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朱云好像完全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讥消之意“但是你不妨先看看你自己这只手看看你手上是不是已经有了个好像被毒蜂螫过的伤口。如果伤口还没有生变化也许你还有得救。”
“我还有救?”小方道“谁会来救我?”

“只要你肯留下来每个人都会救你的。”

小方对“阳光”的信心无疑已经开始动摇了忍不住转过身面对刚刚升起的明月伸出了那只曾经被“阳光”握住的手。他的身子刚刚转过去朱云的左手里已经有七点寒星暴射而出不是用腕力出的是用一种力量极强的机簧筒射出来的。江湖中人用暗器的种类虽然多“夺命七星针”永远都是其中最可怕的一种。

机簧“崩”的一响朱云右掌中的青钢剑也已闪电般刺出。

他的手已经不像刚才那以慢了一剑刺出闪动的剑光就己将小方所有的退路全都封死。

就在这片刻他好像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从一个平庸的剑手变成了个非凡的剑客。如果他一开始就使出这种剑术小方绝不会躲不开的。

但是现在他已将小方的信心摧毁。

无论谁现自己被一个自己绝对信任的朋友出卖了时情绪都会变得十分低落、沮丧何况小方正在看他手上的伤口。

无论谁要在月光下查看一个比针还小的伤口都不是件容易事。

他已经将全副精神都集中在他自己的手上他的信心已经被摧毁情绪也己沮丧他怎么能避得开这一剑?

朱云一剑刺出就算准小方已经死定了。

如果小方真的相信了朱云的话真的去看手上是不是有个伤口他就真的死定了。

他没有死。

因为他对“阳光”有信心对人类有信心。

因为他的信心绝不是别人几句话就可以摧毁的所以他没有死。

朱云对自己这一剑大有把握了对他的七星针也大有把握了。

所以他一剑刺出已尽全力只记得“攻”而忘了“守”。

这一剑的攻势虽然凌厉霸道却有空门也有破绽。他以为小方的退路全都已被封死却忘了小方还有一条路可走还可以“以攻为守”从他的空门破绽中攻出去攻他的心脏攻他的命脉攻他的必救处。

小方没有杀死朱云。

他先以左掌斜切朱云握剑的腕横步躲入朱云的空门曲时打朱云的肋部并中指食指无名指作指锋猛戳朱云的咽喉。

他攻的都是要害朱云不能不闪避自救。小方右手五指忽然化鹰爪抓朱云的面门乱朱云的眼神左掌已斜切在朱云右肩上。

右肩被击青钢剑必然脱手。

小方剩机夺剑剑光一闪剑锋已在朱云咽喉。

但是他没有杀朱云。

“我不杀你只因为你虽然不是我的朋友也不是我的仇敌。”小方道:“你要杀我只不过是在做一件你认为应该做的事。”

剑锋下的朱云居然还能保持镇静却忍不住要问小方:“你真的相信‘阳光’绝不会害你?”

“我相信。”

“你为什么如此信任她?”

小方的回答很简单:“因为我从未欺骗过她。”

朱云忽然长叹:“我佩服你你的确是个好朋友。”朱云道:“只可惜你的朋友倒未必都是好朋友所以我劝你最好将我的剑带走。”

“我既然不要你的命为什么要你的剑?”

“因为你很快就会用得着的。”朱云道:“也许并不是用来杀人。”

“用来干什么?”

朱云看着小方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说:“这柄剑也跟别的剑一样除了杀人外另外还有种用处。”

“什么用处?”

“自刎。”朱云又叹口气“不管怎么样自刎至少比死在别人剑下好。”

小方还没有开口黑暗中忽然又有个人冷冷地说:“就算他要自刎也不必用你的剑他自己也有剑他的剑远比你的剑锋利。”

黑暗中忽然有剑光一闪一柄剑仿佛忽然自大外飞来斜插在小方足下。

森寒的剑光剑锋上仿佛有一只邪恶的鹰眼在冷冷地看着他这正是他的“魔眼。”

这柄剑一直在卜鹰那里小方从未提起过就好像已经忘了这柄剑的存在。

但是现在他的剑又飞回来了当然不是从天外飞来的。

是从一个人手里飞出来的。

小方回过头就看见了这个人兀鹰般的锐眼幽灵般的白衣刀锋殷冷酷山岳般镇定。

这个人是卜鹰。

小方的心沉了下去。

最后一个要为他饯行的竟是卜鹰。

朱云交给他这柄钢剑的确不是要用他来杀人的在卜鹰剑下他根本全无机会。

他们本来已经可以很亲近的朋友现在却已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小方忽然笑了笑他这一生从未笑得如此沉痛。

“想不到你也会来为我饯行。”小方道。“你既然来为我饯行又何必把这柄剑还给我?”

“因为这本来就是你的剑。”

卜鹰的声音里全无感情:“你应该记得我曾经说过我从来不要活人的东西。”

小方当然记得。也许卜鹰根本就没有接受过他任何一样东西——他的剑、他的友情都没有接受过。

卜鹰又说道:“现在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剑为什么还不将你手里的剑还给朱云?”

小方将剑还给了朱云剑柄缠着的青绞已经被他掌心的冷汗湿透。

卜鹰忽又冷笑:“现在你为什么还不走?是不是还想亲眼看着我杀他?”

这句话是对朱云说的。

朱云只有走虽然不想走也不能不走。

小方忽然也冷笑:“你为什么一定要他走?”小方问卜鹰“你杀人时为什么怕被人看见?”

他没有等卜鹰回答这句话他知道卜鹰一定不会回答的。

他已经拔起了他的剑。

这柄剑跟随小方已多年每次他握起它的剑柄时心里都会有种充实的感觉就好像握住了一个好朋友的手一样。

但是这次他握剑时却好像握住了一个死人的手冰冷僵硬的死人的手就好像在跟一个死去的朋友最后一次握手诀别。

——这就是一个学剑的人最后一次握剑时的感觉。

如果他肯留在这里如果他肯将这柄剑留在地上卜鹰绝不会出手的。

但是他不肯。

他从地上拔起这柄剑时就等于已经将自己埋入地下。

卜鹰还是幽灵般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

卜鹰的手里没有剑。

卜鹰不用剑也一样可以杀人。

他用一只空手就能接住卫天鹏闪电般劈杀过来的快刀现在他当然也同样能用这双手接住小方的剑。

小方的剑已刺出。这一剑刺的是卜鹰心脏”也是小方自己的心脏。他一剑刺出时就等于已经将自己刺杀于剑下!

他自己已经从闪动的剑光之中看到了“死”!

闪动的剑光忽然停顿停顿在卜鹰的心脏之前剑锋已经刺穿卜鹰的白衣。

卜鹰根本没有出手根本连动都没有动。

小方在最后一刹那间才勒住这一剑小方自己也怔住。

他忍不住问卜鹰:“你为什么还不出手?”

他问卜鹰时卜鹰也在间他:“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两个人都役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因为他们彼此都已知道答案。

朋友!

这就是唯一的一个答案。

在这一刹那间不但剑锋停顿世上所有的一切变动仿佛都已停顿。

因为他们都已现不管别人的事在怎么变他们还是没有变。

他们还是朋友。

真正的朋友永远都不会变为仇敌。

高竿上的灯笼又亮起。

卜鹰忽然转过身看着这一点遥远如星辰的灯光过了很久才慢慢他说:“你去吧到那盏灯下去那里有个人在等你。”

小方没有再说什么。

卜鹰也没有再说什么。

有些事是用不着说出来的世上所有最美的事都用不着说出来的

他的梦在江南。

江南在他的梦里。

灯光也遥远如江南在灯下等着他的有一个人、两匹马。

人是“阳光”马是“赤犬”人和马都是他的朋友永远不变的朋友。

“阳光”只说了一句话三个字:“我们走。”

星光比江南更远可是星光能够看得见江南呢?

他的梦在江南他的梦中充满了浪子的悲伤和游子的离愁。

他永远忘不了他挥手离别江南时的惆怅悲伤痛苦。现在他就要回到江南了他心里为什么也有同样的痛苦悲伤惆怅?

“阳光”一直在他身畔忽然问他:“你在想什么?”

“江南。”

江南也只不过是两个字而已可是听到这两个字“阳光”眼里也露出种梦一样的表情忽然曼声低唱:“重湖叠翠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是柳永柳屯田的词据《钱塘遗事》上说孙何督帅钱塘时柳屯田作这《望海潮》赠之却被金主完颜亮在无意中看见了。

于是完颜亮特地令画工至江南绘《风物图》进呈而且在上面题了两诗。

“移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据说这就是金兵入侵江南来的主要原因。

这是美丽的词听的人不觉醉了唱的人自己也仿佛醉了。

过了很久小方才叹了口气:“没有到过江南的人都想到江南去可是如果你到了江南你就会怀念拉萨了。”

“我相信。”

“我回到江南后如果知道有人要到拉萨来我一定会托他带来一点江南的桂花糕和荷叶糖给你。”小方勉强笑了笑“你虽然看不见江南的三秋桂子和十里荷花吃一点桂花糕和荷叶糖也聊胜于无了”

“阳光”沉默了很久忽然也笑了笑:“你用不着托人带信给我。”她笑得很奇怪“我会自己去买。”

“你自己去买?”小方没有听懂她的话“到哪里去买?”

“当然是到江南去买。”

小方吃了一惊。

“到江南去买?你也要到江南去?”

“阳光”慢慢地点了点头眼中显然已有了江南的梦也有了剪不断的离愁。

小方松了口气。

“你不会去的。”小方道:“我看得出你绝对舍不得离开拉萨更舍不得离开那些朋友。”

“我是舍不得离开他们。”“阳光”道“可是我一定要到江南去。”

“为什么?”

“鹰哥要我送你要我把你送到江南”“阳光”悠悠他说“你应该知道不管他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听他的话。”

小方又勉强笑了笑。

“他为什么要你送得那么远?难道他以为我已经忘了回家的路?”

“我也不知他为什么要我送你。”“阳光”道“可是他既然要我送你我就要把你送到江南你用鞭子赶我都赶不走的。”

她也在笑笑得也很勉强因为她也和小方一样也明白卜鹰的意思。

卜鹰要她送小方只不过因为他想成全他们每个都认为他们已经是一双两情相悦的情侣。

小方沉默了很久;忽然又问:“到了江南你还会不会回来?”

“会。”“阳光”毫不考虑就回答“不管到了什么地方我都一定会回来的。”

她忽然问小方:“你知不知道卜鹰是我的什么人?”

“是你的大哥。”

“他是我的大哥他当然是我的大哥。”“阳光”轻轻地叹息:“只不过我却不是他的妹妹!”

“你不是?”小方很意外“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未婚的妻子。”“阳光”道“我们已经有了婚约了。”

小方怔住。

“阳光”也沉默了很久才说:“他一直不让你知道这件事因为他一直认为你很喜欢我他不愿让你再受刺激。”

小方苦笑。

“阳光”又道:“而且他一直觉得自己老了觉得自己配不上我一直希望我能找个更好的归宿所以……”

小方替她说了下去:“所以他才要你送我送到江南。”

“他就是这么样一个人总是先替别人着想从来不肯替自己想想。”“阳光”也苦笑“可是他的外表却偏偏冷得像冰一样。”

她的笑容虽然黯淡却又充满骄傲为卜鹰而骄傲。

“他为了你不惜跟他的伙伴争吵甚至不恰以他自己的性命来保证你绝不会泄露他们的秘密。”阳光叹了口气“可是这些事他宁死也不会对你说因为他不愿让你心里有负担不愿让你感激他。”

小方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生怕自己眼中的热泪会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他的泪绝不轻流他心里的感激也从不轻易向人叙说。

又过了很久“阳光”才接着道:“不管他怎么对我我对他却不会变的。”

“所以不管你到了什么地方都一定会回来。”小方说。

“阳光”看着他轻轻地问:“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当然明白。”

“阳光”笑了真的笑了笑容又变得像阳光般灿烂辉煌。

她又握住了小方的手握得比以前更紧。

“我知道你一定会明白的。”她说:“我也知道他没有看错你你的确是他的好朋友。”

就在他们笑得最开朗、最愉快时他们忽然听到一种痛苦的声音。

不是呻吟也不是喘息而是一个人只有在痛苦已到极限时才会出的声音。

声音很低、很远如果不是在这死寂的大漠之夜中他们很可能听不见。

现在他们听见了。

这里还是沙漠的边缘是个已干涸了的绿洲。

绿洲已干涸正如美人已迟暮再也无法留住任何人的脚步了。

“阳光”带小方走这条路”不但因为这里行人已少也因为别人想不到一个像她那样对沙漠如此熟悉的人会到一个没有水的绿洲来。

没有水就没有生命旅人远避绿树枯死只剩下一座土丘仍然顽强如昔冷眼坐视人间的沧桑变化。

他们听到的声音就是从这座土丘后面传来的。

土丘后有棵枯树树上吊着一一个人一个本来早就已经该死了的人。

无论谁受过她这么多折磨酷刑之后都很难活到现在。她能活到现在也许只因为她只有一半是人另一半是魔。

这个人赫然竟是“天魔玉女”柳分分。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衣服连小方都几乎认不出她就是柳分分。

她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连呻吟声都不出只能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乞怜地看着小方。

她不是要小方救她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是绝对活不下去的。

她只求死。

小方明白她的意思小方也知道如果给她一刀对她反而是种仁慈的行为。

但是他没有出手因为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不管怎么样这个人毕竟还没有死谁也没有权力决定她的死活。

“阳光”已经扭过头不忍再看她。

“我们走吧。”

小方不肯走。“阳光”叹了口气:“你既然救不她a又不忍杀她为什么还不肯走?”

小方自己也说不出理由。

人性中本来就有很多种情感是无法解释的所以每个人都常常会做出些连自己都说不出理由来的事。

小方只想先把她从树上解下来。

“阳光”却拉住了他的手:“你绝对不能动她。”

“为什么”

“因为你只要一动她别人就知道我们到这里来过就知道我们走的是这条路了。”

“别人?”小方又问道“别人又是谁?”

“阳光”没有回答因为“别人”已经替她回答了:“别人就是我。”

声音是从小方身后传来的。

小方连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个人就已幽灵般到了他身后。

——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也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要走。

小方握紧双拳连指尖都已冰冷。

但是他并不觉得意外因为他早已知道班察巴那绝不会放过他的!

班察巴那脸上己没有温柔如春的微笑神志却仍然坚强如金眼神也仍然尖利如锥。

他的手上仍有弓腰畔仍有箭。

——箭羽上有痛苦之心倒钩上有相思之情充满**直射人心百百中的五花神箭。

“阳光”又在叹息:“我以为你想不到我会带他走这条路的想不到你还是找到了。”

她苦笑:“难怪每个人都说如果班察巴那追踪那一个人就好像猎犬要追一只鸡从来都没有一次迫不到的。”

班察巴那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些什么一直都在看着吊在树上的柳分分忽然问道:“你们知不知道谁对她下的毒手?”

“你知道?”“阳光”问“是谁?”

班察巴那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一个名字:“是金手。”

“金手?金手是什么人?”

“金手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组织是吕三用黄金收买的组织。”班察巴那道“金手就是他们用的代号。”

“以前我们为什么没听说过?”

“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班察巴那道:“铁翼、卫天鹏、柳分分都是这组织中的人。”

“柳分分既然也是这组织中的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付她?”

“阳光”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小方却知道。

“因为她曾经出卖过他们!”

在那挂着黑色鹰羽的帐篷中她要她的同伙每个人都留下了一只手。

现在小方才明白。那次卜鹰为什么会轻易放过柳分分了。

他算准她的同伙一定会对付她的。

班察巴那的瞳孔在收缩眼神更锐利忽然冷笑:“想不到他们居然还留在这里没有走。”

“阳光”又问:“他们故意把柳分分吊在这里是不是故意向我们示威?”

她自己替自己回答:“一定是的所以你应该赶快去找他们给他们一点颜色看。”

她又拉住小方的手拉着小方往他们歇马的地方走。

“我们也应该走了。”

班察巴那却已横出金弓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走他留下。”

“你要他留下来干什么?”阳光故意装作不懂“是不是要他陪你喝酒?”

“不是!”

这问题本来是不必回答的班察巴那却回答了回答得严肃而慎重。

“阳光”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当然不是要他陪你喝酒你要杀人时从不喝酒。”

班察巴那承认了他的眼中己露出杀机:“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问?”

“因为我希望你只不过是要他陪你喝杯酒而已。”“阳光”的态度也变得同样严肃慎重“因为你是绝对杀不了他的。”

班察巴那冷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冷笑道:“你们两个人不妨一起出手只要能杀了我你就可以带他走。”

他一字字接着道:“只有杀了我你才能带他走。”

“阳光”又叹了口气:“你错了你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根本不想杀你但是你也绝不能杀他否则……”

“否则怎么样?”班察巴那道“他要走时谁也拦不住他;我要杀人时也同样没有人能拦住我。”

他右手握金弓用左手食中两指拈起一根羽箭:“除非他这次还能避开我这五枝箭。”

他的金弓已引满箭已在弦百百中的五花神箭。

“阳光”忽然大声道:“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避开你的箭但是我知道你这一箭射出射死的绝对不止他一个人。”

班察巴那冷笑道:“你想陪他死?”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