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来对付这老人的两种方法自从远古以来就是最有效的法子。
老人的额角上已经痛出了冷汗眼睛里已经看到了银光。

在这种情况下很少有人还能闭着嘴。

小方将老人拉出了人群拉到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里才沉着声问:“鹰记商号里那些蜡人是怎么来的?”

“不知道。”

小方的手只加了一分力老人就痛得眼泪都几乎流出来了。

“我真的不知道。”老人说:“昨天早上鹰记商号一开门那些蜡人就在那里了。”

小方盯着他直等到判断出他说的话是真话之后手的力量才放松。

“鹰记商号的伙计呢?”

“不知道。”老人说:“从昨天早上我就没有看到他们。”

“连一个都没有看见?”

“一一个都没有。”

“从昨天早上起鹰记商号里就只有那几个蜡人在店里?”小方问:“连一个活人都没有?”

“没有。”老人说得很肯定:“绝对没有。”

“鹰记”的组织严密规模庞大除了那些实为卜鹰属下战士的伙计之外经常留守在店里真正做规矩生意买卖的人至少也有一百多个。

一百多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当然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全部失踪。头刀。

第四条大汉用的居然只不过是柄很普通的青钢剑身材虽然高大长得却很秀气。

第五条大汉空着一双手几乎垂到膝盖上不但手臂奇长手掌也比普通人大一倍。

他的手虽然不带兵刃腰带上却挂满了零件零零碎碎的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究竟有多少种?脖子上还挂着一圈长绳看来就像是个活动的杂货架子。

第五条大汉用不着大吼大叫也用不着出手就这么样往那里一站架势已经够唬人的了。

他们一亮相别的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五个人彼此望了一眼顾盼之间睥睨自雄挑戟提杵佩刀的招呼第一条大汉。

“老大就是这几个蜡人在捣鬼青貂岭的兄弟就是死在他们手上的。”

“蜡人也会杀人?”老大冷笑:“这倒真***活见鬼。”

“不管他们是什么变的咱们不如先把他们毁了再说。”

“好主意。”

佩剑的大汉样子虽然长得最秀气动作却最快一反手拔出了青钢剑就准备动了。

用斧头的大汉却拦住了他。

“等一等。”

“既然已经来了还等什么?”

“等着看我的!”

佩剑的大汉没有争先因为他们的老大也同意“好咱就先看老二的。”

不但他们在看别的人也在看等着看他们老二出手。

老二的动作并不快先慢吞吞地往前走了两步从腰带上抽出了一把连柄只有一尺多长的斧头用大拇指舐了舐舌头上的口水往斧锋上抹了抹……突然一弯身、一挥手。

只听“吧”的一声响急风破空他手里的斧头已经脱手飞出往班察巴那的头上劈了过去。

这是种江湖上很少有人练的功夫一斧头的力量远比任何一种暗器都大得多。

力量大度当然也快就算是狮虎猛兽也禁不起这么样一斧头。

班察巴那没有动。

这个班察巴那只不过是个蜡人根本不会动可是这一斧头也没有劈在他头上。

这种功夫就像是飞刀一样最难练的一点就是准头。要能在三十步以外以一斧头劈开一个核桃功夫才算练成了。

这条大汉无疑已经把功夫练到了这一步出手不但快而且准。

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这一斧头劈出去准可以把那蜡人脑袋一下子劈成两半。

奇怪的是这一斧头却偏偏劈空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那条大汉手上的力量用得不够还是因为别的古怪缘故这把去势如风的飞斧刚劈到“班察巴那”头上就忽然失去了准头忽然变得像是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轻飘飘地往旁边飞了出去“夺”的一声钉在柜台上。

老二的脸色变了。

他的兄弟们脸色也变了。

老大眼珠子一转故意破口大骂。

“直娘贼:叫你多吃两斤肉手上才有力气你***偏要去玩姑娘玩得手软真***丢人现眼。”

老二的脸色青不等他们的老大骂完已经又是一斧头劈了出去。

这一次他的出手更快更准用的力量也更大。

斧头破空飞出急风呼啸而过忽然问“卜”的一声响斧头的木柄忽然凭空断成了两截斧头失去平衡之力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老大还在骂骂得更凶。

但是他的眼睛却一直在四下搜索因为他跟他的兄弟一样明白两件事。

——一把以上好橡木为柄的斧头是绝不会无缘无故从中折断的。

——他们的老二手上有什么样的力量他们心里当然更清楚如果说他会将一把斧头劈歪那简直就好像说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一样荒谬。

斧柄既然不可能无故折断斧头也绝不可能劈歪这是怎么回事呢?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有一一个人。

——有一个人在一个很不容易被人看到的角落里以一种不容易被人看见的手法出一种很不容易被人看出来的暗器打歪了他们老二第一次劈出的斧头打断了他第二次劈出的斧柄;

这个人无疑是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把蜡像摆在这里的人。

他们五兄弟虽然想到了这一点却完全不动声色因为他们没有看见这个人也没有看出来他用的是什么暗器?

他们只看见了小方。

小方也在找找这个打歪斧头折断斧柄的人。

他还没有找到这个人别人已经找上他了。

第一个找上来的就是那身材最高大长得高秀气的佩剑少年。

他盯着小方忽然笑了笑:“你好。”他说:“我好像见过你。”

“哦?”

“我好像刚才遇见过你在另外一个地方见过你。”

“哦。”小方问:“在哪里见过我?”

“就在那家商号里。”佩剑的少年道:“你好像跟那个长得完全一一模一。样。”

小方笑了摸着自己的脸笑了。

“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像。”他间这少年:“你贵姓?”

“我叫老四。”

“老四?”小方又问;“谁的老四?”

“是我们老大的老四。”

“你们的老大是谁?”

“是个从来都不会杀人的人。”老四说:“他只会打人常常一下子就把别人打成肉泥。”

小方叹了口气。

“那么他一定很累。”

“很累?”

“无论谁要把别人打成肉泥都是件很费力气的事他怎么会不累?”

老四冷笑忽然又问小方:“你的暗器呢?”

“什么暗器叶小方反问。

“打斧头的暗器。”

“我没有这种暗器。”小方在笑:“如果我有暗器也不打斧头。”

“不打斧头打什么?”

“打入。”小方好像笑得很愉快:“打人绝对比打斧头好玩得多。”

老四也笑了。

他们两个人都在笑可是无论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是真的觉得很可笑。

他们笑的时候眼睛都在盯着对方的手。

握剑的那只手。

老四笑得比小方远不像是在笑他忽然问小方:“你也会使剑?”

“会一点。”小方说:“一点点。”

“那好极了。”老四说:“碰巧我也会使剑也只会一点点。”

这句话说出来每个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了。

老四已经认定了小方和鹰记商号里这几个蜡人有关系就算他不是打落斧头的高手也一定可以从他身上逼出那位高手来。

小方并没有否认因为他知道否认也没有用。

老四的掌中有剑。

小方也有。

老四打算要用他的剑来逼小方说出这秘密。

小方也没有拒绝逃避。

老四身高八尺一寸手脚长大动作灵活全身的肌肉都充满弹性。

小方看来不但苍白樵粹而且显得很虚弱。

他们的强弱之势看来已经很明显每个人都认定小方必败无疑。

只有齐小燕是例外。

只有她算准了老四绝对避不开小方三招。

一声轻叱剑光闪动转瞬间老四就已攻出八剑招中套招绵延不绝的连环八剑被这么样一条大汉使出来当然更具威力。

可是他连小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小方只刺出一剑。

他转身、拔剑一剑刺出到了老四的咽喉。

老四用尽全力才避开这一剑。

他凌空后跃凌空翻身虽然避开了这一剑却已无法顾及退路。

他的身子落下时已经到了鹰记商号里。

鹰记商号里只有几个没有生命没有知觉连动都不会动的蜡人。

可是他的身子一落下时眼睛里就露出种惊讶恐惧之极的表情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因恐惧而收缩忽然就失去了弹性变得痉挛僵硬。

他的兄弟们同时大喝:“老四快退!退出来!”

他自己当然也想退出来却已太迟了。

他挣扎着还想扑过去用他手里的剑去搏杀那几个本来就没有生命的蜡人。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他全身的关节肌肉组织都已失去控制眼泪鼻涕大小便忽然全部流了出来身子也已渐渐缩成了一团。

只不过他还没有死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忽然大喝一声用尽全力将掌中剑脱手飞掷出去。

剑光一闪间“卜”的一声响一剑刺人了卜鹰的胸膛从前胸刺人后背穿出。

因为这个卜鹰只不过是个蜡人而已。

这时老四已经倒在地上全身都已收缩僵硬一条八尺一寸的大汉竟在转瞬间变得好像是个已经被抽干血肉的标本。

所以他已经看不见他这一剑掷出后的结果了。

可是他的兄弟还没有死。

他们脸上忽然也露出种惊讶恐惧之极的表情因为他们还看得见。

每个眼睛都还看得见的人脸上都露出了跟他们完全一样的表情甚至连小方都不例外。

因为他也跟他们一样看见了一件虽然亲眼目睹也无法相信的怪事。

他们看见卜鹰在流血!

这个卜鹰只不过是个没有知觉没有生命的蜡人而已怎么会流血?

“卜鹰”的确在流血。

一滴滴鲜血沿着剑锋流过从剑尖上滴下来。

他没有动也没有表情。

因为他毕竟只不过是个蜡人而已——至少从外表看来绝对是个蜡人。

可是从另一方面看去无论谁都知道一个蜡人是不会流血的。

绝对不会。

——那么血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这个蜡人只有从外表看去才是蜡人其实却不是。

——如果这个蜡人其实并不是蜡人为什么看过去又偏偏是个蜡人。

这是个很荒谬的问题也是种很荒谬的想法荒谬而可怕。

小方的全身忽然都被冷汗浸透因为他心里忽然有了个荒谬的想法。

他忽然冲了出去。

他想冲进鹰记商号去找这问题的答案。

他只想找出这问题的答案却忘了那老人对他说过的活。

——只要一走进鹰记的大门就必死不管什么人都一样。

这句话听起来很荒谬很少有人会相信可是亲眼看见老四暴毙后还有谁能不信谁敢不信?

老四临死前眼神中那种恐惧之极的表情更令人难以忘记。

小方却忘了。

在这一瞬间什么事他全都忘了所有那些令人悲痛伤感愤怒恐惧的事都已不能影响他。

在这一瞬间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一个人。

卜鹰!

寂寞寒冷漫长的大漠之夜比寒风更浓烈的酒比酒更浓烈的友情这才是真正令人永难忘怀的。

——儿需成名

酒需醉

酒后倾诉

吐心言。

卜鹰你究竟是死是活?你究竟在哪里?

你为什么会流血?

小方不是英雄。

很少会有人把他当作英雄他自己也不想做英雄。

他只想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做平平凡凡的事过平平凡凡的日子。

可是他有一股冲动。

每当他看见一些不公平的事看见一些对人不公平的人他就会冲动就会不顾一切去让那些事做得公平一点去让那些人受到合理的制裁。

小方还有一股劲一股永远不肯屈服的劲。

如果别人不逼他他绝对是个很平和的人不想跟别人去争也不想为任何事去争。

如果有人逼他他这股劲就来了。

他这股劲来的时候不管别人是用利诱还是用威胁他都不在乎就算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在乎。

小方最近已冷静多了每个认得他的人都认为他已经冷静多了。

他自己也认为自己冷静多了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

有很多次他都替自己证实了这一点可是现在他忽然又冲动起来了。把自己以前曾经再三告诫过自己的话全都忘得干干净净。

如果是为了他自己的事他绝不会这样子的。

可是为了他的朋友为了卜鹰他随时都可以放开一切。随时都时以把自己的脑袋往墙上撞过去就是墙上有三百八十根钉子他也会撞过去。

因为他天生就是这样一个人天生就是这种脾气你说这种脾气要命不要命?——蜡人怎么会流血?

合理的答案只有一个。

——蜡人里面是有一个人一个会流血的人是不是只有活人才会流血?

小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听到过一个故事一个可怕极了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神秘遥远的国度里有一位专做蜡人的大师他做出的蜡人每一个都像活的一样尤其是他用蜡做出来的女孩子每一个都让男人着迷。

——就在这段时候在那个国度中一些偏僻的乡村里时常会有一些女孩子神秘失踪连最有经验的捕快也查不出她们的下落。

——这件奇案是被一个悲伤的母亲在无意间揭穿的。

——这位母亲因为女儿的失踪悲伤得几乎了疯他的丈夫就带她到城里去散心。

——他们在城里有一位有钱的亲戚刚巧认得那位妙夺天工的蜡像大师就带他们去看那些活色生香的蜡像。

——那位母亲看见其中一个蜡像后忽然晕了过去。

——因为他们看见的那个蜡人实在太像她的女儿了在黄昏后淡淡的灯光里看来简直就像她的女儿完全一模一样。

——她醒过来之后就要求那位大师将这个蜡像卖给她不管多少钱她都愿意买就算要她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可是大师拒绝了。

——大师的杰作是绝不可能转让给别人的。

——悲伤的母亲又难受又失望正准备走的时候。

——可怕的事就在那一瞬间出现了。

——那个女孩子的蜡像眼中忽然流出了泪来红色的眼泪血泪。

——悲伤的母亲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不顾一切冲了过去抱住了那个蜡像。

蜡像忽然碎裂外面一层忽然裂开里面赫然有一个人虽然不是活人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一一蜡像里的这个人赫然就是那位母亲失踪了的女儿。

——于是大师的秘密被揭穿了他所有的杰作都是用活人浇蜡做成的。

在小方很小很小的时候还听到了一种传说一种又可怕又神秘的传说。

——古老相传如果一个人死在异乡含冤而死后再见到他的亲人时他的尸体还会有血流出来七窍中都会有血流出来。

——所以死人也未必是一定不会再流血的。

这个故事和这种传说都在小方心里生了根就在他看见卜鹰的蜡像里有血流出来的时候他忽然又想了起来。

——卜鹰的这个蜡像是不是也用这种方法做成的?

——这个蜡像里的人是不是卜鹰?

想到了这一点小方就冲了出去。

他一定要找出这问题的答案不管怎么样都要找出来。

至于他自己的安危死活他根本就不在乎。

因为这一瞬间他已经把所有别的问题全都忘得干干净净。

站在鹰记商号外的人谁也想不到小方会在亲眼看见老四暴毙后还会冲进去连齐小燕都想不到。

可是他已经冲进去了。

他的身法极快比大多数人想像中都快得多可是他一冲进去之后就忽然停了下来就像是忽然被魔法定住一样停了下来。

他的目标是那个会流血的卜鹰蜡像。

可是在他身子停下来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是看着另外一个蜡人的。

就在他眼睛看到这个蜡人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子才忽然停顿。

然后他脸上就露出种奇怪的表情就好像老四临死前露出的那种表情。

他的眼睛里也忽然充满恐惧他脸上的肌肉仿佛也在收缩痉挛扭曲。

——他看见了什么?

小方看见的事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会相信甚至连他自己都很难相信。

他忽然看见了他自己的眼睛。

他也看见了他自己眼睛里露出的那种绝对没有任何人能想像的表情。

一种充满了讥嘲和怨毒的表情。

有谁能想象到一个人会用这样的眼光来看自己。

小方看见的当然不是他自己只不过是个看来几乎跟他完全一样的蜡人而已。

可是在那一瞬间他却真的有了这种感觉觉得真的是他自己在看着他自己他一个人好像已忽然裂成两个。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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