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月大江南北两河东西只要是稍微涉足武林的人就没有一个不知道天目山中有着一个绝世的人还有着巨万金珠数口神兵普天之下武林豪士的话题也几乎都以此事为主。
江南道上马蹄纷纷侠踪骤现来自各地的武林高手草莽豪客骑着健马佩着长剑由皖入苏由鲁入苏由赣人苏由闽人苏四面八方的赶到江苏来。

沉寂已久的武林便因为此事而突然掀起了一阵空前的热潮这其中有的自然是自恃身手想在这天目山上扬名立万的有的自也还存着一份贪心希望自己名利俱收也有的只是想来赶这场武林中百年难见的热闹。

此刻正是盛夏距离八月中秋也只还有一个多月了天目山邻近的州县客栈全部住得满满的不时有劲服佩刃的精悍汉子昂阔步在闹市之中本来只是闻名而未见面的武林豪客们也都借着这个机会能够握手言欢互道仰慕。

但也有积怨多年的仇家此刻窄地相逢自然就得立刻血溅当地拼个你死我活。

这些人各有来历各怀绝技但都是坐镇方的豪客此刻聚在一处自然难免生出好些事端弄得当地的三班捕头会里出人头地扬眉吐气。

七月将过江南道上更是马蹄匆忙天目山右临安城里夜市方升临街的一家酒食兼茶馆里高朋满座座上的却都是莺肩扎腰的练家子但闻人言纷纷谈着的俱是武林间事。

高大的秃头大汉迎门坐在一张八仙桌上正自端着酒杯大声道:“不是我殷老五在灭自己的威风可是那天那个一身黄衫的少年朋友手底下可真有两下子连管神鹰那种角色不出三招就认栽服输杨老弟你的一手峨嵋剑法虽然使得漂亮但比起人家来——瞧还差得好大一截哩。”

坐在他身侧的一个瘦削汉子深目广领面上丝毫不动声色端起酒杯来浅浅喝了一口微微笑着道:“殷五哥既然这么说想必不会差的了但是殷五哥你可知道别的地方不说就在这临安城里扎手的脚色少说也有十个雁荡红中会、太行快刀会的总瓢把子这次竟也都亲自来了你说的这个姓岑的少年朋友虽然手把子硬但这次想压倒群雄独占鳌头只怕也不可能吧?”

秃鹰殷老五嘿嘿大笑了一声道:“这可也说不定杨老弟你是没有赶上那场热闹要是那天你也在场的话你就会知道我殷老五说的话不是乱打高空了。”

他这一大声嚷嚷茶馆中的人不禁俱都为之侧目。

但秃鹰殷老五却一点儿也不在乎方自大口喝了口酒突然目光一转看到两人并肩走人店未“呲”的一声喉中的酒都从鼻子里呛了出去。

这两人一走进这间茶铺座上的人十个之中倒有九个全站了起来脸上堆着笑打着招呼都往自己的位子上让。

那秃鹰殷老五伸出青筋暴露的巨掌一抹脸上的涕泪就抢先嚷道:“云老爷子你老人家也来了呀。”

赶紧站了起来连连让座进来的这两个人正是多臂神剑云谦、仁义剑客云中程父子此刻两人目光四扫含笑向四座打着招呼却在殷老五的桌上坐了下来却见在这张桌上竟有一人端坐未动云中程面色不禁微变目光向殷老五一扫冷冷道:“这位兄弟是谁?小弟倒面生得很。”

秃鹰殷老五一面叱喝着店小二添杯加菜一面哈哈笑道:“云大哥今天让小弟给引见一位成名露脸的朋友。”

又道:“杨老弟你可知道坐在你对面的就是名满天下的多臂神剑云老爷子和仁义剑客云大哥。”

笑着又道:“这位杨老弟就是峨嵋派的掌门弟子扬名蜀中的杨一剑杨振哈哈想不到你们二位居然没有会过面更想不到今天我殷老五能够引见你们二位。”

得意之色显于言表。

多臂神剑微微一笑道:“老夫早就听得峨嵋静波上人有个出类拔萃的弟子今日一见气字果自不凡故人绝技得传真叫老夫高兴得很。”

杨振手里仍端着酒杯微微欠了欠身子微笑道:“老前辈过奖了。”

云中程心中不悦地暗哼一声却也没有作出来回过头去望着门外连寒暄都没有寒暄半句。

云氏父子一人临安不到一个时辰临安城里的武林豪客就都知道已经隐归多年在家纳福的多臂神剑这次竟也出山了。

于是就有人私下猜测这次天目山之会究竟能引出多少个武林耄袖来有的和云氏父子交情较深的就纷纷赶到龙门居那间茶馆去和云氏父子叙别那继承峨嵋一派未来的掌门希望最浓的川中剑客杨一剑却拂袖走出了龙门居。

云中程冷冷一笑道:“殷五爷哪里交来这么好的朋友?”

秃鹰殷老五虽然也是在江南地面上成名露脸的人物但此刻却只有赔着笑敬着酒在云氏父子面前他虽然雉做却也不得不驯下来。

多臂神剑却微微长眉轻叱道:“中程你的涵养到哪里去了?”

他人情宏达知道这临安一地此刻已是藏龙卧虎风云际会言语稍一不慎便是无穷风波哪知他虽是如此谨慎仁义剑客的多年盛名还是险些栽在这个小小的一个临安城里。

仁义剑客俯无语云老爷子干咳一声端起酒杯又自和慕名而来的一些武林后辈微笑寒暄龙门居中但闻笑语纷纷哪知——突然外面号声大作四面八方忽然响起了一阵奇异的号角之声秃鹰殷老五面色大变倏然推杯而起脱口说道:“红巾号。”

云中程也自为之皱眉道:“雁荡红巾会怎会在这临安城里开起坛来难道红中三豪此刻全都到了临安城吗?”

语犹未了这奇异的号角声中突然又响起了一连串惨厉的叫声奇怪的是这惨叫声竟也是从四面传来而且此起彼落一声连着一声由远而近由近又远龙门居中的笑语立即全都寂然。

门外夜市本繁走在路上的行人此刻也大半驻足而听突然马蹄之声纷沓而来这条繁盛至极的街上行人本多不禁都煞然四下走避一群健马飞也似的从街上奔驰而过灰尘风扬之中依稀可以见到马上的骑士都扎着红中但却竟都不是笔直地坐在马上。

仁义剑客变色而起挤出门口一看面色更是大变原来此刻笔直的一条街上竟然多了一条鲜红的血迹被两旁店铺门口排出的风灯的灯光一闪更是令人为之肃然。

他回沉声道:“爹爹您老人家在此稍微歇一歇我出去看看。”

微撩袍角沿着街上的血迹大步走了过去只见血迹越来越稀。

此刻临安城里人心惶惶那种奇异的号角声虽已不复再响但是惨呼之声仍然时有所闻。

仁义剑客云中程心中疑云如涌急步走出这条直街目光扫处但觉自己提袍角的手都有些麻了——这十字路口前后左右四条大街街面上竟然满沾着血迹三个黑衣劲装、头扎红中的大汉满身浴血正匍优在地面上挣扎着两匹有鞍无人的健马立在街心昂低嘶街上的行人此刻都怔在街角面色俱都有如死灰一眼望去但觉凄惨之状不忍卒睹。

仁义剑客闯荡江湖手上自然也难免染有血腥但此刻他却仍禁不住心头犯恶一个箭步窜到了街心蹲下身去扶起一个黑衣大汉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样受的伤?”

这黑衣大汉面上血迹斑斑无力的张开眼来呻吟着道)“好狠的心……好狠的心……我……”

话未说完双腿一伸双眼一突竟然咽气了却仍瞪着一双厉目嘴角汩汩流出鲜血来。

云中程一咬钢牙长身而起探到另两个黑衣大汉的身侧却见这两人竟早已咽气了。

他长叹一声望着满街的血迹心中但觉热血翻涌不能自主。

雁荡红中会横行浙东虽是多行不义但此刻落得这种地步却也未免大惨了些。

人群渐渐围聚了过来却还是站得远远的不敢踩着街上的血迹云中程立在街心愕了半晌耳旁突然响起一声马嘶。

他心中一动一个箭步窜到马侧飞身上了马反掌一拍马股人群立刻又四散走避他松着马缰但凭这匹马任意飞奔。

马行甚急片刻之间便驰过数条街道只见街上的血迹时浓时稀但却一路不曾断过。

蓦地惨呼之声又复大作但这次却非由四面传来而是聚在一处。

灯光映射下但见街上行人一个个都面色死白惶惶然如大祸将临却又不知道这惨呼由来的究竟。

云中程微一勒马辨了辨这惨呼声传来的方向又打马驰去。

他虽然明知道前行必是绝险之地但是他耳中听得这种凄惨的呼声目中见到这些鲜血的血迹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侠心纵然前面是龙潭虎穴他也要马闯一闯。

他所奇怪的只是雁荡红中会威霸一方除了红中三杰外会中的坛主、香主也都俱是硬手此刻一败如此那么他们的敌手岂非可怕得不可思议了吗?这些人却又是谁呢?

马行如箭眨眼便穿过闹市愈行愈见荒僻而且渐渐已将出城。

云中程抓着马缰的手此刻竟微微有些颤抖他闯荡江湖半生出入生死间不知有多少次但却从未有过如此时的紧张心情。

街的转角处突然掠出一条人影云中程的胯下马唏律一声长嘶昂人立而起云中程双腿加劲夹在马鞍上。

天上星光闪烁云中程伏在马上闪目而望只见马前卓然站着一人头上髻散乱身上衣裳凌落倒提着一口晶光耀目的长剑星光之下虽看不清他的面色但一眼望去只觉此人面色灰白行情惊骇像是刚刚受了一种巨大的惊恐此刻尚未平复似的。

云中程胯下所乘的马显然经过长期的训练方才虽因这条突来的人影而惊嘶一声但此刻却立马如桩已又回复镇静。

云中程端坐马上凝目良久方才看出这面带惊惶的夜行人竟然就是方才那狂傲骄倨的峨嵋弟子杨一剑杨振。

两人目光相对杨一剑手腕一翻伸出左手食、中、拇三指捏住剑尖反手一插将剑插入背后的剑鞘里冷冷道:“云大侠驰马狂奔是否也是为着那惨呼之声!”

云中程心中一动口中却沉声道:“正是。”

但见到这杨一剑的神情知道他必然来自自己要去的地方本来也想探问一下但自己却和此人落落难合极不投缘是以又将口边将要说出的话忍了回去。

却见这杨一剑炯炯的目光中突然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彩但瞬即恢复平常冷冷一笑又道:“云大侠要去那好极了。”

双臂一张身形乍展又投入街边的阴影中。

云中程暗叹一声忖道:“此人虽然狂做但身手的确不弱无怪能在蜀中享有盛名但方才见他的神色却又满露惊惶那么前行之处又有什么值得他如此惊恐的事呢?”

他心中思潮反复任凭胯下的马在街心立了许久突然铁掌反挥击在马股上。

那匹马便又箭也似地朝前面窜去瞬息之间便驰出城外云中程右手一带缰绳目光四下一扫但见东北不远之处火花突然冲天而起将天畔都染得一·片鲜血般的红色。

他微一打马再往前驰奔出一箭多地突然勒住马矫健的身形倏然从马鞍掠起“嗖、嗖”几个起落便往起火处奔去。

火光之中但见黑影幢幢惨呼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忽然三条人影自火光中冲天而起轻功之惊人竟是无与伦比凌空三丈在空中齐一转折便闪电般的消失了。

云中程右手“卿”的一扯将手上的长衫扯开来抓起长衫的下摆在腰畔打了个结左手探手入怀但听“呛嘟”一声他掌中已多了一口长约三尺、精光夺目的利剑。

这正是昔年多臂神剑仗以扬名天下的利刃龙纹软剑也是芜湖云门代代相传的利器。

云中程一剑在手豪气逸飞微一塌腰身形暴长燕子三抄水“嗖、嗖、嗖”三个起落又前拧十丈。

只贝一片郊野之侧蠢立着一座高大的楼阁却全已被火燃起一个满身带着火焰的大汉惨叫着由烈火中窜了出来双手掩着面目在地上连滚了几滚但却仍未将衣裳燃起的火焰压灭。

仁义剑客一个箭步窜到这人身上只见这人在地上滚动的势子越来越弱终于伏在地上不能动弹了。

火势越来越旺火光中却再也没有惨呼的声音传出满天火影中只见地上横七坚八的倒着一些尸身有的虽然还有呻吟声却已微弱得几乎听不甚清了。

轰的一声一根梁木落下接着哗然一声巨震那栋燃烧着的楼阁便已倒塌一半。

但是置身这一片尸身中的云中程却生像是没有听见这声巨震似的他一生闯荡江湖但是这种凄惨的景象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火势熊熊使得周转数十丈地方变得难以忍受的酷热但这仁义剑客却只觉手足冰冷阵阵寒意宜透背脊。

他缓缓移动着脚步走到另一个仍有呻吟之声出的大汉旁边左手倒提着剑右手轻轻抄起这人的肩头只见这条本来精悍无比的汉子此刻身上的衣衫都已被烧得六零八落霹出里面的漆黑的肤肉来前胸一处伤痕仍不住的往外流着鲜血身子方被云中程扶起就又一声惨呼睁开那双满布血丝的眼睛在云中程身上转了两转微弱的张开口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无力说出来。

云中程目光在这人身上凝注了半晌不禁又从心中长长叹出一口气来此刻自己伸手所扶持的这垂死的汉子竟就是昔日名震江湖的红中三杰中的了大爷不久以前自己还亲眼见到此人手扬丝鞭快马驰于江南道下而此刻……

“世事的变幻是多么巨大呀。”

这红巾三杰在江湖中虽是凶横的角色但终究他也是人呀。云中程见了他这等死状也不禁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默然长叹了一声缓缓说道:“丁兄你可还认识小弟?方才……这桩事究竟是谁干出来的?”

这红巾三杰之眼睛又转动了两下微微动了动嘴巴但谁也无法了解他嘴唇这儿个轻微的动作所表示的意思。

云中程沉声又道:“是不是快刀会?”

丁红巾虚弱地将头摇动两下。

云中程俯沉思一下又道:“是不是黑米帮?……哦…··难道是太湖三十六寨吗?”

他一拍前额:“南河那边的天阴教和了兄也结有梁子吧?”

但是他所得到的答案只是千篇一律的摇头他心里的疑惑不禁也越来越重:“这又会是哪些人下的辣手呢?”

只见这了红中眼中掠过一抹黯淡的光采像是悲哀自己至死还不能将自己的仇家说出来终于两腿微伸亦自气绝了。

云中程又长声一叹轻轻放下尸身却见这也曾在江湖叱咤一时的红巾会总瓢把子虽已气绝、但一双满布血丝的厉眼却仍没有闭上而是凝注一处像是他临终之际又现了什么只是他却早已无力说出来罢了。

云中程目中一动拧转身躯目光闪电地一转只见微风吹动处一粒细小的珠粒在地面上缓缓滚动着在漫天火焰映影中出夺目的血红色。

他脚尖一顿身形朝这粒红珠掠去哪知眼前突然又有人影一闪来势之急竟比自己还快着半步。

这突现的人影使得他心中一掠真气猛沉硬生生将前进的势道顿了下来目光动处只见日前在芜湖拜寿那两个神秘而美艳的红裳少女此刻竟又赫然站在自己的面前带着一脸温柔而甜蜜的笑容左侧少女的一只玉手里此刻兰花似地伸出两只春葱玉指夹着那粒鲜明的红珠。

这两个红裳少女秋波流转掩口一笑躬下腰去朝云中程一福娇声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云少侠您怎么也来了您看这颗小珠子多好玩是您的吗?送给我们姐妹两个好不好?”

云中程心中虽然惊疑不安但这仁义剑客毕竟不是等闲的角色面色微变之后瞬即恢复镇静亦自抱拳笑了笑道:“多日未见两位姑娘越娇艳了这种鲜血淋漓的地方两位怎么也有兴趣前来呢?”

这两个红裳少女咯咯一笑左侧那个纤手一缩将手中的红珠收入怀里云中程双眉暗皱却见她们已娇笑道:“云少侠您不说这珠于是不是您的我们可就收下了。”

左侧那少女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嫣红的面颊上划了划笑道:“云少侠您看这个丫头脸皮厚不厚随便在地上捡起一样东西居然就算是自己的了。”

左侧的少女一撇嘴道:“你呢!你刚才不是也和我在抢现在没有抢到就眼红了是不是?云少侠我告诉你普天之下就数她的脸皮最厚了。”

云中程干咳了一声缓缓道:“这粒珠子虽非在下所有之物但却——”他心中忽然一动将自己已经说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是自然应该归两位所有了。”

左侧那少女秋波流动娇笑道:“谢谢您啦——”语犹未了突然面色大变目光直勾勾瞪在一处。

另一个少女眼睛随着她一转嫣红的面颊又立刻泛出一阵惊恐之色。

仁义剑客拧腰转身目光一瞥却也不禁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那栋仍在燃烧着楼阁的熊熊火焰之中此刻竟缓缓走出一个人来长身玉立目如朗星身上穿着一件隐带光泽的玄色长衫和那顶玄色方中竞连半点火星子都没有。

只见他缓缓走出火窟极为潇洒从容地举步而来炯炯生光的一双俊目在那两个红裳少女身上一转随即盯到云中程所持的那口远较寻常宝剑为短的龙纹软剑上。

两个红裳少女对望了一眼面上便又回复她们仅有的那种温柔甜笑朝云中程笑道:“云少侠我们走了过两天我们再下山来拜谒云老爷请您回去代我们向他老人家问好。”

四道秋波电也似的向那玄衫少年身上一扫脸上又一扫柳腰轻摆一起如飞掠去。

那玄衫少年微微一笑目光中微微有些赞赏的意味像是在赞赏这两个红裳少女的轻功之高又像是在赞赏着她们的聪明。

然后他转回身朝云中程当头一揖朗声笑着说道:“小可冒昧阁下想必就是仁义剑客云中程大侠吧?”

云中程微微一愣方才他眼看这少年安步自火中行出此刻又见此人一见自己之面就能直呼出自己的名字来心中不禁既惊且怪呆呆的愣了半晌竟没有说出话来。

这玄衫少年微微一笑又道:“小弟初入江湖对武林侠踪虽然生疏得很但云大侠手中的这柄比寻常剑短了六寸却比常剑锋利百倍的龙纹软剑小弟却早就从先父和家师口中听到过是以小弟一见此剑便猜出阁下必定就是仁义剑客下”云中程心中暗忖道:“原来他是认得这口剑。”

目光上上下下在这位玄衫少年身上一转只见他潇洒挺立有如临风玉树言笑谦谦却带着三分儒雅之气不禁大起好感又自忖道:“这少年的武功虽然还不知道深浅可就从他方才从火中安步而走的神态看来这少年显然怀有一身绝技却偏偏又没有半点狂态唉近年来江湖中后起高手固然极多可是这少年气度之高却不是任何人能及的。”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转目光抬处只见这位玄衫少年仍含笑望着自己忙也笑道:“小可正是云中程不知兄台高姓令师是哪一位?”

左手微抬右手的食中二指挟着剑尖一弯将掌中剑围在腰里。

那少年突然长叹一声缓缓道:“云大哥你难道不记得十余年前那缠在你身边求你授两招云门剑法的长卿了吗?”

云中程心头扑地一跳退了两步突叉一掠而前紧紧握住这少年的双手连声道:“原来你就是长卿弟十年不见可想死哥哥我了长卿弟你怎么也来到这里了这十年来你都在哪里去了老伯他可好吗?唉——岁月如梭长卿弟你已出落得一表人材又有一身绝技可是——哥哥我却已老了。”

他语声急切显见得心中极为兴奋因为他此刻已知道站在他面前这气率谦谦的玄衫少年就是自己父亲生平最最钦佩的人物——中原大侠卓浩然的爱子卓长卿。

他大喜之下心情无比的激动目光喜悦地凝注在卓长卿脸上哪知却看到他面上此刻竟流露出一种极为悲哀枪痛的神色未而他被自己握在手中的一双手此刻在微微颤抖着。

一阵不祥的感觉使得云中程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急切地又问道:“长卿弟你怎么了难道……难道老伯……”

卓长卿一双俊目之中泪珠盈盈微微点了点头晶莹的泪珠终于沿着他俊逸的面颊滑落下来。

云中程大喝一声:“真的?”

卓长卿任凭冰清的泪珠在自己面颊上滑动着十年前黄山始信峰下那一段惨绝人衰的往事又复像怒潮一样的在他心里澎湃起来于是他的眼泪流得更快了。

这十年未无比艰苦的锻炼使得他由“常人”而变为“非常人”。他自信自己的情感已经足够坚强得能够忍受任何打击但此刻他面对着故人心怀着往事一种深沉而强烈的仇恨和哀痛便使得他自己也无法控制自己了。

他无声地流着泪断续他说道:“大哥我爹爹和……我妈妈在十年以前就……在黄山……始信峰下遭……遭了别人……的毒手了。”

这虽是寥寥数十来字可是他却像是花尽了气力才将它说出来。

而听了这数十字的云中程呢?他更像是被一个巨大的霹雳当头轰了一下使得他的神智在这一瞬间竟全部凝住了。

他仍然不相信这是事实但残酷的是他却无法不相信。

而入无言相对良久良久卓长卿只觉得一种无比温暖的感情从站在自己对面这磊落的男子握在自己手上的一双铁掌中传了过来而这种情感是世间所有的言语都无法表达的。

终于卓长卿忍住了眼泪轻轻说道:“大哥你带我去见见老伯吧。”

云中程缓缓转回身往来路行去在这一刻间他竟似已将方才所生的一切都忘去了因为他的整个情感都已为悲哀和惊痛充满再也没有空隙来容纳别的了。满天的火光。

将他们并肩而去的身影拖得老长——两人默默前行各自都觉得对方被自己握着的手是冰凉的冰凉得就像是寒水一样。

云中程突然停下脚步道:“长卿弟等一会你见了爹爹千万不要将老伯的噩耗对他老人家说出来他老人家……年龄大了恐怕……恐怕受不了……”

卓长卿了解地一点头他昔年年纪虽幼却也知道多臂神剑对自己父亲的感情这种情感虽是大部分武林人士对自己的父亲都抱有的但都远远不及多臂神剑来得强烈而深厚。从那天在黄山始信峰下一直到现在他对他爹爹的死除了无比的悲痛之外还有着一份隐含在悲痛里的骄做。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值得自己骄做的而他也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自己任何一个父亲传给儿女的东西都远远不及自己的爹爹留给自己的珍贵因为他已从父亲手中获得了光荣。

“只是这份光荣的代价为什么要如此巨大呢?又为什么如此惨酷呢?”

他暗问自己暗恨着苍天苍天对于世人不就有些不公平吗?!

两人越走越快到后来便各自展动身形施出轻功来云中程心中暗道:“不知我这长卿弟轻功怎样?”

脚下加劲嗖然三个起落掠出八丈远近正是武林罕见的轻功绝技晴蜒三抄水。

但侧目一望卓长卿却不即不离地跟在他身后半肩之处漫无声息地移动着身形云中程心中暗叹一声和他并肩入了临安城。

繁华的夜市已全然冷落了下来街旁的店家都早就关上店门以求避祸穿着皂衣带着缨帽的官差焦虑而慌乱地在街道上冲洗着血迹检验着尸身他们终日忧郁着的事现在终于让他们遇上了甚至还远较他们忧心着的严重。

云中程和卓长卿自然早已放缓了脚步但仍不时有官差锐利的目光怀疑地望在他们身上云中程轻咳一声拉着卓长卿走到街边的屋檐下像一个慌乱的路人似的急急行走着。

他虽不熟悉临安城里的道路但凭着由无数磨练和经验得来的观察和辨别的能力使得很炔的就找到了那间叫“龙门居”的酒食茶铺只见门外向高挑起的两个大油纸灯笼虽仍着亮这间铺子的大门却也关上了。

云中程目光一转看到大门的空隙中仍有灯光露出也隐隐可以听到轻微的人语声从紧闭的大门中传出来。

他又一拉卓长卿穿过那条血迹已被冲洗得干净、此刻仍是潮湿的街道伸手轻轻一拍店问里面随即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是中程吗?”

话声方落门已开了一线明亮的灯光照到他的脸上使得他几乎看不清开门的是谁但是抓在他臂上的手却是他所熟悉的他从这双手上就可以体会出一个慈父关怀爱子的心情。

龙门居里轻微的人语声随着他们进来而变得嘈杂。

多臂神剑的一双手仍然抓住他爱子的臂上连连问道:“中程你可看到了什么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一瞬间云中程仿佛又回到那充满金黄色的梦时童年这种慈父的关切他已久久没有享受到了而此刻他知道了原因那并非父亲已不再对他关切只是没有值得关切的原因——儿子在父亲眼中永远是没有长成的纵然他已是能够统率群豪的武林健者。卓长卿微微垂下头俊逸的面庞上露出黯然之色有什么其他的事能比这种父子的亲情更易令一个无父的孩子感动的呢?

但是他却不知道此刻店中群豪的眼睛已大多都凝视在他身上一个卓尔不群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会引起别人注意的。

云中程面上勉强地绽开了一丝笑容指着卓长卿道:“爹爹你老人家猜猜看这位少年英雄是谁?”

多臂神剑目光一转但见站在自己爱子身侧的是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身上穿着一袭似丝非帛、似绢非绢说不出是什么质料制成的玄色长衫目如朗星鼻似悬胆这面貌似乎是自己熟悉的尤其是那满含坚毅和倔强的嘴更使他和自己终日惦记的一人相似但是……

这老人的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凝注在这张脸。上终于他捕捉了自己的记忆一个虎步窜过去狂喜着道:“长卿你是不是长卿?”

此刻从这老人身上传出的情感卓长卿也感觉到了这种几乎相近于父子之情的情感使得这自以为情感已足够坚强的少年眼眶再一次湿润起来一没有一个情感丰富的人能长期控制自己的情感的纵然他已经过磨练。

“卜”的一声这少年跪了下去勉强忍住了自己喉头的哽咽道:“老伯小侄正是长卿十年来……老怕精神越矍烁。”

云谦一把拉起他连声道:“快起来快起来——”这老人的声音已因情感的激动而变得有些颤抖了他紧紧抓住少年的臂膀像抓着自己的爱子一样目光上下打量着又含笑道:“想不到想不到你也长得这么高大了你爹爹呢?怎么也不来看看我这老头子难道他已经把我忘了吗?”

卓长卿强忍着泪目光一转见到云中程正焦切地望着自己。

于是他埂咽着道:“家父他老人家……这些年……都没有出来特地叫小侄问候您老人家好。”

让一个诚实的人说谎本就是件非常痛苦的事而此刻的卓长卿自然痛苦得更为厉害但是他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多臂神剑大喝一声厉声道:“好好这么多年都没出来老朋友是什么东西只要他卓大爷住得舒服就成了——”他突又长叹一声眼中威光尽敛慈祥地落到卓长卿身上长叹又道:“孩于不要吃惊我……我只是想你爹爹想得太厉害了。”

友情这一瞬间卓长卿突然了解到了友情的价值也了解到云中程为什么不让自己将那噩耗告诉这老人的原因。

他暗中长叹心头涌过了千万句想说的活却只说了句:“老伯你老人家是家父的知己唉——家父实是有难言的苦衷你老人家不会怪吧。”

多臂神剑一手抓着他的左臂又自长叹了一声将他拖到自己坐的桌旁坐下一面道:“长卿我和你爹爹数十年过命的交情还有什么见怪不见怪的。”

他话声一顿浓眉微轩目光中突然露出喜色接着道:“来告诉我你是怎么也来到这里的又是怎么遇着了中程这些年来想必你已从你爹爹那里学得了一身功夫此刻倒是你一展身手的机会了。”

卓长卿目光一转却见云中程已被人拉到一边七嘴八舌地问着他方才的经历但见云中程每说一旬话四座就传来一阵惊唱之声而且面上各个带着惊恐之色这间喧乱的茶馆。

此刻虽仍高朋满座烛火通明但不知怎的却有着一般令人不禁为之悸惊的凄情之意和另外的一切都绝不相称。

一睁得滚圆眼睛的店伙怔怔望着正在说话的云中程为卓长卿端来一杯茶“砰”的一声放在桌上显见这与武林丝毫无关的市井之人此刻亦被云中程的说话所吸引全神都放在那面去了。

但多臂神剑云谦的一双虎国却始终凝注在卓长卿身上。

卓长卿缓缓为自己斟了杯茶淡淡啜了一口自从那天在黄山始信峰下他亲手埋葬了他的双亲之后他的心情就从未有如此刻这么激动过。甚至当他知道将他带到横岭关侧中条山右的王屋山上那威猛高大的老人竟是显而易见百年来名传于天下的武林奇人之一被天下武林同道贺号天仙的司空尧日之时他的心情也仅是高兴和感激而已。

但此刻他面对着这亡父的知交面对着这和他以往的时日唯一有着关连的老人他的心情除了兴奋和感激之外却还混杂着许多别的情感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将这些情感一一分析。

他的思潮又不自禁地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他还是个天真而不解事的孩子那时他曾有过一段欢乐的时光但是这一切此刻却都已随着他双亲的尸骨埋葬在始信峰下。

此后在王屋山岭那十年的岁月这本应享受青春的少年却几乎和那“欢乐”二字完全绝了缘。

他不停地鞭策着自己没有一时一刻的松懈。

十年的岁月就在这似乎永无休止的锻炼下很快地过去了。

十年空山的岁月虽然使得他表面变得异常冷漠像是已将任何事都不再放在心上但是他内心的思潮却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日益紊乱。

但是真正到了下山的时候他却又对那王屋山巅的一切留恋不已。

青石的床几青石的桌椅青石的墙壁——那些在他眼中原本是单调而呆板的东西在他将要离去的日子里却都成了他最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而司空老人严峻的面容也变得那么亲切只是他也知道自己还有着大多的没有做而应该做的事于是在一日残冬既去、春日却还未来临的清晨他踏着满径的霜迹下了王屋山。

像任何一个初入江湖的少年一样面对着嚣扰的红尘他有着一份不知所从的感觉当然他也像任何一个心怀亲切的少年一样心中铭记最深的就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多臂神剑云谦只见坐在他对面的少年手里端着茶杯久久都未放下面上的神色亦自倏忽不定不知心里正想着什么不禁干咳一声悦声道:“长卿你心中若有忧郁之事不妨说给我听听此刻你既已离开了你的爹爹——不妨——就将我看做你的爹爹一样……”

卓长卿茫然抬起头来只见云谦眼中满是关切之情心中一阵情感激动泪珠突然夺眶而出……

多臂神剑浓眉一皱急声道:“长卿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只管说出来老夫拼却性命也得为你做主。”

卓长卿只觉眼前一片模糊恨不得将心中所有的事都在这位慈祥的老人面前倾诉出来伸手一抹面颊的泪眼不禁脱口说道:“老伯小侄……”

目光一转只见云中程正凝目望着自己心中长叹一声改口道:“小侄离开了爹爹以后——”但说到达里却再也说不下去心胸之间生像是被塞着一块千斤巨石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

云谦目光凛然眨也不眨地凝注在他面上追问道:“长卿究竟是怎么回事——”语声未了却见云中程已大步走了过来一面含笑道:“长卿弟想必是离家日久心里有了些难受不过长卿弟此刻你既然已来到这里我却要多留你一些日子了。”他话声微顿目光一转向卓长卿使了个眼色接着又道:“此刻这临安城不但风云际会群豪毕至而且怪异之事层出不穷贤弟若没有来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哩。”

他语声方住却又紧接着将自己所遇说了出来又自叹道:“雁荡红巾会崛起江湖的时日虽短但会中人手却极整齐势力并非等闲哪知今日在这临安城里一败涂地此事不仅奇怪而且简直有些不可思仪试想能将这红中会一举而灭的人又该是如何人物呢?”

他滔滔一席话果然将方才之事轻轻带过多臂神剑皱眉叹道:“自从那天老夫眼见万妙真君和红衣姑娘的传人一起出现老夫就知道芸芸武林必定又将多事长卿——”他目光一转却见那卓长卿面上显出一片愤恨之色双手紧紧握着拳头目光中亦满是肃杀之意。

多臂神剑心中又是一动暗自奇怪这少年怎么如此他却不知道心怀父仇的卓长卿就是因为听得江湖传言天目山下设下如此战会而此会主人却是那丑人温如玉的弟子才专程赶到临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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