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终至!
广阔的武汉平原降下了第一次大雪。

雪地上车辙往复马蹄纵横旧的车辙蹄痕尚未被新雪所掩新的车辙蹄痕便又在旧雪上添迹。

漫天的风雪下帽影鞭丝处处可见狂歌笑语处处可闻偶而还有一两道寒光剑影给大地更添了几分寒意。

于是这所有的一切便都给本已繁盛的“武汉三镇”添上几分繁盛给本已动乱的武林添上几分动乱江湖中平静的岁月已成过去武林中人俱在奔走相告暗中传语……

“残年将去新年将至有志扬名的朋友不妨炔些磨亮刀剑乘此风云际会之时在此风云际会之地逞一逞英雄展一展身手在江湖中争一席地在武林中博万名。”

整装待的镖车群集在长江北岸时时刻刻都会渡江甫去镖车上鲜明的旗帜迎着凛冽的北风舒卷招展。

旗帜上所绣那八条栩栩如生的飞龙更像是俱将乘风破云而去。

沿江的大道上不时有劲装疾眼的“龙飞镖局”旗下的武士腰佩长剑三五成群呼啸来去。

这些人凝重的面容上不时透露出紧张之色目光炯炯有如猎犬般四下搜寻着粗糙坚实的手掌随时紧握着刀剑之柄仿佛无论在任何时刻他们都会抽出腰畔的刀剑与人作生死的搏斗。

坚实的皮靴踏在坚实的雪地上铜片搭口精光雪亮的刀剑之鞘轻拍着暗黑色的长裤。

血红的丝穗迎风飘舞着就像是他们心里奔腾着的热血一样。

在武林中稳居盟主之势的“龙形八掌”在镖局中稳执牛耳之位的“飞龙镖局”……

十年来安如磐石一般的地位此刻终于开始动摇了起来。、这最主要的原因是“龙形八掌”在人们心目中那正直、慷慨、仁厚的英雄地位根本开始了动摇因为十年前的旧案重翻一个毒辣、阴险、奸狡的“凶手”恶名已加在这雄踞武林的一代大豪身上。

风尘仆仆的江湖客自四面八方赶来这风云际合的“武汉三镇”上每个人的目光都注意着沿江聚集的镖车扬眉瞪目的“飞龙”武士又不时留意着自江南那边传来的动静。

有些人不禁在暗中惋借若是“快讯”花玉未死只怕也不会有那么多殴斗、争吵、凶杀之事。

“清晨本该是一日中最最静寂的时候。但大雪纷飞下的武汉三镇却远比在这同样的时候任何一个其他的地方更不静寂结着冰柱的屋檐下已有三五成群互相低语着的人们刚下门板的面店茶肆更早已位无虚席。突地四匹健马狂奔而来马蹄后扬起一连串冰雪。马上人重衣毡笠斜披风氅一入市区便扬鞭大呼道:“裴大先生午前可到!”

这呼声一声连着一声立刻传追了武汉三镇仿佛那尚未结冻的江水中澎湃起伏的波浪。

“龙形八掌”檀明“神手”战飞这两个众目所瞩的武林大豪虽然自今尚未露面但“裴大先生”毕竟来了这已是值得人们兴奋激动的消息。

另一些人涌集在长江渡头有的撑着厚厚的油纸大伞有的戴着厚厚的毡笠只见滔滔江水间缓缓驶来一艘江船。

“是谁?”是谁来了?“无论是谁只要自江南来都会引这些武林豪士的一阵激动这一道浊黄的江水虽然阻住了许多消息但却阻不住这一场即将到来的争杀搏斗——数十年来江湖仅见的搏斗。江船渐渐近了。镇的那一边突地骚动了起来。靠靠的雪花中一个剑眉朗目一身青衣的少年手按辔头徐涂驰近了那一条笔直的长街。在他身侧是两匹黑马马上灰衣大袄面色冷漠的骑士便是那名声久已响遍武林至今名声却更响的”冷谷双木“。在他身后是一片人声一片马嘶也不知有多少骑士骑着多少驴马跟在他身后约莫一丈开外处。一眼望去但见人头蜂涌汇集成一道灰黑的浪潮。”裴大先生!“四下立刻响起一片震耳的呼声。呼声自每个人口中出时本是谨慎而轻微的但这许多人同时出听来便仿佛天边鸣雷的声音。裴珏面容仍是谦虚而安详嘴角也仍然挂着那谦虚而安祥的微笑但是在他的一双炯然有光的眼睛中却似乎隐藏着一份悲哀一份沉重以及一份悲天悯人的怜惜与忧虑。方才还猖狂地大步行走的”飞龙“武士们此刻早已收敛了他们数日来一直带在面上的狂妄之态。皮靴踏地的沉重脚步骤然轻微了下来紧握剑鞘的手掌此刻也松落、垂下垂到双膝旁。裴珏目光一扫退下马蹬轻轻掠下了马。他不愿在这些武林豪士中间骑马而行因为他本不愿在众人之间出人头地他只愿做一个平凡的人。但命运却将他造成为一个英雄时势也将他造成为一个英雄一一个出类拔萃不同凡响的英雄。就在这同时长街的那一头江船已靠岸。踏板搭上了渡头。门窗紧闭的船舱中缓缓走出五个锦衣少年剑眉星目腰佩长剑江风吹舞着他们的衣衫使他们的神采望来更见潇洒。江岸边的人群立刻爆出一阵呼声:“东方五剑!”

渡头上的人群飞快地退了开去东方铁面带微笑不住拱手带着他名震武林的四位兄弟下了渡船。

长街上立刻像煮沸了的水锅一般沸腾了起来。

“东方五剑”步下渡头步上长街笔直的一条大街上哄动与扰乱虽然已可震人耳鼓但如此宽阔的街面上竟没有一人来往行走只有屋檐下、茶肆中的人群却更拥挤了。

东方兄弟对望一眼剑眉微皱心中各各有些诧异、怀疑。

“这是为了什么?”

但他们终于启步向街的那一头走去。

街的那一边裴珏的脚步仍是安祥而缓慢的他垂目敛眉不愿向四下群豪望上一眼。

屋檐下茶肆中突然变得寂无声息武林中此刻早已轰动开一件盛事武林中人人都知道“江南虎邱东方世家已与‘龙形八掌’檀明结为姻亲!”“龙形八掌”檀明的掌上明珠“龙女”擅文琪即将下嫁给“东方五剑”中的三侠东方震!

而另一个消息虽然较为秘密但却已是公开的秘密。

这消息不知由谁传出但在第一人口中传出之后便在无数人的口中传了出去虽然大多是附耳低语但度却似比公开传播的还要迅。

此刻武林之中人人也已俱都知道!

“龙形八掌”檀明的掌上明珠“龙女”檀文琪本来是“裴大先生”青梅竹马的童年爱侣。

有些人还在暗中传说:“裴大先生与‘龙女’檀文琪早已暗中私订了终身只是因为‘龙形八掌’从中作梗他只是为了要攀上‘东方世家’的势力来对付‘江南同盟’才将他的爱女许配给东方震!”

虽然大多数人不知道这消息的来源却仍有少数人猜到这消息必定是“神手”战飞传出来的。

但无论是否知道这消息来源的人对这消息的真实性却都确信不疑。

而此刻“东方五剑”与裴大先生竟即将在这长街上相遇这当真比任何事都要摄人心弦。

裴珏身后那一群武林豪士也都下了马千百只不同的鞋靴踏在同样的雪地上出了同样的声响。

一片沙沙的脚步声自北而西。

“东方五剑”面上虽也带着笑容但心头却免不了有一份惊讶与怀疑静寂之中他们也听到了这一片脚步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们目光一扫只见西侧的人群也越来越是紧张。

这兄弟五人不约而同地轻轻抬起手掌握住剑柄目光如刀瞬也不瞬地凝注在前面的街道上。

静寂的屋檐下有数十个黑衣汉子在俏俏移动着分散开寻找着隐僻的地势但此刻众人自然谁也不会将注意之力放到他们身上更没有一人能认出他们究竟是谁人的手下。

裴珏脚步未停。

“东方五剑”脚步亦未停!

他们彼此走得更近了彼此即将望见对方。

“他们相遇后会怎么样呢?他们会有什么表情?”

人人心中俱在暗问自己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终于一一一

裴珏抬起头来目光一扫只见前面有五个锦衣少年缓步而来。

他们的脚步整齐而划一他们的衣履神态是这般相似。

裴珏一眼之下便已确定这五人便是东方兄弟他心头微微一跳但面上却仍然未动声色。

“东方五剑”对望一眼东方江轻轻道:“前面的是裴珏!”

兄弟。五人齐地点了点头他兄弟五人本来与裴珏毫无仇怨但此时此刻在如此的情势下他们却忽然觉得自己与裴珏之间似乎有些芥蒂似的他们面色虽未变但心中也有了些尴尬。

“冷谷双木”对望一眼干咳一声却见那边东方兄弟已自大步行来裴珏微微一笑抱拳道:“幸会幸会!”

东方五剑一起抱拳举手道:“幸会幸会!”

东方震神色虽然最是尴尬但面上却仍然带着笑容檐下人群不禁暗中交换了一个失望的眼色。

眼看他们匆匆寒喧了一句便将交臂而去既不紧张更不刺激就好像路上任何人遇着另一人那样平凡。

“冷谷双木”又自对望一眼突听长街那边响起一声呼喊:“裴大先生你的童年爱侣被人抢走了你心里难道一点也不难受?难道一点也不愤怒?”

裴珏、“冷谷双木”、“东方五剑”一起顿住脚步呆呆地望了几眼这其问他们面上神色的变化当真谁也无法形容。

东方震剑眉突地一挑厉叱道:“谁?”

叱声未了街的另一边又有人大呼道:“东方震檀文琪虽然嫁给你但她的心里还是爱着裴大先生的你觉得这滋味好受么?”

四下立刻一阵哄乱东方兄弟面色剧变东方震更是面容苍白远远跟在裴珏身后的人群一起涌了上来竟将他幻包围了起来要在这许多人之中寻出一个呼喊的人那当真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

东方震强笑一声朗声道:“裴兄别未可好?闻道近来裴兄技艺大进小弟想来也高兴得很。”

他语声故意说得十分高亢一来是表示自己心中无私再来也是想转开话题这正是他善于为人之处。

哪知他话声才了立刻又有人喊道:“你高兴什么!裴大先生哪点不比你兄弟五人强?只可叹檀明竟为了要巴结你家却将他女儿当做了礼物牺牲了他女儿的一生幸福东方震呀东方震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呀!”

东方震面上倏青倏白紧握着剑柄的手掌也隐隐暴出了青筋四下的人群一层一层地将他们围在中间他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冷谷双木”目光一问心中已知道这些呼喊必定也是“神手”战飞安排布置下的手段要使裴珏与“东方五剑”结下仇怨甚至就在此地拼斗一下鹬蚌相争自然是渔翁得利了。

但他兄弟却也想不出任何方法来打开此刻的僵局。

东方铁生性最是沉稳此刻却也不禁乱了方寸微一沉吟大喝道:“哪位朋友要想说话不妨到这里来说个明白这样——”话声未了又有人喝道:“你兄弟五人有个好爸爸又都有个好师傅我们心里虽然气愤可也惹不起你们。”

立刻有人接着喊道:“连‘龙形八掌’都要拍你们的马屁只可惜裴大先生一表人材文武双全就因为没有后台竞被人拆散鸳鸯。”

又有人冷冷道:“‘飞灵堡’一向以侠义自居想不到竟做出了这样的事来!”

东方五剑闰光威寒裴珏面上也收敛了笑容。

突见东方江、东方湖这孪生兄弟两人身形一闪掠到裴珏身前年纪最轻火气最盛的东方湖冷笑一声厉声道:“这些无耻的小人可是阁下安排在路上的么?”

东方铁低叱一声:“五弟!”

但他阻止已自不及裴珏面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兄台的话兄弟有些听不懂。”

东方湖仰天冷笑数声突地“呛哪”拔出剑来沉声道:“我东方湖不凭师门不仗父兄倒要单独与你这裴大先生斗上一斗看你到底有什么惊人的文才武艺?”

东方铁剑眉深皱叹道:“五弟你这是……”

话未说完四下已响起一片暴喝之声:“打!打!就打死这小子看他的师傅、父兄怎么样?”

东方铁目光一扫只见裴珏木立当地既不回答亦不解释他心头亦不禁泛起一阵怀疑与怒气冷笑一声道“裴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诸兄台解释一句。”

裴珏突然地微微一笑道:“兄台要我解释我却还不知道要谁解释呢广东方湖手腕一抖剑光立长几乎要刺到裴珏面上。裴珏变色道:“在下不愿与兄台们相争一来是为了与兄台们素无仇怨再来却是不愿被这般暗中破坏之人如愿但兄台却不可欺人太甚至少也该将事情判断清楚才是。”

东方铁一把拉开了他的五弟沉声道:“我兄弟此次渡江北来亦不过是为了要将事情查问清楚并非绝对要与檀家结下亲事但兄台——”裴珏突地冷笑一声沉声道:“兄台们是否要与檀文琪结亲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东方湖冷笑道:“没有关系么?”

裴珏只觉得心头一阵热血上涌只因这冲动的少年实在触及了他心中的伤心之事。

冷寒竹目光一扫沉声道:“你难道也要教好人得意了么?”

裴珏心头一凛挺起的胸膛便又弯落了下去。

只听人丛外又是一声大喝:“裴大先生你怎地如此软弱被人如此欺负了还不敢动手难道你也怕了他们么?”

东方湖冷笑道:“有这许多藏头露尾见不得人的鼠辈在为你呐喊你还怕谁?”

裴珏暗叹一声回望了“冷谷双木”一眼脚步缓缓移动似乎要向人丛中走去。

突听一声大喝:“大公子二公子是这人在这里乱叫快——”喝声未了又是一声惨呼!

东方铁变色道:“管二!”

东方湖长剑一挥身形掠起但里里外外俱是人群他长啸一声长剑再次一旋平空自人头上飞掠了过去。这出身武林世家又得明师传授的少年果然怀有一身江湖罕见的绝技。

裴珏顿住脚步东方震似乎亦待掠起东方铁道:“有五个人中一人去追足够了!”

东方江厉声道:“若是捉住了那人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什么变的?”

人群又见纷乱只听四下的脚步声往来奔走不绝。

突地人丛分开一条通路东方湖面寒如冰一步一步走了进来长剑已然入鞘双手却平把着一具尸身。

东方剑惊呼道:“管二?是管二么?”

东方湖一言不地将那具尸身放在地上却在尸身的胸膛之上拔出了一柄匕。

东方铁叹道:“果然是管二他必定是现了呼喊之人想不到却遭了那人的毒手。”

东方江一步赶到东方湖身前沉声道:“凶手呢?”

东方震冷冷道:“此时此地便有一千个凶手也尽可在人丛中隐藏起来。”

东方湖一直留心察看那柄匕突地大喝一声手腕一扬一道寒光雷射而出直击裴珏的胸膛。

裴珏剑眉微轩身形不动出手如风食、中两指并指一夹将匕夹在掌中轻叱道:“这算什么?”

东方湖双目圆睁满面怒气大喝道:“你且看看那上面的字迹你且看看那是不是你‘江南同盟’的手下?”

东方江大喝一声长剑出鞘刷地挥起一道剑光削向裴珏肩头。

裴珏微一错步右掌三指捏着匕刃尖轻轻向上一点只见“嗡”然一声长剑弹起数寸。

东方江厉叱道:“好!再接我这一招!”

刷地又是一剑削去东方铁出手如凤疾地托住了他四弟的手腕轻叱道:“不可妄动教朋友们耻笑!”

东方湖方自人鞘的长剑重又拔出冷笑道:“耻笑什么?”

剑光镣绕左削右剁刷地两剑击向裴珏的左肩右颈。他性情刚暴用的剑法亦是热若雷霆四下人丛惊唤一声前面的人向后退了一步但后面的人群却又将他们涌上前来。

裴珏身躯一闪避开了这一招两式东方湖剑势一转刺向他前心。

这一招变势之快更是快如闪电但见一缕青光乍起便已堪堪触着裴珏胸前的衣衫。

裴珏胸腹一缩蓦然向后移开半尺东方湖厉叱道:“还手!你难道不敢还手么?”

话声之中又是连环三剑刺向裴珏“天枢”、“重血”“将台”三处大穴宛如三柄长剑同时刺出。

裴珏冷笑一声脚步一溜斜斜向前冲开三尺东方铁顿足道:“由得你们由得你们!”松开东方江的手腕远远退到一边。“冷谷双木”袍袖一拂疾地挡在裴珏身前。

东方江、东方湖双剑一错喝道:“闪开!”

两道青光交剪而至“冷谷双木”身形一侧他们便又冲到裴珏身前。突听人丛外一声冷笑道:“好愚蠢的奴才!”

这语声虽不甚高但声音绵绵密密竟似在东方兄弟五人的耳畔出东方兄弟出身名门人耳便知说话之人定是内功修为已入化境的武林绝顶高手兄弟五人不禁齐地为之一惊。

东方江、东方湖剑光一挫退后两步突见一团黑影自人丛外横飞而至来势之快有如奔雷。

人群一声惊呼东方兄弟亦不禁让开三步只见这团黑影“扑”地落到地上竟是被人点中了穴道的黑衣大汉。

这黑衣大汉被人自人丛之外远远掷来来势那般惊人迅快但落地之后却毫无伤损被掷出这黑衣大汉之人内力之强劲手法之巧妙又岂是江湖中一般武林高手所能望其背项!

东方兄弟心头更是大惊裴珏、“冷谷双木”面上也为之变色当今武林之中有此内力有此手法之人实是寥寥无几东方剑沉声道:“是谁?”

东方铁剑眉微皱抱拳高呼道:“是哪位前辈高人光临此间不妨……”

语声未了方才那内力悠长、中气绵密的语声便又在他兄弟五人的耳畔响起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不分是谁不查究竟委实昏庸愚蠢之极我且将那些呐喊之人抓来给你让你看看他们究竟是何人的手下?”

这一次语声远较上次响亮有如黑夜之中旷野上原始的鼓声四下人丛一阵大乱那些在暗中呐喊之人都不禁被这语声所惊心虚胆怯之下情不自禁地投足飞奔向四面八方逃了开去。

但他们脚步方动屋檐下便突地飞起两条人影有如经天长虹般四下一转长街上的数千双眼睛竟无一人能看出这两个身形面貌但见他两人身影到处便有一声惊呼便有一条黑影横空飞起落入人群包围着的那一团空地里。

人丛中的裴珏“冷谷双木”、“东方五剑”惊愕不已。只见十数条黑影四面八方的掠空飞来“砰”地落到地上这些黑影被掷来的方向都不一样但却几乎在同时落了下来!

东方江、东方湖肩头一耸跃起一丈但见两条灰影凌空一闪便没入远方有如天际神龙一般见其而不见其尾。

这种骇人听闻的轻功身手四下群豪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东方兄弟虽然出身名门世家师长父兄俱是当时武林中的绝顶人物但见了这两人的轻功身手亦不禁暗暗心惊。

裴珏目光闪动只见这两人的身影微微一闪然而他心法动处却突地想起两个人来面上不禁泛起一丝笑容。

东方铁一把抓住一条黑衣大汉的衣襟出手三掌拍开了他的穴道只见这大汉面上满是惊骇之容目光闽缩不定颤声道:“饶命……小人没……有说什么。”

东方湖冷笑一声平剑一拍拍在他肩肿骨上只痛得这大汉惨呼一声满头冷汗涔涔落下。

东方江剑眉怒轩厉声道:“你是谁的门下受了谁的指使?在我数到‘三’字以前快些与我乖乖说出来否则我就刺穿你的琵琶双骨刺瞎你的一双眼晴。”

他剑光一展颤动的剑尖便抵在这大汉的眉下睫上只要他手腕微微一抖这大汉立时便有目盲血溅之祸。

裴珏暗叹一声似乎想到什么却又终于忍住。

只听东方江冷冷道:“一!”

黑衣大汉但觉满面寒气全身颤抖动也不敢动一下颤声道:“小人没……没有……”

东方湖望也不望他一眼冷冷道:“二!”

黑衣大汉面容更加苍白突地大喊道:“我说我说……”

东方江冷笑一声收回长剑这黑衣大汉扑地坐到地上颤抖着伸出手掌抹了抹额上汗珠轻轻道:“小人……小人是‘七巧山庄’那庄主的手下。”

这句话一说出来裴珏、“冷谷双木”、“东方五剑”俱都不禁为之一怔诧声道:“原来是‘七巧追魂’的手下:“四下群豪立时为之大哗人人俱都以为这必定是”神手“战飞所定下的离间挑拨之策却想不到这是”七巧追魂“那飞虹的一石四鸟的连环毒计裴珏与”东方五剑“若是火拼起来定然要两败俱伤。那么”龙形八掌“固然受害颇深但定会以为这是”神手“战飞的手段江湖中人也会不耻于”神手“战飞的卑鄙。冷寒竹双眉一扬冷冷道:“一石四鸟伤人无形嘿嘿好厉害的连环毒计!”

东方兄弟呆呆地证了半晌斜目膘了裴珏一眼一起避开目光不敢再向裴珏望上一眼。

裴珏微微一笑忽然俯下身去向地上的这十数条黑衣大汉身上各各拍了三掌东方湖忍不住沉声道:“做什么?”

裴珏微微笑道:“这班人亦是受人指使身不由主此刻大家既然知道主使之人是谁兄台与小弟亦各无伤损不如将他们放了吧!”

东方江面颊一红再不说话裴珏挥手道:“去!”

这十数条黑衣大汉如逢大赦齐地跃起不约而同地向裴珏躬身一礼狼狈地向人丛中逃窜而去有些好事之徒乘机在他们背上打了几掌骂上几句他们也不敢还手还口甚至不敢望上一眼。

四下人群仍在激动但人丛中的东方五剑及裴珏却有如木塑石雕一般愕在当地谁也找不出一句话来说。

这时在拥挤的人丛中正有一个眼睛大大的女孩子闪缩在阴暗之处留意着裴珏的动静。裴珏目光一闪突地瞥见了这双眼睛心中不禁一动匆匆向“东方五剑”抱了抱拳道:“幸会!幸会!”

东方五剑齐地一愕下意识地拱了拱手道:“幸会!幸会:裴珏却已像是突然现了什么拥入人丛里。”东方五剑“对望一眼目光中既是惊疑又觉惭愧微微向”冷谷双木“抱拳一揖分开人丛走了出去。冷寒竹皱眉道:“珏儿看到了什么人?”

冷枯木摇了摇头两人齐地跟在裴珏身后挤入人丛。

裴珏毋庸分开众人众人自然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但此刻那眼睛大大的女孩子却已走开了只看到她一只乌黑的长辫子在人丛中摇晃了一下裴珏更是惊讶脚步放得更快。

突听身后一声大喝:“裴珏在这里么?裴珏你在哪里?”

裴珏微一迟疑顿住脚步只听一连串铁器相击的“叮叮”之声自远而近两旁人丛一分走出一个手握铁拐满面怒容的汉子竟正是那武林“金鸡帮”之“金鸡”向一啼。

“东方五剑”方去“金鸡”向一啼又来而且他神色之间满面寻衅生事之意四下方待散去的人群此刻又聚拢过来。

裴珏暗叹一声忖道:“是她来了么?她怎地不见我?”

口中却抱拳道:“向帮主别来无恙?有何见教?”

“金鸡”向一啼冷“哼”一声目光一扫厉喝道:“你还认得我么?”

裴珏愕了一愕不知如何接口只听“金鸡”向一啼厉声又道:“你还记得你是如何登上‘江南同盟’盟主宝座的么?想不到你此刻竟真的作威作福了起来。”

裴珏剑眉微剔冷冷道:“向帮主自管请便在下恕不奉陪了!”

袍袖一拂转身而行只听“当”地一声一条人影横空飞起跃到他面前大喝道:“你想走么?”

裴珏冷冷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我走不得么?”

他言语神态之中已自有一种沉静而自信的威仪“金鸡”向一啼呆了一呆想不到年余不见这懦弱的少年竟已锻炼成钢微一沉吟方自说道:“你要走也行不过我先要问你我手下的‘鸡冠’包晓天究竟犯下了什么大罪你要将他置之死地!”

此话一出裴珏反倒不禁为之一怔呐呐道:“包晓天已死了么?”

“金鸡”向一啼厉喝道:“不错他已被你假借‘江南同盟’的帮助杀死在伏牛山的荒郊若非我现得早他尸身都要被蛇兽所噬——”裴珏心头一惊截口道:“在他身旁是否还有那‘黑驴追风’的尸身?”

“金鸡”向一啼冷笑道:“你既然知道若不与我说个明白今日就叫你为他偿命:“他双眉扬处铁拐在地上重重一顿地上冰雪四下飞激竞溅在裴珏那一身青布长衫之上。裴珏长叹一声有如未见沉声道:“想不到‘神手’战飞毕竟还是将他们杀死了!”

“金鸡”向一啼连连冷笑道:“你想将罪过推在战飞身上么?你以为我还怕了战飞不成?我今日先宰了你再找战飞算帐!”

话声未了他已扬手一拐挟着一股劲风向裴珏当头击下。

四下群豪又是一阵大哗不知这身属“江南同盟”的“金鸡”向一啼怎敢向他的盟主动手?

裴珏身躯一转倏然溜到他身后沉声叱道:“你疯了么?”

“金鸡”向一啼大声喝道“不管我是否疯了今日也要你来与包晓天纳命!”

风声激荡之下又是三拐击来上击天灵中拐胸腰下扫双足一拐比一拐犀利一拐比一拐沉重当真是立刻就想将裴珏毙死于拐下。

裴珏身躯飘飘衣袂拂动从容地避过了他这三拐心中暗道:“想不到‘金鸡’向一啼倒是条血性汉子为了他手下一个兄弟的性命竟不惜与人拼命动手。”

一念至此他心中倒对此人生了几分好感身形游走之间便越不愿还手动招只望他知难而退。

哪知“金鸡”向一啼招式却一招紧似一招一招快过一招四下群豪有的不禁大声呼喝怒骂:“想不到这‘向金鸡’竟是个疯子!为了他一个手下竟敢向他的盟主动手。”但江湖中人明哲保身的多谁也不愿多管闲事何况众人早已看出“裴大先生”只是存心容让而已若是他真的出手“金鸡”向一啼怎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

拐风过处冰雪飞激然而此刻却连这飞激着的冰雪也沾不到裴珏的一点衣角他潇洒地在那阵阵拐风杖影中盘旋游走只因此刻的身分与地位在众目睽睽之下已不容他闪避否则他真不愿与这有如疯狂之人一般见识。

“冷谷双木”袖手面观冷寒竹终于忍不住低语道:“我们不如替珏儿将这厮解决了吧?”

冷枯木摇了摇头道:“不如让他将此人收服将来也好做他的一条臂膀。”

说话之间“金鸡”向一啼又自攻出三招此刻他似已自知不行面上不禁露出惊讶与焦急之色但目光中却似期待着什么不住向四下搜寻显然他早已约好帮手却不知他的的是谁?

人丛外突又乱了起来波浪的向两旁分开。

有人在暗中低语:“那飞虹怎地来了?”

只见人潮一分又合“七巧追魂”那飞虹已赫然现身他一身劲装疾服腰畔佩着一只革囊囊中想必就是他成名江湖的暗器。

众人见了他的装束行色心中不觉一动知道他必定是准备与人动手而来冷寒竹双眉一挑低语道:“若是此人有出手之意……”

冷枯木冷冷接口道:“我怎么容他出手!”

只见那“金鸡”向一啼面上果然露出喜色连攻三拐大声道:“那大哥你来了么好极好极这种暴的小人怎能容他当‘江南同盟”的盟主还是快些将他除去算了!“裴珏暗叹一声忖道:“我只当他是条热血汉子为了他手下弟兄之故而愤怒伤心哪知他这不过是借题挥而已。唉!这般人的人性为何如此卑劣!”

“七巧追魂”那飞虹面寒如水冷“哼”一声缓缓走向战局。

冷寒竹道:“这‘七巧追魂’果然是他约好的帮手。”

冷枯木默然凝注着那飞虹的身形“金鸡”向一啼突觉对方掌上已有真力出心头一凛大喝道:“那大哥……”

“七巧追魂”那飞虹冷冷截口道:“你不愿‘裴大先生’做‘江南同盟’的盟主是么?”

“金鸡”向一啼一面动手一面喝道:“正是他不配。”

“七巧追魂‘冷笑道:“好极好极。”

突地手腕一扬一蓬银光暴射而出冷枯木沉声喝道:“留心暗器!”

他方待纵身掠出只听一声惨呼人影乍分目下群豪交相变色“冷谷双木‘更是惶然失色。只见”金鸡“向一啼与裴珏对面而立两人谁也不动一动。终于……”金鸡“向一啼面上泛起一丝凄惨的狞笑颤抖地伸出手掌。颤抖着指向那飞虹颤抖着道:“你……你……你……狠……”

语声未了“当”地一声铁拐落到地上他身躯摇了两摇似乎要向“七巧追魂”扑去。

那飞虹冷笑一声、厉喝道:“不守帮规反叛盟主罪不容诛你还在这里想伺什么?”

突地扬手一掌“金鸡”向一啼身形方动但被他这一掌劈到地上惨呼一声滚了两滚便再也不会动弹了。

局面一变如此已大出每个人的意料之外目下群豪竟都被惊得呆了没有一人出声来。

裴珏更是目瞪口呆只见“七巧追魂”那飞虹双手一拍在向一啼的尸身上踢了一脚微笑道:“盟主你可受惊了么?”

裴珏呐呐道:“你……你这是……”

“七巧追魂”那飞虹沉声道:“叛帮与叛师同罪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盟主你虽然存心仁厚但在下却不能让这种以下犯上的万恶之徒逍遥法外。”

裴珏愣了半晌实是无词可对长叹道:“但你又何昔如此心急。”

“七巧追魂”转过头去微一招手人丛中便已奔来两条大汉抬去了“金鸡”向一啼的尸身。

这一生性孤僻狂做、好高喜功的江湖豪杰竟落到如此下场众人不禁为之惋借但却无一人敢说出口来只因此刻若有谁帮他说了句话便等于和此刻喧赫一“时的”江甫同盟“为敌。有些”飞龙镖局“的镖伙或朋友见了却不禁为之暗中得意”江甫同盟“如此自相残杀岂非对”飞龙镖局“大是有利。”冷谷双木”又自对望一眼心中大是疑惑他两人已看出这”七巧追魂“必定是另有图谋只是他两人却也不便过问”江南同盟“的”家务事“。初雪方歇但寒风却更凛冽。”七巧追魂“面带微笑望着他的手下抬去”金鸡“向一啼的尸身人群渐渐散去突地一柄长剑漫无声息地刺了过来却仅在”七巧追魂“肩头肉厚之处轻轻一点那飞虹一惊转身喝道:“谁!”

目光动处东方江、东方湖两人手持长剑面带冷笑正赫然井肩立在他身后一尺开外。

裴珏暗叹一身知道今日之事还未了给只得驻足不走。

“七巧追魂”面上神色微微一变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两位方东少侠却不知两位何时学会了在暗中伤人的本领?倒教在下佩服得很。”

他言词犀利果然不愧是老江湖的口吻。

东方兄弟却仍然面笼寒霜仍不为所动东方江冷冷道:“我如此对待惯于暗中伤人之辈还真客气得很否则你此刻还能与我兄弟两人说话么?”

“七巧追魂”那飞虹仰天狂笑数声道:“如此说来我倒要感激两位才是了!”

东方湖冷冷道:“少在少爷面前逞一时口舌之利你唆使手下散狂言若不赶紧说个清楚我立时便要你伤在剑下可没有方才那般客气了。”

“七巧追魂”那飞虹仿佛愣了一愣作出茫然不解之色道:“什么亭这倒教在下不懂了。”

东方江冷笑道:“你手下已在众目所视之下招认了你难道还想狡赖么?我倒要问问你方才那些在暗中辱骂我兄弟的人莫非不是你的手下?”

“七巧追魂”那飞虹目光一转突然点头道:“不错那些人都是我的手下是我在暗中指使他们!”

他如此痛快地承认众人反觉一愣东方兄弟对望一眼。东方江长剑一抖剑眉怒轩沉声道:“既然是你主使你或是在我兄弟面前跪下认错或是拔出兵刃与我兄弟一一决生死!”

“七巧追魂”神色不变道:“那般人到哪里去了莫非都已死在贤昆仲的剑下?”

东方江沉声道:“他们俱是受命于人自然怪不了他们!”

“七巧追魂”那飞虹道:“但我亦是受命于人岂能怪得了我?”

东方江目光一凛厉声道:“谁?指使你的是谁?奠非是‘神手’战飞抑或是……”

他冷笑两声倏然住口目光却斜斜瞟了裴珏一眼。

“七巧追魂”那飞虹仰天道:“指使我的人不是别人便是令尊东方老堡主!”

东方兄弟齐地一愣双剑一展大怒道:“好个大胆的狂徒居然敢来捉弄我兄弟快些拔剑受死!”

“七巧追魂”那飞虹仰天大笑道:“别人口中的话两位深信不疑在下口中的话两位为何就不相信了呢?这倒怪了!”

他笑声一顿沉声道:“片面之词两位怎能深信?我那飞虹岂是那种人物!”

东方兄弟双双不禁怔然对望了一眼掌中的利剑也缓缓垂了下去。

冷寒竹冷笑一声低声道:“好个伶嘴利口的老江湖!”

冷枯木接口道:“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却有余最难惹了!”

他语声渐高“七巧追魂”却只作未闻。

只见东方兄弟两人讪讪地收回长剑四望一眼一语不地转身而去那飞虹哈哈笑道:“两位少侠以后若要审问犯人不妨来通知在下一声。”

东方湖霍然回过头来却被东方江拉了回去这兄弟两人毕竟是侠义门徒只是江湖历练略嫌不够而已。

那飞虹笑声一顿转日道:“盟主在这里可有落脚之处还是即刻就要动身!”

裴珏沉吟半晌道:“我准备随意寻家客栈。”

那飞虹微微一笑截口道:“此刻不但汉口城中家家客栈俱已无法插足便是汉阳镇里也没有一家客栈可以容身了。”

裴珏望了冷氏兄弟一眼皱眉道:“那么……”

那飞虹含笑道:“在下在城郊附近倒有一处空屋不知盟主可否屈驾反正只不过是数天的时日一切事都能解决了。”

裴珏微笑道:“那是最好不过……”

话声未了突见四匹健马急驰而来路上人群纷纷问避马上四人俱都是神色剽悍骑术精绝的骑士匹马上一个身躯特长的大汉右臂微回支着一面黑底黄字的大旗迎风招展不已。

裴珏倒退数步只见旗上绣的赫然竟是八条金龙尾相接围着一个斗大的“檀”字!

他不禁愣然忖道:“难怪这些武林豪士居然都肯让路原来是‘龙形八掌’的手下亲信到了。”

这四匹健马一经踏上长衙匹马上的骑士立刻引吭呼道:“檀总镖头有令‘飞龙旗’下所属的所有兄弟们立刻检点行装随时随地待命而!”

呼声嘹亮响彻四野!

长街上立刻又是一阵骚动有的人自街上奔回屋去有的人自屋中奔上街来第一遍呼声未了第二追呼声又自响起……

这呼声一遍接着一遍自街头喊到街尾然后转过了长街仍有一声声的呼喊远远传来。

“七巧追魂”目光一问道:“盟主你可知道战神手到哪里去了?”

裴珏四望一眼只见满街之人的目光又都转到自己这边不禁沉吟半晌方自轻声道:“战兄只怕已返江南因他算定了檀明必是要对他家宅不利再来也是在江南布置一下专等‘飞龙镖局’的镖车渡江南下。”

“七巧追魂”目光又自一闪突然附在裴珏耳畔低低道:“近来江湖传言说是盟主与檀明怀有不共戴天之仇不知盟主如何打算可有要小弟效劳之处?”

裴珏面色一沉目光冰冷地凝注在远方良久良久方自缓缓道:“檀明可是也要到这里来么?”

“七巧追魂”那飞虹道:“想必如此!”

裴珏目光不动缓缓又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留在此地的缘由了。”

“七巧追魂”那飞虹面上突地泛起了一阵奇异的神色但一闪即过斜目瞟了“冷谷双木”一眼低声又道:“那么……盟主你与冷氏兄弟的赌约……”

裴珏截口道:“事已至此胜负全已无妨普天之下还有比父叔之仇更重要的事么?”

他口气是如此沉稳可是如此充满了自信“七巧追魂”心头忽地一阵颤抖深深凝注了自己面前这少年一眼仿佛是直到今日他才真地看清了裴珏似的干笑两声缓缓说道:“无论如何让小弟带盟主到那落脚之处去才是!”

他话声方了四下已有数十条大汉围了上来一起躬身道:“小的们俱是‘江南同盟中人只是身份悬殊是以一直不敢与盟主说话但盟主在此地无落脚之处小的倒可将住的客栈先让出来。”这些人不但神态恭恭敬敬语气更是惶惶恐恐就像是胆怯的弟子在严师面前说话似的。“七巧追魂”目光又是一阵闪动似乎在奇怪这般人怎会对裴珏如此恭敬口中却笑道:“不用了在下已为盟主大哥准备宿处。”

这数十条汉子齐地一阵叹息似乎深以自己不能为“裴大先生”效劳而失望裴珏只觉心中一阵感激上涌缓缓道:“多谢各位的关心我……我实在感激得很。”

虽然仍是这普普通通的两旬客套语但在裴珏口中说出让人听了却是另一种不同的滋味。

只因他字字句句俱是出自真心丝毫没有勉强的做作这就正如他平日的为人一样这样的人怎会不令人肃然起敬衷心佩服?

“冷谷双木”暗叹一声心中既是得意又是高兴他两人一生无子无女亦无门徒更无朋友实将裴珏看成自己子女、门徒、亲人、朋友的混合见到别人对裴珏如此尊敬爱戴心中自是高兴但想到自己一生永未受到这种情感又不禁生出感触。

裴珏语声方了那数十条汉子已一起躬身下去满面激动之色久久不能平复裴珏心中亦是热血沸腾不能自己。

突听冷寒竹大喝一声:“问开!”

喝声未了弓弦骤响数十只鸟羽长箭暴雨一般激射而至有的射向裴珏有的射向那飞虹有的竟是射向那些躬身而立不敢拾头的大汉。

裴珏目光一凛长啸一声不避反进竟向这一蓬飞箭迎了过去。

要知他自身避开固然容易但这些汉子却不免要伤在箭下此刻他飞掠迎上自身却是危险已极但是快如闪电眼见已有十数枝弩箭、即将射在他的身上。

“冷谷双木、不假思索立刻随之扑上那些汉子有的翻滚倒地有的竟想以自身为裴珏挡住弩箭。裴珏啸声未绝随手撤下长衫只听两股锐风呼啸而起竟将这蓬弩箭扫落大半余下的势道亦受影响轻易地便被避开。这变化生事前毫无征兆生后霎眼便过直到此刻满街之人方自出一阵惊呼之声。”七巧追魂“面上亦不禁闪过一丝感动的神色只见对方屋檐之上伏着数十条汉子其中两人穿着一身碧绿的衣衫其余的却是满身黄衣手中犹自拿着长弓大箭但不知怎地竟没有人将第二箭射将出来只是呆呆地望着裴珏满面俱是感动之色。裴珏此刻形状却极是狼狈他不但长衫已被自己撕破用做挥退暗器长衫内的紧身衣衫亦被他情急之下撕破。他掌中的两片衣衫不住随风飘舞他面上的神色犹自惊悸未定但在人们眼中看来世上却再无一人有他这般庄严高贵。那飞虹厉叱一声方待飞掠上屋哪知那屋檐上的汉子却已一起跃了下来”扑“地跪到地上。裴珏长叹一声道:“你们这是为了什么?即使与我有仇又何苦伤及他人!”

那飞虹一步赶上沉声道:“这些都是‘金鸡帮’众人身穿碧衫的两人便是向一啼手下的大将‘鸡目’方家兄弟!”

裴珏恍然点了点头长叹道:“你们原来是为了替帮主复仇我不怪你今日你们虽然功败垂成但……唉你们快去吧以后总会有复仇的机会。”

金鸡帮却无一人抬起头来满面惶恐后悔之容有的人甚至目中已是热泪盈眶伏在地上不住地叩请罪。

“鸡目”方氏兄弟中的方一奇伏道:“小的们不知裴大先生竟然如此仁义慷慨是以才做出这等事情!此刻但凭盟主你责罚小的们没有半句怨言。”

“鸡目”方一偶亦自伏道:“盟主如此仁义小的们以后怎敢再有反叛之心?今日受这责罚纵然盟主不愿小的们也要跟在盟主身后为盟主效劳。”

裴珏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各位就请快些起来雪地严寒各位休要冻坏了身体。”

严风凉冽吹得他撕裂了的衣衫中丝楼棉絮有如雪花般四散飞落一条大汉悄悄解开自己的长衫双手捧在裴珏身前。

这些人但却一言不因为他们心中的感激已非言语所能表达此刻莫说要他们解下长衫但是教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也无一人会犹豫一下。

裴珏呆呆地望着这些热血飞扬的汉子以及那些犹自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金鸡帮众呐呐道:“各……各……位……”

但是他只觉喉头哽咽亦自说不出话来满街之人眼望着这一幕感人的情景各各心中俱是感叹不已只有“七巧追魂”却俏悄垂下头去却不知他是在感叹啼嘘抑或是在自疚惭愧!

雪势停停歇歇地上的积雪却更厚了。

城郊的积雪更厚于城内大地一片银白黄昏后这一片银白的世界便转变成一种浅灰的颜色到了深夜只见天地间俱是一片灰黯也分不出哪里是原野哪里是树木哪里是屋字。

四野寂无人迹一间小小的土地柯前却卓立着一个十四五岁。

身材纤弱衣衫单薄的女孩在这凄清的寒夜里更显得伶汀孤苦。

祠堂内有一盏小小的长明之灯昏黄的灯火映着她伶仃的身影但雪地上的影子却又怎能解除她的饥寒与寂寞!

只有她那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竟有如秋夜穹苍中的明星一般烁耀着她明亮的目光中显露出的是焦急与等待。

她在等待着什么?

她瞬也不瞬地望着对方的一栋屋宇她眼看着这栋屋宇中杂乱的人声渐渐静寂明亮的灯火渐渐稀落……

一阵寒风吹来她机怜伶打了个寒战像是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咬了咬牙回身躬了一躬细语道:“土地公公谢谢你。”

然后她谨慎而小心地向那栋屋字奔了过去。

她身形并不轻灵更不迅炔显见她并没有练过什么武功但是她明亮而善良的目光中却有一种坚韧之色。

她奔到墙边望了望高约一丈三四的墙壁奋身一跃双手方自搭在墙头却又滑了下来。

但是她绝不灰心立刻再次一跃滑下去又一跃……

终于她手足并用地爬了上去她轻轻嘘了一口气明亮的目光四下一转只见满院深沉夜静如水。

她不禁叹了口气自语着道:“大哥哥你在哪里?”

积雪的夜院中经过一天兴奋后的裴珏正毫无疲倦之意地孤立在一株枯萎了的白杨树下。

苍穹是灰黯的没有星光更没有月色他凝注着四下的皑皑白雪心中思潮就正如原野上的狂风一样狂啸来去不能自己。

在这同样的寒夜中他曾孤立在“飞龙镖局”中的枯木下痛恨着自己的愚蠢痛恨着自己为什么永远学不会武功学不会一切……

那时他会痛苦地暗自流着眼泪感怀看自己孤苦的身世不幸的遭遇望着另一重院落羡慕着那一重院落中的幸福也忆念着那一重院落中檀文琪停蟀的身影灵活的眼波。

那时他身后常常会有一只温暖的小手突然伸出来为他轻拭泪珠于是他就会安慰地被这只小手拉回屋里。

但是这双小手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还在“飞龙镖局”中忍受着痛苦轻蔑与寂寞?

他痛苦地长叹一声誓要以自己的手来擦拭这双少年人的泪殊从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中流下的泪珠。

突地他又想起今日在人丛中的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但是他立刻叹息一声喃喃自语着道:“不会是她若是她怎会避开我?”

也是在这同样的寒夜里他曾屈辱地卧在那陌生的屋檐下带着一天卑贱工作后的劳苦疲倦默默地忍受寒冷、饥饿、痛昔、失望……

以及他最最不能忍受的、那刻骨铭心的相思。

那刻骨铭心的相思此刻还留在他心底但是却又加深了几分痛苦因为他相思的对象与他之间实在隔离着一重无法攀越的门户他只能恨造化的捉弄为什么叫他爱上一个自己不能爱的女子。

他思潮突然又回到许久许久以前那也是一个和今夜相同的寒夜他被一阵噩梦惊醒后便再也无法人睡。

然后他便听到他的父亲与叔父的恶耗当时的悲哀与痛苦此刻似乎又一起回到他心底。

所有的一切离此刻虽然都已遥远但却又似俱在眼前世上各地的寒夜虽然俱都相同积雪的颜色也都一样但是……

世事的变幻却是多么离奇多么巨大呢?

那孤苦、懦弱受尽欺凌受尽白眼的少年真的就是今日的自己么?他不能相信不敢相信却又怎能不相信呢?

幸福与光荣就像是一道问电一样突然点亮了是来得太快了么?但却有人替他惋借来得太慢了哩!

他只觉面上一片寒凉原来不知在何时他已流下了满面泪珠。

他看不到昏冥的夜院中正有一条伶仃的人影缓缓向他走了过来停下行走又停下……

终于走到他身侧。

他蓦然警觉霍然回一只纤柔的小手正颤抖着举在他面前就像往昔时寒夜中那永难忘怀的情景一样。

这突然而来的谅喜使得他像呆子一样地愣住了。

纤柔的小手颤抖得更加剧烈。

明亮的眼睛珍珠般流下一连串欢喜而又悲伤、悲伤而又欢乐的泪珠一连串流在雪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裴珏大喝一声:“珍珍你……”

“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

也不知她唤了多少声“大哥哥”只知她终于扑在她的大哥哥身上放声哭了起来。

黑暗中又有两条人影闪过那正是与裴珏一起住在后院中的“冷谷双木”他兄弟两人出神地向这边呆望了半晌两人齐地轻叹一声蹑着脚步回到屋里冷寒竹忍不住轻轻说道:“这个女孩子大约就是珏儿曾经说起过的袁泸珍吧?”想不到冷枯木道:“嘘让他们去欢喜去流泪珏儿……唉他也该被人安慰一下了他也值得被人安慰的是么?”

兄弟而人一起没人黑暗只留下一丝仍然荡漾着的叹息声。

裴珏紧紧地将袁泸珍拥在怀中也不知过了许久他才松开她让她看他一眼让他也看她一眼。

他痛苦地欢笑着道:“你……你长大了。”

她垂下头让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帘她轻轻说:“今天白天我就看到了你我想不到你已变成了一个英雄就像我们那时做梦时常常会梦到的一样但是我不敢现身街上‘飞龙镖局’的人那么多我怕他们抓我回去又怕他们去告诉檀……大叔!”

她虽然不愿说出“大叔”两字但多年来的习惯又岂是骤然可改?

裴珏真的笑了但笑中仍然有泪他说:“从此以后你可以再也不用怕了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保护你。”

袁泸珍仰起头凝望着他就像任何一个女孩子凝注着自己的梦中的王子一样既欣喜又倾慕。

他絮絮地问着她这两年来的生活。

她和着泪带着笑告诉他平凡的生活痛苦的生活寂寞的生活……此刻似乎都已成了过去。

他又絮絮地告诉她这些年来自己那神奇而玄妙的经历、痛苦而叉悲惨的经历。

她睁大着眼睛默默地听着。

忽然她明亮的眼睛露出一阵仇恨与愤怒她握紧了双拳仰着头颅沉重他说:、我偷偷地听了许多人的话在路上在镖局里我都听到过我们的爹爹真地是被……被那个人害死的么?“裴珏咬紧牙关沉重地点了点头他咬牙咬得那么紧甚至有一丝淡淡的鲜血自他嘴角沁出。袁泸珍又痛哭了伏在他身上痛哭着道:“大哥哥你……你要为我们的爹爹复仇呀!”

裴珏轻拍着她的肩头喃喃着道:“复仇复仇复仇!”

忽然她又顿住哭声仰起了头那明亮的眼睛中竟流露出一阵怜悯同情与悲哀痛苦!

她皱紧了双眉轻轻道:“可怜可怜……最可怜的就是檀姐姐了!你知不知道?她为了你是多么痛苦她一个人躲进房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说你对不起她一会儿又说她对不起你常常把我拉到她房里去谈天但是除了你她什么都不谈谈了又哭哭了又谈!”

她幽幽长叹一声:垂下头去刹那之间裴珏只觉一阵热血涌上心头竞又呆呆地怔住了。

良久只听袁泸珍又道:“后来听说她爹爹有意要把她嫁给什么东方兄弟她就逃了出来但又被她爹爹捉了回去她要死要活直到她爹爹回绝了东方兄弟但是……我跑出来后又听到她要嫁给东方兄弟的消息唉!她听到之后又不知怎样了?”

裴珏木立当地喃喃道:“她……她是爱我的么?”

袁泸珍幽幽长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

裴珏只觉耳畔“嗡”然一声“冷月仙子”艾青临死前的话仿佛又在他耳畔响了起来。

“……你从今以后有生之年永远不要再去欺骗任何一个女孩子永远不要叫一个女孩子伤心不管你爱不爱她只要她对你好你就该好好保护着她无论为了什么原因都不要伤害她也不要让她受到别人的伤害!”

他目光凝注着冰雪又自喃喃低语“既已下了重誓我怎能伤害她呢?她……她毕竟是爱我的呀!我……我……”

他痛苦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但是父仇不共戴天我能不报么?但是我若是报了仇杀了她爹爹便是伤害了她便是违反了誓言。”

父仇、誓言往来冲击恩情、仇恨难解难分他不禁又想起“冷月仙子”那哀怨而颤抖的语声:“这事说来容易其实却是很难的因为世上总有许多奇怪的原因让你不得不去伤害一个爱你的人!”

许多种奇怪的原因……许多种奇怪的原因……爱你的人……爱你的人……

袁泸珍突地惊唤一声道:“大哥哥你……你怎么样了你……血……”

她伸出纤柔的手掌为裴珏抹去了唇上的鲜血虽然是寒夜但裴珏的鲜血却有如火一般的炽热。

裴珏感动地抚着她的手掌长叹道:“你毕竟年纪还小有些事……唉你是不会懂的。”

袁泸珍顺从地点了点头她心里虽然不愿意承受自己年纪轻但只要“大哥哥”说的话却永远是对的。

她呆了许久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轻轻道:“今天最后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是不是叫做‘七巧追魂’?”

裴珏微微一怔道:“你怎会知道?”

袁泸珍轻轻道:“这个人可不是好人!我曾经在。飞龙镖局里看到过他看到他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后院不知和檀……檀明说些什么一直到第二晚上才又愉偷摸摸地溜走连马都不敢骑。”

裴珏心头一惊沉声道:“真的么?你可看清楚了?”

袁泸珍坚定地点了点头突听远处山石后一声叹息一个沉重的语声一字一顿他说道:“都——是——真——的!”

袁泸珍面色大变裴珏亦是心头一懔低叱道:“什么人?”

他方待飞掠而起哪知山后人影一闪“七巧追魂”那飞虹已轻轻走了出来口中喃喃道:“真的真的都是真的!”

他面上泛起了一丝惭愧的笑容轻轻道:“盟主大哥请恕我偷听之罪但是这位小妹妹一进到院中我就觉察了是以才走出房来。”

袁泸珍心头一跳她自以为行动极为小心不料仍然惊动了别人她也开始了解这班武林豪士的耳目是何等灵敏!这是她以前从不会相信的但是她又不禁开始为他们悲哀:“一个人在外仇家结得大多想必就像他们一样连睡觉都睡不安稳时时刻刻地防备着别人。”

裴珏目光炯然一言不地凝注着那飞虹这素来心狠手辣奸狡凶恶的“七巧追魂”此刻竟然满面俱是愧容呐呐道:“不瞒盟主说我本已与‘龙形八掌’暗中订好了密谋我助他消灭‘江南同盟’杀死‘金鸡’向一啼‘神手’战飞以及……咳咳以及盟主你他事成之后助我重组同盟拥我为盟主。”

裴珏仍是一言不地凝注着他既不愤怒也不怨恨。

“七巧追魂”干咳两声又道:“方才那向一啼的死——唉实在是我一手造成的我鼓动着他来与盟主你争杀答应他我一定赶来帮助他。”

裴珏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道:“你……你……真的太狠了。”

那飞虹默然垂下头去裴珏忽又说道:“如此说来那些在暗中对东方兄弟辱驾的汉子大约真的不是你指使的了!否则那些人怎会骂出对檀明不利的话来。”

那飞虹垂道:“那些人也都是我指使的因为我怕檀明与东方兄弟结成姻亲后势力太大那时他要毁约甚至要杀死我我也没有办法了。”

裴珏心头一寒长叹道:“江湖之中为什么人人都要互相欺骗呢?”

“七巧追魂”那飞虹叹道:“武林之中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我本来以为在这个世界中善良的人永远无法生存但是——唉我现在才知道我的想法错了无论在什么地方好人都永远不会寂寞的。”

他语声微顿垂又道:“这全是因为盟主你的为人实在感动了我!我……我本想将盟主诱来此地后在酒菜中加上毒药我毒药甚至都已准备好了是一种无色而又无味的毒药但是……唉我实在下不了手!”

裴珏心头一惊知道自己已在生死边缘往还了一遭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方待说话忽听庭院中黑暗中突地响起了一阵震耳的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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