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得志的时侯必须要沉得住气——傲气。
人在失意的时侯必须要忍得住气——火气。

大笑姑婆死的时候追命就在她身边不到七尺之遥。

大将军乍然出现一出手就向大笑姑婆下了杀手那一刹实在太快连一向反应奇的追命也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这电光火石间生的变化委实太大、太多、太厉、太烈:

先变化生在“小相公”身上。

大笑姑婆与之交手以乎是跟她说了一些话。

追命一面跟欧阳线和司徒黍交手一面仍是目观四面耳听八方。

他以为大笑姑婆是要暗中放走“小相公”李镜花。

不料遽变陡生。

“小相公”非但不走还猝然出手暗算自己盟里的总统领张猛禽以致“阴司”杨奸得以一举格杀“独步天下”张猛禽。

张猛禽一死追命愕然大笑姑婆愕然司徒黍与欧阳线也大是愕然。

大笑姑婆恢复得最快。

她即向杨奸示警:撤退。

这下追命可更弄胡涂了。

——因为他才是大笑姑婆的“同路人”而决非杨奸:上一刻大笑姑婆还与自己处心积虑要杀死杨奸呢!

他虽一惊再惊但反应仍比他的两个对手快:司徒与欧阳正震惊于李祭酒倒戈、张统领身殁追命即以一轮急攻把二人踢飞——其实也是想把二人踢走。

——这种变局还留下来的恐怕便活不下来了!

万未料到司徒黍和欧阳线人未离“六分半亭”已给支解了。

追命这才知道:“大连盟”的五大分盟盟主:“斑门五虎”和大将军身边的三大杀手:唐小鸟、雷大弓、狗道人都到了。

大将军的倏然出现致使大笑姑婆全面崩败。接着据说去攻打“燕鹤二盟”的尚大师还有死而复活的上太师全都一一出现了。

至此大笑姑婆混入“大连盟”组织里作卧底的计划可以说是完全给粉碎了。

大笑姑婆也死了。

她只留下了一个线索。

杨奸才是她的“同当”:

这其间的变化追命已来不及不可能也没有办法插手和出手。

李镜花猝然倒戈张猛禽便死了。大将军乍然现身大笑姑婆就倒了司徒、欧阳一下子变成了身四肢各异处而大笑姑婆在死前却仍“反”了一个“间”让大将军和杨奸誓难两立!

这其间追命完全不能有任何举动——他的任何举措都可能使自己死无葬身之地都可能让大笑姑婆死得全无意义。

——反应快捷固然重要但在于一些大变大动中不变不动有时却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可是如果要追命眼看着自己的同僚战死而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可以做什么也做不来他心里感受会怎样?

冷血就曾经目睹友好一一惨遭杀戮、心爱女子屡屡惨受凌辱那时候他也什么都不能做那段过程相当长冷血热心的他受的影响也相当的大受的煎熬也十分的残酷可怕!

追命此际所遇上的过程却兔起鹬落非常短。

当他知道自己要忍要等要对得起大笑姑婆以付出性命为代价的牺牲要对付像大将军如此阴险可怕且神出鬼没莫测高深的人物第一件事便是不能自乱阵脚不能冲动任事!

他目睹大笑姑婆的死极其惋惜、怅恨。

但他立即改去想别的事例如:在望江楼前有一座泥菩萨他日得要在菩萨脐眼上题一诗。

然后又想:大笑姑婆肚子那么大可不知是不是也只有一个肚脐眼?还是一双?三个?

这样想着痛苦和紧张就减灭了许多。

他决定至少要使自己还能活得下去、才能望有一日为大笑姑婆报仇那时候才能深刻的怀念与追忆这位师姐的种种种种、一切一切。

——而不是现在。

现在是对敌。

敌人不是人。

——而你像一座神棰般的狂魔!

那座“狂魔”现在以一种悲悯的神情向杨奸惋惜的道:“杨兄弟没想到你也会出卖我。”

杨奸神色变只说:“我没有出卖你。”

大将军缓缓的举起了手。

他五指骈伸就像一面令牌。

又像一座碑。

他举起了他的手也正似是下了一道命令。

——将军令。

杨奸看着大将军的手目不转睛不移不动。

大将军把手掌慢慢移近杨奸的头顶。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什么都没做过。”

“如果是你做的你最好能承认或许我会顾念多年情谊放你一条生路。”

“我没有对不起你我承认什么?”

掌已离杨奸“百会穴”不到三寸。

掌如令。

硬胜碑。

令一下杨奸就得肝脑涂地。

“诸葛老儿包藏祸心老奸巨滑在我身边至少伏下了两个内奸;饶是他精似鬼我可也不笨我在他身边已早伏下了卒子所以我一样得悉对方奸计你不承认我一样查得出来——何况我一向都是有杀错无放过;没杀错也一样不放过的人。”

“我知道。”杨奸一动也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如果你杀我那就是杀错了;杀错了朋友就是便宜了敌人。”

这时大将军的“将军令”已紧贴杨奸的头顶只要一使力杨奸的笑容、五官、声音和一切表情都得化作血雨纷飞并在刹那间便在世间灰飞湮灭。

可是“内奸”是追命。

“卧底”也是追命。

——只有他明知杨奸是“无辜”的。

一一他不是大将军要找的人!

追命这样看着一个人因他不“挺身而出”致死尽管那是奸佞之徒他心里也极不好过。

但他又不能阻止这件事:

他一出头不但他必定白白丧命在这里连大笑姑婆也只有白白牺牲了!

——虽说刚才惊怖大将军是遽施暗算猝杀大笑姑婆但就凭大将军凌落石刚才那一下出手自己若想要单挑取胜甚为渺茫。

——而今大笑姑婆花珍代师姐已殁要杀大将军恐怕非得要与冷血师弟联手不可!

可是冷血负伤未痊!

何况眼前大将军手下猛将如云:唐小乌、狗道人、雷大弓、斑门五虎、李镜花、上太师、尚大师全都虎视眈眈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不过无论说什么追命都无法忍受有人为他而无辜丧命。

所以到了这危急关头追命忍不住说话了:

“如果杨门主是内奸他刚才又何必真的杀了张猛禽?如果连杨门主都是内奸你还能信谁?”

这句话一出大家都静了下来。

——大将军的行动从来没有人敢予劝阻。

何况这正是他对付叛徒的时候。

就连杨奸看他的神情也似嫌他说错了话似的。

大将军虎虎的逼视他虎虎地问:“你是说杨奸不是内奸?那么内奸是谁?”

他眯着眼睛像一只猛兽在瞄准他的猎物:“是你?”

追命笑了。

他知道自己已一脚踩在马蜂窝里了。

因为紧张所以他反而笑了起来。

他拔开葫芦塞子灌了几口酒把快要飞脱出口腔来的心“吞”了回去。

他已不能再说什么:为求保命唯有袖手。

——袖手旁观:受自己牵累的“阴司”杨奸如何血溅当堂!

惊怖大将军的忍耐似已到了极限额上和下颔、两颧都有青筋闪动眼里已炸出嗜血的厉芒:“我一向栽培你没想到出卖我的也正是你。”

杨奸依然没有闪躲看他样子也似决不还抗:

“一向栽培我的都是你而今怀疑我而要杀我的也正是你。助我是你除我是你夫复何言!”

“你错了!”惊怖大将军一阵哈哈长笑双手把杨奸拥在他硕壮的怀抱里豪笑不已的说:“你不闪不躲怎会是出卖我的人!假如你真的是卧底以大笑姑婆之机警沉着又怎会濒死前扬声与你联络又哪会把你的姓氏镌刻牙齿里?她能瞒了我那么久岂是蠢人!何况你是蔡相爷亲自派来协助我的人而我一直忠心耿耿为相爷鞠躬尽瘁向无二心咱们一向是同一阵线生死同心你又怎会背叛我!他们懂得离间我可不笨也不傻我刚才只是跟你玩玩的顺便也试试你试试大家。”

他有力的双目逼视杨奸大力揉着他的肩膊用力的说:

“好兄弟你果然是我的好拍档!”

然后大将军向追命露出他森然的白牙咯咯咯的笑道:

“崔兄弟你也给我试了一试:你在这时候肯为杨门主说话你也一定不是内奸。”

然后他讳莫如深的笑了起来:“所以在内奸未找到之前人人都有嫌疑每个人都可能是内奸——但我决不受敌人愚弄杀错了自己人!”

追命深深吸了一口气连同酒味和辛酸:

他总算更进一步的看清了:

一一这就是惊怖大将军!

一个令人惊怖莫已的大将军!

“诸葛老儿大概是想利用大笑姑婆来离间我们让我们彼此互不信任互相残杀。”大将军道“他果是老狐狸不过我也不轻易中他的计。也许还有第二个卧底也许根本没有也许他早知道他身边已有我和相爷布下的卧底所以故意以此计试探——因此除非我有真凭实据否则我决不枉杀忠心于我的人以免正中他的毒计!”

杨奸这才吁了一口气:“大将军圣明!”

大将军怪好奇的问他:“以你的为人决没理由束手待毙的。你是不是算稳了你是丞相大人派下来的我决不敢杀才不闪躲是不是?”

杨奸道:“不是。我跟大将军也有一段时日了对大将军也有点了解深知大将军向来杀人只要是该杀的便杀向不理会其背景及后果的。”

大将军道:“那你不怕我真的杀了你吗?”

杨奸道:“怕。”

大将军问“怕你又为何不抵抗?”

杨奸道:“因为我不是大将军该杀的人——至少到目前为止还不是。”

大将军摸摸光头笑道:“就只是这个原因吗?”

杨奸道:“还有因为我深知:如果大将军真要杀我我闪躲、逃避和抵抗都没有用:一点用处也没有!”

大将军笑了他用血红的舌尖舔一舔鼻尖:“聪明!”他夸赞、激赏的道然后又问“现在我要你们告诉我一件事看看是谁更聪明些?”

“按理说现在在这些人当中谁才最没有可能是卧底?”

他一字一句的问然后用一对人类所无邪魔才有的眼神扫视众人。

静了半晌。

杨奸道:“我先试试。”

大将军道:“你说说看。”

杨奸一字一字的道:“上太师。”

上太师吓得脸都绿了。

——比他上次在“菊睡轩”诈死时的脸色还难看。

(这个玩笑委实开不得!)

大将军横睨着上太师再逼视杨奸:

“为什么?”

“因为他最不可能。”杨奸笑的时候五官挤在一起像只有五官的馒头或是面粉做的老鼠。

看到杨奸的尊容使追命忽然领悟了一件事:

惊怖大将军的部属越是得力的样子愈丑;越是武功高强的其貌愈是不扬;越掌有实权的越是难看。

大将军自己样子也丑但丑得有型有格、有威有势但他信宠的部下却只丑陋无声势。

——他大概是生怕有人长相比自己好运势便会比自己强所以好样的都不给他上来相貌摆明了八辈子都追不上他的他才敢大胆擢用。

所以说大将军用人还真的是观相貌而后任。

诸葛先生也是善观人相但方式手段却完全不一样。

追命想到:师兄无情、铁手师弟冷血就算是清瘦上人、大石公、舒无戏等心腹至交莫不是清俊滞洒、相貌堂堂的。

诸葛先生不怕他的部属友朋比他还强——唯有他身边的人强时他才能更强。

是以蔡京、传宗画一党虽然权倾满朝但仍然一时撂不倒孤军作战、孤忠护国的诸葛一脉忠良。

这便是惊怖大将军和诸葛先生用人任事的不同之处。

凌大将军怀疑人。

诸葛先生信任人。

惊怖大将军以杀人来巩固自己的权位。

诸葛先生以助人来增加自己的声望。

追命忽然想到或许惊怖大将军和诸葛先生原本是同一类的人像刀之两刃又像是月之阴晴只不过一个向善一个趋恶……天生就是注定要互相克制、斗个你死我活的!

想到这点追命反而释然了。

惊怖大将军再可怖他却也是不伯了。

他认清自己不过是一只棋子而已。

只不过他这只棋子是向善的、正义的他的存在是持久的、耐心的、决不放弃的与恶人周旋、苦斗有邪恶在便有他在万一牺牲了也还是有人踏着他倒下去的地方继续与邪魔苦战他死了还是有人会走上来、接下去奋斗到底成败倒不在算计之中。

——而且历来邪魔都是惯以正义的名目出现况且向来都是邪恶的力量都占尽了上风唯其如此所以侠义、公正的力量才要跟邪道斗个誓不罢休。

因此他现在所身处于绝大不利的劣境是古往今来的侠者一直以来都要面对的绝境要不然那只是趋炎附势对大获全胜者的曲从阿附而已更妄论什么打抱不平、行侠仗义。

想通了这点就算是诸葛先生和惊怖大将军也不过是天地间一只善恶对垒中的棋子而已这样他生死不足畏成败不足惜更重要的是他有没有尽了力走好他痛击恶魔的侠道而已。

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可是上太师却很害怕。

“你……”上太师吓得牙龈打颤格格有声“你怎么……可以……这这这样说!”

“没什么不可以的。”杨奸鼠须一搐一搐的笑着“是你指证大笑姑婆才是卧底大将军才会杀她的——假如你是卧底最好让自己获得信任的办法便是替大将军找出卧底。而且另一个卧底一死便没有人能揭露你的身份万一功成身退你也便是唯一立大功的人。”

大将军沉吟道:“……如果上太师是卧底那么一切岂不是得要从头估计了?”

杨奸笑道:“两军对阵决定胜负的是将而不是兵。兵需要的是斗志和战力但定生死、决胜负却要依靠将军的谋略和应变。谁掌握了变数谁就能获胜。这都是大将军对我们说过的话。”

上太师听得脚都软了。

大将军笑了露出森林野兽般森森的白齿:“你倒记得清楚。你的意思是——”

杨奸道:“——一切都有可能。有位古前辈说过:你最信任的人才最能出卖你;你最好的朋友才是你最大的敌人。”

大将军这回不摸光头却摸下巴。

上太师快吓疯了几乎哭出来了:“大将军……杨门主他他他存心害我……我……你别相信他的话他才是是是……内奸哪……”

大将军把他那只摸他自己光光的头和光秃秃下巴的手慢慢的移过去在上太师那张瘦不伶仃因太过害怕而不住震颤的脸肌上轻轻一拧眯着眼笑道:“你怕什么?”

上太师吓得下巴都快脱臼了。

大将军仍是轻柔的问:“假如你不是你又何必害怕?”

上太师吓得已经哭出来了只不住摇头。

大将军又轻声道:“如果你真是怕又有什么用呢?”

上太师的样子像正在呕吐。

大将军笑着拍拍他的瘦巴巴脸颊像猫用利爪去逗弄它那已奄奄一息的玩物和食物:“你别怕。你不是卧底。你大有机会对我下毒但你没有。当然如果你曾对我下毒早就活不到现在了。你是知道的我吃下去的东西一向都有人为我试毒的。另外我杀大笑姑婆时并没有完全听信你一面之辞。我给了她机会她确要放走李镜花我才确定了她的身份才格杀她的。”

上太师整个人都瘫痪了泪还有尿完全抑制不住的流了出来。

大将军转而问追命:“你呢?你认为谁最有可能?”

追命咕噜噜的喝了几口酒也眯着眼睛向大将军道:“我说了你不生气?”

大将军这会用他那只右手摸他的大鼻子——他摸额头、下颔、鼻子都是用右手——他左手是一面一出手便要了大笑姑婆的命的“将军令”:“要人说意见听了会生气哪还有意见可听?谁还敢说意见?”

追命索性闭起眼睛来。

似在细尝酒味。

好一会他才轻轻吐出一个字:

“你。”

“我?”

“对。”

“——我?”

“就是大将军你自己!”

静了半晌大将军陡然笑了起来:“我?我为什么要卧自己的底我干啥要造自己的反?”

追命平静、悠闲的道:“第一你是我们之中最不可能做这件事的人可是如果你认为最要好的朋友就是最可怕的敌人最不可能生的事其实往往是最真实的事到头来你的敌人只有你自己。”

他微带醉意的说下去“第二其实一切都因大将军您而起。没有你和你的势力那也就没有卧不卧底这回事了。你是大将军如果要屹立不倒胜完再胜就必须要找到好的敌手让自己不断处于对敌状态才可以不住提升自己不让自己松懈下来退步下去所以就算没有敌人你也要树立强敌;就是没有卧底你也要制造卧底!”

不管是不是带点醉意追命的话都说得十分椎心——至少正在踌躇满志的大将军听来难免会非常刺骨。

大家都为追命捏了两三把汗。

可是追命还是说了下去:“所以大将军你的敌手是你自己你卧自己的底。一切因你而起。一切都是你仍是你。”

静。

静静

静静

静——

如果静也能杀人的话追命早就给杀死好几十次了大将军有一股力量静的时候比一百名悍将的冲杀之声更令人心惊胆跳震栗寒悚恐惧害怕畏怖。

追命悠然的喝着酒。

奇怪的是他在这时候却想到好些他深切暗恋过的女子像小透和动人小小白花和悒悒紫衣想到这些他就很怅然也有点甜:人就活在他的记忆里才有现在的他想到她们他就觉得他见过她们喜欢过她们不管她们知不知道那也没有憾恨了;他也认为他失去了她们得不到她们活下去与活不下去已不十分重要了。

人没有办法同时思考两件事情的。绝顶智者也不能。所以当追命想到自己心中所恋女子之际他便看淡了生死反而悠然自得、不慌不忙了。他因而越于生死之外。

良久大将军才缓缓的说:“你敢这样对我说话——”

他顿了一顿像搓*揉女子**一般的捏着自己多肉的下巴“你说得对。你提省了我。我的敌人其实就是我自己。我一向都很不安一直以来都心神不宁。我从来就疑神疑鬼其实是在怀疑自己。我自己在造自己的反卧自己的底!只有怀存最可怕的敌人就是最好的朋友这类想法再这样下去我纵或仍是无敌也要给自己打败。卧底是我敌人是我打败自己的仍是我!”

他一下子像老了数十年语音低沉:“你说得太好了我只顾对付外面的敌人找出身边的叛徒却忘了心中的劲敌和叛逆!我是个不败的人但不管七帮八会九联盟还是诸葛老儿、四大名捕要把我击败只要找我自己出来便能胜任!只有我自己才能打败自己!当我老是觉得朋友就是敌人的时候我就没有朋友只有敌人——一个没有朋友的人就是一个失败的人。当我老是觉得反常的事才是正常的时候我就已经变了态——心智失常的人不会得到快乐。持有这种想法的人不一定能摧毁得了所有的敌人但最终必定是毁灭了自己。谢谢你的忠告虽然十分逆耳但对我而言非常管用。”

这一次要比大笑姑婆在大将军一出手间毙命还令追命感到震怖。

他无意中提出:大将军的真正劲敌是他自己。

他说的是真话——虽然这真话可能是因为激于大笑姑婆身亡的悲愤或是自己已置生死于度外的凛然但他这样说并没有料到大将军会这般反应。

他完全接受。

他即刻反省。

——他还马上修正了自己的态度。

这样一个敌手实在是太可怕了。

成功并未冲昏他的头脑。

胜利仍未使他疯狂。

在这时候惊怖大将军凌落石居然还能吸收、接纳、反思、领悟了他的话那么眼前这个敌人最可怕的不仅是武功高强(如果只是武功高强追命自己收拾不了也许诸葛先生可以解决得了:要是诸葛先生不能出面那么追命一个人收拾不了或许还可以请其他二师兄弟联手放倒了此人)而且聪明绝顶。

聪明绝顶——难怪他秃了头真是“绝”了“顶”了。

追命到这时候只好苦笑着拣些有趣的事儿想。

——不然还能怎样、

当遇上那么强大、清醒的对手的时候!

追命只感到震惊。

但并没有后悔。

——就算是对敌他也要对敌人公平一样提出告诫;敌人要是能够吸纳自惕那只是因为这敌手够强大而自己却决不能胜之不武。

这是追命一贯以来的原则。

可是当大将军诚恳的跟他说:“你留在我身边吧。你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也一定能帮我很大的忙;我需要你这样的朋友常常给我宝贵的意见。”

他听得还觉得相当的惭愧。

——大将军不但能勇纳嘉言还当他是知交这样一个不世人物的确很容易便会使人为他效命。

——他当他是朋友全不知真正的卧底却是他!

不过追命知道自己在情在义在理都非要铲除惊怖大将军不可。

在理大将军做尽恶事自是该死。

在义诸葛先生下令追命自当执行。

在情就在眼前他就得为大笑姑婆向凌落石讨回一条命!

但追命却承认:自己乍听大将军的信重真的有点动心。

因为他眼里的感动之色是无论如何都装不来的所以大将军也有点满意:事实上他也没什么不满意的身边“大患”已经清除他的敌人(李镜花)已成了他的朋友反对的声音、反抗的力量已全给他压了下去他一支独秀他独霸天下此际正可踌躇满志、正值八面威风之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有。

所以他说:“李国花也知道了太多的秘密是非除不可的。至于冷血也决不让他回得了京城。诸葛先生好比一张四平八稳的太师椅四大名捕就是他四只椅脚要是我剁了其中一只那么他就变成了三脚凳不推也倒了。”

杨奸又涎着小眉小眼十分宵小的笑间:“那么我们该先攻燕盟还是先把冷血给揪出来?。

大将军说:“燕盟自有‘小心眼’赵好和‘大出血’屠晚料理有他们出手我大可放心。”

——尚大师却稳重的道“冷血已有一段时日未再露面了他会不会已潜逃回京呢?”

“我早已派出‘跌’、‘扭’、‘浸’、‘衰’、‘溜’五派杀手去盯梢各路冷血只要一露面决逃不了。况且据我所知这姓冷的性子甚烈除非是诸葛老儿已下了令否则任务未达成他决不甘休空手而回的。”

尚大师仍然抱持慎重的态度:“如果全面捕杀冷血会不会激惹诸葛先生的狂怒把其他三名捕头全遣来这儿对将军不利呢?”

“我正是要激怒他。我只怕诸葛老儿不易激怒!”大将军有点担心的道“现今相爷在京正多方设法劝谕圣上对外割地求和对内敉清叛逆但就是诸葛多方阻挠如果我能吸住他的注意力相爷便可了无顾虑了。再说四大名捕齐出动我亦可请准相爷将遣‘大劈棺’燕赵和‘小雪仙’唐仇那时‘四大凶徒’来个大联手斗一斗所谓的‘四大名捕’!”

他仍是十分扰虑的说:“我只怕激怒不了他!”

尚大师至此也明白大将军的决心他曾周旋于京官朝吏之中懂得:“水到渠成”的意思也懂得若要水流按照人定的轨迹流动便须得先把沟子掘好才行。

大将军既然其意已坚他虽然觉得原是诸葛先生和蔡京丞相在京师的战场却转接到危城来开战对大将军而言是个立大功的机会但除此以外都未必有利了可是到这时候他也不好再说了说了对自己何利之有?再说如果危城冲突日频、杀戮愈多他也一样有的是立大功的时机!

所以他只问:“不过冷血是躲起来了。”

大将军道:“他那种人能躲得了多久!”

尚大师道:“可是他只要躲至他伤愈便不好对付了。”

大将军笑了。

白牙像利刃一般森然“所以我们不让他伤好就得将之打杀。”

斑虎道:“好我们分头出去把他给刮出来!”

大将军摇头。

斑门五虎部不知道说错了什么。

尚大师代大将军道:“你不是猎如果要抓鼠总不能追到鼠洞里所以打杀老鼠的方法是先让老鼠先行跑出来。”

然后他问:“老鼠为什么要溜出鼠窝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对追命而言现在他己三十开外了感情上没有寄托唯有为天下不干事尽一分扭转乾坤之力馀则痛饮佯狂为乐。

他藉着“朝天山庄”的酒不对他的胃口于是溜了出来到了“永远饭店”叫了酒夥计小阔端来了三次酒也都不合意还拍桌子大骂了起来那姓寇的掌炬忙过来打躬作揖表示酒窖里藏有好酒名叫“烧天光”追命一听这名字就说:“好我看它能不能把我烧到天光!”

寇掌柜表示有些为难。

追命愕然。

“你看我付不起银子吗!”

寇掌柜只赔不是:“这儿来的多是熟客、老客人、好朋友这酒要是一端上给您大家都要买一勺来喝那小店的好酒可就一夕间都给喝光了。”

追命笑道:“既然不便我便到酒窖里痛饮没有再好的地方了!我喝了一碗算三碗的银子也值得!来咱们这就去吧!”

“永远饭店”的酒窖很“机密”走入内堂转入小弄再从甬道进入地库走了几处暗门转出几条暗道才闻到一股酒香。那儿暗处有一个蓝袍人候着正是“永远饭店”姓马的老阎。

马老板见是追命来便揭开一层地板寇掌柜掌着灯三人鱼贯走入确是到了一处酒库。

追命似乎老马识途走到一口大木桶前向左右各拍二重一轻然后道:“神州子弟今安在?”

桶里即传出一个声音:“天下无人不识君。”

只听机括声响一人自桶里徐徐冒出头来幽暗中依然显得唇红、脸白、眉黑:

正是久违了的

冷血。

——却是他?

——正是他!

冷血便是躲在“永远饭店”里养伤。

是追命一定要他躲起来把伤治好再说。

当日“燕盟”凤姑嫉妒吃醋遣派“三大祭酒”之一李国花来跟踪梁取我看他可有与别的女子鬼混。没料鹰盟的“小相公”李镜花却因向来暗恋李国花也暗自跟梢着他。到了“久必见亭”之后大相公现梁取我与阿里妈妈!日情复炽便立时走报“燕盟”凤姑她意料不到的是小相公却以为大相公对阿里妈妈有意思嫉恨异常想伺机下手杀害梁取我。

这一来便给“小相公”李镜花目睹了屠晚杀了老何全家、嫁祸冷血一事他本想袖手不理暗自潜离但“大出血”屠晚确有过人之能现了她两人在屋里屋外对了一招两败俱伤接下来的事便是李镜花负伤到上太师疗伤大将军觉之后一面威迫利诱使负伤难以抵抗的李镜花只好向“大连盟”投诚策反“鹰盟”;而大将军在李镜花犹豫未决之时请动李国花冒充“小相公”意图引出身边卧底的人物结果大笑姑婆出手重创李国花杀了司徒拔道而上太师假死得快才得以在日后揭大笑姑婆导致“六分半亭”一役中大将军亲自出手狙杀了大笑姑婆导致“六分半亭”一役中大将军亲自出手、狙杀了大哭姑婆;不过李国花也因此不再信任大将军力促“燕盟”与“鹤盟”联结竭力对抗“大连盟”。

冷血也因为杀害“久必见亭”何家大小老幼“证据确凿”成了“罪犯”;他本来直捣危城是要搜集大将军凌落石的罪证绳之以法不料而今却成了“黑人”惊怖大将军反而明令四处通缉他。(详情请见第四辑“冠盖满京华杀手独惟悴”)

他身上负了伤自“老渠”一役以来直到“四房山”上乃至“朝天山庄”里他都不断受伤身心皆是。

但他还挺得住。

撑得下来。

——最可怕的是屠晚的一击。

事实上屠晚是在负了“小相公”的“血花”一击之后再与他交手的;但他仍是为屠晚所伤。

不过据追命所知屠晚在跟冷血交手一招、各挂了彩之后在“大连盟”和“天朝门”也再未露过面——想来也伤得不轻!

冷血有一种狂烈的意志。

他要报仇。

他想报仇。

受伤反而能激他的狂烈。

挫折反而能激扬他的斗志。

不过追命却不喜欢这样。

——身体肤受之父母不是拿来这样糟塌的!

走长路的人要懂得休歇爱惜自己的人知道保护别人的性命;侠者不是野兽披血苦战、浴血苦斗是迫于无奈的事。真正英雄所为不是在于溅血杀敌、流血不休更非好勇斗狠、嗜打好杀而是为国为民、为情为义时才奉上热血热忱、献上漏*点激越。

所以他反对冷血恃强苦拼下去。

——尤其是对付像大将军这样的大敌需要长期作战、灵活应变而不是匹夫之勇、一味好战。

打打杀杀嗜戮为雄不但深以为厌且应以为耻!

他见动冷血不听便不惜以“三师兄”的名义要冷血一定得“听话”躲在“永远饭店”的酒窖里养伤。

“永远饭店”里的“老板”便是“凶神”马尔而掌柜的便是“恶煞”寇梁。

他们原是大将军的部下现在也是只不过一手提携他们崛起的是当年大将军爱将“小寒神”萧剑僧。当年大将军因为垂涎于殷动儿美色不惜以极卑鄙的手段残杀了萧剑僧凶神与恶煞暗里不服、心头不忿但惧于大将军势力也不敢表达这一来这两人便给诸葛先生原布置安排在危城中的有力人物暗底里吸收了他们弃暗投明追命一经混入“大连盟”里他们便与追命取得联系这回也利用了大将军用来联络各路绿林好汉、道上人马的“永远客栈”来收藏负伤的冷血。(详情请参阅“一不做、二不休、三不回头”及“鸭在江湖”二书)

从这一点追命更能看出惊怖大将军和诸葛先生为人之差异。

一个人势力大了自然越多人攀附;但越是多人依附也越易出现叛逆、异心之徒。

大将军不允许有异己。

他更不容有叛徒。

他对付叛逆的方法很简单:杀。人死了便什么都不能做包括叛变。

他一向疑心大。他是疑人亦用用人亦疑。所以别人想叛他难极;但他也误杀了不少其实是忠心于他的人更把许多本来愿效忠于他的人逼成叛徒。

诸葛先生则不然。

他能容纳异己。

他一旦当那人为“自己人”终对他有感情如果他为私心而有异志要是对方不长进想图侥幸假使弟子有叛逆谋反的行为他会痛心、疾、爱之深而责之切。

他会骂他、劝他、警示他、劝他改过、甚至大雷霆。

但这么多年以来追命现:诸葛先生大可以什么也不说由他去吧:不过诸葛先生总会尽至最后一份心力希望能使之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而除了挽救、痛惜与训斥之外诸葛什么也不会做。

他只动口骂。

他从来没真迫过人。

他更不会动手杀害他的朋友、他的弟子、他的“自己人”!

——因为诸葛先生的人太好了太好的人再聪明也总易遭人欺骗、背叛的但他对出卖他的人、倒戈相向的朋友、兄弟、弟子、门徒从不反击从不追杀也从不报复!

他只伤心。

难过。

或只在口头上直斥。

有一次他也问过师父(他只许他们称之为“世叔”):以师父的聪明才智大可以连话也不说何必要面责遭怨。

“我不说明道理来他们怎么知错能改?”诸葛先生扪着须脚这样的回答他“我宁可他们怨我不可以见非不斥、遇理不护。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子弟他们对不起我不打紧但不明是非则会害苦他们一辈子的!我怎能推卸责任瞪着眼睛不理!”

追命想起了这番话看见背叛凌大将军而投靠诸葛先生的马尔及寇梁就起起二人都是世间英杰、枭雄但两人之间又有极大的不同:

惊怖大将军一切以“私”出;

诸葛先生则以“爱”。

追命把大笑姑婆丧命的情形以及现在大将军布置的局势一一说与冷血听。

冷血闷哼道:“那么说李镜花已追随凌落石谁也无法证实我的清白了。”

追命道:“看来是的——可是李镜花仍然活着屠晚也还没死世间依然常变易逆境可怕而难久强者受苦终必胜。”

冷血仍然跃跃欲试:“我想现在最好的方法也是最直接的方法是:我出去杀了凌落石!”

追命击节赞叹的说“这实在是好办法。大将军和他手下那一群杀手就等着你这样想、这般行动!”

冷血知道追命在讽刺他。不过要他这样一个向以决斗为生命职志的人窝在这里也实在是件痛苦的事。

所以他说:“三师哥我跟凌落石交手以来一直都是占尽下风一直都是失败者。失败为成功之母我只想豁出去跟他拼一拼好歹也痛快些!万一得成便除此大害我是否能还清白也不重要了。如果丧命那么往后的事还是三师兄你来仗持。”

追命爽快的道:“你说的对!我就是大将军派来的接招吧!”

一脚急蹴冷血。

冷血没料有这一招急退。

追命一脚落空已踹在酒桶上。

酒桶砸向冷血。

冷血双掌进推震开酒桶但胸口伤处一疼闷哼一声退了两步几乎撞倒身边的寇梁。

“……崔师兄!”

追命没再动手。

“凌惊怖的武功远胜于我要不然他也不能一出手就杀了花师姊;”追命问“你身上的伤未愈出手至少打了个折扣要不然这一记酒桶休想把我的四师弟逼退半步!在这种情形下你如何杀得了凌落石这野兽?”

冷血的脸黯淡下去了。

“你现在冲出去如果不顾惜你有用的性命不顾念世叔对你的信重你大可出去十步杀一人挥剑斩强仇我不会拉着你;”追命说“不过你这不叫失败为成功之母因为你并没有吸取失败的教训以作成功的奠基而只是失败为成功动武沉不住气憋不住气而已!”

然后他道:“你没听世叔说过吗?沉不住气的人如何成大事?浮躁是所有年轻人都难过得了的一关;没想到你也过不了!”

冷血长吸了一口气。

他的腰板又挺直了。

他的胸膛昂起。

他的眼神又亮了薄唇倔强的紧抿着。——追命极喜欢他这时候的样子:

这才像一个打不败、不怕败、反败为胜的年轻人!

冷血用一种坚定的声音问:“三师兄现在我该如何配合你的行动?我该怎么办?”

追命也长吸了一口气答而且问:“你知道今天我跟惊怖大将军相处谈话之后我学得了什么东西吗?”

冷血庄重的聆听着。

“凌落石在大获全胜之时仍能听得下我的意见那表示他仍有理智仍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人在得志的时候必须要沉得住气:傲气。这点他办得到。”追命道“可是现在我跟你谈话你现在的情形也使我有一个很大的感悟。”

冷血更用心的听着。

“人在失意的时候必须要忍得住气:火气。”追命微笑道“这点你也一样办得到了不起。”

冷血笑了。

好白的牙齿。

笑容使他的冷峻完全瓦解像春水融化了寒冰追命也随着这年轻人在这阴晦地窖里却充满阳光的笑容而笑了起来:

“现在是我和你一起对抗大将军。除了你还有我以及马老阎、寇掌柜以及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我或你所以我们更要惜重自己不能任意使气不能冲动妄为贻误大事破坏大局。你或我都不是杀手杀手只负责杀人便可以了。年轻人崇拜杀手其实只是崇拜杀人的凶手而已试问把人杀了之后不管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对这世间又有什么帮助?为国、为民又有何利益可言?很多人喜欢侠士以为侠士就是只负责打斗可是光是以暴易暴就能解决问题吗?跟恶人斗争与坏人周旋仍得要靠你和我我们甘受约束不像江湖道上的汉子可以高兴就动手;愿受法制不似绿林豪杰任意就杀人。我们决不在杀一人绝不冤诬一案这才是捕快干的事!所以当好汉易充英雄不难要做好一名捕头这才是难但却极有意义的事!”

冷血点头垂下了头握紧了拳头。

他的浓眉紧锁住他的任重道远。

追命拍拍他雄壮的肩膊道:“你要小心大将军视你为眼中钉不把你拔掉他食不安、寝不乐。”

冷血道:“我能使他寝食难安也算是尽了一点力了——要不然我倒真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追命道:“你别这样说。大将军的手上大将除了三大杀手之外以‘阴司’杨奸、尚大师及‘蔷蔽将军’于春童最是难惹但于春童却已丧命于你手上。”

马尔插咀道:“最近大将军也确实难以安枕。”

追命道:“怎么说?”

马尔道:“大将军帐前有两名心腹一个叫张无须一名叫宋无虚(详见“少年冷血”第一辑第一集)一个负责大将军的起居一个负责大将军的膳食但近日两人外出时就在危城口遭人突袭一个给打得脸青鼻肿一个给打得像猪头炳一般。”

追命沉吟道:“在大将军的势力地盘内居然生了这样的事震怒难免;好个大将军竟然捂住了盖子连我也不知晓。”

寇梁接道:“知道的人的确不多要不是宋无虚和张无须正是向我们拍门求救我们也一样不知道。”

追命问:“两位可知这行动是谁干的呢?”

马尔道:“我不知道。反正就是恨极了大将军的人。”

寇梁道:“他们杀不了大将军只好找大将军的手下干部来出气。听说在城里有几个跟大将军臭味相投、狼狈为奸的也无端端平白的给人修理了一顿。一个专门给大将军当刽子手的还给人一刀两段了呢!”

马尔说:“说真的我是有点担心:就算你们‘四大名捕’全出头对付这大魔头大将军为势所逼难免也会把‘四大凶徒’调集以对那时谁生准死尚未可知但请鬼容易送鬼难那些穷凶极恶的人一旦进入危城危城危矣。你们看‘久必见停’何家灭门惨案就是一例令人怵目惊心。”

寇梁道:“我们也算是江湖上的狠角色但在危城住久了早成了危城人了要眼见引狼入室引火烧身我们还真是忐忑不安哩!”

追命长叹道:“我明白两位的意思。我们师兄弟俩也想早日使大将军伏法不欲节外生枝。要是真要和‘四大凶徒’遭遇战我们也设法在城外决战尽量不连累城里百姓便是。”

寇梁道:“如此就真个感激不尽了。”

马尔道:“我们因为大将军残杀部属害死了我们的恩人萧剑僧深觉不忿幸蒙不弃转投诸葛先生麾下效命。更重要的是:我们无法容忍坐视凌落石残民以虐、恣权称快如果列位可以为危城老百姓除此大害我和寇老二愿效死命粉身无怨!”

追命道:“两位高义可感可佩。我们当尽力而为不死不休。世叔派四师弟来办这案子除了要增加他与十恶不赦之狂魔斗争的经验外大概还另有用心。他曾传我一锦囊说明并无妙计但当四师弟若遇天绝地灭、无法逾越的关头时不妨打开自会明白——希望永远不必打开自是最好。”

冷血眼神一亮:“崔师兄的意思是……?”

追命道:“也许世叔给我们的只是一颗信心我们依靠他就像虔诚的人笃信行善事便有神明护佑一般更是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因为逆境不久强者必胜!邪不胜正浩气长存!”

追命自“永远饭店”出来忽觉头上有许多眼睛仰面一看星光满天。

星星闪闪。

亮亮晶晶。

有流星自长空划过不知它殒落何方?

追命在这时候想起他恋慕过的女子小透、动人还有他那些哥哥姊姊们而今却在何方?

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一口气呷了一口酒还未咽下就听见有狗吠了几声叭叭叭叭吠声十分奇特然后有人说话了:

“他刚才叹了气。”

“听说一个人只要还会叹气天良就未丧尽。”

“他还是个跛子。”

“所以咱们不能暗算他。”

“咱们要给他一个机会。”

“咱们不妨给他选择要自断一腿还是由我们来动手打断他一双腿骨。”

有星无月。

星星近得像伸手可撷得。

映着星光追命就看见了三个人:

三个甚为奇特的人——

高高矮矮古古怪怪像是从没有光的月亮里走下来的人。

这三个人前面一段话还对答应和得颇有纹路但接下去便“不行了”:

“他不是已经跛了一条腿吗?要是打断了他两条腿那么他岂不是有三条腿吗?你有眼睛没有?他只剩下一条半的腿你还要打断他三条腿?”

“我是说打断他一双腿他只撑着拐杖腿又没断那不是一双腿难道是一双手?他有四只手不成?”

“他既然撑着拐杖那只脚自然便不灵光。不灵光的脚还能算脚?你打断他那只脚有什么用!连瘸了的脚都要打断未免大残忍些了吧!正如一个人没有五指那只手便算废了你还要斫断他的手臂实在也太不上道了!”

“你这样说下三滥中的‘无指掌’这门武功吗?这种毒掌练得愈高明时连手指都腐蚀掉了可是他的掌力却更历害非凡!你见他支着拐杖就以为他的脚不灵便吗?那你就错了!八仙中不是有个铁拐李吗?他也不是一样撑着拐杖可也不一样渡得了江!”

“你们两个都错。第一八仙是过海不是渡江!第二铁拐李是神仙不是凡人你怎能拿神仙跟凡人比?第三他是大将军的走狗咱们要修理他不一定要打断他的腿打断他的手也可以便是杀了他也不妨!第四我说练‘无指掌’、‘无趾腿’、‘无头’……这种人都废的!练这种什劳子武艺未伤人先伤己什么要练绝世武功先行引刀自宫要是我才不干!这种断手断脚、绝子绝孙的武功有什么好练!第五……”

“喂我们可不是听你来教训的!什么第一第二的你不会这门武功妒忌才是!”

“你见识浅薄还来丢人现眼!咱们‘下三滥’一脉就有一门武功自掴一巴掌就如同刮了对方十几记耳刮子这门武功诡异高深你听都没有听说过学人充什么高手!”

“嘿你们这算啥!两人联手来对付我?我可不是好欺负……”

追命又叹了一口气。

他现自己常叹气。

——他也懂得一点相术。相学上有道:相由心生常叹息的人自没有好运道可走但他却觉得喝酒、叹气、开玩笑都一样是好玩的事儿。

他见三人正骂个夹缠不休反而把自己冷落在一边只好提省道:“三位英雄你们夤夜来此却为何事?”

那黑黝黝一团的精悍个子马上就说:“为了你呀。”

追命道:“我跟诸位素昧平生。”

那眉精眼企的瘦小个子道:“你不认得我我们可认出你:你是凌落石的走狗就像那姓张的姓宋的小子一样!”

追命这倒明白了泰半:“原来宋无虚和张须是捱你们打的!”

那狗目汉子得意洋洋的道:“正是。不是我们还有谁!”

黑个儿道:“我们在这儿守着你吃西北风看星星的喂蚊子飞虫的而今还骂得口水都干了为来为去都为了你啊!”

瘦个子狼狼的道:“要不是你这走狗暗算冷血他又怎会为你所伤?而今他影踪全无八成去跟阎王爷对亲家去了!你害了我们兄弟的好友咱们就要为他报仇!”

追命反问:“冷血不是杀了你们兄弟全家吗、你们还这般护着他!”

“闭咀!”那狗目汉子怒叱道“你少来离间我们!我们信得过他决不是杀人凶手!”

“一定是凌惊怖搞的鬼!”瘦小个子转目望向那黑忽忽的汉子“是不是啊?阿里!”

那黑汉紧抿着唇、紧握着拳头、紧皱着没有毛的眉头但却非常、十分、很用力的点了点头。

感动。

追命很感动。

他觉得冷血的委屈并没有白受——他是交到真正的朋友了!

他们尽管悲愤、哀痛、怨恨、伤心但始终没有误会他的朋友在举世非之的时候也未有误会。

人在落难的时候更识人心。

——他们仍当冷血是朋友!

他们当然就是:

“五人帮”中的仅剩的三名兄弟:

二转子、侬指乙、还有阿里。

——在“久必见亭”全家被杀的阿里!

可是追命不能道出:其实他是冷血的师兄。他正窝藏着冷血。他是来对付大将军的。他是诸葛先生派过来的卧底。因为他不知道这三人里面也有没有凌大将军的卧底也不知道大将军有没有派人正监视着他更不知道这三人是不是惊怖大将军派来试探他的。

——毕竟他跟阿里二转子侬指乙还只是会。

追命只好问:“你们想要干什么?”

二转子道:“很单位”

侬指乙道:“我们要”

阿里说:“打你。”

三人平时骂架归骂架可是行动起来却一向都是合作无间。

阿里大概恨意最盛所以他是第一个动手。

他一拳就打了过去。

追命没有避。

阿里的拳头硬生生顿住。

他看看追命的腰一副不屑的样子。

追命也给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太好吃有点肚脯而已决非怀孕。

阿里说:“你——先喝酒吧。”

追命不明:“喝酒?”

阿里鄙夷的道:“我知道有些高手不喝酒就握不了拳头!别说我没给你机会胜之不武!”

追命笑道:“没有酒手就不稳的人不能算是高手只能算是酒鬼。”

阿里奇道:“你要是还可以作战为何闪不了我那一拳?”

追命道:“你那一拳还没打到身上就收回去了我避来作甚?”

阿里为之气结瞠目道:“你你真以为我不敢打?”

追命微微一笑道:“你最好不打我一向怕疼!”

阿里大喝一声又一拳击出。

他那一拳看似全力出击但只要追命有任何异动他都能及时变化准确截击。

但追命却似什么变化也没有。

他在等他那一拳。

他似准备捱揍。

拳已及衣。

衣衫荡起。

追命仍然没有闪躲。

不动。

阿里怪叫一声陡然顿住。

——由于兀然收拳要比全力出拳还伤元气他黑脸兀然挣红额上已有黄豆般大的汗珠渗出。

他向追命吼道:“你、你、你——你还不避!找死啊?”

追命笑道:“你的拳还没到我避来作啥?”

阿里气得鼻子都绿了咆哮道:“好!你既然找死怨不得我!”

又一拳击出!

他这一拳不准备收止所以只用了六成功力!

但这六成功力之一拳拳力仍然如此之猛以致偌大的拳头出厉啸使追命之衣衫头往后直激扯不已。

这一记猛拳已然及胸。

追命像吃了这一记沉拳一缩而退退得远远的人也小了许多弓着身子屈着腰腹忽地又飘了回来像都过去了没事了阿里也根本没出过那一拳似的。

连阿里也以为这一拳像是击中对方了。

——但那也只是“像”而已。

追命又“回来”了。

又到了他身前。

阿里有点楞。

——他不知自己的拳头软还是追命的胸膛太柔软不受力?

可是二转子一眼就看明白了。

那是轻功!

——追命以绝顶轻功来“卸”掉阿里的拳劲。

他立即长身道:“姓崔的就凭你这一退我们非三人联手不能取胜;我在此先说明了免得你说我们以众欺寡胜之不武。”

他当机立断即刻出手。

三人中他轻功最好。

出手最快。

但侬指乙的刀风最可怕。

他的刀弯弯如眼尾。

“眼尾刀”。

他的刀比眼尾霎一下还快。

他的刀要取对手那一个部位刀未至刀风已先至所以他才出刀要攻对手身上的那一处衣衫已裂开了一道刀痕!

三人联手抢攻。

星辉下侬指乙刀光奇厉阿里出手奇诡二转子身法奇。

但追命喝一口酒打一段再喝一口酒又扫一阵。

打了一顿饭的时候三人不约而同停了手气喘咻咻。

追命却好整以暇的问:“怎么?累吧?饶了我吧!”

二转于一面转气一面流着泪“要……要是……老大……不有……阿里……在我们……才不怕……他呢!”

阿里也哭着说:“……我们‘五人帮’……要是人人都在……你还笑得出来!”

侬指乙却青着脸尖声叱道:“哭什么!打不赢也要打!”

挥刀又上!

于是三人又联手猛攻!

追命惨笑。他虽然不清楚“老大”就是他们的耶律银冲而阿旦便是但巴旺只觉得给这三个浑小子缠个没了甩也甩不掉倒是件可悲无奈的事!

——他又不能杀了他们!

——但又不能道明真相!

三人抢攻无效休歇一阵又重新围攻追命见曙光渐现忍无可忍怒道:“你们要怎么才住手!”

二转子叫道:“我们虽然不是你对手但就是不停手!”

“要我住手?要我住口也难!”阿里骂道:“狗入的除非你打掉我牙齿不然我非但不住手还咬死你哩!”

侬指乙只说:“有你没我!”

追命心忖:自己又不是跟这几人十冤九仇何必搞到如此血海深仇、有你无我!既然如此只好让他们吃点苦头早些了决才是!

这时阿里已用一种极为诡异、扭旋的身法猱近追命怀里!

他猛然喝了一声:“好!”

出腿。

一腿飞踢阿里。

阿里招架不及强接。

二转子忙拦在阿里身前硬挡。

侬指乙强抢于二转子面前力阻。

蓬!!!

这一脚仍是踢中侬指乙的脸门。

侬指乙吃了一脚却没事。

他的头往后一仰时撞到二转子面门上。

二转子给撞得后脑一扑但也没事。

二转子的脑勺子碰在阿里脸上。

阿里哇的一声却也没有什么事。

但还是有一点事。

咯血。

——并不是内伤。

而是门牙掉了。

——而且是隔一只掉一只。

一共掉了三只。

这时候谁都看得出来追命如果要打掉他满口的牙齿或者要杀掉他们也决非难事。

——阿里不是说除非打掉他满口的牙齿否则他决不住口/手吗?

追命趁着他们仍在愕然之际“飕”的一声走了只留下满天星光给这三个义愤填膺、但又莫可奈何的人!

侬指乙关切的问:“阿里你怎么了?”他一面问一面奇怪怎么对方可以出脚踢中自己的脸门但自己一点事也没有自己后面隔了第二个的反而嗑掉了牙齿而且还是隔一只掉一只!

——这是什么腿法!?

二转子也自是心惊他问:“阿里你没事吧?”

追命走的时候真是说走就走他自恃轻功高明但现在根本还弄不清楚对方是用什么身法离去!

——这是什么轻功!

阿里捂着咀眨着灵动的大眼含糊的说:“我没亏着呢!我总算在他身上捞了一把……”

说着把手一摊星光下隐见是一方玉诀上面刻着四个字:

御赐平乱。

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们当然不知道阿里用“下三滥”何家诡术扒来的正是追命性命攸关的信物:

平乱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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