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突地响起一阵狂笑,一个有如洪钟般的声音,狂笑着道:
“我正奇怪!万天萍这只老膜子,为什么像呆子似的,坐在这山洞的洞口,洞口又堵着大石头;却不知道原来是你这娃娃在洞里面。///”

伊风大惊转身,目光方自一转,却又骇得几乎要失声惊呼起来。

壁间油灯光亮已弱,昏黄的灯光,照在洞口这人身上,只见此人身躯彪壮,光着头顶,蓬乱的头发,胡乱打成一个发髻,盘在头上。身上穿的一袭绝好湘缎制成的长衫,上襟的无子却完全敞开着,露出胸膛上茸茸的黑毛,和几个黑色的伤疤。浓眉环眼,目光如电,颔下虬须如铁,根根见肉,却正是那千里追风神行无影,妙手许白。

伊风但觉自己掌心尽湿,全身不由自主地冒着冷汗。

他在无量山巅,亲眼见到这“南偷”和“北盗”两人,互击而死,但那“北盗”铁面孤行客万天萍,却先就复活。

只是那时倒底隔时未久,尚且还有些道理可说,但此刻这千里追风妙手许白,竟突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这却令人匪夷所思了。

他脚下像是生了根似的,再也无法移动半步。

那薛若璧见了这种情况,也不禁惊得呆了,甚至连那孩子,都止住了啼哭。

却见妙手许白哈哈狂笑着,大步走入洞窟,目光闪电般四下一扫,看到石桌上还未吃完的羊腿风鸡,和石桌边不过仅仅剩下少许的绍兴“女儿红”,不禁又自笑道:

“想不到,想不到,这山洞里竟是恁地好去处,居然有酒有肉!”

他一手抓起半只风鸡,一手提起那只酒,大口喝了口酒,嘿地一笑,连声道:

“好酒!好酒!”

吃了口鸡,又道:

“好鸡!好鸡!”

回过头来,看到伊风的样子,狂笑又道:

“小娃娃!你害得我这孤魂野鬼好苦,上到南天门,连孙悟空都嫌我太丑,一棍子将我打下来,跑到地狱,却又被牛头马面挡了驾,我上天入地,才寻得这好地方,有酒有肉,一高兴,说不定不向你索命了,你愁眉苦脸的干什么?”

伊风机伶伶打了个冷战,他虽然从来不信人世之间,有鬼魂出现,但此刻这明明已死了好久的妙手许白,却是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却又有什么其他的解释呢!

薛若璧伸出纤手,护住那已骇得直撇嘴,却不敢哭出来的孩子身前,娇声喝道:

“你是谁?”

妙手许白“呸”地一声,将鸡骨吐在地上,目光在她面上一转,又仰口喝了一口酒,呼地呼出口长气,大笑又道:

“想不到你这小娃娃,倒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太太。”

大步走到伊风身侧,伸出自抓着风鸡的巨掌,“吧”地伊风肩上拍了一下,又自笑道:

“小娃娃!不要怕。老实告诉你,老夫还未死。老夫要是死了,冤鬼也不会找到你身上,你怕个什么?”

举起酒,仰首待饮,但中的酒,却已没有了,他长叹一声,道:

“酒虽不错,可惜太少了些!”

随手一挥,将酒抛在山壁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躺在床上的孩子,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伊风愕了半晌,勉强在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呐呐说道:

“多日未见,许老前辈风采却仍依旧。”

他微微一顿,又道:

“无量山巅一别,至此恐怕已有月余了吧!许老前辈怎也有兴上这西梁山来?”

妙手许白哈哈一笑道:

“你这小娃娃,不要绕着圈子说话,你在奇怪老夫怎地未死?是不是?”

他大步走到桌旁,又拿起一只鸭腿,坐到椅上,笑道:

“小娃娃!你也坐下来。”

他用鸭腿指了指石床!

“跟你媳妇儿坐在一起,听老夫慢慢告诉你——”

一眼瞥见地上还有只酒杯,杯里还有些剩酒,拿来一口喝了,又自笑道:

“十年以前,我和万天萍那老猴子上了无量山,原本以为最多十天半个月就能解决,那知道这老猴子的确有一手,我们这一比划,竟比划了十年!”

他将手中的鸡腿,放到口里咀嚼着,是以话声也变得含糊不清,但他却仍指手划脚地说道:

“那十年里——嘿,日子可真不好过。直到你这小娃娃来了,又说出天星秘笈的事,我就知道我和那老猴子的比划,又得不了了之啦。因为那些天星秘藏,可比我和那老猴子争的“璇光宝仪”,要贵重得多,我可也动了心了。

“后来那些事你全知道,可是有件事你不知道,就是在猜枚选宝的时候,我弄了鬼,让那老猴子先拿得天星秘笈,等我吃了毒龙丸,功力深过他时,再把天星秘笈抢来,让那老猴子空欢喜一场。那知——唉!人算不如天算,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伊风干咳一下,心中暗忖:

“原来如此,那时我还奇怪:这许白既以“妙手”驰誉天下,怎地不在“猜枚”时弄下鬼,原来他另有算盘。”

却听妙手许白大笑一声,又道:

“小娃娃!我知道你心里在骂我不够磊落,你却不知道我妙手许白一生行事,只要我自问说得过去就行了。那万天萍有名的奸狡贼滑,我又何苦对他光明磊落——”

伊风剑眉一轩,像是想说什么话,却又忍住了。

许白伸出巨掌,从嘴里掏出一根鸡骨,又道:

“可是我现在却知道做人太精明了,也不是福气。当时我一口吞下毒龙丸,先时还好,到后来可就觉得不对了,只觉得脑子发涨,身子也发涨,迷迷糊糊地,也不知生出什么事,就完全没有知觉了。”

说到这里,这昔年天下的角色,面上的肌肉,也不禁为之抽搐起来,像是对当时的情况,思之犹有余悸。

他伸手一抹嘴上的油渍,接着道:

“等到我稍为恢复一些知觉的时候,我只觉有个人伏在我身上,像是在吸着我的血,当时我骇得心魂俱失,但可也没有力气反抗。”

伊风不觉又打了个寒噤,倒退两步,“噗”地坐在床上。侧目一望薛若璧,只见她那娇美如花的面孔,此刻也变得像纸一样地苍白。

只听那妙手许白接着又道:

“可是奇怪的是:他越吸我的血,我反而越觉得舒服,渐渐头也不涨了,身子也不涨了,只是全身虚飘飘地,整个人像是要飞起来。于是我迷迷糊糊地又睡觉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也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睛一看,那山窟里空空地,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我却是躺在那张石桌上——喂!小娃娃,是不是你把我放上去的?”

伊风微一点头,心中只觉跳动甚巨,以前他有些不明白的地方,现在虽然全都知道了,但是这种血淋淋的故事,却使他有些难受。

妙手许白目光一凛,接着又道:

“喝我血的,想必是万天萍那老猴子了。”

伊风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却听他又道:

“当时我虽已醒转,但是全身上下的骨头,却像是已经拆散了似的,又酸又痛,又没有一丝力量,幸好我自幼练功,还是童身,这点可是那老猴子比不上的。——”

他得意地一笑,又道:

“我暗中调息了许多,只听得洞外不时有叮叮咚咚的聋音传进来,有时停下,过一会又敲打起来。

“我心里奇怪,挣扎着爬起来:只看见桌上地下,都是已经干得发黑的血迹,我头一晕,又倒在地上,我知道我失血太多,此刻就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子进来,一拳也能把我打死。于是我又爬回石桌,动也不敢动,暗中慢慢调息着。”

薛若璧紧紧抱着她的孩子。

只见这妙手许白缓缓站起来,走到壁边,将壁间的油灯,灯蕊拉长了一些,于是这洞窟中便明亮许多。

转过身来,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只见他的面色,其青如铁。

薛若璧伸手握住她孩子的小手,但觉湿漉漉地,原来她掌心早已淌出冷汗。

妙手许白目光流转,接着又道:

“我在桌上躺了许久,那叮叮咚咚的声音,虽然断断续续,却始终在敲打着。

“我全身仍是软绵绵地,一想这也不是办法,于是我就又爬了起来,一路爬了出来,只听那叮叮咚咚的声音,就是在洞口发出来,于是我更加小心,不敢弄出一点声音来,躲在山壁的摺缝里往外一看——”

他仰天大笑一声,接着道:

“原来万天萍那老猴子也被困在里面了,此刻正在山洞门口处,发狂地敲打着山洞,像是想把山壁弄个洞,但是——”

他又放声一笑:

“你想想看,这怎么办得到?”

“我再仔细一看,原来他这猴子,也是不大菅用了,一举一动,都透着有气无力的样子,而且敲不了两下,就得停下来歇一歇,粗着脖子直喘气。

“那时候我只要有原有功力的十分之一,就可以把他弄死,只可惜我那时却比他更不管用。”

他语声一顿,突然问道:

“小娃娃!你走的时候,是不是先将洞门又关上了?”

伊风透出一口长气,摇了摇头,将自己如何将万天萍骗入山窟,关上石门的事,说了一遍。

妙手许白听得眉飞色舞,抚掌笑道:

“好!好!想不到这只老狐狸,也有上人当的一天,真教老夫高兴得很!”仰天连声大笑,显见得心中高兴已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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