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是不会死人的可是失望会。
铁手手痒。

他想揍人。

揍的是蔡狂。

——因为蔡狂太狂妄。

其实狂妄的人可能要比谦虚的人直谦虚的人要比狂妄的人来得聪明:谦虚的人只让你从他的言行里感觉到他是谦虚的但其实他内心可能比谁都傲慢;狂妄的人说什么都要比谦虚的人笨因为他太沉不住气一开始就先入为主的赚人嫌恶。

自大是人类行为里最容易让人反感的性情之一。

故而连那么厚道、温和的铁手也对狂妄自大的蔡狂看不顺眼。

——一个人如果真材实料就算自大狂妄一点铁手也还可以勉强忍受由衷佩服的。

可惜自大狂妄的人泰半都未下苦功更无实学要不然一个人若了解自己在恒河星空广邈无限的宇宙中只不过是片瞬即逝、渺如蝼蚁而已还有什么足以自大、可以狂妄的呢?

正好这时有人开声痛骂蔡狂狂妄。

铁手深感同意。

他也是甚感意外:

——因为一个真正狂妄的人有人骂他狂妄的时候他反而会因此更嚣狂自大、引以为荣。

蔡狂这一刻却很震动。

骂他的人是一个女子。

女子站在阶前穿枣红色的云肩黛绿趁兔白的深衣檐榆襦裙袅袅蛮褂垂鬟有益其实也没什么特意装扮但就站在披着月色的杨花树下和着簌簌而落的漫漫杨花只觉她缨络灼烁宝珠生辉连同站在她身旁婢仆打扮的女子虽然脸容看不仔切但也觉眉目姣好沾风带香。

只听蔡狂苦笑长叹(先苦笑后叹息)道:“养养我为的是你你……骂的是我?”

梁养养道:“你为我?那赶快放下刀放了会主。”

蔡狂道:“不能放。我是来救你的。大将军及大连盟的人迟早必定摧毁七分半楼你再跟这老儿在一起造反他不敢投降他不愿到头来也决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跟我离开这儿大将军一时还不敢惹我我誓必护你平安。”

梁养养道:“你是说大将军会亲自攻打这儿?”

蔡狂道:“他自己不来也会派人来。据我所知:‘四大凶徒’中的唐仇和燕赵都快到了而且‘十六奇派’中也有数派前来围攻你们光是‘鹤盟’、‘燕盟’和‘青花会’这干窝囊是断断守不住的这儿也是万万留不得的。”

杜怒福虽然命在人手里一张脸巽血似的红可是语音却仍笃定豪壮:“这个我们早就晓得了。你别看两位可以轻易上山事实上你和铁二爷、梁狂僧、燕赵及卅一死士在数天前的行踪我们已有纪录了大连盟或四大凶徒、十六奇派要灭我们也不是说灭就灭的。”

蔡狂哂然:“可是我还是一上来就制住了你。”

杜怒福平声道:“那是因为我不防着你之故。我知道你平日作为似癫还狂但不致于是大将军的走狗加上养养一直说你虽荒诞不霸但向来明辨是非是个好人所以我才不提防。”

蔡狂一甩散狠笑道:“所以你现在很后悔了是不是?”

“没有后悔”杜怒福平然道“只是遗憾。”

“遗憾?”

遗憾得见名震天下的‘疯圣’却只是个黑白不分、暗箭伤人的狂徒!”

蔡狂吼道:“你说什么!?”

梁养养从容地道:“他说你是疯子、狂徒枉他以英雄、壮士待你。”

蔡狂的刀尖往前一搠。

杜怒福闷哼一声胸膛也向前挺了一挺看来刀锋是划破背肤、戳入肌肉里去了。

蔡狂狞笑道:“老匹夫你让我带走养养我就放了你前事不究。”

杜怒福哈哈大笑。

蔡狂怒极叱问:“什么?你笑什么?”

杜怒福笑道:“你还是杀了我吧她是不会跟你的。”

蔡狂鄙夷的道:“她跟你在一起分明是被迫的。一个五六十岁的糟老头子她会跟你过一辈子?你好意思拖她一辈子?”

杜怒福叹道“是我本也是这样想。可是我们两情相悦也没啥拖累不拖累的了。你还是杀了我吧要她跟你我就算答允也无济干事。”

蔡狂越听越火大:“你算啥乌龟王八蛋猪粪大肠大言不惭!她会死心塌地跟你这半身都爬进了棺材的老头子我就不信

忽听梁养养平心静气地说:“不到你不信我就是这样。”

蔡狂龇牙笑道:“我不信。”

梁养养道:“你不信也没办法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没有一点勉强的成分。”

蔡狂狂甩着乱现出他额上一颗肉色的瘤以及除此肿瘤之外好一副飞扬跋扈的俊貌。

“我决不信!”

“信不信由你。你杀了他我也决不会跟你只会替他报仇——除非你把我也杀了。”

蔡狂突然狠“如果你不肯跟我走我便一刀杀了他。”

梁养养仍平静的说“威协也是没有用的就算我跟了你我的心也是他的。”

蔡狂转向社怒福耳背露出森森白齿咬牙切齿的道“你去劝服她要不然我就杀了她。”

杜怒福也持平的道:“你杀了她吧我是劝不服她的。你只要伤她一根毫毛我便倾所有之力也要替她报仇——你还是先杀了我吧。”

蔡狂向月狂嗥:“我不信!”

然后虚砍数刀刀白月青:“我不信!!”

他捶胸狂喊:“我不相信有这样的事!!!”

他当然不信。

——杜怒福这年逾半百的老头儿有什么好但养养竟对他如此死心塌地而两人之间却又如此恩爱逾恒、生死无惧。

所以他很不服气。

他的刀势又向前一搠厉声道:“你不放弃她我就立刻杀了你。”

杜怒福摇道:“你真可怜。”

蔡狂怒道:“什么我可怜!?”

杜怒福颇为惋惜的道:“好一张俊貌好一副身手却因从未恋爱过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情。”

蔡狂突然收刀。

拖刀急纵。

刀甚长。

刀锋在石阶上划炸出青火。

他才放了杜怒福但长刀已抵在梁养养的下颔。

铁手也没料到蔡狂会这样收刀却马上又用刀制住了另一人连他也不及出手拦截更不要说“青花四怒”了。

他这时才看清楚了梁养养。

——一个很福相但丝毫不影响她的艳丽反而增加了一种美丽女子少见之和善。

她像个大姐姐。

她的脸很丰。

唇色艳。

眼儿水汪汪。

鼻下唇上有一道小疤痕因为这张脸是那未无瑕所以份外分明。

刀白得令人寒。

寒得抖。

手是抖的。

所以刀也轻颤。

——轻颤的刀锋随时会没入她的咽喉。

然而梁养养却很定脸上有一种彷似遥观水边鹭鹚的神情。

蔡狂尖声道:“跟我走否则我一刀杀了你。”

梁养养为他婉惜似道:“你这样做不觉得很累吗?”

铁手已经准备出手了。

他在找机会。

(也许梁养养身旁的蝉女若尖叫一声我或能争取一刹瞬之机制住蔡狂。)

他在想办法。

(刚才杨树上和屋檐上都落藏了一人他们到底是敌是友究竟来救人还是害人?)

就在他等待时机的这一刻里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蔡狂长嘘了一口气。

然后出刀。

一刀斫在石阶上。

石阶十五级在星火四溅中给斫开了一道长长的裂缝。

然后他说:“没事了我试过了:你们确是真心相爱我多虑了。对不起。”

这回不但铁手怔住了连杜怒福也甚愕然。

唯一不惊不疑的大概只有梁养养。

她笑漾起深潭般的梨涡很高兴的伸出一双手去握着蔡狂布满青筋的手背欢欢喜喜的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强人所难、持爱相胁的人。”

“青花四怒”已脸带怒容的分四面跃上石阶包围了蔡狂。

杜怒福也不十分懊恼只问:“什么回事?”

蔡狂似根本没把“四怒”放在眼里只向梁养养深情款款的说:“你本来跟我有了婚约癫老鬼把你许配了给我。可是你却嫁给了这老头子我不服这口气蹩不下以为你是被迫的或另有苦衷。而今一试知道你们相亲相爱两情相悦心有默契至死不渝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了也放心了。”

梁养养眼眶潮湿:“你……”

杜怒福释然哈哈大笑道:“原来你这小子是来试探我的。”

只听一阵掌声一人叫好。

掌声是杨树上出来的是个男子。

叫好却在檐上那是个女子。

两人飞身而下先在空中会合随而飘然落在阶前。

这一男一女男的身形颀长宽袍大袖脸容带有一股英悍之气但书生气质却很浓烈;女的样子恬静秀丽、温驯善良唇厚而艳红欲滴眼眯而时露笑意但却给人很艳很艳、极艳极艳、非常艳非常艳的感觉。相较之下养养的艳是一种福气这女子的艳却是在极秀气中令人感染到极妖冶。

这两个人的形象其实绝不和谐:

譬如男的一皱眉一拗唇、一甩袖都充满悍之气但予人的感觉还是十分舒闲、文质彬彬的。

女的本来一副庄端秀丽、与世无争大家闺秀的样子但不知因为她身裁太过婀娜还是因为她唇儿太红颊色太艳眼色太媚之故这样看去有一种飞蛾扑火烈焰的感觉。

这种迥然不同的不和谐在他俩人身上出现又成了另一种很和谐的感觉;而他们俩走在一起本来是极不和谐但看去却互相映衬得极和谐再和谐也没有了。

杜怒福叫了一声:“惭愧。”

男的谦逊的向杜怒福道:“惭愧的是我们迟来一步什么忙也帮不上。”

女的向铁手和蔡狂大方得体的拱手道:“他是‘鹤盟’盟主长孙光明我姓伏小字鸣凤向铁二爷、蔡疯圣请安了。”蔡狂道:“你们大概以为我真的要挟持或者格杀杜会主及其夫人所以赶过来对付蔡某人的吧?”

长孙光明不卑不亢的道:“我们跟杜会主有过命的交情要是他老人家有事我们帮得上忙的就一定全力以赴帮不上忙的也会赶来拼命。”

杜怒福感慨地道:“两位本调集两盟兵马于七分半楼都各有司职而今都为了杜某区区安危疲而奔命杜某铭感五中无颜以报。”伏鸣凤听了好生不悦只说:“杜老您这是什么话我和长孙当年若没有你一手扶植、耐心教诲岂有今日咱们这会儿赶来却是啥也没做惭愧的是我们才对!”

忽听月下一声长啸远远传来悠悠不绝。

蔡狂一甩乱哈哈大笑:“看来真正来啥也不做专找我打架的总算来了一个。”

只听一阵山摇地动、地动山摇巨响直自山下迅即逶逦而上“青花四怒”面面相觑真以为有人在他处拖了一座太行山往这山奔来。

远处有人三招大呼其声壮烈:

“天不容人!”

在阶前的蔡狂笑了。

眼甚亮眼色疯狂。

他忽然蹲下来。

凿字。

右手锤。

左手凿。

在阶上镌个星火迸溅。

山下有人三呼大招山摇地动像是连同山下所有的树一齐连根拔起往上走来。

“人不容天!”

蔡狂披头散。

锤疾凿急。

字渐已成形。

伏鸣凤一招手射出一口火箭旗炮漫空炸起七色的流星雨。

长孙光明剑眉一轩:“怎么?”

伏鸣凤低声疾道:“来的是‘狂僧’梁癫我吩咐下去戍守的子弟决不要拦他。”

她及时补了一句“拦也没用。”

长孙光明双眉一合脸容一绷“他来做什么?”

伏鸣凤不马上作答。

她望向梁养养。

梁养养艳靥尽是愁色:

“他是我爹。爹每次跟蔡疯圣会上总要决一胜负负者死或允诺一事。当年我的婚事便是如此许下的。”

铁手闻言顿忆起武林中一段轶闻:

“南天王”钟诗牛和“五泽盟”总盟主蔡般若两人同门不同途、同师不同法、同宗不同道、同志不同心所以斗了个数十年。

这两宗人马中钟诗牛有个师弟便是“狂僧”梁癫据说修为已在钟天王之上且苦修密法己得大成向来态度也最激越跟蔡般若的胞弟“疯圣”蔡狂斗得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而蔡狂在“武”、“术”、“心”、“法”上的修持传闻也绝不在其兄之下同时亦在喇嘛教派中取得真佛无上密习而有成正好克制梁癫。

——难道他们要从门里斗到门外武林斗到江湖山下斗到山上?

——现在大敌当前梁癫和蔡狂若是在七分半楼缠斗对二盟一会只有雪上加霜。

他正要劝蔡狂不如规避一下只听不远处传来长号:

“人不容人!”

其声凄切宛若猿啼上彻九霄下撼十府。

这时蔡狂的字已成:

月光下只见阶前裂镌了几个像在跃动看活刺刺生命力的

“咱嘛呢叭咪眸”

蔡狂的最后一镌镌在中指上血流如注注入字渠里一下子红蓝紫绿黄幻成缤纷之色。

只听近处轰轰隆隆响个不绝有人仰大长噫了一声悲莫悲兮月彻中天其鸣甚哀:

“天人不容!”

这时一间房子出现了。

那是一栋青黄黑色相间的房子。

房屋顶上有一头歇憩的牛。

然后大家才看到拉拔房子上山的人。

这人牙白脸黑、髭黑帽红最特别的是:他有一双奇特的眼。

当大家现屋顶上的牯牛那一对哲人般的眼原来是金色的而仁立在牛背上那一双班鸠眼睛也是镀了一层金似的这才觉到:梁癫的双眼也是金色的。

梁癫背着他的房子终于上了七分半楼一直拖到离石阶约莫二丈余的鱼池边才陡然止了步。

他的房子静得像在那儿生了根。

他的牛静得像是在沉思。

他的班鸠静得像在玄想。

鱼浮出水面冒泡声微可辨。

他带了一点微微的喘息用他那一对金色的眼一一扫视众人。

给他眼色扫中的人都仿佛觉得脸上有滋滋的声音而且生起了一种给瞎了眼的人看了一眼或自己瞎了看人的感觉。

蔡狂先说话:“你还是来了。”

梁癫那对金得可怕的眼神望定了那散人感觉到对方野兽一般的厉利:“你果然来了这里。”

“你找我?”

“你也一样在找我。”

蔡狂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梁癫笑了。

笑得有点癫癫的。

他的牙参差不齐犬齿尖露但白得令人炫目。

“你的习性我还有不知道的么?”他说着弯身进了屋里东抓西攥然后还抱了一大堆东西出来。

那是石碑、木牌、篾片之类的事物有的小如拳指有的大如椅凳更有的像桌台那么巨大厚重。

它们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像本附在匾牌驿碑、竹柬、木柱之类的事物只不过给人刮了下来而已。

它们相同的只有一点。

那是都刻有六个字:

咱嘛呢叭咪眸

蔡狂只看了一眼眼睛就了亮:

仿佛那是两颗亮的东西使得低重的丝也映着亮。

“不见得刻上这六个字就是我的手迹。”蔡狂道“密宗六字真言人人识得人人念得人人镌得。”

梁癫指了指那六字真言的左边。

那是“口”字。

“你的‘口’字总刻成圆的而不是方的所以这‘咱嘛呢叭咪眸’绝对是你的手迹不会是他人的。”

蔡狂一笑:“这世间轮回万物同体同心本来都是圆的那来方的!就算是方便也是圆!始和终都同在一点又那分先后!你认得这个也算是我知音。”

梁癫虎虎地道:“作战多了难免就成了知己知彼。”

蔡狂张开血盆大口一笑:“说起对敌我正要找你。”

梁癫不假辞色:“你找我就好你找我女儿干啥?”

蔡狂:“这件事你还敢提?”

梁癫:“我为何不敢提?”

蔡狂:“我们总共交手几次了?”

梁癫:“十一次这次不算。”

蔡狂:“你败了几次?”

梁癫:“连这一次一起算各胜六场。”

蔡狂:“我呸!这次也是你败。你可记得第七次谁败?”

梁癫:“……你那次运气好。”

蔡狂:“我胜了你按照我们比武的规矩你要办我指定的一件事。”

梁癫:“对了对了所以有次我要你吃狗粪怎样?滋味好吧?一次我要你去摸大笑姑婆的**结果哈哈哈哈……”

蔡狂:“你还记得那一次你答应我什么吧?”

梁癫:“那一次?”

蔡狂:“第七次。”

梁癫:“……我答允把养养许配给你。你卑鄙。”

蔡狂:“我不卑鄙我是真爱她的。可是你不守信用把女儿嫁给了杜怒福。”

梁癫:“那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

蔡狂:“本来是。后来我现他们真心相爱死也无惧我也不为甚已。我是深爱养养的她的相破了格我以‘无上密’和‘大手印’护她和她睡时以‘睡梦披甲护身法’祥光罩之可以使她渡过厄运。”

梁癫:“嘿听来伟大。我女儿命福两大用不着你的妖光邪照。”

蔡狂:“我现在来问你:那一次你答应过的事你做不到你该给我个交代!”

梁癫这回有点期期艾艾了“是我女儿不肯嫁你不是我违约。”

蔡狂:“但你还是办不到这事。”

梁癫索性认了:“那你待怎地?”

蔡狂嘿笑道:“你要不守信诺你要撒赖那都由你我无所谓。‘南天门’的人一向都是不顾道义、背信弃诺的这种人该杀当杀!”

梁癫怒道:“你别扯上‘南天门’!我今天知道你会上泪眼山我便来了明着是候你划出道儿来。”

蔡狂:“我来的目的是试一试他们是否情真不渝此外我们‘五泽盟’与‘大机’合并要废此胡涂皇帝杀奸臣蔡京反**朝廷你加入我们受我领导教你走*光明路便可饶你不死。”

梁癫:“你要干些大事为何不加入我们‘南天门’?我引领你你这等资质才有指望成材。”

蔡狂沉下了脸:“狂僧那你是打横着不守信约了?”

梁癫正色道:“我欠你一诺这是赖不掉的但你要我屈伏于前诺下我不服;要我屈就加入垃圾不如的‘五泽盟’我更不愿。不如这样:“今天难得你我又再会上咱们且再来文武比上一场较量一下输了我认了两次一起作算自杀当堂当把命偿;要是赢了便算抵诺各不相欠如何?”

蔡狂血盆大口一张:“你这叫不屈?这只叫天堂有路你不走!”

梁癫犬齿一龇:“天不容人人不容天狗改不了吃屎我送你下地狱!”

铁手听到此处觉得再无可忍当下朗声道:“两位本是同道中人武林好手而且大敌当前大军压境理应联声共气敌忾同仇才是为何要弄得这般仇深似海玉石俱焚?闹得个天崩地裂、天地不容到头来只便宜了共同的仇敌!”

梁癫斜睨着铁手龇着牙道:“他是谁?你们‘五泽盟’请来的帮手?不必求我加入了一块儿上吧。”

梁养养忙道:“爹他是铁游夏铁手铁二爷。”

突然梁癫两只眼睛中其中一只的瞳仁里绽出一滴如血的鲜红:

“昨天在苦泪乡在金鱼坡看我拉房子的——是不是你!?”

铁手吃了一惊。

——当时自己只是看了一眼就匆匆离去了。

一路上有那么多人在看狂僧拉房子拖牛的但他仍只一眼认出了自己。

更令他真正吃惊的是:他已着了一击。

狂僧梁癫看他的这一眼使铁手突然觉得自己天心部位(即莲生活佛谓的‘第三眼’所在处)突然麻了一麻。

这一刹间竟有身失、口失、念失的震动。

其实他们已在一眼间交了一招。

梁癫以密法的“最胜金刚”连起九节佛风入定准提佛毋三摩地将七俱胝佛毋的红血大净光放过去这种准提(清净无比)之力也是法力中最威猛的铁手硬受一眼只觉天心麻一缕赤焰就要攒人心窍里去铁手应变沉着心念即时定于一尊内火明点大圆大满八风不动硬受一记。

这是“天眼”之力。

梁癫的修为已经不必举手投足不必拔刀力只要心随意起念气到一记“眼刀”就已了出去。

铁手已着了他一刀。

不过在同一刹间梁癫只觉自己印堂滋地一响“眼刀”之力返照倒灌反射在自己眉心间。

梁癫顿时只觉七窍一蹇闷哼一声。

——眼前这年轻人竟是内力惊人若此!

梁癫一听说是铁手就试了他一记“眼刀”主要是因为:

梁癫不喜欢捕快!

他亲眼看过军队如何屠杀过手无寸铁、无辜和平的百姓。

——假借旨意任意杀戮老百姓的官兵连盗匪都不如!

他目睹衙差怎样渔肉百姓、欺凌良善。

他眼见所谓官兵竟和土豪劣绅勾结假借朝廷意旨作威作福恣肆行凶。

梁癫一向都觉得:人生之所以生下来是因为他前世作了孽背负重罪因而要来人世间受这一场苦:一生下来就哭死的时候人为他哭。

而这些如狼似虎、欺善怕恶的“狗腿子”“鹰爪子”的衙役和官吏就是九天十地、魔王夜叉的化身前来折磨好人、善民的。

他恨透他们。

——越有名的官差就是手沾血腥最多的魔头:要不然他们如何从尸山里堆着尸山里踏上青云之路!

是以他一照面就赏铁手一记“眼刀。”

——一招就要这为虎作伥的滚下山去。

没料对方竟能在毫无防备下硬受了他一刀还以一种乎寻常、招出自然的大力气不出手、不还手、不动手的便反击了自己一记。

——若说攻势凌厉或不如自己那一记“眼刀”但若论其势浑宏则犹远过之。

梁癫心中甚为震动而他双耳也给这一记反击震得嗡鸣不已。

看来这名捕铁手真个名不虚传。

这时却听铁手心平气和的道:“是。我在苦泪乡前确已得逢狂僧法身当时因恐冒昧未便上前自我引见。”

梁癫冷哼一声:“虚伪。”

蔡狂一双黑白分明的厉目早在丛里左看看右看看猜出了梁癫已递了招也明白狂僧并未讨得了好当下嘿嘿干笑了几声道:“世上不许人虚伪的人才是真正的大虚伪。”

铁手笑了笑问:“为什么呢?”

蔡狂最是喜欢议论见铁手这样问心中自生亲切感便道:“世上有谁不虚伪?难道你不喜欢的人一见面便骂?难道你爱上的人你一见着便上前搂抱?要是**冲动难道你能随便抓个漂亮女人就可解决?你要完全不虚伪还穿衣服遮遮掩掩干啥?不如全部脱去到处乱幌!有些虚伪是必须的!坦白说见老杜和养养这般恩爱我心里很妒忌但我心里为养养高兴的感觉来得强烈些所以才强把妒嫉心压下去才不致于一刀杀了老杜!老实讲我见着癫老鬼一眼就火大恨不得一刀杀了乱刀剁了将之喂狗饲猪逗布谷的但我还是先行忍下了说明了讲好了才打以免胜之不武!”

梁癫冷笑道:“那是因为你虚伪所以非要把它说成天下人人非虚伪不可!”

蔡狂道:“你不虚伪?你一上来就暗算铁手但又吃了哑巴亏还装没事人的模样这不叫虚伪难道就叫卑鄙不成!”

梁癫吼了一声:“你!”

铁手忙道:“狂僧只是要试一试我是不是冒牌货儿罢了他的内力深湛已到无动不舞、无动而武的境界要不是他收了力我可要出丑当堂了。”

梁癫冷哼一声语音倒柔和了起来“话倒说回来我上山来帮杜老会主对付大连盟这狂王八上来是想抢老婆的你上山来却又是为啥?”

铁手道:“是诸葛先生派我来的。”

杜怒福动容道:“对了从刚才到现在我一直不知道二爷来此。所为何事?不知诸葛先生有何吩咐?”

铁手道:“他要我尽一己棉力为青花会、燕、鹤二盟抵抗大连盟的进侵。”

梁癫道“诸葛老儿有这么好?他自家的门前雪尚且扫不开了!”

铁手下了决心把话说了下去:“另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长孙光明喜出望外的道:“诸葛先生既慨然遣来高足相助便是我们一会两盟的恩人他有何差遣我们当尽全力。凤姑你说是不是?”

伏鸣凤即道:“诸葛前辈有什么指示尽请吩咐尽说不妨。”

杜怒福也道:“请说快说。”

铁手道:“我们要相借金梅瓶一用。”

杜怒福叫了一声:“什么!?”

长孙光明肃容不语。

凤姑低低的啊了一声。

铁手见状即磊然道:“金梅瓶原属商贾刘芬所有之物我们要此物也不外为了物归原主诸位如有不便此事可慢慢再议在下也决不夺人所好强人所难。”

杜怒福颇有为难之色向长孙及凤姑低声犹豫的道:“这个……你们之见……这事……”

在杨花树下的梁养养却断然的道:“可以。会主我们不靠这个……”

杜怒福扪着胡子一副委决难下的样子。

凤姑强展笑颜向铁手婉转的道:“要是别的事我们都一定能做到只是这事我们别有苦衷……”

却听蔡狂在旁大叫:“虚伪!虚伪!”

梁癫斥道:“你这疯子尽呼啦嚷什么嚷!”

蔡狂张狂地道:“这小子摆明说来襄助结果是旨在夺宝;这几人刚才剖心剜肺的说不遣余力结果一听要割爱让宝连忙不打招呼回头走这不是虚伪是什么?”

铁手闻言忙道:“助拳是助拳的一回事求宝是求宝的一回事铁某衷心前来尽一己之力为拒奸恶就算诸位对金梅瓶不能割爱也决不影响此事。”

凤姑虽是女流之辈但说话意甚坚决:“既然诸葛先生所求我们一时未能办到二爷臂助美意我们也不敢领受。”

铁手道:“这——”

心下却已意决:就算他们不允他自己也会暗下留在此地在旁力助便是了。

长孙光明却问:“在下素知诸葛先生光风济月和光同尘早把山高谷深、绿柳花红看作清净土对俗世瑰宝都不放在正法眼藏里却为何对金梅瓶生起兴趣来呢?”

铁手行事向来审慎在回答之前想了一想: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们?万一这当中有蔡京的人给他们洞悉机变对诸葛先生的行动岂非更置障碍?

长孙即表了然:“如果不便这话便算在下多问了铁二爷忘去便可。”

铁手道:“家师要金梅瓶此物决不是为了他自身私欲但内里因由未到关头一时未便言明乞请诸位见谅。”

杜怒福歉然道:“二爷言重了。却是我们让先生失望了有失礼数只是因为……”

他欲言又止望望养养眼里尽是不舍依依。

蔡狂看了杜怒福一眼又看看梁养养然后目光又转到长孙光明和风姑二人正在深情的对望里不怀好意的嘿声道:“莫不是你们真个信了那些呃神骗鬼之说:“有了它你们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成?”

此语一出社怒福和梁养养脸色一变。

长孙光明和凤姑脸上也现出怒容。

蔡狂却旁若无人迳自说了下去“要是真的不如我也来争夺此物说不定金梅瓶一到我手养养、凤姑还有这位做人奴婢的小娘儿全都嫁了给我——那时我还嫌多不要呢!说不定诸葛先生临老入花丛色心大起为的也是这个呢!”

蔡狂这几句话可说是一口气得罪了杜怒福、梁养养长孙光明凤姑、铁手等五人了。

长孙光明第一个难“蔡狂你也狂够了吧?七分半楼没你张狂的地方你玩够了下山去吧要不然——”

蔡狂却为他能一下子得罪那么多人而得意洋洋:“要不然怎样?你们”他指着长孙光明、凤姑、杜怒福、铁手、梁癫、青花四怒遂个的数:

“一、二、三、四、五……”

“……六、七、八、九、五你们都一块儿上吧。”

“我蔡狂还真不怕呢!”

“人多有什么好怕!”

“我只怕人少!人少没热闹人少寂寞!”

“来来来我不怕我一向喜欢以人少欺人多以寡击众!”

梁癫解下了身上的粗索。

放下了屋子。

他的动作很慢。

如临大敌。

——蔡狂的确是他的大敌。

他们已敌对了二十年。

“疯子是你太嚣狂了杀了你也怨不得人。”

“最好你能杀得了我”蔡狂吃吃地笑道“不然上回你欠我的没还这回又惨败你还是杀死自己好过些了。”

“你门二位通晓密法佛义却又何必拳来脚往呢?”铁手见二人就要动手忙道“你们刚才不是说过吗?除了武斗还有文打!为何不先来个文比再说呢?”

他不希望这两人会打起来:

——既然梁癫欠下蔡狂一诺一旦这次败了只怕就得要付出性命的代价;蔡狂狂傲一至于斯一旦落败锻诩定必无法忍受。铁手忆起诸葛先生和知交大石公在“神侯府”里一番感慨万千的对话。当时自己和追命、无情都在场……

诸葛:“七帮八会九联盟良莠不齐如果联手共抗实力倒远胜蔡京指挥童贯统领的‘十六杀手奇派’只可惜他们之间多半彼此残害互相殴斗有的已给歼灭打散有的早已向蔡京卑屈求存偏是由大将军统率的‘大连盟’和‘朝天门’日渐壮大直属蔡京的‘万人敌’也实力日壮至于‘铁剑将军’和‘青帝门’却互拼不已力量对消少林一味出世武当只顾修道五岳剑派早已互斗得个人材凋零中土武林花果飘零有骨气的多遭杀戮有良知多受残害人材不能出头高手后继无人如要在绿林、江湖道上找出对抗蔡党横肆只怕只有借重中原之外的门派实力了。”

大石:“本来‘南天门’、‘五泽盟’、‘迷天七圣’、‘下三滥’、‘太平门’、‘霹雳堂’、‘金风细雨楼’等组织尚可抗衡无奈他们都互不相让勇于内斗疏于外敌。想当年‘南天门’门主钟诗牛不肯易名为‘南天盟’不肯加入‘七帮八会九联盟’的组织里自成一家志比天高遂成一股清流行侠世间专劫花石纲专门对付假借奉旨搜刮民家的贪官污吏令人肃然起敬。‘五泽盟’盟主蔡般若屡崛屡振自创‘般若神指’当日曾与‘长空神指’桑书云合称‘南北双指’领导门人锄奸去恶;蔡京曾以国库财帛在天下各地建他自己的长生祠并将先贤忠烈司马温公、范纯仁、苏氏父子等立碑刻石称之为元佑奸党刻意诬蔑涂污蔡般若和钟诗牛便见一处毁一处遇一碑碎一碑天下豪士闻之莫不额手称快可惜他们二人却又斗了起来。”

诸葛:“说出惭愧魔头恶人较能为了彼此共同的利益能够昧着良心舍却私见紧紧团结在一起同一阵线打击敌人。所谓正义之士正道侠客反而相轻互奸谁也看不顺眼谁为些小事不快成仇令人感叹。二十多年前一次比武蔡般若失手重创钟诗牛脑门后来钟天王矢志寻仇也误伤了蔡般若夫人的腹胎造成深仇巨恨。他们的仇一直延续到下一代不仅蔡般若的胞弟蔡狂跟钟诗牛的师弟梁癫苦斗不休连同梁癫的儿子梁四跟蔡般若的养子蔡五也年纪小小的就开始比武决战这样打下去别说对付蔡党大敌了连‘万人敌’、‘大连盟’、‘朝天门’、‘铁剑门’、‘四大凶徒’只怕都要比他们强多了。”

大石:“我曾劝过他们罢休。”

诸葛:“他们斗争多年结怨已深自然不肯听你的话。”

大石;“所以我在他们的一次拼斗里作了一个建议。”

诸葛:“他们听了?”

大石:“我用激将法。那是‘五泽盟’的蔡狂跟‘南天门’的梁癫。”

诸葛:“你是用对了方法。据说蔡狂的武功未必在总盟主蔡般若之下只不过他行事似癫诈狂不受羁束故不适合当盟主;梁癫也深得钟诗牛信重但他太狂妄自大得罪人多不合领导‘南天门’。你若能劝服此二人息干止戈也算是大功大德了。”

大石:“这两人互瞧不起积怨太深动辄为鸡毛蒜皮无聊小事也大起干戈不死不休早已失去理性我何德何能劝服他们?不过我倒在他们比斗之时以话相激: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们既是修持的人光在武力上胜了对方也没啥了不起有本事你们就文武双全连道理也赢过对方。理直气壮武功强这才是真的高明!”

诸葛:“结果如何?”

大石:“结果?他们武也斗文也斗。”

诸葛:“你原意是劝他们比文不比武杀伤力也不会太过可怕。”

大石:“却只弄巧反拙他们更多拼了一样。”

诸葛:“其实文批有时候比武斗更可怕。文人一向要比武人更不能相容他们用理杀人义正严辞;用笔伤人犹甚于刃。”

大石:“所以事后我也颇为后悔只希望能善因终成善果用口骂总比用拳头打来得不见杀伤力一些。”

诸葛:“也罢他们只要起意比文至少也会花些时间来进修学识一旦学养增进便有望能心平气和转化愎戾之焰。如果我这四个当捕役的徒弟遇上他们若要化干戈为玉帛他们最好还是不要遇上冷血和无情的好”

大石:“为何?”

诸葛:“冷血寡言。他性好拼斗遇上他们交手多于罢手。这是他的缺点。”

大石:“无情呢?他睿智过人运计无双早得你之真传。”

诸葛:“他太孤傲。他喜欢的人便会侃侃而谈。瞧不起的他是不顾一屑一句话也不说的。这是他的弱点。”

大石:“真正的人材都有独特的个性有个性的人便难免有脾气。”

诸葛:“这也不全然。追命就好说话有他在气氛就特别热闹。铁手也辞锋得体但他更善于听人说话。在江湖道上闯荡的人能言善道应对得体自然便会占了绝大的便宜。”

大石:“不过到了真正动手厮拼的时候冷血强悍勇猛无情冷静专注所以都能激潜力可以打垮比他们更强大的敌人反而追命和铁手讲究情面余地不能做到全力以赴。”

诸葛:“人总是有优点和弱点的也总有优劣之分。正如做生意做得好的甲要远比艺术创作成功的乙来得生活舒适、有钱有势多了但这只是彼此特长不同而一个较能适应这时势的需求另一则受落而已并不能说乙不如甲。同样的甲当官当得鸿图大展、八面威风但在这一些人而言他们只钦佩乙绣花绣得好种菜种得肥。或有人深佩某君文名盖世丹青妙笔但对某些人法眼之中只是媚俗阿世难以入流。同理今天研究玄学术数的并不受当朝器重地位远不及文才出众的但说不准那天变了天文名见弃科技求功这些文人又给废如草那么屣便是时势左右豪杰之又一例了。”

大石:“有那么一天我们只怕也看不到了。我们活着的一天只愿看到一统江山天下太平人民富庶国泰民安;只要百姓自由自在我们便可无忧无虑——到有那么一天当真是殁电无怨死也瞑目了。”

诸葛:“没有那么一天的。”

大石:“没有那么一天你还拼?”

诸葛“没有那么一天就不拼那么什么时候才有那么一天呢?”

大石:“所以你才拼?”

诸葛:“因而你也拼。”

大石:“要是本来就没有这一天你拼来干啥?岂不逆天行事?”

诸葛:“你去问天吧!谁知道天意若何!我们可以身死但壮志不死雄心不息总有一天或许可以感动了天。”

大石:“只要人心不死天底下本无难事。”

诸葛:“天下本有的是难事有心人也不见得就能克服因为穷尽一生之力所能做的也不过如此而已。秦始皇并吞六国一统天下在宇宙浩瀚中也不过是一只蚁大王;曹操横槊长歌纵横三国在历史的长河里也不外是大蜉蝣。人是会死的不能不死的不朽只是一场梦因而我们更要怀抱深情大志去做好这一场梦才不负了来人间这一遭。”

大石:“是以这便叫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诸葛:“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今天我们做的不外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大石:“你倒让我想起梁癫修持时常喊的四句:天不容人人不容天人不容人天人不容。”

诸葛:“其实天就是人如果无人怎有人眼中的天?梁癫常大喊这四句是因为他要把自己心中的压抑和积郁借大呼而适当地宣泄出来从而强化自己内心和内在的力量。”

大石:“这如何办得到。”

诸葛:“相学中以声相为最高识别手段。一个人要是掌相败破面相俱不足取只要声清气朗但仍有可取仍有作为便是这个道理因为声随气气壮则声壮声壮则身壮身壮自然心壮身心皆壮大有可为佛法修持有凭身、口、意即为‘三密加持’。其中以苦行手印是‘身修’的方式之一。人身经脉遍布指掌之间所以才有命运握于掌中之说也有心线纹显示运程之理其实只要呼息得当静坐调气截断下盘血液循环以特殊指掌折合之法有助于血气集中灵动调循心脑之间使自己能力增强、内力遽增这其实也是你我练功之法并非神秘。京里‘六分半堂’雷损“决慢九字诀法’便是更进一步的活用了大手印的奥秘潜力以五指所代表的五种形成宇宙万物的元素互相缔结新奇配合运作产生了莫大威力的按纽法旨天竺之‘瑜珈’亦活用了此法门手印。梁癫觉得人生下来就是苦:生本非自己可以控制之事而死偏偏亦非自我能操纵之事既生死均由不得人所以人生不过是一段苦程他以苦行加持望能快把罪孽消解重入轮回。他一路狂喊问天正像欢悦者自然‘嘻’笑、‘哈哈’不已悲伤者自然‘呜咽’、痛哭流涕‘唉’声连连一样把内在的情绪有力的抒出来得到万里长空间无形力量的震荡与回应成为一种心咒有助于他们功力修持。他的问题可以说是没有答案的但他的悲喊却形成莫大的力量。梁癫武功不可小觑一若如水既能载舟亦能覆舟便因此故。”

大石:“听君所言解我疑困。既然梁癫以苦行修持以天间练功那么蔡狂凡所过处均刻‘咱嘛呢叭咪眸’又有何深意呢?”

诸葛:“你念过‘般若心经’?”

大石:“谒谛谒谛波罗谒谛波罗僧谒谛菩提娑婆诃。”

诸葛:“此咒有字十八音阶共十如修行者念逾百万遍则成心咒境界只闻‘咱’、‘啊’、‘’三音。其实宇宙万物不离此三原声要是不信你运功出掌、持器刺击之际在空中出之声亦不外这三音所谓咒语即是以声阶音量的震荡与宇宙力量同步同刹共息共鸣于是力量无尽无休源源不绝。‘咱嘛呢叭咪眸’亦是此义此句原是梵文为汉音藏人将此六字视为万法之源以‘嗡’字为佛部心‘嘛呢’字为宝部心‘叭咪’为莲华部心‘眸’为金刚部心意为祈求在莲华宝藏中的佛。藏文即是大明王咒包含了理事悲智具足万德成就万行只要念此六字明咒循环往复持诵思惟一如汉人念‘阿弥陀佛’只要念念不绝久必心体显现成就一切**德聚实乃天人修行窍门万法归宗本源心海含摄极高的哲理。蔡狂修为已有相当境界故改声换形以刻字渡世为法门击**鼓是他的小手锤敲**钟以他的小手凿立**幢树真佛旨度天下人。他们是在学佛其实也在求道。”

大石:“学佛为了什么?”

诸葛:“成佛。”

大石:“何者为佛?”

诸葛:“汝就是佛。”

大石:“既然修本尊法就是变成本尊那么佛还要互相斗个你死我活?”

诸葛:“大道无道欲行难行。修持之苦在于就算苦苦修行仍不一定就能得道。孽欲欲重的人修行时孽障愈多以为修着佛道其实已入魔道。人一出世本是空的但迅即便充塞着许多似是而非的讯息使到真诚蒙昧正如知道要追求‘幸福’却不知道‘幸福’是什么又从何追求呢?又如会写‘快乐’二字却一点也不‘快乐’所以必须要懂得‘空性’:去除一切达到不生不灭实相无相真空妙有空无一物的境界才能从第八识阿赖耶识净化到第九识蓄摩罗识大圆锐智的境界。如果心中还有执迷就像走路的人会踢到石头水上行舟会遇到风浪空中飞翔也会遇上风雨一样入魔道愈深愈会以佛身现世。蔡狂和梁癫之斗争乃如波恩教与密宗在藏之冲突:波恩教有了密宗的充实成了黑教密;密宗亦吸收了波恩教的一些特色自成喇嘛教派最后仍同归于佛。如果不能同化、不许并存那只有互毁相灭了。”

大石:“中国人真是善于内斗。这跟前朝新旧党人互相攻奸有何不同?新旧党中皆有英杰之辈才智之士惜就在互斗中耗亡殆尽以致道消魔长给蔡京、童贯、傅宗书这等人当权得势趾高气扬!幸佛学有容乃大妙造涵和决不似其他宗派过于排斥和激烈对修道者倒是好事。”

诸葛当时就向无情、铁手、追命三人问道:

“你们三人听了我和石公的话有什么看法且说说看。”

诸葛先生常问他们意见。

常要他们表意见。

因为这是一种训练。

——定要表达自己所领悟的才能让人可以教你再进一步的领悟。

无情道:“一个真正的文人不止要有才气有学识还要有择善固执的道德情操才能算是个大儒。武人也一样。真正的武林高手不是武功好就得了还要有行侠仗义的操持本着良知济世的勇气才能算是个大侠。犬儒伪侠互争相殴吾人不取。”

追命道:“我们师兄弟四人一定要团结佛啊密啊的我不懂搞学问我不来越搞越迷糊我的双腿就是我的佛仗义除奸就是我的道。”

铁手道:“希望能遇到五泽盟和南天门的人得好好劝劝他们。”

……今晚却真的给他遇上了蔡狂和梁癫。

铁手眼见二人就要动手叱道:

“为何不先文比?难道你们一个为众生疾苦苦苦问天一个刻大明王咒为渡众生到头来只是一介武夫不懂文打?不能文打?不敢文打不成!?”

没办法了只好用激将法。

蔡狂嘿笑:“我们不敢?”

梁癫冷笑:“文打便文打谁怕谁?”

蔡狂:“咱们打给他看看。”

梁癫:“姓铁的等着开眼界吧。”

梁癫的眼又全得绿了起来。

“来吧。”

他把绳索箍在肌肉贲突的小臂上匝上几圈粗索勒过的缝隙肌筋凸露暴胀像一节节煮熟了的铜。

蔡狂忽道:“等一等。”

然后他抬头仰天。

天上有月。

他像在吸收日月精华。

之后他垂下头来。

他鼻端缓缓淌出了两道蠕蠕的红虫。

——那是血。

他的眼睑低垂着直至血虫渐渐流到人中下的唇棱角时他才几乎有点痴呆的但很满足的笑了一笑:“好厉害的掌功。”

他刚才以“飞劲”接下了铁手凌空的一掌。

铁手当时为了急于救人另一手又为“青花四怒”所缠所以匆匆出掌。

蔡狂还是吃了亏。

但他心高气傲慢竟强忍到此刻要与大敌梁癫决战之前才把瘀血逼出来。

——血犹未干可见伤势未平。

铁手心里内疚正想表示歉意蔡狂的刀又白得青与青得白的月亮相映就像残狠对照着残毒。

他裂开淌着血的齿龈向铁手友善的笑道:“不打紧你打我一掌我始终会还你一刀的你等着了。”

铁手只有苦笑。

蔡狂转向梁癫:“癫老鬼你准备好葬身之地了?也罢你拖了间鬼屋来死了便往里边一靠省得曝尸荒野。”

梁癫也不生气只说:“能让我杀了之后丢入屋里的高手并不多目前在我神龛里你顶多只能找到十二副骨骼——你是第十三副你幸运。”

他说着的时候双耳耳垂也缓缓淌下了两行血。

——铁手那一记“眼刀”反攻并不比他打蔡狂那一掌轻。

蔡狂笑道:“你也幸运你死了之后我会在你的房子上刻三百六十五字‘六字大明神咒’为你渡。”

梁癫道:“像我这种人己练成不死真身你听过我们南天门的开山祖师吧他年仅十三已为妖魔附身求生不得求死不得但他忍苦修道十三年内足遍西域康藏二十六岁大复回原并通晓各种制魔伏妖之法为人解苦救难成了活菩萨。这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不让你和姓铁的这等妖魔施示我又如何伏妖降魔?天不容人是因为人太渺小。天不容我是因为我太伟大。”

蔡狂道:“你这些只属于孩童的把戏。我们五泽盟磅礴天地举凡日月、星辰、雪雹、雷霆、风雨、山川、陵谷、草木、鸟兽、乃至万物、幽灵、巫鬼、神仙无不为我们**力之所用治病安国、占卜休咎、拔除邪祟、求雨祈福、禳灾驱鬼都可用符咒奇术行之。我早已得到莲生活佛的‘得乖空游行成就’、‘得摄召藏形成就’‘得本尊大光明成就’同时遥灌入诸佛海会自入昆卢性海已经是大持明金刚阿阎梨耶得无上智一切成就是无上上师你的辈份根本不必跟我相提并论。”

梁癫解下腥红僧帽:“我是昆卢遮那破瓦开顶生死自主有此为证。我是真正金刚上师你一味耍狂骄慢瞋愤是个自封假上师!”

蔡狂道:“别说闲话了你要比就得现出原形我饶不了你!”

梁癫:“也罢出手吧大家都等不耐烦了。”

两人眼下就要动手梁养养惶急叫道:“爹你们真的要打/?”

蔡狂结印跃坐百会三寸之上微绽蓝光。

梁癫仰望青月渐渐身上白。

奇怪的是他身色愈白苍穹之月已渐回白而蔡狂的刀反而转回青绿。

蔡狂双眉紧锁双手合十指头交叉放天心之上念金刚萨真言:“嗡波汝蓝者利。”

念到第七遍时铁手在旁也不免心神震荡仿佛隐约看见金刚萨锤、韦驮护法尊天菩萨手持降魔法宝幻化四身:一尊于行者前方一尊于行者后方一尊在行者左手一尊在行者右方。

然后蔡狂以手印自天心、喉、心分按左、右肩观自身如狮子卧全身赤身红不见。

铁手定心神知他正施“披甲护身法”来反弹以“大日神功”带动诸天的大威德金刚、上乐金刚、喜金刚、时轮金刚、秽迹金刚诸尊来力守自己自月华幻化聚合的“小月刀气。”

眼看刀色又渐渐转白月华又逐渐绿梁癫眉皆如千虫蠕动手印变换身姿转移整个人似入疯魔口中急念金刚百字明咒身上出大清净血光七窍身心全然放空心光合一妙根妙聚以不二成就和无上密请奉诸天部本尊护法:不动明王、降三世明王、军荼利夜叉明王、金刚夜叉明王、孔雀明王、马头明王、步掷明王、无能胜明王、大元帅明王、五大力吼明王破除诸灾九难以金刚性伏魔入三摩地守三昧定起大飞扬。

看来这月下二人似各自跌坐入走但他们所奉行观想的守护金刚、本尊菩萨正在两人的意识空间里斗个天翻地覆杀得飞砂走石。

两人静坐相对。

突然地底里出暴龙游走之声似要破上而出又像火山喷地底岩浆将要夺空迸射。

石阶陡然裂了裂得甚裂缝自蔡狂先前一刀过处陡然裂陷扩大就像用力撕扯一件衣帛一般裂缝深黑遽不可测且传来雷神碰上金刚般的恶斗之声。

不一会便完全静息刀口上青光大盛。

然后天空之中迅疾传来风雷交击之声。然而月仍当空时青时白隐约星空但交集着的都是电岩雨石、雷火迸鸣之声。

又过一会风雷渐渐隐去蔡狂的刀清白一片。

轰地一声院前那棵杨树拔空而起泥落如雨。

大树飞空漫舞落地却如帛无声:同一时间七分半楼几处瓦椽噗噗连声如破气穴炸得碎屑纷降、啧啧坠地。

鱼池的水**连响白沫飞泡水中的鱼骇惊游走不时跃出水面。

这一来场中无人不暗自心惊。眼见蔡梁二人未动手一招但纯在心念交战便已威力如此莫不骇然。

还能恒定应付的大概除了默运玄功的铁手之外就是黄牛、婢仆和黄咀鸠了。

——许或是因为这三者皆未知这种天地间莫大神威的可怖处:生杀明灭、消亡渡劫皆由此天神交战中得定。

突然梁癫睁目。

左目大金。

右目赤红成一点。

赤点竟离瞳仁飞射蔡狂。

——看似极慢其实神。

蔡狂脸色金蓝竟一张口。

龈上有血。

他张口要吞赤丸。

铁手一见心中大震正要出手只听梁养养大叫了一声:

“不!”

梁养养一声尖叫波的一声那赤丸便在刹间幻化成万点红珠又转成黄蓝绿数色最后在庭院中定为黑白二色黑色融入夜色消没不见白色直飞华月涓滴不剩。

蔡狂和梁癫忽然都一起站起。

蔡狂抄起一片落叶。

梁癫拾起一块石头。

蔡狂双掌合着树叶到了鱼池旁把落叶平置水面:

鱼池中的鱼全安静了下来。

落叶却立即一块块似的急沉水底。

梁癫抓着石人嘴里念念有辞然后放到鱼池里。

鱼池给煮沸了一般的泡沫立即漫空炸开水清见底。

石子却漂浮于水面像一盏水上的灯。

水仍是水。

鱼仍是鱼。

梁癫还是梁癫。

蔡狂还是蔡狂。

刀依然是青。

月依然白。

要不是杨花遍地杨树已毁石阶裂开地上多了几处大窟窿大家真还不知刚才那一战是真是假似有还无。

铁手这时才能长叹一声略为松了一口气。他刚才眼见二人以密法观想决战凶险无比稍一失着便心魄俱灭形神全消变成了废人活不如死曾几度想出手阻止但心中也实无把握贸然出手也不知是帮了人还是害了人。

梁养养很福气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艳丽的愤懑:“你们在这里打把七分半楼打成这样子树倒了地塌了还伤害了我的鱼!这算什么文斗?”

梁癫似甚怕他这个宝贝女儿给骂得有点讪讪然。

蔡狂对梁养养也似余情未了对她的话也颇为重视。

所以他推诿道:“都是癫老鬼请动大日如来的忿怒身常住金刚要不是养养叫停手我早就破了你的‘底哩三昧耶不动尊威王使者念诵咒法’了。”

梁癫道:“要不是养养喊停你也不是一样出动了‘大圆满立断心法’遣风挟雷要来轰我我正要把你打得永劫轮回、永不生形神俱灭因不想炸毁七分半楼基业便宜了惊怖大将军才留了手才暂容你多活片刻!”

梁养养顿足道:“你们真不能不打?”

梁癫坚决的道:“养养这不关你事。”

蔡狂傲慢的道:“他向我叩头求饶我或可饶他不杀。”

梁养养嗔怒的说:“你们任何一人就算是为了我承认失败好吗?失败是不会死人的可是求胜却会!”

蔡狂哼道:“失败确不致命致命的是失望。”

梁癫这回却与他的敌手合作无间:“失望多了就会绝望绝望的人活下去也没意思了。”

梁养养生气的说“如果你们真的要打也不可以在这里动手——七分半楼还要抵御大连盟的攻袭的!”

蔡狂和梁癫互瞪了一眼。

一个金眼。

一个只有白眼黑瞳仁转到眼皮下去了。

梁癫道:“也罢咱们换个地方好好的打打。”

梁癫道:“这儿后山有道名瀑就是‘倒冲瀑’‘泪眼潭’就在下边离此不到三里路咱们就在那儿打个痛快!”

铁手道:“你们的文打分出胜负了吗?”

梁癫、蔡狂一起道“未。不过我一定胜他。他死定了。”

铁手问:“你们可不可以握手言和算打个平手行吗?”

蔡狂、梁癫一齐道“绝不。”

铁手只好说:“你们文战尚且如此要是武斗——”

话未说完梁癫已拖着他的房子蔡狂已念着他的佛偈一齐一起但分头分道往“倒冲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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