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飞等四人抬头一看只见跃下之人天庭高阔目光敏锐面容虽不英俊却甚是明亮开朗身材亦不甚高甚至微微有些丰满但举手投足之间却又显得无比灵敏与矫健略带黝黑的面容上永远有一种极明亮而开朗的笑容令人不可避免地会感觉到似乎他全身上下都带着一种奔放的活力与飞扬的热情。他朗笑着掠入门内虽是如此冒失与突兀但不知怎地屋中的人却无一人对他生出敌意。
尤其是龙飞一眼之下便直觉地对此人生出好感因为他深知凡是带着如此明亮而开朗的笑容之人心中必定不会存有邪狎的污秽。

朗笑着的少年目光一转竟笔直走到龙飞面前当头一揖道:“大哥你好么?”语气神态竟像龙飞的素识!

郭玉霞、石沉不禁都为之一愕诧异地望向龙飞。古倚虹抬眼一望面色却突地大变!

龙飞心中又何尝不是惊异交集讷讷道:“还好!还好……”他心地慈厚别人对他恭敬客气总是无法摆下脸了!

明朗少年又自笑道:“大哥我知道你不认得我……”

龙飞讷讷道:“实在是……不认得!”

少年客哈哈一笑道:“但我却认得大哥我更认得——”他敏锐的目光突地转向古倚虹“这位小妹妹!”

古倚虹面色更加惊惶身躯竟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道:“你……你……”

石沉面色一沉大喝道:“你是谁?”

为了古倚虹面上的神色此刻众人心里又起了变化但这明朗的少年神色问却仍是泰然自若。

“我是谁?”他朗笑着道“这句话却叫我很难答复!方才这位古家妹子说他哥哥召集了一群龙老爷子仇人的后代我也是其中之一我也曾参与他们的计划计划来如何复仇。”

石沉暗提一口真气踏上一步沉声道:“你是否点苍门人?”双掌提起平置腰际神态之间已是蓄势待!

明朗少年哈哈一笑道:“你问我究竟是谁我自会详细地答复你你若再要打岔我便不说了!”

石沉面寒如水凝注着他。

他却是满面春风地望着石沉!

这两人年纪虽相仿但性情、言语、神态却是大不相同一个沉重一个开朗一个保守一个奔放一个纵有满腔心事从不放在面上一个却似心中毫无心事有什么事都说出来了正是一柔一刚一阴一阳仿佛天生便是对头!

龙飞干咳一声沉声道:“朋友既然是敌非友来此何为但请明告。”他胸膛一挺“止郊山庄的弟子在此恭候朋友划下道来!”语声缓慢沉重一字一句中都有着相当份量!神态更是庄严威猛隐然已是一派宗主的身份!

“是敌非友!”明朗少年含笑道“我若是敌怎会唤你是大哥我若是敌怎会为大哥你备下火把垂下长索。”他神态突然变得十分严肃“我虽然参与了他们的阴谋但是我未一言未出一计——”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恢复了本性的奔放大笑着道:“是以他们都将我看成一无用处、糊糊涂涂、笨头笨脑的蠢才!”

龙飞微微皱眉道:“火把、长索都是你……”他目光询问地一望古倚虹古倚虹微微颔那明朗少年仰天大笑道:“可是我看他们才是蠢才竟不用头脑想想名扬天下、声震武林的一代剑豪‘九翅飞鹰’狄梦萍怎会生个糊涂呆笨的蠢才儿子!”

龙飞面容一整抱拳道:“原来是狄公子家师每向在下提及说他老人家生平对手中武功最高、行事最正、最具英雄肝胆的人物便是关外一代剑豪‘九翅飞鹰’狄老前辈!”

明朗少年面容亦自一整躬身道:“家父生前……”

龙飞惊道:“狄老前辈已经故去了么!怎地江湖间没有传闻?”

少年又自一笑笑容却是黯淡的:“天山路遥家严已隐居十年……唉江湖中人情最是势利怎会有人去注意一个封剑已有十年的人物。”

龙飞不觉亦自黯然一叹口中虽不言语心里却知道“九翅飞鹰”狄梦萍自败在师傅剑下后他往昔显赫声名便已荡然无存!

却见明朗少年略一瞑目豪气便又重生道:“家严生前亦常提及‘不死神龙’的雄风壮迹家严虽败在神龙剑下但他老人家从来毫无怨言。”

龙飞叹道:“家师常说那一仗应该算是狄老前辈胜的因为家师先中了狄老前辈一剑!”

少年道:“错了家严早已将当时情况告诉我了龙老爷子在狂风大雪下独上天山又在天山山巅的天池等了一天一夜他老人家来自江南怎惯天山风雪手足俱已冻僵家严才能在那种情况下占得半分先筹但家严的剑尖方自点到龙老前辈身上龙老前辈的长剑也已点到了家严的胸膛……唉!若不是龙老前辈手下留情……唉!”他又自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古倚虹突地幽幽一叹眉宇间满是崇敬之意龙飞伸手一捋虬须大声道:“胜则胜败则败即使不论狄老前辈的剑术武功就凭这份胸襟气度已无愧是当代英雄龙飞当真钦服得紧!”

古倚虹暗叹着垂下头因为她自觉自己爷爷的胸襟也未免大狭窄了些。其实她却不知道武林中人对胜负看得最重愈是高手愈是斤斤计较着胜负之争是以胸襟开阔如“九翅飞鹰”者才愈是显得可贵、可佩!

只听这明朗少年又道:“家严死前犹在谆谆告诉我:‘龙老爷子与我有恩无怨你将来只能报恩。’这句活我时刻不曾忘记家严死后我便下天山入玉门到了中原那时我年轻喜酒……“他微微一笑”直至现在我还是爱酒如命的!“龙飞微微一笑只听他接着道:“有一天我在大名府左近的一个小小乡镇的一家酒铺里连喝了两坛店主秘制窖藏的竹叶青这种酒人口甚淡但后劲却长我喝惯了关外的烈酒这一次却上了个大当只喝得我烂醉如泥胡言乱语——”说到这里他突地腼腆一笑道:“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时我大醉自夸剑法无敌就连……就连‘不死神龙’也不是敌手又说天山剑法如何了得中原剑法不足道哉!”

龙飞了解地微笑一下对这少年的率真但白又加了几分好感。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接着说下去“我竟现有一个英俊秀美的少年在服侍着我那便是‘绝情剑’古老前辈的后人也就是这位古家妹子的大哥古虹。他和我同游三天又喝下几坛竹叶青他将自己计划告诉了我说是要聚集所有‘不死神龙’仇人的后人向无故的‘第一勇士’索回先人的血债!”

夜深深珠光更明竹屋中众人俱都忘了饥渴疲倦听他侃侃而言。

“那时我听了心中的确有些吃惊因为我听他已聚集了的人俱是昔年叱咤一时、咸镇四方的英雄的后人‘不死神龙武功虽高但这些少年的英雄后人聚在一起的力量亦复不弱!”他变动了一下站着的姿势又道:“那时先父临死前的话似乎又在我耳畔响起:‘……只能报恩……’于是我就一口答应了>Transferinterrupted!古大妹说过了大哥所不知道的只怕就是这些人怎会与‘丹凤神龙’的华山较技之会有关又如何布下这些圈套?“龙飞长叹道:“正是这件事我确是百思不得其解——”他语声微顿又道“但你在告诉我这些事之前不妨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狄扬!”这明朗的少年双手一扬作了个飞扬之势笑道“飞扬的扬这名字在江湖中虽不响亮但只是因为这几年来我都在装痴扮呆的缘故。”他愉快地大笑数声。

龙飞不禁芜尔一笑就连古倚虹目中都有了笑意只有石沉仍然沉默如水!

郭玉霞秋波闪动上下瞧了他几眼娇笑道:“狄扬好名字!”

“大嫂谢谢你!”狄扬一躬到地无论是什么悲哀严肃的事他都能乐观而幽默地置身其间无论是什么阴森而黝黯的地方只要有他参与就仿佛平添了许多生气!

石沉冷眼旁观又是一阵气血上涌索性负手背过脸去不再望他一眼。

要知石沉为人最是木讷方正只有“色”字头上他少了几分定力方才见到狄扬对古倚虹的神态心中已觉气恼此刻郭玉霞又做出这般模样他心里更是妒忌难堪却又作不得!

只听狄扬道:“我虽有心为龙老爷子出力但终究与古虹等人有盟在先是以不便出头只得在暗中尽些绵薄之力。”

龙飞颔道:“方才火把、长索之助龙某已拜赐良多本不知是何方高人暗助我等却不想竟是贤弟如今我见了贤弟你这等人材便是贤弟顾念旧盟不再相助于我我心里已是高兴得很!”

狄扬长叹一声道:“我自入中原走动江湖便已听得武林传言说道‘神龙’门下的长门弟子‘铁汉’龙飞最是正直仁义如今见了大哥之面方知名下无虚!”

龙飞微笑道:“贤弟过奖了。”

狄扬一整容正色道:“我若不是方才在暗中见了大哥的行事此刻也绝不会出来与大哥相见。”他转目望了那具僵卧在地上的尸身一眼又自叹道:“此人与我虽无深交到底相识如今他身死之后大哥还是对他十分相敬并无半分侮慢我心里一想大哥对死者尚且如此何况生者如能得到这等侠义英雄为友也不在我远来中原一趟便忍不住跃了下来……”

龙飞微微一笑道:“原来狄大弟早就伏在屋顶了可笑我们这许多人竟无一人知道。”

郭玉霞道:“我也久闻天山‘三分神剑’、‘七禽身法’是为武林双绝如今见了兄弟的轻功才知道武林传言果然是不错的!”她此刻面上又巧笑嫣然情目流波似乎又已忘却了方才的心事!

狄扬朗声笑道:“三分剑术、七禽身法我只不过练了些皮毛而已倒是终年在大雪中天山路上奔跑是以练得身子较人轻些脚力较人强些怎堪大嫂如此夸奖!”

龙飞叹道:“人人都知道‘天山轻功身法’最是冠绝武林想来终年在那等险峻的山路上那等艰苦地锻炼身法轻功怎会不比别人强胜几分武林中任何一个门派若有成名的绝技必定有着不凡的道理绝对不是侥幸可以得来的!”

狄扬道:“正是如此!就拿龙老爷子名震天下的‘神龙剑法’来说他老人家当年又何尝不是经历千般危难万般苦痛方自创下……”

龙飞环顾一眼黯然叹道:“只可惜我们这些弟子中却无一人能得了他老人家的衣钵绝技……唉五弟他虽然天资绝顶又肯下苦只可惜跟师傅日子较短也未见已得了他老人家的心法而跟随师傅日子最久的我却又偏偏如此愚笨!”

狄扬双眉一扬道:“大哥你所说的‘五弟’可就是富可敌国的‘南宫世家’中的后人才拜在‘神龙’门下?”

龙飞颔道:“正是!”

狄扬道:“我也曾听人说起‘南宫财团’当今主人三房一脉的独子自幼好武不知拜了多少武师耗费了许多钱财只可惜所遇都非高手直到最近才总算投了‘神龙’门下我先前只当富家公子哥儿所谓好武也不过只是丝竹弹唱、飞鸡走狗玩得腻了才想换个花样而已是以设法入了‘神龙’门下怎会来下苦习武如今听大哥说来却当真奇怪得很!”

他口才便捷言语灵敏这么长的一段话一口气便说完了。

龙飞道:“南宫世家与家师的渊源颇深却是说来话长。”

他语声微顿浓眉双挑竖起一只大拇指朗声又道:“但我这五弟却端的不是一般普通纨挎子弟可比不是我替他吹嘘此人不但天资高绝而且禀性过人事亲大孝事师大忠事友大义见色不乱临危不变虽是生长大富之家是以学得丝竹弹唱琴棋书画百技精通却未有一丝佻达铜臭之气而且自幼至今从未有一日荒废下武功投入家师门下后更是兢兢业业刻苦自励。初入门时挑柴担水洒扫庭园不该他做的事他都抢着来做练习武功更是人一等别人未起他先起来练剑别人睡了他还在作内功调息便是我入门练习武功也没有这般勤苦何况他天资更胜我一倍我敢断言日后扬‘神龙’门的必定就是我这五弟若假以时日也不难为武林放一异彩。”

他虽拙于口才但此刻正说的是心中得意之事是以也是说得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这么长的一段话也是一口气便说完了。

石沉依然面壁负手而立郭玉霞面带微笑凝神而听。

古倚虹明媚的眼睛仰望着屋顶不知是在倾听还是在凝思。

狄扬只听得双眉轩动热血奔腾龙飞说完了他犹自呆呆地出了半晌神然后长叹一声道:“大哥如此说想必是不错的!”

龙飞轩眉道:“自然是不错的否则师傅他老人家也不会那般器重于他。”

狄扬目光一转道:“只不知这位南宫大哥此刻在哪里?”

他虽然外貌平易近人言语风趣和气其实却亦是满身傲骨一身傲气听得龙飞如此夸奖南宫平心中便有些不服。

龙飞叹道:“我那南宫五弟此刻本应也在这里只因……”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将一切原因俱都说了。

狄扬怔了半晌突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外口中道:“各位稍候我先走一步!”

龙飞奇道:“狄大弟你要到何处去?”

狄扬回道:“我听大哥说那南宫兄如此英雄了得若不赶到山下见他一面我心中如何放心得下只怕觉也睡不着了。”

龙飞笑道:“自古惺惺相惜你两人俱是少年英雄原该相见只是你要见我那五弟时日尚多也不急在一时!何况……”

狄扬道:“时日虽多我却等不得了!”

龙飞道:“你纵然等不及了但此问的事若无你来解释怎能明白。家师此刻下落不明你若不说大哥我怎放心得下。”

狄扬犹豫半晌缓缓转过身来失笑道:“我只顾想去见那位南宫大哥却将这里的事忘了。”

龙飞暗暗赞忖道:“如此看来此人也是个好友如命的热血汉子五弟若能得他为友日后也好多个照应。”

只见狄扬转过身来俯沉吟了半晌似是在考虑着该从何说起。

龙飞道:“此事说来必定甚长狄兄弟你且莫着急慢慢…”

话声未了狄扬突地抬起头来望着屋顶上嵌着的五粒明珠截口道:“大哥你久走江湖可知这五粒明珠的来历么?”

龙飞呆了一呆道:“不知……”

狄扬道:“昔年黄山会后‘丹凤’叶秋自名扬天下那时她老人家还未迁来华山而是住在黄山山麓的‘食竹山庄’……”

龙飞道:“这个我也知道!”

狄扬道:“那么大哥你可知道约在十年之前‘食竹山庄’的盛事?”

龙飞道:“你所说的可是那在武林中一直脍炙人口的‘百鸟朝凤’之会?”

“正是!”他面上又自绽开一丝笑容。道:“那时我年纪尚轻身在关外虽然未曾赶及眼见这场盛会但却听人说起过当时的盛况衣香鬓影冠盖云集单是武林中人为了尊敬‘丹凤’不敢带剑入庄留在庄外门房中的佩剑就有五百余柄别的兵刃犹不在此数。据闻当日饮去的美酒若是倾在太湖之中大湖的水都可增高一寸!……”

龙飞微笑道:“当时我亦曾在场只是这‘百鸟朝凤’的盛会盛况虽或可能绝后却绝非空前。”

狄扬朗声一笑道:“这个小弟自然知道还在三十年前武林中人在仙霞岭畔为龙老爷子起的‘贺号大典’便可与此会相与辉映。”

龙飞双目微微一阖面容上油然泛起一阵仰慕之色嘴角却不禁升起一丝笑容缓缓道:“那次‘贺号’之典既无庄院亦无盛筵武林中人各自带了酒肉挟剑上山……”

狄扬仰天大笑道:“各带酒肉挟剑上山这是何等的豪气何等的盛会自古至今千百年来江湖间只怕再也没有第二次了能想出这种方法的人必定也是个豪气干云的英雄角色只可惜吾生晚也未能参与此会。”

龙飞笑道:“此为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共同推举的十三位成名立万的老英雄起主办此事的却是昔日名噪天下以一双铁掌、一柄铁戟以及料事如神、言无不中的‘铁口’威震大河两岸、长江南北的‘天鸦道人!”“天鸦道人!”狄扬惊喟一声“果然是个豪气干云的英雄角色!”龙飞道:“那‘贺号大典’自八月中秋一直饮到翌日清晨千百个武林豪士一起拔出剑来举剑高呼:‘不死神龙神龙不死。’朝阳方升漫天阳光将这千百道剑光一起映得闪闪生光有如一片五色辉腾的光海震耳的呼声也震散了仙霞岭头的晨雾此等盛会比之‘百鸟朝凤’又当如何!“他侃侃而言狄扬击节而听说的人固是神飞色舞听的人更是兴高采烈。只听龙飞语声一顿笑容突敛沉声道:“这两次大会的盛况纵或是异曲同工难分高下但性质价值却不可同日而语。”

狄扬诧声道:“怎地?”

龙飞道:“这‘贺号大典’乃是武林中人为了家师的雄风伟迹共同为他老人家起的家师乃是被邀之人事前并不知道。而那‘百鸟朝凤’之会却是‘丹风’叶秋白自己出帖子柬邀天下武林中成名的中帼英雄、女中丈夫前来‘食竹山庄’赴会这其间或许还有些不愿来的人只是不愿得罪‘丹凤’叶秋白是以不得不来此等盛会又怎能与那仙霞岭上的盛会相提并论!”

狄扬微微一笑知道昔日齐名的“丹凤神龙”两门如今已有了嫌隙是以龙飞才会说出这话来。

郭玉霞突地“噗哧”一笑道:“你两人方才在说什么?”

龙飞怔了怔失笑道:“本在说那明珠!”

郭玉霞笑道:“你们只顾自己说得投机此刻说到哪里去了我只等着听这明珠的来历叫我等得好着急哟!”

狄扬笑道:“大嫂休怪如今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他打起江湖中说书的道白龙飞、郭玉霞不觉一起笑了起来。

只听他故意干咳两声清了清喉咙道:“正如大哥所说‘丹凤’叶秋白出束帖后武林中的女剑客、女侠士无论愿不愿意俱都带了礼物赶到‘食竹山庄’。这其间有衡山‘静大师’门下的慕容五姐妹带的便是这五粒明珠!”

龙飞“呀”一声道:“原来这五粒明珠是‘衡山五女’送给‘丹凤’叶秋白的如此说来这竹屋亦是叶秋白的居处了。”

狄扬道:“正是!”

郭玉霞柳眉微皱道:“叶秋白昔年亦是富家千金对于饮食起居都讲究得很怎会住在这种粗陋的地方?”

狄扬道:“知道此事的武林中人可谓少之又少。”

他语声微顿长叹一声道:“那‘丹凤’叶秋白与龙老爷子昔年本是一对江湖侠侣……”龙飞干咳两声狄扬改容道:“小弟无意提起龙老爷子的往事恕罪恕罪!”

郭玉霞道:“家师虽与叶秋白自幼相识却一直没有结合十年前更为了一事闹得彼此不再相见还负气订下十年比剑之约这件事武林中谁都知道你说出来又有什么关系。”

狄扬道:“那‘丹凤’叶秋白与龙老爷子订下十年比剑之约后一心想胜得龙老爷子便朝夕勤练一种自西土天竺传来叫做‘大乘三论太阳神功’的秘门内功据闻这种内功本是昔年佛家神僧‘鸠摩罗什’所创是以又叫做‘鸠摩罗什大乘神功’端的可称是武林中的不传秘技。”

龙飞惊道:“这种功夫我也曾听家师说过自从昔年威震群魔的‘太阳禅师’圆寂之后此功在武林中便成绝响那‘丹凤’叶秋白并非禅门中人怎会修习这等沸家秘功?”

狄扬道:“据我所知是‘丹凤’叶秋白在无意中得到一本修练这种内功的秘籍她自然大喜一心想借着这种功夫来胜得十年比剑之会哪知她求功心切欲则不达自幼所练的内功又和此功力大异其趣苦练年余后竟然走火入魔——”龙飞惊“呀”一声变色道:“自从‘丹凤’叶秋白散尽‘食竹山庄’的家财将‘食竹山庄’的庄院也让给神尼‘如梦大师’后家师亦猜她是去寻一静地秘练绝技却想不到她竟是走火入魔了。”言下竟然不胜啼嘘。

狄扬道:“她老人家走火入魔后以她那种孤傲的性格心里又念着龙老爷子的比剑之约其痛苦与焦切自是不言可知哪知正好她的方外至友‘如梦大师’到了‘食竹山庄’见她痛苦之中将身下所坐的云床边缘都抓得片片粉碎侍候她的弟子也经常受到责骂便劝导她寻一僻冷的高山建一座可透风雨的竹屋修练以高山地底的寒阴之气以及无风冷雨的吹袭来俏去体内的心魔心火这样也许不到十年便能修复原身或者还能借此练成另一种足以惊世骇俗的内功。”

龙飞叹道:“是以她便在这华山之巅的粗陋竹屋中住了十年日受风雨吹袭之苦为的只不过要与家师争口气而已是么?”

夜将尽朝露渐升竹屋中寒意愈重众人虽然有内功护身却也有些禁受不得想到“丹凤”叶秋白却曾在这竹屋中凄苦地度过将近十年岁月纵然与她不睦也不禁俱都为她感叹。

只听狄扬叹道:“叶秋白听了如梦大师的话便带了她新收门墙的弟子以及四个自幼跟随的贴身丫环到了华山孤独地住在这间竹屋里坐在这蒲团上只有她的弟子每日上来陪伴她几个时辰送来一些饮食也练习一些武功。”

龙飞皱眉道:“如此说来这圈套竟是叶秋白所做的了!”

狄扬微微摇了摇头自管接着说道:“古虹苦心复仇将古大妹设法送进‘止郊山庄’后便与我等一起到那已自改为‘如梦精舍’的‘食竹山庄’中去求助——”龙飞浓眉皱得更深心中更是诧异忍不住截口道:“那如梦大师难道与家师有着什么仇恨么?”

狄扬又自摇头道:“那‘如梦大师’虽与龙老爷子没有仇恨却与‘昆仑’门人‘破云手’卓不凡甚有渊源。”

龙飞诧声道:“这又奇了——”狄扬微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微笑道:“那如梦大师的来历大哥你可知道么?”

龙飞道:“不知道!”

狄扬道:“大哥你可听人说过数十年前‘昆仑’门下有个叫做‘素手’李萍的女中剑客!”

郭玉霞微微笑道:“这名字我倒听说过大哥你可记得师傅在说起‘孔雀妃子’梅吟雪的时候就说起三十余年前有个素手‘李萍’为人行事比起江湖著名的‘冷血妃子’还要狠辣些只是此人在江湖间引起一阵骚动后又突然失踪了!”

狄扬微微一笑道:“武林中人谁也想不到貌美如花、心冷如铁的‘素手’李萍竟会出家做了尼姑而且成了江湖中有名的得道神尼‘如梦大师’。原来这位‘素手’李萍李老前辈本是为了躲避仇家而消声灭迹但到了中年自己也深觉后悔便落出家了。她受戒后更是深自仟悔自觉往事俱都如烟如梦是以便取名‘如梦’了。”

龙飞叹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位‘如梦大师’当真是个慧人只可惜世上有些人做错事后不知悔改反而一意孤行索性惜到底了。其实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知过能改又有谁会不原谅他呢!”石沉心头一懔忍不住回转身来。

郭玉霞眼波一转暗忖:“他又在说给我听的么?”面上的笑容却越甜美道:“这样说来那‘如梦大师’与‘破云手’本是同门……”

狄扬颔道:“所以‘如梦大师’就替‘破云手’出了个主意叫我们一起到华山来寻‘丹凤’叶秋白那时叶秋白心里正是满怀怨毒痛苦的时候她听了我们的来意话也不说扬手就向古虹及卓不凡劈出了一掌!唉!这位名震天下的前辈奇人虽已走火入魔身不能动但掌上的功力却仍然惊人已极我远远站在后面只见她手掌微微一抬便有两股强劲的掌风呼啸着向古虹及卓不凡击来。”

他语声微顿感叹着又道:“掌风未到古虹便已乘势避开卓不凡却动也不动生生接了她这一掌只听‘砰’地一声如击败革我见卓不凡身躯仍然挺得笔直只当他内力果然惊人竟能与叶秋白凌厉的掌风相杭哪知我念头尚未转完卓不凡已‘噗’地坐到了地上。”

龙飞道:“这卓不凡想来倒是个硬汉。”

郭玉霞微微一笑道:“还是我们那位古相公要远比他聪明得多。古倚虹面颊一红狄扬道:“原来卓不凡虽然接住了叶秋白这一掌却已用尽了全身气力连站都站不住了坐在地上大骂叶秋白:‘纵使你不答应也不该使出手段来对付我们这些后辈我们总是与你同仇敌汽又是“如梦大师”介绍来的。他坐在地上骂了半天语意虽是如此语气却难听得多他骂到一半时我们已在暗中戒备只怕那叶秋白要猝然出手哪知他骂完了后叶秋白只是长叹了一声道:‘就凭你们这样的武功又怎会是龙布诗的敌手’。

“她微一挥手便阖上眼睛不再看我们一眼。”狄扬接道:“于是古虹就站在她身旁缓缓说道:‘我们并非要寻“不死神龙”比武而仅是要寻他复仇我们只求达到目的不计任何手段是以我们武功火候虽仍差得很远但成功的希望却大得很。’他也不管叶秋白是否在听便将我们的计划说了又说在‘止郊山庄’已有卧底的人不但可以知道‘不死神龙’的举动还可以知道他新创的武功。“狄扬微微一笑接着道:“我们这位古大哥武功如何我虽未亲眼看过但口才却是好到极点直说得时秋白缓缓睁开眼睛目中渐渐露出一种奇异的光芒我在旁一看就知道事情已经成了!”

龙飞皱眉道:“叶秋白生性孤做又极好强以她平日的作为唉——我实在想不到她竟然也会想以不正当的手段来达到目的。”

狄扬道:“话虽如此但叶秋白身坐枯禅日受日炙风吹之苦十年比剑之约日渐接近她身体却仍毫无复原之望……唉!那时她心理自然难免有些失常居然接受了古虹的建议。”

龙飞沉声道:“什么建议?”

狄扬道:“我们在华山一呆五年这五年中各人轮流下山去探访龙老爷子的消息与武功进境一面也在山上勤练武功……唉!我也想不到那古虹与龙老爷子之间的仇恨竟是如此深他生存的目的竟似乎全都是为了复仇以他的年纪与性情终年在这冷僻的华山忍耐寂寞难道不觉痛苦?”

“声名、地位、财富、欢乐、声色……”狄扬长叹接道:“这些每一个年轻人都在深切企求着的事他居然连想也不想我又不禁暗自惊叹就凭他这份毅力做什么事不会成功?”

古倚虹忍不住幽幽长叹一声轻轻道:“你若生长在我大哥生长的环境里……”她终于没有说完她心里想说的话。

但在座众人又有谁不了解她的言下之意狄扬默默半晌缓缓道:“五年的时日便在如此寂寞、痛苦与期待中度过他们终于筹划出一个虽非万无一失、绝对成功但却是漏洞最小、失败的可能也最小的计划。”“他终于渐渐说到重点竹屋中的气氛刹时间也!是变得分外沉重。只听他缓缓道:“这计划详细说来可分成六点第一、先以‘丹凤叶秋白的死讯来激动龙老爷子的心神削弱他的戒备。”他语声微微停了一停补充着又道:“谁都知道龙老爷子与叶秋白的往事叶秋白若是死了龙老爷子乍闻恶讯自然难免心神激动、悲哀而他老人家听到当今世上唯一的对手已死戒备的心神自然便会松懈甚至生出轻敌之心。”

龙飞长叹一声道:“第二点呢?”

狄扬道:“第二、再教叶秋白的弟子以傲慢的态度和冷削的言语激起龙老爷子的怒气以龙老爷子的脾气自然要被这激将之法所动于是那叶曼青便乘时提出让龙老爷子自削功力的话只要龙老爷子一接受这计划便成功了一半。”

郭玉霞幽幽叹道:“我那时就知道事情不对是以劝师傅不要上当哪知道……唉!五弟……”

龙飞轩眉沉声道:“那时五弟若是不做我终究还是会做的男子汉大丈夫闯荡江湖岂能如妇人女子般畏畏尾有时纵然知道人在骗我我却也要闯上一闯绝不肯忍下那口闲气何况愚我一次其错并不在我但你且看看又有谁能骗得我两次的。”

狄扬剑眉微剔拇指一挑道:“好个大丈夫‘神龙’门下的胸襟豪气普天之下莽莽江湖当真是无人能及。”

郭玉霞眼波一垂轻轻道:“第三呢?”

“第三——”狄扬道:“削弱了龙老爷子的功力之后便要再削弱龙老爷子的势力让他老人家与你们分开……”

龙飞望了郭玉霞一眼叹道:“果然不出她所料。”

狄扬道:“这前面三点计划若是成功毋须后面三点计划龙老爷子实在已是凶多吉少。我原在半路接应见到那叶曼青果然将龙老爷子孤身带来心头便不禁一寒暗道:‘此刻不报龙老爷子之恩更待何时!’方待上去解决了叶曼青将实情告诉龙老爷子。“龙飞当头一揖狄扬慌忙让开只听龙飞道:“就凭兄弟你这份心意已该受下大哥我这一礼!”

郭玉霞眼波一转亦自裣衽一福道:“还有大嫂我这一礼!”

狄扬连连退了几步还了一礼道:“大哥你这一礼原该移向那叶曼青姑娘才是。”

龙飞诧声道:“此话怎讲?”

狄扬微喟一声道:“那时我心中方生此意哪知这位叶姑娘一见到我话也不说便‘唰’地一剑向我刺来这一剑又快、又狠、又准、又稳生像是恨不得一剑将我刺倒我全力一闪才算避开心里正是谅慌得很莫非这妮子竟有未卜先知之能先看到了我的心意是以先来杀我?”

他微微一笑接口道:“我心里打鼓她却是面寒如水就拿我当她的深仇大敌似的左一剑右一剑地向我刺来剑剑都狠到极点就凭我的功夫竟然一时间无法取胜我生怕别的人接应来了就一面动手一面向龙老爷子喝破了他们的好计哪知我喝出了之后叶曼青反而停住手了。”

龙飞透了口长气道:“莫非这位叶姑娘也是要帮助家师的?”

狄扬颔道:“正是原来这位叶姑娘的先人也曾受过龙老爷子的大恩而且她对这奸狡的计划也极不赞成本来她还无什么打算在这一路上她听了龙老爷子的话又见了龙老爷子的为人决定不惜叛师也要帮助龙老爷子脱开这圈套。”

龙飞感慨一声道:“当真是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我先前真没有看出这位叶姑娘是如此义烈的女子。”

狄扬微笑道:“这其中只有龙老爷子最是吃惊他老人家胸怀坦荡怎会知道这些鬼蜮伎俩于是我们便将他老人家请到山腰我们平日居住的地方去将这件事的始未与他老人家说了。”

他笑容渐敛突又长叹一声道:“哪知他老人家听了我们的话竟立刻要了份纸笔写了那份遗言他老人家像是心里极为沉静写得一笔不苟我们在旁边见了心里却不禁大骇只见他老人家缓缓写完仔细折起交到叶曼青手中叫她交给你们然后又对我说:‘带我去!’“”我与叶曼青俱已骇得呆了就问他老人家带到哪里去?

他老人家见了我们的神色突地仰天大笑了起来笑道:‘前面纵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的我活到今天早已将生死之事看得极淡却将未了恩仇看成极重因为我实在不愿将未了的恩仇带入土去。前面正好是我“不死神龙”了却恩仇之地我如何可以不去!’“狄扬此时心中似乎犹能记得”不死神龙“龙布诗那时说话的神态是以他此刻言语之中竟也有几分”不死神龙“的豪情神气。一时之间只听得龙飞双眉剑轩热血上涌大声问道:“后来呢?”

狄扬道:“就在这大笑声中龙老爷子的骨节突地咯咯一阵山响他老人家那咸猛高大的身躯似乎又高大了几分我不敢逼视他老人家目中的神光不禁垂下了头但我却已看出他老人家已在这阵大笑声中解开了闭住的穴道恢复了原有的功力……唉!我那时真是对他老人家的武功与豪气佩服得五体投地!”卜屋中众人俱是“不死神龙”的弟于听得狄扬这番言语一个个心中也都被激了一阵豪气这寒冷寂寞的竹屋竟也好像是变得飞扬热烈起来。

狄扬挺了挺他那宽阔的胸膛接口又道:“我和叶曼青姑娘两人见了龙老爷子这股雄凤豪气谁都不敢也不愿再劝他老人家一句但等到我们出了茅屋到了那上山道路的岔口时)我却已忍不住流下泪来叶姑娘更是早已热泪盈眶只有龙老爷子仍是神态自若他老人家竟根本没有把这种出生人死的事看在眼里。”

“立在路口”他忍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又自接道“龙老爷子又将掌中的那口宝剑交给叶姑娘教她一并带到山下但叶姑娘却像已变得痴了站在那里动也不动我平日虽然能说会道但在那种情形下却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龙飞叹道:“我先前只当那位叶姑娘是是位心肠冷酷的女子。”

狄扬黯然一笑道:“我们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我们心里谁都不愿让龙老爷子孤身去涉险他老人家武功虽然无敌但山上却还有几道奸狡的圈套正是针对龙老爷子豪爽义烈的性情而设的。良久良久叶姑娘终于缓缓回转了身龙老爷子呆望她的背影面上也似乎流露出一种无法掩饰的伤感……”

他语气渐缓渐轻:“星光月光下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老人家面上的疤痕与皱纹我也深知这每一条疤痕、每一条皱纹中都象征着他老人家多彩的往事与丰富的生命于是我又看到了挂在他老人家眉梢眼角的那一分淡淡的伤感不知怎地这一切令我突地想起了天山那宽广辽阔的草原草原上绚烂辉煌的落日……草原上跃马择鞭的哈萨克健儿……然后我就想到了黄昏走后黑夜来临绚烂而生动的草原也会变得那么黝黯和静寂……我忍不住在他老人家面前跪了下来!”

他语声更缓慢、更轻微了就像是秋夜森林中萧萧的风声。

然后这缓慢而轻微的语声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千钩巨石般沉重地压在这些“止郊山庄”门人的心上。

屋外的山风由怒号变为哭泣狄扬突地又自一挺胸膛大声道:“那时我只见龙老爷子的目光有如天上明星般笔直地射在我心里他老人家凝注着我半晌突地‘咄’地一声大喝厉声道:‘大丈夫立身处世只要问心无愧恩仇了却死又何伤?你父亲一代武豪你生长武林世家你怎地也学起这种小儿女之态来了。’厉喝声中他老人家轻轻一顿脚然后那高大威猛的身形便有如一朵轻云般飘然而起冉冉地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说到这里他默然停顿了许久在这片刻的寂静中谁也没有出一丝声音只有门外的风伴着门内被抑制着的沉重呼吸。”直到他老人家的身影已自消失无踪“狄扬终于接口道:“我方自缓缓垂下头看到了地上一只清晰的脚印我呆望着这只脚印心里乱得有如风中的柳丝龙老爷子临去前的教训一遍又一遍仍然不住地在我耳边荡漾着……”

他语声又变得异样地低沉龙飞缓缓透出一口长气道:“那只脚印我们先前看到了……”

郭玉霞幽幽叹道:“但我们始终猜不到这脚印是为了什么留下的……”

狄扬明亮的目光已变得空洞而深沉他缓缓道:“世上有许多事纵是聪明绝顶的人也是一样猜不到的…”

他迟疑地在这凄冷的竹屋中四扫一眼继道:“譬如说我现在就再也想不出龙老爷子上山后生了什么事他老人家此刻到哪里去了!”

龙飞霍然一惊变色道:“你也不知道么?”

“我也不知道!”狄扬摇了摇头沉声道:“他老人家离去后我考虑了许久终于决定下山去找你们但那时你们却已上山来了我便在暗中跟随你们听到你们许多种猜测……”

他黯淡地微笑一下接道:“后来我听到你们需要火把我就到那边我们平日居住的茅屋中取得了火把与长索然后绕路在前面点燃了火把又从小路上了绝壁将长索垂下至于这竹屋中方才生了什么事我却和你们一样一点也不知道。”

话声一了又是一阵长长的静寂人人目光俱都空洞地望着门外的夜色出神但各人心里所想的事却是不大相同!

龙飞捋须而立古倚虹支时默然他们心里在想着:“这里究竟曾经生过什么事?师傅他老人家到哪里去了?是凶?是吉?”

石沉神态木然郭玉霞眼波流盼他们心里却在想着:“这姓狄的既然早已上到此处岂非也看到了我们的事。”石沉更是心虚:“难怪他对我如此无礼原来他方才已看到了那些事!”他竟没有想到是自己对人无礼目光一横冷冷望向狄扬沉声道:“你说的这些话可是真的?”

狄扬怔了一怔龙飞已自沉声叱道:“三弟休得无礼!”

石沉心中一沉又是一阵静寂。

郭玉霞突地轻轻道:“狄老弟这竹屋中生了什么事你是亲眼看到的怎么说没有看到呢?”

龙飞浓眉一扬狄扬突地仰天狂笑了起来道:“好好我一番好意反倒成了我在欺骗各位。”语声中充满愤激拂袖转向门外。龙飞一步挡住他的去路郭玉霞神色不动微微含笑道:“狄老弟我若说错了莫怪我但是……”

她难测地微笑一下接口道:“你早已来到这里我们一路上却为了探索那三块山石上的画像而耽误了许久……何况你方才进到这竹屋里来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惊异之色这是为了什么呢?”

石沉干咳一声接口道:“这是为了什么呢?”

龙飞浓眉微皱只见狄扬缓缓阖上了眼睛他不禁也在心中暗问:“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郭玉霞缓缓道:“你们所设下的前面三重圈套你已对我说了后面的三重圈套你不说我也知道第一、你们先在山壁上刻下了那些字迹激得师傅拼命爬上去让他老人家在没有动手前就耗尽气力甚至你们还会打些如意算盘希望他老人家真力不继时跌下去那么你们就不必亲自动手了。”

狄扬仍自没有张开眼来郭玉霞又道:“第二、你们在这些年来早已从我们这位四妹口中探出了师傅的武功是以你们便集合了许多人的心力创出了三招刻在山石上这三招武功在理论上虽然可以成立但若真的动手却不见得能真的施展得出这样你们便可借此来打击师傅使得他老人家还未见到叶秋白之前先就有些气馁。”

她语气微微一顿却又补充着道:“那第三式武功招式甚至可能是根本无法成立的也就是说那根本是人力无法达到的阶段师傅他老人家是何等人物怎会看不出来是以他老人家气愤之下就一掌将那块山石击毁了。”

“第三么”她歇了口气道:“三条道路四重门户这就是你们探测师傅他老人家武功的方法……还有一件事我看来也奇怪得很那‘丹凤’叶秋白既是已经走火入魔那么请问她此刻哪里去了?”她本有笼络狄扬之心但此刻心念一转竟立刻就将狄扬视作攻击的对象。

龙飞上下瞧了狄扬两眼心中亦不禁微微生出疑惑之心只见狄扬霍然睁开眼来缓缓道:“龙大嫂你真是聪明这三件事全被你猜对了!”他此刻言语神态竟是木无表情。

郭玉霞微微一笑狄扬道:“不错那三方巨石上所刻的武功招式的确是仅在理论上可以实行实际上却无法施展!”

他嘴角突地泛起一阵讥嘲的笑意道:“你们先前在那三方石前所说的话我每一句都听在耳里只可惜大嫂你那时心里所想的事大多是以没有看到山石上还藏有人在!”

郭玉霞心头一惊龙飞长叹道:“狄老弟我们骤逢此变心头实在大乱大嫂若是错怪你……咳咳你也该担当些……”

狄扬轩眉一笑道:“这怪不得大嫂此事若换了我也少不得会生出疑惑之心的我到得这竹屋之际虽然比你们早些但在这竹屋中所生的事却已都过去了大嫂所疑惑的事我心里又何尝不在猜疑……叶秋白、古虹、卓不凡以及龙老爷子的行踪此刻俱已成谜……”

他目光缓缓垂落在地上:“这地上有三滩血渍。”他俯下腰将死者翻了个身又翻转回来“但这里唯一的尸身上却没有丝毫伤痕他是怎么死的?”

这问题虽然显而易见但在他没有提出之前却是谁也没有注意众人目光一起向这具尸身投去只见“他”面上肌肉层层扭曲好像是因极大的惊骇而致死又像是被一种极其阴柔奇特的内功震断经脉而死。

龙飞长叹一声道:“这些事俱已成谜但望狄老弟能与我们同心协力将这些谜底揭开……”

狄扬黯然一笑双手平托起死者的尸身垂道:“这些谜底终有揭开的一日那时大家就会知道我方才所说的话可是真的!”

他抬头望了龙飞一眼忽而朗声道:“大哥好生保重了。”拧身一跃闪电般掠出门外龙飞怔了一怔追了出去大喝:“狄老弟……狄扬……留步!”但这“天山”剑派当今唯一的传人轻功竟是出奇地佳妙手里虽然托着一具尸身在这刹那之间身形业已远去!

龙飞在门畔果呆地凝注了许久夜色已深繁星渐落一日又将过去山风吹起了他颔下的虬须他黯然叹息一声回转身来哺哺自语道:“此人真是条没奢遮的好汉子……!”

郭玉霞秋波一转轻轻道:“依我看来此人却似有诈!他……”

龙飞突地扬眉厉喝一声:“住口!”

郭玉霞惊得一愕只听龙飞厉声道:“若不是你胡乱猜测我也不会得罪了如此一条汉子难道你忘了师傅平日对我们说些什么?以诚待人以恕克己如今我们这般作法武林中还有谁人敢与‘止郊山庄’为友难道‘止郊山庄’真要断送在你的手上!”

他平日为人甚是宽厚此刻石沉、古倚虹见他动了真怒。

谁也不敢开口!

郭玉霞惊愕了半晌突地“嘤咛”一声双手扑面狂奔着掠出门去石沉、古倚虹一起惊呼一声:“大嫂!”

龙飞面容骤变双目圆睁他见到自己多年的爱侣突地负气而去心里又何尝不是大为惊骇。

石沉一步掠到门口似乎想追出去但却又倏然止步。

古倚虹轻轻道:“大哥你该去劝劝她呀……”

龙飞垂下头:“我话说得是太重了些!”他目光转向石沉长叹道“还是三弟追去劝劝她!”

话犹未了石沉已自掠出门外龙飞黯然良久长叹又道:“我的话的确是说得太重了些其实她也是为了大家好……”

他未曾责人已先责己古倚虹望着他紧皱的浓眉、黯淡的眼神心底突地升起一阵怜惜自经此事她本已无颜再留在“神龙”门下但不知怎地此刻竟无法说出“去”字!

她只是怯怯地唤了声:“大哥!”轻轻道“我们是留在这里还是先下山去?”

龙飞俯沉吟了半晌“下山去!”他长叹着道:“反正你大嫂总不会不回‘止郊山庄’的还有……五弟只怕此刻还在山下等着我们唉……今日之事的确件件俱是离奇诡异已极那道人去抢棺木作甚?这件事也和别的事一样叫人想不出头绪也许……”他惨然一笑:“也许是我太笨了些。”

古倚虹从心底深处叹息一声:“他是真的太笨了么?”她回答不出她无法说话。

“这些谜底终有揭开的一日……”龙飞暗自低语回目门外只见一阵乳白色的晨雾已渐渐自山那边升起宛如轻烟般在四下的山林中氤氲弥漫于是他又不禁透了口长气:“无论如何……”他啼嘘着道“这一天毕竟总算是过去了!”

去日如烟谁也不能挽留既去的时日但我却可以回来告诉你这阵晨雾还未升起前的事。那时夜已够深星光很亮华山山腰、浓林萧萧的木叶下……

南官平、梅吟雪两人目光相对良久良久谁都未曾转动一下。

这两人之间谁也不知道彼此谁是强者梅吟雪木然的身形终于开始动了她伸出手轻抚着鬓边的乱道:“你真的定要等他们么?”

南官平毫不犹疑沉声道:“自然!”

他并不知道女人们在抚弄自己头的时候定是心已乱了他只是认为这是件该做的事是以他绝不犹疑便说出来。

梅吟雪幽幽一叹道:“依你!”衣袂一阵飘动向停放棺木之处掠回但又自回过头来却冷冷加了句:“只此一次!”

星光下的棺木看不出有任何变动梅吟雪倚着树干坐了下来南宫平笔直地站在棺木旁又来回地踱着方步……他的心也乱得很!

然后他突地在梅吟雪身前停了下来:“我且问你……”这四个字他说得声音响亮但后面的话他却似说不下去。

梅吟雪眼波一转道:“问什么?”

南宫平呆一呆讷讷道:“我方才打开过那具棺木怎是空的?”

梅吟雪轻轻一笑道:“这棺木中有个夹层你难道都看不出来么?南宫平”哦“了一声方待踱开。梅吟雪却又含笑道:“你方才想问我的只怕不是这句话吧!”

南宫平又自一呆转过身来两人目光再次相对南宫平颔道:“不错!”

梅吟雪道:“那么你本来想问什么?”

南宫平道:“此刻我又不想问了!”双手一负走了开去。

梅吟雪似乎也怔了一怔突地幽幽叹道:“若不是我方才惜着月光照过流水我真要以为自己已经老了!”

南宫平回道:“你说什么?”

梅吟雪打散了她满头如云的柔披散在两肩月光下她苍白而清艳的面容的确是有着出尘绝俗的美。

她仰面迎着树隙漏下的星光半阖着眼帘动人心弦的眼波从长长的睫毛中望过去只见南宫平虽然回转了头但目光却没有望向自己她不禁又白轻轻叹道:“我十四岁便出道江湖凡是看见我的人从来没有一人对我像你这副样子……”

南宫平冷“哼”了一声伸手抚摸那紫檀棺木上雕刻着的细致花纹他此刻若是将棺盖掀开那么武林中定必会少了许多事故但是他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它丝毫没有掀开的意思。

“我看到过许多自命不凡的少年。”梅吟雪仍在轻抚着她如云的秀她纤细的手指停留在那漆黑的头上时就正如黑丝绒缎上细致的象牙雕刻“我也看到过许多自命不凡的成名豪客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楚地记得他们看着我的那些可怜而又可笑的眼睛…”

南宫平目光一凛两道雪亮的眼神笔直地望向她冷冷道:“你这些得意的往事最好还是留在你心里好些。”

梅吟雪道:“哦一是么?一一”她微微一笑“你若不愿听我说话大可走得远些!”

南宫平剑眉微剔“砰”地在棺盖上拍了一掌棺木猛烈地震荡了一下似乎有一声轻微的呻吟自内出只是他满腹气恼竟未听到。

“我到处听人奉承到处都看到那些可怜而又可笑的面目……”梅吟雪悠然说道“这样过了将近十年十年里的确有着许多自我陶醉的无聊男子为我流血为我决斗只不过是为了我曾经看过他一眼或者对他笑了一笑。于是武林中开始有人骂我驾我的血是冷的可是——这是他们自愿如此又怎能怪得了我呢?喂——你说是不是?”

南宫平道:“哼——”梅吟雪嫣然一笑南宫平越是气恼她似乎就越开心。

“十年前我终于遇上了一个很特别的人。”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别人色迷迷地瞧着我他没有别人像苍蝇般钉在我身后他没有别人不是骂我便是无聊地奉承他却只是适度地对我说话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了解我而且他风流倜傥人品不俗武功颇佳师承门第也极高再加上琴棋书画、丝竹弹唱无一不晓有时还可以吟上几句绝句填上两阙小令也颇清丽可诵在江湖中的名气也颇为响亮常常为人排难解纷做些侠义的事于是我渐渐和他交上了朋友!”

她娓娓说来尽是称赞此人的言语直听得南官平心头跃跃暗中忖道:“如此人物若是被我见了也定要结交于他。”

不禁脱口道:“此人是谁此刻侠踪是否还常见江湖?”

梅吟雪道:“这个人你是认得他的。”她极其温柔地嫣然一笑“只可惜他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人世上了……”

南宫平不胜惋借的暗叹一声却听梅吟雪突地笑容一敛接口冷冷道:“因为这个人已经死在你的剑下!”

南官平惊得呆了一呆有如当胸被人击了一掌讷讷道:“你……你说什么?”

梅吟雪直似没有听见他的问话自管接着道:“此人外表虽然是个好人其实哼哼!有一天大雪我和他在他的一个朋友、也是当时武林中颇有名气的人家里喝酒、赏雪喝到一半时我突然现酒的滋味有些不对他们的神色也有些不对我就装作醉了只听他那个朋友拍掌道:‘倒也倒也。’又说:‘你骑上了这匹劣马可不要忘记我的功劳!’我听得清清楚楚索性动也不动看他到底要怎样!“这故事此刻显然已吸引了南宫平他不再插口只听梅吟雪又道:“这人面兽心的家伙居然一面大笑一面将我抱到床上刚要解我的衣服我忍不住跳了起来劈面击了他一掌这厮心术虽坏武功却不弱一掌震开窗户如飞逃走了那时其实我已饮下了少许药酒周身仍然乏力得很是以那一掌击去丝毫没有伤得了他也无法追他了!”

“片刻之后”她凝注着自己的手掌目中满含怨毒之意接口又道:“我以内功逼出了药力心里实在忍不住气忿就跑出去将他那卑鄙的朋友一连刺了七剑剑剑俱都刺在他的要害上!”

南宫平心头一寒道:“好狠!”

梅吟雪冷笑一声道:“我若是江湖历练稍差被他们污了身子江湖中有谁会相信我的话只怕还以为是我引诱他的那时却又是谁‘好狠’呢?”

南宫平怔了怔无言地垂下头去在心中暗自叹息。

“第二天我就扬言天下只要我再见着那人的面就要先挖出他的眼睛再割下他的耳朵将他一刀一刀地慢慢杀死江湖中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散出了各种谣言……”她凄然一笑道“当然这些话都是在尽量伤害我的!”

南宫平又不禁气愤填膺皱眉怒道:“此人究竟是谁?”

梅吟雪冷冷一笑道:“此人在江湖中自然是大大有名人人都称他为‘公子剑客’。剑客公子‘……”她再次晒然冷笑两声。南宫平心头一懔脱口道:“他……他岂不是……”

梅吟雪冷冷道:“他便是那‘丹凤’叶秋白的嫡亲堂弟!”

南宫平“噗”地坐在棺盖上!

梅吟雪道:“我没有去参加叶秋白恬不知耻自己起的‘百鸟朝凤’之会已被江湖中人认为是大逆不道如今我要杀‘丹凤’叶秋白的堂弟这还了得?别人不说‘不死神龙’就第一个不会答应江湖中人趋炎附势的不少谁分得清黑白是非当然都相信那位正直侠义的‘公子剑客’有谁会相信我这位‘女魔头’、‘女妖魔’的话何况我又将那唯一的证人杀死了于是‘不死神龙’就向我出了‘神龙帖’叫我到九华山头去向他纳命!”

她语声渐渐激昂南宫平头却垂得更低只听她接口又道:“我去了那时我才二十多岁心高气傲自命武功无故就算是江湖中的‘第一勇士不死神龙’我也没有放在眼里。到九华山便向龙布诗提出了四样决斗的方法他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了你要知道我那时武功还未遇过敌手就连‘公子剑客’那样的一流剑手见了我还要望风而逃‘不死神龙’如此爽快地答应我选择比武的方法我心里实在高兴极了。”

“哪知道”她轻轻一叹接道“第一阵较量轻功我就输了而且输得很惨第二阵我挖空心思要和他比柔功我见他高大威猛心想柔功必非所长但是——我又输了比第三阵暗器时我已急了乘他不备时暗算于他哪知他全身上下像是生满了眼睛暗算也没有用!”

出自敌人口中的称赞当真是世上最贵重的礼物南宫平暗叹一声忖道:“师傅他老人家一生实在没有虚度!”

“等到第四阵比剑开始时‘不死神龙’神情间已是大怒对我说必定不再饶我因为我暗算了他他自然就更相信那‘公子剑客’的话认定了我是个淫荡邪恶的女人!”

南宫平心中突地一动想起了那高髻绿袍道人骂她的话又想起了……

梅吟雪叹息一声又道:“纵是如此他仍然让了我三招让我占尽先机之后他方自出手回攻仅仅七招……”她仰面望天“仅仅七招他就震飞了我掌中的长剑将我逼在一株古杉下霍地一剑向我劈面刺来——”我只见一道匹练般的光芒闪耀在我面前于是我只得闭上眼睛瞑目受死!“她缓缓合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覆荫在眼帘上轻叹着道:“哪知我等了许久只觉一阵锐风自耳畔擦过便再无动静我睁开眼来‘不死神龙’掌中的剑已齐根没入我身后的古松竟宛如插入腐肉一般没有出任何声响。”

睁开眼睛秋波一转她接着道:“当时我不禁怔了怔却听‘不死神龙’沉声道:‘我以剑胜了你江湖中必说我以大欺小你输了也未见甘服!’他双掌一拍后退五尺又道:‘你若以剑胜得了我这双肉掌半招我便让你生下此峰!“”那时我生死交关再也顾不得什么他话未说完我已和身扑了上去我情急拼命用的全是进手招术因为我深知他的武功只求能与他两败俱伤根本没有存胜他的希望你要知道这并不是我存心无赖而是我以弱击强只有这个办法。“南宫平既不能颔亦不能摇头只得默然听她说下去道:“但是二十招一过我气力便已不继这时他正以一招仿佛是武林中常见的招式‘云龙探爪’向我面门拍来我见到他左胁之下露出一处绝大的空门心中不禁一喜立刻闪身错步攻出一招‘孔雀剔羽’一剑刺向他的左胁。”

她纤手不自觉地微微展动一下做了个“孔雀剔羽”的招式南宫平只见她这一招出手灵活部位神奇看来虽是平平淡淡其实却是绝妙高招心中亦不禁为之暗暗赞叹。

只听她接着道:“这一招‘孔雀剔羽’可算是我号称‘一千七百四十二式’孔雀剑中最毒最狠的一招这一剑不求自保但求伤敌留下的几招后着中还有一招是同归于尽的招式哪知我剑方刺出只见眼前一花他竟以变掌合拍挟往我刺出的长剑顺势一个‘肘拳’击在我胁下腰眼之上我只觉一阵热力自腰畔升起刹那间遍布全身接着便是一阵舒适到了极点的感觉全身都似乎要腾云飞起然后——便虚软地倒到地上!”

南宫平心头一寒暗暗忖道:“师傅那时必定对她恨入切骨是以才会用‘七绝神龙功’散去她全身的功力。”

梅吟雪黯然一叹道:“他这一招的变化奇特之处究竟在哪里我在那棺木中想了十年还是想不出来当时我只觉他这一招夺剑、伤人就仿佛是黑夜代替白昼、后浪推涌前浪那么自然那么不可抗拒但却又觉不出什么神奇玄妙之处就因为我看不出任何特别神奇的地方我也根本不知从何抗拒……唉!我只能说这一招实在是不可解释无法形容的。”

南宫平暗中一笑忖道:“这一招正是师傅他老人家武功的精华所在已极尽‘空’、‘灵’两字之妙你自是看不出来!”

“粘”、“贴”、“逼”、“切”、“挑”、“戳”、“含”……等虽然俱是武功诀要但俱不过是下乘功力而已“空”、“灵”两字才是上乘武功的精华能得“空”、“灵”两字之妙一招使出教人根本无法捉摸这意境实是令人难以描摹只有以佛家谒语“本来无一物何处着尘埃”之句来形容武家这“空”、“灵”两字虽是“异曲”却有“同工”之妙。

梅吟雪又自叹道:“我自动及长不知费了多少心血、苦功方自练成的武功就在这刹那之间被他轻轻毁去那时我心里实在又惊、又怒、又骇、又怕又是悲哀伤心真比一剑杀了我还要难受十倍我不禁破口大骂‘不死神龙’狠毒又伤心地说出那一段经过我大声喝骂:‘这是我的错吗?你凭着什么权利要如此对待我你自命公道为什么不查明事由为什么要庇护那种卑鄙无耻之徒来欺负我一个女子!“她神情之间渐渐又现出愤恨怨毒之色那些令她伤心、令她愤怒的往事像是在这一刹那里都回到她心中。南宫平听得越多心里的叹息也就越多对她的同情自是越浓厚。梅吟雪接道:“不死神龙听了我的话面上阵青阵白须阵阵嗡动良久方自缓缓道:“你为什么不早些说!‘他声音颤抖双拳紧握心中显然也已愤怒到了极处后悔到了极处但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她缓缓顿住了激动颤抖的语声垂默然良久南宫平望着她纤纤的指尖如云的秀暗叹忖道:“武林中人的善、恶又有谁能分辨得出?”

“当时‘不死神龙’立刻取出疗治内伤的圣药叫我服下。”梅吟雪终于接着道:“但是我拒绝了他我纵能暂时不死又有何用十年中我在江湖上给下了无数仇家他们若是知道我功力已散武功尽失还不来寻我复仇!”

“但‘不死神龙’终究是个正直侠义的人物他竟长叹着来哀求我我若死了他必定会终生负疚他要赎罪要弥补这件他亲手铸下的大错要终生保护我要为我寻得那无耻的‘公子剑客’为我复仇!”

她神情间渐渐恢复镇定接着道:“他竟不由分说替我灌下了那粒伤药又以内功在山上为我疗治伤势是以他与我比斗才只一日却在三日后方自下山武林中人见他神色萎顿还以为是因为他与我恶斗了三日的缘故俱都为他欢呼!……唉!又有谁知道此中的内幕。”

南宫平暗叹忖道:“师傅他老人家当时听到那些欢呼心里只怕不知要难受到什么程度!”

“他临下山前将我点了穴道安置在一处幽秘的洞窟里。”梅吟雪接道:“第二天晚上他就赶上山来却命两个彪形大汉在他身后抬着一具棺材他竟将我放进了棺材这原因当然是为了想避开天下人的耳目最主要的——‘她晒然一笑接道:“也许是为了要避开‘丹凤’叶秋白的耳目!”

南宫平面色一整沉声道:“此话怎讲?”

梅吟雪伸手一掠长突地“咯咯”娇笑了起来:“你难道还不知道么!”她娇笑着道“丹凤叶秋白人既美艳娴静武功也高到极点而且她驻颜有术那时已五十岁的年纪但看起来却仍如三十许人所以江湖中人又称她为‘不老丹凤’与‘不死神龙’刚好配得一对她什么都好只是——”她笑声中满含嘲弄汕笑之意南宫平微微变色道:“只是什么?”

“只是太喜欢吃醋了些!”她仍然肆无忌惮地娇笑着道:“你们身为晚辈自然不会知道这些!”

南宫平沸然挺起胸膛哪知梅吟雪轻狂带笑的面容在一霎眼之间突又变得十分庄肃起来。

她面上神情的变幻永远是这么倏忽而突然使人的确难以捉摸到她的心事。

“但是一一”她庄肃而沉重地接着道:“在那些沉闷的晚上在那间黑暗的房子里我却从‘不死神龙’的口中知道了许多有关叶秋白的事……”语声渐缓她突又长叹一声道:“你想想看叶秋白若不是脾气太过古怪她早就该嫁给‘不死神龙’了一个是当世武林中的‘第一勇士’一个是才艺人的‘无双侠女’联剑并肩啸傲江湖……这原该是多么令人羡慕的生活。但是他们都没有这样做只是寂寞的度过一生……寂寞……寂寞……”

她突地垂下头去如云的秀像夜幕一样地垂落了下来垂落在她面前掩住了她的面容也掩住了她的心事!

南宫平呆呆地愕了半晌心里竟也忍不住泛起一阵难言的惆怅。

“寂寞…寂寞……”在这刹那间他突然也了解了许多人的寂寞——这在江湖中被人称为“冷血”的女子有着寂寞——那在江湖中人人称誉为“人中凤凰”的叶秋白也有着寂寞他平生最最敬服的人武林中的一代剑豪“不死神龙”又何尝不在忍受着难堪的寂寞。

人生之路是崎岖、婉蜒而漫长的爬得越高的人寂寞就越重直到他爬上了巅峰也许他才会现巅峰上所有的除了黄金色的声名荣誉银白色的成功滋味外便只有灰黑色的寂寞。

南官平不觉心头一寒他又突然了解到他师傅仁厚的面容上为什么总是带着那么严峻的神色为什么总是缺少了些欢乐的笑容?……这是当代武林剑豪、天下第一勇士心中的秘密他当然不会在他弟子们面前说出来但是在那些凄凉的晚上面对着无边的黑暗面对着一个甚至比他还要寂寞、比他还要忍受更多黑暗的女子他纵然心肠如铁也难免会将心里的秘密多少泄漏出一些……

他无视成败蔑视死亡更看不起世上的虚名与财富可是他却无法逃避隐藏在自己心底深处的情感他也逃不开“丹凤”叶秋白的影子他有无畏的勇气面对一切他有锋利的长剑纵横天下可是……他却斩不断心里的情丝。

这是大仁大勇者心中的秘密这是大智大慧者心中的弱点这也是武林中神话般的英雄心中的人性只是他那闪亮的地位与声名已闪花了别人的眼睛使别人看不到这些。

世上永远没有人会同情他生命中的寂寞会怜悯他爱情上的不幸因为所有人对他的情感只有敬仰、羡慕或是妒忌、怀恨。

这就是英雄的悲哀只是古往今来英雄的悲哀是最少会被别人现的!

南宫平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他惆怅地环顾四周一眼心房突又忍不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此时此刻他竟已置身于一片银海那种清亮的光辉使得宇宙大地都变成了一块透明的水晶而水晶中的梅吟雪竟已变成了一具女神的塑像。

也不知过了多久梅吟雪缓缓抬起头来开始继续她方才没有说完的话。

“自从那天以后我使一直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只可惜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与星、月、苍穹将会有多么长久的别离不然我一定会留恋地对它们多望几眼……”

她平淡冷漠的语声中突然间竟泛滥洪水般的情感:“十年……”她接着道:“不死神龙并没有实现他的诺言他没有澄清我的冤屈没有为我复仇当然……我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她异常突然地顿住语声仰视着林梢浮动着的光影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来。

这突来的沉默却像是一柄千钩铁锤在南宫平心上重重击了一锤。因为他深知就在她这无言的沉默中包含了多少她的怨恨、失望与痛苦也包含了多少她的怜悯、同情与宽容了。

为了叶秋白为了那“公子剑客”是叶秋白的堂弟他师傅竟无法将那“公子剑客”擒获自然也无法洗清梅吟雪的冤屈……而那“冷血”的梅吟雪也没有逼着他师傅做这自然是她早已对这老人的情感生了怜悯与同情……

他深知在那黑暗的小屋中他师傅的心情定是和她有着同样的痛苦——因为他此刻也在深邃的痛苦着他讷讷地既说不出一旬安慰的话更说不出一个请求她宽恕的字。

她出神地凝注着星光他出神地凝注着地上的柔草又是一阵难堪的、无言的沉默然后梅吟雪明亮的目光突地转到他面上他缓缓抬起头觉她柔软而玲珑的嘴角正挂着一种他无法了解的笑容就像是遥远的星光那么令他难以捉摸。

她深深地凝注着他突地带笑说道:“可是你知道么……你知道么?”她重复他说着这四个字。

南宫平忍不住问道:“知道什么?”

梅吟雪仍在深深地凝注着他缓缓道:“你师傅没有为我做的事你却已为我做了我亲耳听见他与你的对话也亲耳听到他被你伤在剑下时所出的惨叫!”

南宫平只觉耳畔轰然一响身躯摇摇欲倒讷讷道:“那……那道人……便是‘公子剑客么?”“道人……”梅吟雪满怀怨毒的冷笑一声道:“他已做了道人么?好好!”她语声又变得那么锐利像鞭子似地划空而过“我虽然不知道他此刻已变成什么样子但是他的语声一他的语声我至死也不会忘记!”

南宫平面容虽然素来沉静此刻却也掩不住他心里的吃惊他不知是该得意抑或是该抱歉——昔日武林中著名的剑手今日竟会死在他的剑下!——但无论如何他心里对那道人之死原有的愧恨与歉疚此刻却已大为冲淡。

只听梅吟雪缓缓又道:“这就是你师傅与我之间的恩怨也该就是你方才想问我但又不愿问出来的话你替我复了仇我所以要告诉你告诉你那人死得一点也不冤枉。这些年……我躺在棺村里心里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能快些恢复功力不顾一切地设法恢复功力寻他复仇所以我方才听到他那一声惨呼虽然高兴却又不禁有一些失望又有一些怨恨我甚至在想一出来后便先杀死那替我杀死他的人!”

南宫平心头一懔只见梅吟雪嘴角又微微泛起一丝笑容。

“但是不知怎地……”她平静地微笑着道“也许是我这些年来心境变了我非但不再想杀你反而有些感激你因为你使得我的手少了一次沾上血腥的机会而一个人的手能够少染些血腥无论如何都是件很好很好的事。”

这被人称为“冷血”的女子此刻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南宫平不禁又怔了一怔他试着想在此时此刻说出一句适当的话但他沉吟了许久却只是下意识他说道:“你被师傅散功后此刻武功又已恢复这实在是件奇怪的事。”

梅吟雪神秘的微笑一下轻轻道:“这是件很奇怪的事么?”她不再接下去南宫平也猜不出她这句话中的含意。

他方才问话的时候本是随口而出但此刻却真的有些奇怪起来、他忽然想到她的话:“…不顾一切地设法恢复武功……”他心头不禁一动:“莫非她恢复武功时又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方法?方自忍不住想问却听梅吟雪轻叹又道:“奇怪得很我此刻武功虽然恢复却又觉得没有什么用了我此刻已无恩无怨唉!这实在比满心仇恨要好得多。”

忽而愤激、忽而幽怨、忽而兴奋、忽而怨毒的她此刻竟平静地微喟了一声倚在树上一面轻抚着秀一面曼声低唱了起来“摇呀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小宝宝要睡觉妈妈坐在摇篮边摇呀摇……”

她声音是那么甜蜜而温柔面上的神情也是那么安详而恬静她似乎已回到一个极为遥远的梦境中那时她还很小她必定有一个极为温柔的妈妈她妈妈也必定会为她唱着这平凡、甜蜜、在每一个人心里都是那么熟悉而亲切的童谣。

垦光细碎夜色明媚……夜渐渐要去了乳白色的晨雾渐渐在山林间开始弥漫南宫平听着这温柔的歌声望着她恬静的面容心里忍不住又是怜悯、又是叹息她十五岁便开始闯荡江湖必定有许久没有忆起这歌声了。

因此她唱得那么零乱甚至将两不同的歌谣变做一唱了但听在南宫平耳中这零乱的歌声却是分外甜蜜而亲切他但愿她能永远保持着此刻的心境也但愿自己能永远保持这份心境因为他自己此刻也仿佛回到了遥远的梦里——世人若都能保持婴儿般的心境那么血腥和丑恶的事就会少多了。

歌声随着乳白色的晨雾悠悠摇曳在乳色透明的山林里。

大地像是被水洗过了的少女面靥似的清新而娇丽。

南宫平连夕疲劳此刻但觉一阵阵温暖的倦意随着缥缈的歌声向他袭来他不自觉地缓缓垂下眼帘……歌声也像是更遥远了……

突地一声冷笑却白他耳畔响起!他霍然张开眼来迷蒙的晨雾中山林外突地现出一条人影梅吟雪戛然顿住歌声南宫平叱道:“谁?人影一闪一个灰衣少年便赫然来到他眼前!这一刹那间两人面面相对彼此各自打量了几眼在南宫平眼中这突来的少年本应是和悦而英俊的但是他此刻面上却偏偏带着一份倨傲与轻蔑的冷笑不屑地望着南官平!南宫平剑眉微剔惊问道:“阁下是谁?来此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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