?”

南宫平轻咳两声讷讷道:“这个……嗯……这个……”心中暗叹一声忖道:“不但与你有关而且唉……”

叶曼青柳眉一扬道:“若是与我无关我就走了。”一理鬓大步前行。

南宫平道:“叶姑娘……”

叶曼青冷冷道:“什么事?”

南宫平道:“嗯……这个……”他心中既是急躁又是羞惭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又自在心中暗忖道:“师傅既已有命但……这却是万万不能实行之事唉!别了今日一别再见无期但愿你……”突觉手掌一松掌中的纸笺竟被叶曼青劈手夺去。

叶曼青大步而行走过他身侧突地拧腰转身一把将纸笺夺去口中冷冷道:“今师曾叫我与你一同观看你既要违背师命我却不忍违背他老人家托咐我的话。”她一面说话一面目光移动才只看了两眼已是红生满颊方才在面上的冷若冰霜的森寒之气此刻全不见了再看两眼她突地“嘤咛”一声将一双莹白如玉的纤掌掩住了红若樱桃的娇靥颤声道:“你……你……”

南宫平木立当地满面尴尬讷讷道:“我……我……”心中只觉既是羞惭不安矛盾痛苦却又有一阵温馨甜意粼粼荡漾忍不住瞧她一眼只见她一双秋波也恰巧向自己膘来两人目光相对叶曼青突又“嘤咛”一声放足向前奔去。

她虽在大步奔行却未施展轻功似乎正是想等别人拉她一把。

南宫平呆望着她的身影脚步却未移动半步晚风来去静寂的深夜中突地异声大起!

叶曼青脚步微顿只听一阵阵有如吹竹裂丝的呼哨随风而至由远而近。

南宫平面上亦自微微变色只觉这哨声尖锐凄切刺耳悸心一刹那天地间便仿佛都已被这奇异的哨声占满。

叶曼青遍体一寒拧腰纵身“唰”地掠回南宫平身侧道:“这……是……什……么?”这哨声中那种无法描述的阴森之意竟使这冷漠而刚强的女子说话也颤抖起来。

南宫平侧目望向万达道:“这是怎么回事?”

夜色之中只见万达面色灰白目光凝注前方一双手掌却已探入怀中却又在怀中簌簌颤动只震得衣衫也为之起伏不定竟似没有听到南宫平的问话似的这老江湖面上竟露出如此惊悸的神态!

南宫平心头更是大震面上却只能向叶曼青微微一笑道:“不要怕没有……”

话声未了前面荒墟中出现一条人影倒退着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仿佛是在他身前所出现之事已令他不敢回身奔跑。

吹竹之声越来越急此人身影却越退越缓竟已骇得四肢麻软不能举步。

南宫平干咳一声道:“朋……”他话声方自出此人突地惊呼一声霍然回转身来。

只见他面容枯涩目光散漫头顶之上全无一根毛服装之奇异更是骇人听闻有如半只麻袋套在身上一般。

南宫平呆了一呆道“朋……友……”哪知他方自说出二字此人又是一声惊呼躲在他身后道:“朋友……”下面的话他竟然也是说不出来。

叶曼青惊异地瞧了他一眼目光转处突见数十条青鳞毒蛇自黑暗的阴影中涌出黯淡的星光月色映着它们丑恶而细致的鳞甲出一种丑恶而慑人心魄的光芒叶曼青娇唤一声情不自禁地靠人南宫平的怀抱。

只听万达猛然大喝一声双掌齐扬一片黄沙漫天飞出落在他们身前五尺开外。

吹竹之声由高转低每一条毒蛇之后竟都跟随着一个楼衣乱、阴森诡异的乞丐这些人高矮虽不同形状亦迥异但面容之上却备各带着一种阴沉之气漫无声息地自黑暗中涌出仿佛一群自地狱中涌出的幽灵。

叶曼青右腕一伸将南宫平紧紧抱了起来突觉南官平全身竞在颤抖不已她不禁奇怪秋波一转才知道原是那奇服秃顶的怪入也已将南宫平紧紧抱住南官平也不禁受了传染此刻转目瞧了叶曼青一眼心中亦不知是惊慌?是诧异?抑或是一种能够保护他人的得意快乐之感也许是这三种情感都有一些。

冰凉的青蛇闪动着它那丑恶的光芒在冰凉的泥地上蠕蠕爬行看来虽慢其实却快霎眼间已爬到万达所撒出的那一圈黄砂之前。

万达神色凝重目光炯炯见到这一群青蛇俱在黄沙之前停住有的盘作蛇阵有的伸缩红信这一群其毒无比的青蛇竞无一条敢接近那黄砂的一尺之内。

南宫平目光一扫已数出这一群乞丐竟有十六人之多此刻这十六人俱是目光阴森隐含杀机但口中竟都在哀哀求告:“行行好大老爷请你把口袋里的东西施舍一些。”

这求告之声微一停顿之后便又重复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十六张口一起出一起结束不断重复永无变更。

南宫平既是惊诧又觉奇怪忍不住回望了那奇服秃顶的怪人一眼只见他鹑衣百结身无长物双手却紧紧抱着一条麻袋麻袋之中亦是虚虚空空哪里有丝毫值得被人乞求之物?

他目光数转心念亦数转实在想不出这其中究竟有何玄妙之处但是一种路见不平、帮助弱者的侠义之气却使他对身后这个贫穷而可怜的老人大为同情突见万达一个箭步掠到那一段未被掩埋的蛇尾之前似乎有意将它隐藏起来不被这一帮奇异的乞丐看见他双臂斜飞双掌紧握掌中显然又满握着两把可避蛇虫的黄砂。

吹竹之声久已停顿哀告之声亦越来越见低沉若是看不见他们的面目这哀告的声音真是动人侧隐怜悯但他们面上的阴森杀机却使得这些哀告声中充满寒意。

万达双臂一振大喝道:“朋友们可是来自关外的‘狱下之狱’么?”

哀告之声齐地顿住十七双眼睛瞬也不瞬地凝注万达面上一个身量颀长、瘦骨嶙峋、目中炯炯生光面上却毫无血色的异丐徐涂向前走了过来他脚步飘飘荡荡好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倒身上鹑衣又宽又大被风一吹齐地扬起仿佛幽灵一般飘过那道黄砂望着万达阴阴一笑一字一字地轻轻说道:“你认得我么?”

黑夜之中骤见如此人物万达虽然行事老辣此刻也不禁遍体生寒颤声道:“朋友可就是江湖传闻的‘幽灵群丐’?”

这幽灵一般的异丐又是阴恻侧一声冷笑道:“不错狱下之狱幽灵鬼丐穷魂恶鬼强讨恶化……嘿嘿你未曾下过十九层地狱怎会认得我们这一群恶鬼?”

他“嘿嘿”冷笑数声忽又仰天哀歌道:“穷魂依风恶鬼送终不舍钱则”必定遭凶……“四下群丐一起应声相和。远远听来当真有如幽冥之中的啾啾鬼语声声慑人心魄。万达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沉声道:“幽灵群丐素来不讨千两以下黄金万两以下白银在下等身无长物朋友们莫非寻错了人么?”

南宫平心念转动亦自从记忆中搜寻出一群异丐的来历不禁回望了一眼暗奇忖道:“素来未曾入关的‘幽灵群丐饿鬼帮此刻来到这里难道竞会为了这个有如乞丐一般的老人么?”只听这异丐笑声一顿冷冷道:“寻的本不是你你难道喜欢惹鬼上门?”

他身形忽然一闪掠到南宫平身前冷冷又道:“年纪轻轻的小孩子们更不可惹鬼上身更不要挡鬼的路知道么?”

南宫平朗声道:“阁下是依风依帮主亦或是宋钟宋帮主?”他面色已是沉沉静静既不惊讶亦不畏惧。

这异丐目光一闪突然“桀桀”怪笑道:“恶鬼宋钟虽然不在我‘穷魂’依风一样可以送人的终入你既也知道我们这一帮饿鬼的来历还要站在这里莫非要等饿鬼吃了你么?”

四下群丐一起拍掌顿足“咯咯”笑道:“吃了你!吃了你!”

叶曼青心神已定突地冷笑一声道:“装神弄鬼真没出息”“穷魂”依风毗牙一笑道:“十**岁的大姑娘倒在男人怀里还要多嘴说话十九层地狱里都没有你这样不要脸的女鬼!”

叶曼青双颊一红又羞又恼娇叱道:“你说什么?”扬手一掌劈去。

哪知她纤掌方自劈出南宫平已轻轻扯着她衣袖道:“且慢。叶曼青道:“这帮人装神弄鬼强讨恶化还跟他们多说什么?”

南宫平正色道:“身为乞丐向人讨钱本是天经地义之事江湖中人名号各异以鬼为名也算不得是什么恶行人家对我们并无恶意仅是请我们让道而已我们怎可随便向人出手?”

“穷魂”依凤本来满面冷笑听到这番话却不禁大大怔了一下他自出江湖以来还未听过别人对他如此批评。

叶曼青亦自一怔终于轻轻垂下手掌。

这冷傲的女子此刻不知怎地竟变得十分温柔。

那秃头老人惊唤一声颤声道:“你……你……你……你难道要让这帮饿鬼来抢我这穷老头的东西么?”

南宫平微微一笑朗声道:“久闻‘幽灵群丐’游戏人间取人财物必不过半而且劫富济贫在下早已久仰得很但今日贵帮竟会对老人如此追逼却教在下奇怪得很!”他言语总是诚诚恳恳但坦荡荡丝毫没有虚假做作。

“穷魂”依风哈哈一笑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会对我们这帮饿鬼知道得如此详细。”此刻他笑声仿佛出自真心语气便也没有了鬼气。

万达暗叹忖道:“多年前我不过仅在他面前提过几句有关‘饿鬼帮’的话想不到他直到今日还记得如此清楚。”

只听“穷魂”依凤笑声一顿缓缓道:“你既然知道得如此详细想必也知道幽灵群鬼出手必不空回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他身形忽又一闪要想掠到南宫平身后秃顶老人大喊道“救命……”

南宫平却已挡在依风身前沉声道:“阁下竟还要对个贫穷老人如此追逼真使得在下对贵帮的名声失望得很。”

“穷魂”身形顿处突地冷笑道:“贫穷老人?你说他是贫穷老人?他若不比你富有十倍而且为富不仁幽灵群鬼怎会向他出手?”

南宫平愣了一愣秃顶老人大喊道:“奠听他的我怎会有钱……”

叶曼青道:“姓依的你说这人比他富有十倍?”

“穷魂”冷笑道:“正是。”

叶曼青道:“你若错了又当怎样?”

“穷魂”依凤道“幽灵鬼丐双目如灯若是错了我们这帮恶鬼宁可再饿上十年今夜一定回就走……”

叶曼青道:“真的?”

依风冷笑道:“无知稚女你知道什么老东西看来虽然一贫如洗其实却是家财百万今日我要的只不过是他那口袋中的东西一半难道还不客气么幽灵鬼丐素来不愿对穷人出手否则今夜怎会容你这丫头在这里多口。”

叶曼青冷冷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穷魂”依风上下望了南宫平几眼身形忽然向左走了五步南宫平眉头微皱亦自跟他连走五步仍然挡在他身前“穷魂”依风一直注目在他脚步之上突又冷笑一声道:“看来倒像个富家公子只可惜身上还没有十两银子。”

南宫平暗惊道:“人道江湖中目光锐利之人能从人脚步车尘之上看出其中钱财珠宝的数目想不到这‘穷魂’之目光竟锐利如此。”

叶曼青道:“难道这老人身上藏有银子?”

依风道:“虽无银子但银票却有不少但我要的也不是银栗而是……”

话声未了秃顶老人突然转身狂奔。

“穷魂”依风冷笑道:“老东西你跑得了么?”话声未了这秃顶老头果然又倒退着走了回来原来在他身前竞又有数条青蛇挡住了他的去路。

“穷魂”依风道:“大姑娘不要多话了除非是‘南宫世家’里的公子江湖中谁也不会比这老东西更有钱了你两人好生生来管这闲事做什么?今日幸亏遇见了我若是遇见宋恶鬼你们岂非要跟着倒霉。”

叶曼青冷声一笑道:“你可……”

南宫平沉声道:“在下正是南宫平。”

依风目光一呆倒退三步突然当胸一掌向南宫平击来。

这一掌出人意外快如闪电只见他宽大衣袂一飘手掌已堪堪触及南宫平胸前的衣衫。

南宫平轻叱一声旋掌截指不避反迎左掌护胸右指疾点依风时间“曲池”大穴。

这一招以攻为守正是他师门秘技“潜龙四式”中的绝招哪知他招式尚未用老“穷魂”依风又已退出三步长叹道:“果然是‘神龙’门下‘南宫’子弟好好……老东西今日便宜了你。”

举掌一挥四下吹竹声又起黄吵外的青蛇红信一吐有如数十条匹练般窜入这“幽灵群丐”的衣袖里。

南宫平道:“依帮主慢走。”

依风道:“打赌输了自然要走饿鬼帮穷讨恶化却不会言而无信就连那老头子弄死的一条青蛇今日我都不要他赔了!”

这“幽灵群丐”行动果然有如幽灵霎眼间便已走得干干净净只有“穷魂”依风去时破袖一扬将地上的黄砂震得漫天飞起。

叶曼青嫣然一笑道:“这帮人虽然装神弄鬼倒还并不太坏!”

南宫平却在心中暗暗忖道:“幽灵群丐必定与师傅极有渊源否则怎会在一招之下便断定了我的师门来历?”

万达道:“饿鬼帮行事虽然恶善不定但被其选中的对象却定是为富不仁之辈。”他语声微顿目光笔直望向那秃顶老人。

秃顶老人的目光却在呆呆地望着南宫平面上的神色既是羡慕又是忌妒却又像是带着无比的钦佩忽然当头向南宫平深深三揖他臂下挟着麻袋头却几乎触着地上。

南宫平微一侧身还了三揖道:“些须小事在下亦未尽力老丈何需如此大礼?”

秃顶老人道:“是极是极些须小事我本无需如此大礼我只要轻轻一礼便已足够。”

南宫平叶曼青齐地一怔只听他接口道:“但你救的是我的财物而非救了我的性命是以我这第一礼必定要十分恭敬的。”

南宫平、叶曼青愣然对望一眼秃顶老人接口又道:“南宫世家富甲天下你既是南宫公子必定比我有钱得多是以我怎能不再向你一礼是以我这第二礼必定也要十分恭敬的。”

叶曼青呆了半晌道:“如此说来你这第二礼仅是向他的金钱行礼了?”

秃顶老人道:“正是。”

叶曼青既觉好气又觉好笑忍不住道:“那么你的第三礼又是为何而行?”

秃顶老人道:“我这第三礼乃是恭贺他有个如此有钱的父亲除了黄帝老子之外这父亲可称天下第一如此幸运之事我若不再恭恭敬敬地行上一礼岂非也变得不知好歹了么?”

南宫平木立当地当真全然怔住他实在想不到人间竟有如此“精彩”的言论。

叶曼青听了这般滑稽的言论忍不住笑道:“如此说来别人若是救了你的性命你还未见如此感激更不会对那人如此尊敬了?”

秃顶老人道:“自然。”

叶曼青道:“金钱就这般重要?秃顶老人正色道:“世间万物绝无一物比金钱重要世间万物最最可贵的便是一块银子唯一比一块银子更好的便是两块银子唯一比两块银子更好的便是……”

他话声未了叶曼青已忍不住放声娇笑起来。

南宫平干咳一声道:“如……”话未说出自己也忍俊不住。

秃顶老人看着他们大笑心中极是奇怪佛然道:“难道我说错了么?叶曼青道:“极是极是唯一比两块银子更好的便是三块银子唯一比……”忽又倒在南宫平身上大笑起来。

阴森的荒野中突地充满笑声。

万达笑道:“如此说来你必定极为有钱了那‘幽灵群丐’想来必未看错。”

秃顶老人面色一变双手将麻袋抱得更紧连声道:“没有钱俺哪里有钱……”情急之下他连乡音都说出来了。

南官平忍住笑声道:“老丈知道爱惜金钱在下实在钦佩得很……”

叶曼青截口道:“此刻要钱的人走了你也可以自便了……”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行止笑容顿敛轻轻道:“我也该走了。”

万达干咳一声道:“今日遇着公子得知公子无恙我实在高兴得很但此间事了我却要到关外一行不知公子你何去何从?”

南宫平道:“我……”

他忽觉一阵寂寞之感涌上心头满心再无欢笑之意长叹一声道:“我想回家一行然后……唉……”放眼望去四下一片萧索。

叶曼青垂头道:“那么……那么……”

南宫平叹道:“叶姑娘要去何处?”

叶曼青目光一抬道:“你……你……”

她手掌中仍紧握着“不死神龙”的留笺她目光中充满着幽怨与渴望只希望南宫平对她说一句她也会追随着南宫平直到永恒。

南官平心头一阵刺痛道:“我……我……”却讷讷说不出话来。

万达暗叹一声道:“叶姑娘若是无事何妨与公子同往江南一行但望两位诸多珍摄我先告辞了。”

长身一揖转而行。

南宫平抬头道:“狄扬中毒狂下落未明你难道不陪我去寻找了么?”

万达脚步一顿回转身来。

秃顶老人忽然道:“你说那狄扬可是个手持利剑、中毒已深的少年?”

万达大喜道:“正是。”

秃顶老人道:“他已被‘饿鬼帮’中的‘艳魄’依露连夜送到关外救治去了若不是他突来扰乱一下只怕我还跑不到这里来哩看来这‘艳魄’依二娘对他颇为有情绝对不会让他吃苦你们两人只管放心好了。”

南宫平松了口气却又不禁皱眉道:“不知‘艳魄’依二娘是个怎样的女子?”

万达道:“吉人自有天相此番我到了关外必定去探访狄公子下落依我看来依二娘亦绝非恶人何况她若非对狄公子主出情愫怎会如此匆忙跑回关外她若真对狄公子生出情愫便定会千方百计为狄公子救治情诚所致金石为开情感之一物有时当真有不可思议的魔力。”

叶曼青只觉轰然一声满耳俱是“情感之一物有时当真有不可思议之魔力”几字她反复咀嚼不能自已抬起头来万达却已去远了。

她不禁幽幽长叹一声南宫平亦是满面愁苦。

远处忽然传来万达苍老的歌声:“多情必定生愁多愁必定有情但愿天下有情人……”歌声渐渐缥缈终不可闻。

叶曼青木立半晌突地轻轻一跺脚扭而去她等待了许久南宫平仍未说出那一句话来于是这倔强的女子便终于走了。

南宫平呆望着她的身影默念着那世故的老人的两句歌词:“多情必定生愁多愁必定有情……”心中一片沧然眼中的倩影越来越多他忽觉是梅吟雪的身影又忽觉仍是叶曼青的影子。

多日的劳苦饥饿情感的紊乱纷争内力的消耗多情的愁苦……他忽觉四肢一阵虚空宛如在云端失足“噗”地倒在地上。

秃顶老人惊叫一声走在远处的叶曼青越走越慢的叶曼青听得这一声惊叫忍不住霍然转回身来当她依稀觉得南宫平的身影已跌在地上她便飞也似地奔了过来世上所有的力量都不能使她弃他不顾。

东方已渐渐露出曙色大地的寒意更浓但又怎能浓于多情人的愁苦……

世间万物最是离奇富人偏食多贪鄙智者亦多痴脾刚者易拆溺者善泳红颜每多薄命英雄必定多情多病者必定多愈不病者一病却极难起内功修为精深之人若是病了病势更不会轻这便是造化的弄人。

晓色凄迷中一辆乌篷大车出长安、过终南直奔询阳。

那奇装异服、无须无的怪老人双手仍然紧紧抱着那口麻袋瞑目斜靠在车座前。

车厢中不时传出痛苦的呻吟与忧愁的叹息秃顶老人却回乎一敲车篷大声道:“大姑娘你身上可曾带得有银子么?”

车厢中久久方自出一个愤怒的声音:“有!”

秃顶老人正色道:“无论走到哪里钱银总是少不得的。”

他放心地微笑一下又自瞑目养起神来车到洵阳已是万家灯火他霍然张开眼睛又自回手一敲车篷大声问道:“大姑娘你身上带的银子多不多?”

车厢内冷冷应了一声:“不少。”

秃顶老人侧目瞧了赶车的一眼大声道:“找一家最大的客栈最好连饭铺的。”

洵阳夜市甚是繁荣秃顶老人神色自若地穿过满街好奇的汕笑神色自若地指挥车夫与店伙将重病的南官平抬人客栈叶曼青垂走下马车秃顶老人道:“大姑娘拿五两银子来开车钱。”

赶车的心头大喜口中千恩万谢只见秃顶老人接过银子拿在手里掂了一掂喃喃道:“五两五两……”赶车的躬身道谢秃顶老人道:“拿去”手掌一伸却又缩了回来道:“先找三两三钱二分来。”赶车的怔了一怔无可奈何地我回银子心中暗暗大骂而去。

秃顶老人得意洋洋地走入客栈将找下的银子随手交给店伙道:“去办一桌十两银子一桌的翅筵但要一起摆上来。”

店伙心头大喜心想“这客人穿着虽破但赏钱却给得真多。”千恩万谢诺诺连声而去。

秃顶老人走人跨院怀抱麻袋端坐厅上。

店伙送茶倒水片刻便摆好酒筵赔笑道:“老爷子要喝什么酒?”

秃顶老人面色一沉正色道:“喝酒最易误事若是喝醉更随时都会损失银钱你年纪轻轻当知金钱来之不易。”

店伙呆了一呆连声称是。

秃顶老人又道:“方才我给你的银子呢?”

店伙连忙赔笑道:“还在身上。”

秃顶老人道:“去替我全部换成青铜制钱赶快送来。”

店伙怔了一怔几乎钉在地上良久良久方自暗暗大骂而去。

秃顶老人望着面前的酒菜神采飞扬磨拳擦掌口中大声道:“大姑娘你若要照顾病人我就一人吃了。”

厅侧的房中冷冷地应了一声秃顶老人喃喃道:“我若不知道‘南官世家’真的比我有钱你便是千娇百媚我也不会与你走在一起。”将麻袋放在膝上举起筷子大吃大喝起来。

他吃喝竟是十分精到直将这一桌酒菜上的精彩之物全部吃得干干净净店伙无精打采地找回铜钱他仔仔细细数了一遍用食。中、拇指拈住三枚沉吟半晌中指一松又落下两枚将一枚铜钱放在桌上忍痛道:“赏给你。”

店伙目定口呆终于冷冷道:“还是留给你老自用吧。”

秃顶老人眉开眼笑道:“好好我自用了自用了。”收回钢钱捧起麻袋走到另一间房紧紧地关起房门。

店伙回到院外忍不住寻个同伴摇头道:“世上钱痴财迷虽然不少但这么穷凶极恶的财迷我倒还是第一次看见。”

黯淡的灯光下叶曼青手捧一碗浓浓的药汁轻轻地吹着这是她自己的药方自己煎成的药她要自己尝。

门外的咀嚼声、说话声、铜钱叮铛声以及南宫平的轻微呻吟声使得她本已紊乱的思潮更加紊乱她颤抖着伸出手掌扶起南宫平颤抖地伸出手掌将自己煎成的药喂入南宫平的口里。她与他虽然相识未久见面的次数更是少得可怜但是她对这永远散着光与热的少年却已生了不可忘怀的情感。

“友谊是累积而成爱情却生于刹那之间。”她记得曾经有一位哲人曾经说过一句充满着哲理的话她曾经无数次对这句话出轻蔑的怀疑但此刻她却在刹那间领会出这句话的价值。

她记得古倚虹、狄扬以及那不可一世、目空一切的少年名侠“破云石”她曾经与他们在那寂寞而艰苦的华山之巅共同度过多年寂寞而艰苦的岁月她深深地了解他们的性情坚忍、以及他们对“仇恨”与“荣誉”两字所付出的代价她也曾对这些少年由岁月的累积而生出友谊的情感。

但是她与南宫平却在初次相见的刹那之间便对他生情感也曾经历过许多天由恋情而产生的思念与悲欢带着那四个青衫妇人她重回华山之巅的竹屋后她便又带着怀念师傅的悲泣眼泪下了华山。此后那一串短暂而漫长的时日她就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南宫平那沉静的面容与尖锐的言语。

她无法猜测在那华山之巅的竹屋中究竟生过什么事就正如她此刻无法猜测南宫平对她究竟是怎样的情感。

黑暗过去阳光再来阳光落下黑暗重临……三天整整的三天她经历过黑暗与光明她经受了许多次咀嚼声、谈话声、以及铜钱的叮铛声……她在她素乱的情感中经历过这漫长的三天她目不合睫她傍徨无主她煎药尝药喂药虽然药的份量一天比一天轻但是她的忧虑与负担却不曾减少因为晕迷不醒的南宫平仍然是晕迷不醒。

她对那迄今仍不知其姓名的秃顶老人早已有了一份深深的厌恶她拒绝和这吝啬、贪财而卑鄙的老人在言语或目光上有任何的接触但是她却无法拒绝讨厌的老人和她与南宫平共住在一间客栈一处相同的厢院里。

因为她还有各种原因——顾忌、人情、风格、习惯、流言以及她一种与生俱来的羞涩使得她不“敢”和南宫平单独相处在一起所以她不“敢”拒绝这吝啬、贪财而卑鄙的老人和她与南宫平共住在一问客栈一处相同的厢院里。

有月无灯秃顶老人在帐钩下数着铜钱夜已将尽他和衣躺上床片刻便已鼾声如雷睡梦间他忽然惊醒因为他忽然觉隔壁的房间里有了一阵异常的响动。

只听南宫平有了说话的声音秃顶老人本待翻身而起终部睡去睡梦之中子掌仍然紧紧地抱着那破烂的麻袋。

第二日午后南宫平便已痊愈到了黄昏他已可渐渐走动叶曼青轻轻扶他起了床这风姿冷艳的女子此刻是那么疲劳和憔悴。南宫平目光不敢望她只是垂叹道:“我生病却苦了你了。”

叶曼青轻轻一笑道:“只要……只要你的病好我无论做什么都是高兴的。”

南宫平心头一颤想不到她竟会说出如此温柔的言语这种言语和她以前所说的话是那么不同他却不知道仅仅在这短短三天里一种自心底潜的女性温柔已使叶曼青对人生的态度完全改变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使得她情不自禁地露出她对南宫平的情感再也无法以冷傲的态度或言语掩饰。

南宫平忍不住侧目一望自窗中映人的天畔晚霞虽将她面颊映得一片嫣红却仍掩不住她的疲劳与憔悴他忽然想到一句著名的诗旬:“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垂下头无言地随着她走出房心底已不禁泛起一阵情感的波澜他虽已自抑制却终是不可断绝。

箕居厅中又在大嚼的秃顶老人目光扫处哈哈一笑道:“你病已好了么?”南官平含笑道:“多承老丈关心我……”

秃顶老人哈哈笑道:“我若是你绝对还要再病几天。”

南宫平一愣只听他接口笑道:“若不是你这场大病这女娃儿怎肯让我在这里大吃大喝若不是你这场大病这女娃儿怎肯表露出她对你的情感你多病几天我便可多吃几天你也可多消受几日温柔滋味这岂非皆大欢喜你何乐不为呢?”

他满口油腻一身褴褛虽然面目可憎但说出的话却是这般锋利。

叶曼青垂下头面上泛起一片红云羞涩掩去了她内心的情感只因这些话实已说中了她的心底。

南宫平无可奈何地微笑一下道:“老丈如果有闲尽可再与我们共行……”他忽然想起自己绝不能和叶曼青独走在一起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抑制自己的情感是以赶快接口道:“等我病势痊愈便可陪着老丈小酌小酌些许东道我还付得起。”

秃顶老人哈哈笑道:“好极好极……”突地笑声一顿正色道:“你俩人虽然请了我但我对你俩人却绝不感激只因你俩人要我走在一起完全是别有用心至于我么……哈哈!也乐得吃喝几顿。”

这几话又说中了南宫平与叶曼青的心底南宫平坐下于咳几声道:“老丈若有需要我也可帮助一二…”

秃顶老人笑声又一顿正色道:“我岂是妄受他人施舍之人。”

南宫平道:“我可吩咐店伙去为老丈添制几件衣裳。”

秃顶老人双手连摇肃然说道:“我和你无怨无仇你何苦害我。”

南宫平不禁又为之一愕道:“害……你?”

秃顶老人双手一搓长身而起走到南宫平面前指着他那一件似袍非袍、似袋非袋的衣服道:“你看我这件衣服是何等舒服方便要站就站要坐就坐根本无需为它化任何脑筋。”

他又伸手一指他那溜溜的秃顶道:“你可知道我为了要变成这样的秃顶费了多少心血如此一来我既无庸化钱理也不用洗头结辫我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研究出最最不必浪费金钱的人生。你如今却要来送我衣服我若穿了你的衣服便时时刻刻要为那件衣服操心岂非就减少了许多赚钱的机会这样你岂非是在害我。”

南宫平、叶曼青忍不住对望一眼只觉得他这番言语当真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的理论却使人一时之间无法辩驳。

秃顶老人愤怒地“哼”了两声回到桌旁一面在吃一面说话:“你两人若是要我陪你们就请以后再也不要提起这些话哼哼!我若不念在你的金钱实在值得别人尊敬此刻早已走了。”

叶曼青暗哼一声转回头去南宫平长叹一声道:“金钱一物难道当真是这般重要么?”

秃顶老人长叹一声道:“我纵然用尽千言万语也无法向你这样的一个公子哥儿解释金钱的重要但只要你受过一些磨难之后便根本勿需我解释也会知道金钱的重要了。”

南宫平心中忽地兴起一阵感触忖道:“但愿我能尝一尝穷的滋味但要我贫穷却是一件多么困难之事。”

他自嘲地晒然一笑秃顶老人正色道:“我说的句句实言你笑个什么?”

南宫平缓缓道:“我在笑与老丈相识至今却还不知老丈的姓名。”

秃顶老人道:“姓名一物本不重要你只管唤我钱痴就是了。”

南宫平微微一笑道:“钱痴……钱痴……”笑容忽敛道:“方才我笑的本不是为了这个原因老丈你……”

秃顶老人“钱痴”道:“人们心中的思想任何人都无权过问也无权猜测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人们与我相处只要言语、行动之间能够善待于我他心里便是望我生厌恨我人骨我也无妨。我若是整日苦苦追究别人心里的思想那我便当真要变成个疯痴之人了。”

这几句话有如鞭子般直挞入南宫平心底他垂下头来默默沉思良久秃顶老人“钱痴”早已吃饱伸腰打了个呵欠望了叶曼青一眼淡淡道:“姑娘我劝你也少去追究别人心里的事那么你的烦恼也就会少得多了。”

叶曼青亦在垂沉思等到她抬起头来秃顶老人早已走入院里。灯光映影中只见院外匆匆走过十余个劲装疾服、腰悬长刀、背上斜插着一面乌漆铁杆的鲜红旗帜的彪形大汉拾着一只精致的檀木箱子走入另一座院中。

这些大汉人人俱是行动矫健神色剽悍最后一人目光之中更满含着机警的光来侧目向秃顶老人望了一眼便已走过这跨院的圆门。

秃顶老人目光一亮微微一笑口中哺喃道:“红旗镖局红旗镖局……”

南宫平黯然沉思良久缓缓走入房中。

秃顶老人“钱痴”又自长身伸了个懒腰自语道:“吃得多就要睡咳咳咳咳……”亦是走入房中紧紧关上房闪。

叶曼青抬起头来望了南官平的房门又望了望那秃顶老人的房门不由自主地长长叹息一声缓步走入院中。

人声肃寂灯光渐减叶曼青也不知在院中位立多久只听远远传来的更鼓……

一更两更……三更!

敲到三更便连这喧闹的客栈也变得有如坟墓般静寂叶曼青却仍孤独地伫立在这寂寞的天地里她心中突然兴起一阵被人遗忘的萧索之感她恨自己为什么会与一个情感已属于别人的男子生感情。

回望一眼房中灯光仍未熄孤独的铜灯在寂寞的房中看来就和她自己一样。

突地屋脊后响起一声轻笑一人深沉的口音轻轻道:“是谁风露立中宵?”

语声之中只有轻蔑与仙笑而无同情与怜悯叶曼青柳眉一扬腾身而起低叱道:“谁?”叱声方了她轻盈的身躯已落在屋脊上只见一条人影有如轻烟般向黑暗中掠去带着一缕淡淡轻蔑的语声:“为谁风露立中宵?”

这人身形之快使得叶曼青大为吃惊但这语声中的轻蔑与汕笑却一直刺入了叶曼青灵魂的深处她低叱一声:“站住!”手掌穿处急追而去在夜色中搜寻着那人影逸去的方向。

朦胧的夜色笼罩着微微亮的屋脊她只觉心头一般忿怒之气不可泄拼尽全力有如惊虹掣电般四下搜寻着到后来她也不知自己如此狂奔是为了搜索那条人影还是为了泄自己心底的怨气。

南宫平盘膝坐在床上仿佛在调息运功其实心底却是一片紊乱他不知道叶曼青仍然孤立在院中更不知道叶曼青掠上屋脊。

他只是极力屏绝着心中的杂念将一点真气运返重楼多年来内功的修为使得他心底终于渐渐平静而归于一片空明……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听到邻院中似乎出一声短促的呻吟一响而寂再无声息他心中虽然疑惑但也一瞬即没。

然后他又听到门外院中有一阵衣袂带风之声自屋脊上掠下风声甚是尖锐轻微显见此人轻功不弱他心头一懔一步掠到窗外右掌扬处窗户立开惨淡的夜色中那云蓬乱、目带幽怨的叶曼青正呆果地站在他窗外。

两人目光相对这一刹那间有如火花交错叶落波心他心潮之中立刻荡起一阵涟漪亦不知是否该避开她含情脉脉的秋波。

叶曼青黯然一叹道:“你还没有睡么?”

南宫平摇了摇头忽然问道:“叶姑娘你莫非是看到了什么?”

叶曼青道:“方才我们院中曾经现了一个夜行人我追踪而去却没有追到!”

南宫平双目一张骇然道:“凭叶姑娘你的轻功居然还没有追上!”

叶曼青面颊微红垂道:“我也不知道此时此地却会有这样的武功高手最奇怪的是此人既非善意前来却也没有什么恶意是敌是友?来此何为?倒真是费人猜疑得很。”

南宫平皱眉沉吟半晌缓缓道:“大约不会是恶意而来的吧否则他为何不轻易下手?”

他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在暗暗叹息他深知自己此刻在江湖中的敌人远比朋友为多为了她为了这样一个无情的“冷血”女子我为什么会做出那些事!树下这么多强敌正如世上任何人一样对于他自己的情感他也无法解释。

相对无言夜色将去南宫平长叹一声道:“风寒露重叶姑娘还不进来!”

他言语之中虽只含着一份淡淡的关切却已足够使叶曼青快乐。

她嫣然一笑走人大厅南宫平已迎在厅中伴着那一盏铜灯两人相对而坐却再也无人敢将自己的目光投在对方面上。

一声鸡啼唤起晨光唤起了大地间的各种声响。

秃顶老人“钱痴”探而出睡眼惺讼哈哈笑道:“你们两人倒真有这般兴趣居然畅谈终宵哈哈……到底是年轻人。”

语声之中又有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在门边露出赔笑道:“客官起来得倒早!”这睡眼惺忪的店伙匆忙地换过茶水匆然转身道:“客官们原谅小的实在不好意思但客官们的房店饭钱……”

听到“房店饭钱”秃顶老人“钱痴”回身就走走入房中关起房门。

南宫平微微一笑道:“无妨你尽管算出是多少银子。”店伙展颜笑道:“不多不多虽然那位大爷吃得太讲究了些也不过只有九十三两七钱银子。”

这数目的确不少但在南宫平眼中却直如粪土但转念一想自己身上何尝带得有银子转笑道:“叶姑娘可否先代付一下。”他生长豪门大富之家自幼便对钱财观念看得甚是轻淡是以才能毫不在意他说出这句话来。

叶曼青呆了一呆亦自微笑道:“我从来很少带着银子。”

她深知南宫平的家世是以此刻也毫不在意。

南宫平微微一怔只见店伙的一双眼睛正在的的地望着自己面上已全无笑意。南宫平心念一转想起自己身上的值钱珠宝俱已送了别人便淡淡说道:“你去取笔墨来让我写张便笺你立时可凭条取得银子。”

店伙虽不情愿却也只得答应方待转身离去厅旁房门突地开了一线秃顶老人“钱痴”探道:“店小二你怕些什么你可知道这位公于是谁?莫说百八十两就是儿千几万也只要他一张便笺便可取到。”店伙怀疑地望了南宫平一眼。

秃顶老人“钱痴”哈哈笑道:“告诉你他就是‘南宫世家’的南宫大公子。”

店伙面色突地大变南宫平不禁暗叹忖道:“这些人怎地如此势利只要一听到……”

哪知他心念方转这店伙突地纵声大笑起来笑了儿声面色一沉冷冷道:“我虽然见过不少骗吃骗喝的人还没有见过!你们这样恶劣、愚笨竟想出这……”

叶曼青杏眼一张厉声道:“你说什么?”

店伙不禁后退一步但仍冷笑着道:“你们竟不知道在这里方圆几百里几十个城镇中所有原属‘南宫世家’的店铺生意在三日之间全卖给别人了‘南宫世家’属下的伙计已都去自寻生路居然还敢自称是‘南宫世家’的‘南宫大公子’哼哼!”他冷“哼”两声接口道:“今日你们若不快些取出店钱哼哼……”他又自冷“哼”两声双手叉腰怒目而视。

南宫平却已被惊得愣在地上叶曼青亦自茫然不知所措。

这一个惊人的变故生得竟是那么突然富可敌国的“南宫世家”为什么要如此匆忙紧急地卖出自己的店铺生意?

这原因实在叫人无法猜测难道说冰冻三尺的大河会在一夜间化为春水!

秃顶老人站在门旁目定口呆显然也是十分惊骇。

就在这南宫平有生以来最最难堪的一刹那中邻院中突地传来一阵异常的动乱。

许多个惊惶而恐惧的语声纷乱地呼喝着:“不得了……不得了……”

店伙心头一惊忍不住转身奔去南官平突地想起昨夜听到的一声短促的呻吟以及叶曼青见到的奇异人影……

“难道昨夜邻院竟生了什么凶杀之事?”

一念至此他也不禁长身而起走进院中叶曼青立刻随之而去在这双重的变故中他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那秃顶老人“钱痴”的动态。

邻院中人头蜂涌惊惶而纷乱的人群口中带着惊呼不住奔出奔入有的说:“真奇怪真奇怪昨夜我们怎地没有听到一丝惊动?”

有的说:“奇怪的是名震天下的‘红旗镖局’竟也生了这种事于下这件案子的真不知是什么厉害脚色。”

纷乱的人声惊惶的传语使得还未知道真相的南官平心里先生出一阵惊栗。

南宫平目光一抬只见这跨院的圆门之上赫然迎风招展着一面鲜红的旗帜乍看仿佛就是“红旗镖局”仗以行走江湖的标帜仔细一看这旗帜竟是以鲜血染成在鲜红中带着一些惨淡的乌黑教人触目之下便觉心惊!

他大步跨入院中院中是一片喧闹但厅房中却是一片死寂。

一个身着长衫似是掌柜模样的汉子站在紧闭着的房门外南宫平大步冲了上去这店掌柜双手一拦道:“此处禁止……”

话犹未了南宫平已将他推出五步几乎跌在地上要知道南宫平虽是久病初愈但功力究竟非比等闲此刻惊怒之下出手便不觉重了。

他心中微生歉意但此时此刻却无法顾及伸手推开房门目光一转心房都不觉停止了跳动!

初升的阳光透穿紧闭着的门窗无力地照在厅房中照着十余具零乱倒卧着的尸身——这些昨日还在挥鞭驰马、昂阔步、矫健而剽悍的黑衣汉子此刻竟都无助而丑恶地倒目、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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