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世上到底有没有报应这回事;但我只知道: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如果没有就让我们来执行吧。”
“得幸失命不外如是。”既然如此何不把世上一切、心头所有都放轻松些呢?

他常有这种想法。

他是追命。

他原名崔略商。

别看他的名字那么雅以为他出生於书香世家其实他出生在一个叫“味螺”的小山城他爸爸是个打渔的他妈妈是个卖鱼的他出世后三年内他们都不得空替他取名字。

他这么个雅号是来自他的伤。

内伤。

他未出世就已经患了内伤。

因为他那个打渔的爸爸大过好酒打回来的鱼都不够他喝酒的钱。也许他一生在水里捞活的过活吧所以他不但一辈子都受水的气天晴时出海常打不着鱼天雨时不能出海打鱼起风时出海给桅杆砸着了头却还是没有鱼而且还得把辛苦赚来的全拿来买水酒渴。

连他老婆都只好卖别家网回来的鱼。

可是不管有鱼没鱼他都是硬要喝酒。

他的帐越赊越多有人便找他算账问他是不是欠揍;他干脆把自己灌得大醉任由别人来打反正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你打你的事我醉我的酒。

崔妈妈开始不理后来实在看不过眼了出手阻拦对方正要对一个醉汉痛下毒手。

但来讨债的那一方也决非好惹之辈。

他们是“七帮八会九连盟”中的“更衣帮”好手为的“七屠虎”朱麦“七苦神拳”可是熬遍了伤、病、妒、离、失、惧、悲七种苦楚才习有大成的。他打人一向六亲不认包括不分男女;至於杀人也不分老幼亲疏只要有钱便可。

没料崔大妈却是轻功好手跟朱麦同派同来的六人全沾不上崔大妈的边儿却给崔大妈扭闪腾挪、身移影幌之间放倒了。

原来崔大妈当然不姓崔而是姓梁正是当年五胡乱华之后在东北撑起半壁的“山东响马、山西太平”的“太平门梁家”的旁枝后裔“烟水寒”梁初心。

——只不过脱离“太平门”梁氏一族久矣的梁初心为生活计天天风吹日晒。卖鱼杀鱼几二十年什么“烟水寒”都变成了又老又凶又皮皱的“烟火灶”了。

“太平门”梁家的人向以轻功见长那七个人给梁初心放倒了六个但梁初心一时粗心加上她即将临盆足下一绊便给朱麦兜腹打了一记“七苦拳”。

中拳之后的崔大妈踣地不起。

朱麦见崔大妈使的是“太平门”的轻功也不为甚己扶伤挠破的号称“扬长而去”:然而崔大妈却受了内伤差点流产。

三天后孩子出世一出世即有了内伤。

崔老爸原有六个孩子四子二女懒得为这七子取名字平时就叫他做:“喂那个内伤的。”直至他两岁半后才从一次呕血里得知他一早已受了内伤这才开始着急请大夫为他治病。

因此日后他长大了懂事以后当然仍然姓崔但叫“内伤”倒是医他的人觉得未免难听放是以“商略黄昏雨”词句为灵感改名为“崔略商。”

谁都以为这个时常咯血、身体赢弱、不到三个月就一脸苍桑并开始生皱纹的孩子多半是养不大的了。

可是他不但能活下来并且还使很多无辜善良的人都能活下来。

他还活得很有名。

有人调侃他出身寒微他母亲粗心大意一至於斯竟要过了两岁半才知道他得到内伤。当然这世上有的人像是叼了支金钥匙出世的有的人像寄在金銮殿上出生的有的人一出娘胎就骑龙背虎腰比起来追命的“家世”真是一无可取、一无所有一切都要从头做起、白手凭空。

可是追命却不是那么想。

“我老爸遗传给我喝酒的绝活千杯不醉愈饮愈醒这等本事不是阿猪阿牛阿狗阿猫能有的;”追命追述起来不但自得其乐还感恩莫名“我娘却遗传给我对轻功的天份;跑得快好追债所以我第一份职业便是追债的。”

他第一份“职业”果真是“讨债的”。

可是也做不长。

因为他心肠好。

太好。

他原替“苍屏派”追债好不容易才给他追着的债主结果现欠债的人又老、又病、又饿、而且人又好又老实所以他把自己腰囊里的钱全部都“奉送”给对方了而且还“护送”这半瞽老人“逃债”一路护送到黑龙江。

——这使得他给“苍屏派”追债还下了十三金牌令要“追”他的“命”。那时候还是人追他的命。而不是他追别人的命。人总有不得志的时候。名扬天下的人也有他未成名的岁月。——成功的意义往往就是经历过很多失败。——成名的代价就是许多埋奋斗的日子。可是这对追命而言是特别的艰辛。因为他很不幸。幸运一直没有选中他但他少年时偏偏与不幸特别有缘。

不幸就是幸运不再招手。

对追命而言“幸运”这两个字在他少年的时候一直都是“缘悭一见”以致他日后每一次终於能够“有幸”时他几乎都要说一声“久违”了。

其实几乎是根本“素未谋面”何来久违?一个人一直都是不幸的万一幸运起来还真的不敢相信那是幸运或者那遇上幸运的竟会是自己呢!

追命的不幸相当离谱十分煽情。

三岁(也就是他父亲“终於”现他的孩子一直都患了内伤)那年他父亲在一次大醉后便把酒杯都吞到肚子里去哽死了。

也许他一出世就怀着世间七种“苦楚”之故吧?上天也要他一再品尝人世间种种苦的回应:五岁那年他母亲在街市杀一条鱼的时候手指头给鱼咬了一口她没理会两日后便毒身殁。

一下子追命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所以他眼色很苍桑。

神情更落拓。

——这在一个稚童身上是难以得见的。

因而追命认为自己一早就“老”过去了所以“我再也不会老了;”他在日后曾对他师兄弟很自豪的说“有些人一上来就样子风霜不年轻但到了人人都风霜老的时候他仍是那个样子所以反而是他不老轮也该轮到他最年轻了。”

他自得其乐也得意洋洋的下结论:“所以我最耐得住老我最年轻。”

崔大妈梁初心死的时候追命才五岁按照道理只怕连求生都有问题;但却因为当时崔老爹已得知这孩子身患“奇疾”便把他送去了自己的一位好友求医。

说起这位“好友”却不是谁而是“老字号”温家中“活字号”的“三缸公子”温约红!

温约红一向喜欢救人。

他也喜欢帮助人。

“崔内伤”之所以会变成“崔略商”就是这位满肚文墨的温公子所改的名字。

他一见崔“内伤”就投了缘这也许是追命平生第一个“幸运”但也是另一种“不幸”。

因为温约红的确善於“医人”但精研的是“解毒”他用“解毒”的心法和手法来治追命的内伤的确大费周章;不过凭着他过人的解毒之法居然也妙手回春花了四年时间把追命的内伤用“以毒攻毒”的方法给治好了。

不过由于各种古古怪怪、奇珍异草煎成熬成的解毒药物全灌进小小追命的肚子里是以他的胃也起了一种奇怪作用。

——跟他这位“救命恩人”温约红一般的“嗜好”。

那就是:

喝酒!

无酒不欢!

也许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之故也许是追命所眼下的大量解毒药物非要以酒来克制之故也许是温约红自己好酒所以故意使追命也染上酒瘾之故或许是追命的老爸遗传之故……总之不管甚么原故这一辈子酒就跟定了追命。

追命的命和酒就结而为一分不开了。

——所以他饭可以不吃但酒不能不喝。

久不喝酒胃就会难受。

那也是好事温约红正好有个小酒伴师徒两人时常互斟对饮。

长期服食这些药物的另一种特别情况是:追命一天一天的长大不知怎的下身特别轻上身却不大着力所以他练腿功总容易上手习拳却要大费劲儿。

直到后来“老字号”的主掌人把“三缸公子”温约红派去“龚头南”襄助“五飞金”那一伙人温约红知道此行有险当然不允追命跟随於是师徒二人就此分了手而且一别便成永诀。

尽管是这样除了能豪饮和腿灵光之外温约红还是有一种“特性”影响了追命。

——那就是多情!

温约红是个成熟情多的人!

他用情真深但却不大专!

——这种人摆明了当会常常恋爱而且也时时失恋的好样板!

温约红一向不拘俗礼跟追命把酒谈心也不管对方尚未成*人照样说他那些艳遇、邂逅、倾慕史早熟的追命开始听得津津有味但听多了说多了对方知道自己说的是陈腔他也知道自己听的是滥调——但无论怎么说陈腔和滥调有时也确实好听百听不厌而且为了使多情的人不寂寞追命也绝对愿意静聆细听下去。

可是几年来都听了下来对他来说耳濡目染影响非凡。

——这性情可比嗜饮还“害死”追命了。

追命十一岁就开始他的“恋爱”。

他拜别师父回到味螺小城想找回他那一早就不知所踪的四位兄长两位姊姊但哥哥姊姊没找到却一眼就望到一个在村口打水的女子。

她长有点乱眼色也有点乱可是就美在那一点乱;她流露的温柔得不中思议但所蕴含绝大的吸力足以把他只知道有她而忘了自己;她颊上有两朵酒涡深深深深的像那一口井井里的影影里的他自己。

他看到她之后几乎是呻吟了一声。这就开始了他第一次的追踪。

他跟踪那汲水的女子原来是“味螺镇”雷镇长的婢女。

——他整个小痞三的样子根本不能接近她。

可是见了她之后他再也分不清别的女子是女子了。他只知道自己是个男子。

他对她念念不忘价日守在镇长大宅后等她出来买菜、汲水、陪小姐和夫人上街子。

最令他蒙羞的一次是家丁、护院们以为他要骚扰轿子里的人所以狠狠的出手把他揍了一顿。

还是那小姐在轿里看他傻不楞登的样儿噗嗤一笑这才叫家丁停了手放了他。

但他还是不死心。

他要娶那女子!

从此他所作所为莫不是为了进入镇长家接近这位叫“小透”的女子。

譬如他赌博就是为了赢一点钱来买好一些的衣服穿在身上来吸引她的注意。最好能赢多一点的钱来早日为她赎身请媒婆说亲去。

例如他上午上山打猎下午砍柴晚上替人推磨子比一头牛加一匹马加一只狗都勤奋多了为的是多攒几个钱希望日后能有足够的钱来明媒正娶。他做得像一头驴的模样。

又如他常常出没在镇长雷门的家附近千方百计接近雷家二子雷动为的是要挣在雷府当长丁、伙计、小厮吃亏一点、多干些活儿也决不在乎。

——三年来他所作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小透要多见小透一眼看小透一面。

结果他真的挤入雷家当杂役了。

雷家十分薄待他任意使唤当他连狗都不如;他都忍下来为了还可以见到小透。小透当然都不知道这些。

有时候一天能见小透几次;有时候三五天见不着一面。追命和小透在雷家各有隶属平常根本不可能凑在一道。

追命就是爱着她。

她那么笑靥如花。

追命就爱看她。

她笑得像化开的蜜。

追命爱看她。

她的笑比酒还带醉意。

追命爱她。

有次追命居然有机会和她说话。那天雷家在翻修羊棚长工们在棚上棚下呼啦呼嗬的么喊有人在厨房前打铁叮当的响;天色已近暮了偏有雄鸡在炊烟远处有一声没有一声松垮垮的啼叫着。而上房雷家的少奶奶在拉嗓子唱着清腔调儿听说她原本就是戏子出身。

小透端蓬子茶给二少爷雷动。见着他这回说了几句话。

“你很会喝酒是不?”

她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子心窍儿像她名字一般的透。她知道这傻乎乎的长腿小子常愣头愣脑的张望她。她知道他他跟那些家丁长工是不一样的。

“啊。”

“不要多喝钱要留起来。”

“哦。”

“在外面多攥些子儿这里工夫多没赚头。”

“噢。”

“你上次不是在婶子小巷挨揍了吗?为什么要进来这儿干活呢?不像我我命苦娘把我卖进来没办法……”

“呃?”

“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我……我……”“我”了老半天之后十三岁的追命终於挣红了脸比盘古初开破天荒还艰辛的说:“我姓崔话未说完上房已在叫:“小透你躲懒哩!茶都冷了还不快送上去二少爷候着呢!你尽嗑嗒什么?”

小透匆匆而去临行还向她嫣然一笑。

他脑袋里轰然一声炸开每颗都比轻功还疾的星星。

他那次千望万盼的“接近”就此结束他们的谈话仅止於他的“啊”、“哦”、“噢”、“呃”。

十天后雷家传出喜讯。

——雷家二少爷雷动纳小透为妾。

未娶妻先娶妾。

——小透是婢女当然入不得正房。

追命在喝了酒之后几乎忍不住要拼命去“救”小透出来。

不过小透似乎很幸福。

——一个小丫鬟能嫁给二少爷就算是当妾侍那仿佛便是件几生修来、一步登天的事。

(凭什么别人不嫁二少爷要嫁给自己这个小痞三?)

追命痛苦地喝酒。

伤心的醉。

从此以后他听到打铁声、搭棚吆喝尤其是暮晚时的鸡啼他就会伤感起来。

听到那咿咿胡胡的唱腔像北地里乱着的风追命也会想起他第一个“追”的女子:

她的笑靥

她的眼

她的脸

直至多年之后追命偶然省悟:他妈妈是给人毒死的。

他又开始“追”了:

他“追”查案件。

——杀他父母的疑案!

不过对於小透和他在雷家的这一段情愫还未了结;七年之后追命又回到小镇得悉雷家二少爷已近娶了七个妾侍而小透听说是因为受尽凌虐因而悬梁自尽。

他那时候已当成了霹雳县的捕快正要着手调查“味螺镇”雷家的一宗案子。

他常去小透坟上拜祭。事实上小透那孤伶的墓坯前也只有他常来伫立。

他常默立良久并在墓边的小树上刻下了几个字:

“得之我幸;

失之我命;

如此——”

下面没再镌刻下去不知是为了什么?也许是因为心烦也许是因为已经酒醉也许是太伤心镂刻不下去了。大家都以为下面该是“而已”两个字吧。

每个人的过去都总会有一些经典。

对追命而言过去的事都是“追”字:追忆、追求、追踪、追杀、追捕、追悔……

常听到年轻人口口声声说无悔追命都只一晒置之。一个不思精进、不反观内省、不承认错失的人当然以“无悔”为荣了。每个人的一生里都总有些可悔该悔的;有些小悔总是表示自己继续成长……

成长是好的但成熟时则就快要烂掉了。

——对追命而言乍听小透嫁人的噩耗后他整颗心都快要烂掉了。

他离开了伤心地。

他去流浪。

经过一山又一山一乡又一乡;他没有了斗志一如他相貌般的落拓着、落魄着而且仍不忘喝他的酒也照样的打抱他所不平的事。

他那时候武功并不算太好只在服侍雷家两位少爷跟随“旱天雷”雷重学武的时候他才偷学了一点功夫。

他悟性高虽是偷师但也学得比雷家少爷好。

他也腾出点时间在夫子雷轻教两位少爷念书的时候他也识了不少字读了不少书。

他勤奋所以比雷家两位少爷加起来都觉得更多。

他天性好打不平所以纵在流浪飘泊之际遇不平事总要插上一手。

温约红曾经告诉过他:“做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就是要做顶天立地的事。我不是。我懒好玩就爱喝两杯。所以我只做一个只求心安的人。如何心安?便是理得。无理不公的事我就去评评理、说句公道话必要时仗三尺剑管不平事;人总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

他记住了。

不过他的实力不甚足够。

——为人打抱不平常闹得给人打给人揍还差些儿没给官差“敉平”了。

幸好他的轻功上有天份。

他打不过人时跑得总算还快。

他反正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也不大学好偶然也偷(他偷的不是钱不是女人也不是东西)他偷的是酒或是吃的所以在他少年时期常给人追赶/打/捕/缉。

那时候他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当上追缉凶徒要犯的捕头——而且还是名动天下的神捕!

那时候他很能跑主要是因为:“逃”!

——而不是“追”。

直到有一天他偷喝了人家办喜事的酒给六、七个伙计“追”出来打他。

他不敢还手。

——因为他知道是自己错了。

他只敢跑。

——逃掉再说。

偏是这家。“饱食山庄”的家丁都很有两下子他虽然能跑但一下子还真是甩不掉。

这一下他可真的跑出功力、跑出耐力、跑出天份来了。

好不容易仗着机伶的身段终於摆脱了那些家丁转过冷巷却一头撞在一人身上。

那人很和气。

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向不受约制无有规范的追命在那一刻间却感到很不自在、无由的害怕起来。

“你为甚么要跑?”

“关你甚么事!”

追命一闪身又逃。

他跑得很快很快老半天才扶在一棵白杨树旁喘气忽听后面有人问:

“你跑得不慢呀。”

追命一回头见又是那人魂飞魄散连忙又拼命的跑。

这回逃了很久很久终於逃到一座路边小驿站旁正要打水牛饮几口忽听吹耳朵似的紧贴身后有人说:

“你不要一口气的喝这样会伤内气的。”

追命猛回头只见又是那人!

他二话不说拼尽全力猛跑这回他甚么自创的身法都用尽打滚带爬的跑了不知许久连偷到的酒壶都摔破了跑到一座路边小庙旁才喘一口气就听头背有人呵着气说:

“别跑了好吗?咱门好好聊聊吧。”

追命忍不住他吼道:

“你别冤鬼般的死缠着我!你再跟着我我杀你!我杀你十七八截!”

那人笑着扪须咋舌地道:“哦?有这样厉害!”

追命不顾一切飞过去拳打脚踢。

那人没有避——但都一一避开了。

追命拔出了牛耳尖刀。

“你走不走?!”

那人笑着摇头笑声里带点喟息好像很为他可惜的样子。

追命不管了。

他一刀就扎下去——

——扎不下去。

(不行我不能杀人!)

那人和气的问他:“为甚么不刺下来?”

追命耷了耳朵皱了眉头丢了刀子只鼓着气道:“你抓我回去吧。”

那人笑道:“偷东西是不好的。”

“可是我穷。老先生你没穷过你不知道。”

“……是吗?但你偷的是酒不喝酒会渴死吗?”

“但我喜欢喝酒如果会死死了也就算了。我偷的当然是为了我喜欢的东西。如果我偷人的钱偷人的财物可能会累了人;但我偷的是酒少了两壶酒不会累死人的。”

“但却累死了你自己你偷的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物但失的是大节。试问一个顶天立地、将来有所作为的男子汉、大丈夫他怎么会因为一己之私、一念之贪、一时之快而去偷取别人之物!”

(又是“顶天立地”!)

“如果我现在是大人物、大将军大家倚重我瞧得起我我可以呼风唤雨可以左右局势我当然会努力奋斗自励自珍!”追命听得心动激起了热血但语音更加讥诮:“但我只是一个小痞三、大流氓我妄论甚么大节!我也没志气可言!”

“你没有气节那一刀你为啥不扎下来?”

“我……”

“英雄莫问出处。你不是个偷东西的人便不是!比你出身低微贫寒的人青史上有的是他们不也一样咬紧牙龈持志不懈渡过艰辛岁月成大功、立大业、做大事吗!你怎可妄自菲薄!你现在才华未得挥便飘荡无定闲散不羁犹如行云野鹤、游戏人间;但只要你不放弃肯努力一旦得遇时机千载之材光芒尽露这才是你龙飞九天、鹏冲九霄之时!你只要有志气肯努力、愿意奋斗现在是个乞丐又有甚么关系!我看你这一刀没刺下去才肯骂你;一个人可以没有背景可以没有运气但不可以没有憧憬没有志气!可以出身不好可以穷困潦倒但他就是不可以先行看贱自己、放弃自己!”

追命听得大汗涔涔下涩着喉道:

“……老先生……”

那人只一笑说:“纸包不住火、布袋终究会让锥子刺破。有才的人未必有毅力有毅力的人不怕熬炼。咱们有缘再相见吧。”

追命自行跑回去“饱食山庄”。

庄里的人大为震讶。

“你又要回来偷甚么东西?”

“我是来向你们认错的。”

“甚……甚么?”

“那两壶酒是我偷的我把它给摔破了我来受你们惩罚……或者让我当杂役干粗活儿来赔偿酒钱吧。”

“……原来原来是要讨活儿干的!我看你讨打才是——”

有人把这消息通知了庄主。

庄主方脸粗眉赤颊乾髭目含神光顾盼间一团正气不怒而威怒令人惧。

追命一见了他就打从心里服了七成。

那庄主问:“你就是偷酒的?”

追命摇头:“不是。”

庄主诧道:“不是你是谁?唔?”

“我回来认罪就不是偷了。”

“你为什么要回来认罪?唔?”

“做错了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追命坦然道“我这辈子都要卖给你两壶子酒了!”

“好!”

那庄主如雷的喝了一声院内院外、院里院中、干活的人全震得停了手:以为庄主要杀人了。

“你罚我吧!”追命豁了出去。

“我就罚你!”庄主如雷的一声唤了出去“来人呀把这小王八蛋请去我西厢当食客给他吃好的、喝好的——一定要喝好的——把他给养胖了我才来一块肉一块肉的吃他!”

庄主当然不是要真的“吃”他。

他只是欣赏追命把这“小孩子”拢了过来当他院下的食客。

——反正他手上的食客没三千也有一千五。

——一千五百人中当然也有不少人是混吉的但只要有一成是像样的人“饱食山庄”里至少也有一百五十位能人。

这位庄主豪迈过人、喜欢广结朋友加上他是当朝天子近前带刀总侍有这样的显赫地位使他呼朋唤友结交黑白两道各路好汉更加得心应手、一呼百应。

追命后来才得悉庄主原本也是江湖中人因受诸葛太傅看重在御前荐举他才能担此重任。在他任次里曾三次舍命为保龙躯受伤之重令御医也束手无策他却依然能活过来了故而极受倚重。

由于护守天子戍守皇城是伤神费力的事儿而且就算这样一个吃力位子也有内宦朝官争轧不已故这位庄主也只是负责在冬夏二季保驾至於春秋二季则由他人负责。

这位官廷总侍没事不用入宫之时便来搞他的“饱食山庄”。

这位庄主是名好汉子跟门下食客比酒比力比功夫从来不许人故意容让胜了当然可喜输了也就认了所以在比酒一节上曾输给少年追命:三坛干完之后他咕噜一声栽倒下去了次日起来才二话没说打赏追命三十两银子。

这庄主姓舒名无戏。(此人故事可见於“逆水寒”第六集)

他说过的话一定算数比“君无戏言”还要君无戏言。

追命也不客气就在他庄里又吃又喝结交的朋友多了三教九流的都遇上他也趁此好好的学武、学艺学书。

舒无戏手上能人多不胜数很少教他办事;何况追命依然运舛但凡他手上办的事无论办的是甚么、如何小心着手、如何一心求好却总是到头来仍出了差池。

反正他负责的也不是甚么大事舒无戏也不怪他。

舒无戏有一日随手丢给他一本书吩咐他:“这里面有些合使的你练练看。可别传予别人看。”那书的封皮上绣着“追命”两个篆字。追命以为是甚么绝世拳谱翻开一看却光是腿法腿功。但他对腿法却份外有天份所以练着练着也上了瘾。舒无戏概不理会后来也很少再理会他。

在这四年功夫里除了那本腿法“秘笈”之外追命跟人学了不少功夫指、掌、剑、棍、都有一些腿功、轻功更是他所能一学就上手所以他愈要在自己比较不争气的方面例如拳、掌、刀、鞭花上更多的时间、心力来扎好基础。

舒无戏也由得庄里的人平时胡混或者学艺习武交换心得他也不理;平时乐得跟庄里食客喝酒谈心但却严禁门下在外结党欺人——一旦触犯这点重则亲罚轻则逐出门墙!

追命除了趁此修文习武外也从舒门里学了不少礼节。毕竟舒无戏虽是一介武夫但在皇延当惯大官了一切官延礼节都有规律要守追命性格虽然不羁放浪但记性却好为了一些特别原故他格外使自己知书识礼把这些礼节道理全记住了。

——没想到:这对他日后的展有着起死回生的助力!

所谓“特别原故”是他“老毛病”又作了:

不是酒痛。

而是女人。

他喜欢上了舒无戏的大女儿:

舒动人。

舒动人是舒庄主的拿上明珠他也特别疼爱她。

但舒无戏却似井没有特别赏识这位“崔略商”。

事实上在当时追命也没甚么“特别”表现。

——他只是“饱食山庄”的“食客”之一。

可是追命之所以会甘心情愿的留在“饱食山庄”主要原因之一便是因为舒动人。

舒动人很动人。

她爱穿紫色的衣服倚在有柳阴的窗前。她的肤色很白很白耳坠子很晶很晶神情很忧悒很忧悒样子很美很美那柳树也很青很青她低哼的歌也很好听很好听。

那时追命读了点书(他读书是为了她)一面读一面看她一面想那“闺怨”:“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踏踏的马蹄经过窗前那美丽的(紫衣的)少*妇忙探头去看:经过的不是自己的夫君啊……追命得意而惆怅的追思不已:他要当那个让她(小妻子)劝去“觅封侯”的“夫婿”好呢?还是那个偶尔使她凝睇怀愁的“过客”好?

唉。

那时追命也习了武(他练武是为了她)一面苦练一面鞭策自己一面想她:姓崔的你得努力!努力!!努力啊有一天你在“五年一度饱食山庄摆台赛”上技压群雄她就会注意到你了。有一天你能阵前杀敌、关前立功、沙场上点兵就可以向舒庄主提亲了。

哎。

就算他练轻功的时候也只是想到:如果有一天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动人姑娘在她身边感受她的气息闻到她的香味和凝视她那紫得那么深郁的衣衫和白得那么淡悒的肤色如此相伴一生那么他就无枉此生了。

——纵教他一辈子不再沾酒也愿意。

(她的眉毛那么浓性子一定是很烈的了。可是她一颦一笑却似小透般的轻柔!如果她钟意了我而又不是嫁给我她一定会宁死不从吧……可是她怎会钟意我呢?)

由于“饱食山庄”各路人马都有追命也跟了投靠舒府的两位江湖术士学了点命相之术。

“你跟眉毛浓的女子有缘。”追命当时最爱听这句话但对下一句话却常常忘掉不然也不愿摆在心里“可是眉毛浓的女子性子也往往比较厉烈小心着吧纵不是有心的也对夫君有刑克呢。”

他才不管。

此外他也学了一些事物。

一些“意外”。

——“意外”的意思是说:他本来没理由学得的东西。

例如粗话。

意外的是:“粗话”是跟庄主学的。

舒无戏生性豪迈但官虽做到他那么高了不见得就是快活的事。

他常常在喝了酒之后对他座上食客们申诉:皇上是如何亲昵奸佞常常让他和诸葛太傅这些忠良受尽屈辱。

——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若不是为了保卫大宋江山为了保护宋室基业他早就不干了管他个君临天下笑傲江湖不成至少也可以放屁天下去!

座上的人听了唯唯诺诺。

那一年秋天舒庄主显然甚不得志回到山庄把夫人子女们全赶入后堂对着庭院的落叶足足骂了三个时辰又一顿饭时间的粗话震得落叶纷飞;然后歇了一盏茶光景又骂了足足四个时辰又一更次时间又震得落叶遍地这才收了声——不留着元气明天再骂。

原来舒无戏是武将出身在官廷里训练有素禁忌繁多他说惯了粗话又受了一肚子乌气憋足了不敢出口一俟回庄就得要痛痛快快的泄七八回方休。

这粗话真是绕梁三日、荆棘遍耳、入木三分听得追命为之膛目震耳;这年秋天他听了不少各省各县各路各派的粗话也算是耳目一新了。他记性好跟背诗诵词一样粗口他也学了不少而且还活学活用互相问候:庄里的人都一个想法反正连庄主他大老爷都琅琅上口、落地作金声咱们这些当食客的当然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誓死相随、心口相连了。

这年秋天对追命而言最经典的依次是:动人、习武、学文、粗话——

回忆的感觉最美。

追命还是在想着:紫色是最美的颜色尤其在衬有着白色肌肤、浓烈眉毛的美丽女子的时候。

回忆是因为得不到。得不到的特别美而且加上一点凄然。凄美是美丽中最美的一种。带点病态的有时美艳不可方物一如夕照残阳。

追命始终还是没拿到‘擂台状元’。

——因为舒无戏在追命入庄后第五个年头:刚刚想开办第十一届‘饱食山庄擂台大会’前就失了势。

“饱食山庄”也作“鸟兽散”。

——主要原因是:诸葛太傅和大石公、哥舒懒残来访劝舒无戏要解散山庄且不能带一兵一卒如此方才可免权相进谗向圣上参奏诬陷:不服圣旨结党叛乱!

(听说舒庄主失势便是因为庄内有走狗纠结奸宦参了舒无戏一本:在庄内养士面前出言粗鄙、亵及圣上、还自称为‘君无戏言’!幸诸葛先生等一力开解才不致在龙颜大怒之下灭了舒庄主九族家小!)

追命也始终未能接近红颜。

——在他轻功没练成了那么独步天下之前而也还没封侯拜相之前连成名也遥不可即之前皇帝已下旨召了动人姑娘去当妃嫔了。

而今在窗前殷殷盼待的不是女的而是男的他!

他依旧运蹇如故。

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却只有这点没变。

舒无戏一朝失势庄中食客人人收拾铺盖走路少有人依依回顾连当时舒总侍的一句感叹:‘树倒猢狲散’也给庄里当过一名‘大食客’(他原来特别大‘食’现在可没得‘食’了)翻脸就骂:‘甚么猢狲你当自己马骝王可别当老子作猴儿耍!”

舒无戏也不反驳只遣银两打众人离去。

追命本想跟庄主说点甚么但看舒无戏的样子甚么也不想听他自己也正值伤心所以也省下来不说了。

尽管舒无戏还是把女儿奉进了宫追命心中却矢誓:

——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舒庄主我一定不遗余力的伴你重出江湖、重建山庄、从头收拾旧山河的!

另外追命也现了一件事:

“诸葛太傅’便是当日在自己偷酒之后劝自己要掷碎酒杯、立志做人的‘那个人’!

只不过当时诸葛先生和他的朋友来‘饱食山庄’之时舒无戏正值危机重重诸葛等一力化解困厄谁也没心去管别的事儿所以追命没敢上前相认诸葛也心无旁骛。

只不过诸葛先生似也向庭院中扫落叶的他笑了一笑。

——这一笑充满了鼓舞好像是说好似在说:你做的好很好再做下去吧。

那时候追命不过在打扫秋天的落叶。

他还不认为自己的命运会比枯叶好多少。

——只不过他一向觉得;当叶子也无妨;既曾欣欣向荣过有日纵是枯了谢了那又何妨。

离开‘饱食山庄’之后的追命跟着其中一位特别谈得来的‘食客’混了一阵子那食客不久便当了县吏。当然追命只是位‘候补’的杂差少去办案多跑跑腿。

这怎么说也算是他第一次和衙门“挂钩”的差事。

这“差事”使他学得了不少事。

原本那位介绍他入公门的“食客”姓叶单名棋排行第五。他也真的善于对弈在“饱食山庄”里的养士无一人能在棋艺上可胜之;不过舒无戏却不甚喜欢他。主要是因为:有一次舒庄主与之于人前对弈叶棋奋战之下终于棋差一着而败舒无戏却把脸色一沉一拍棋盘道:“你故意让我讨我欢心忒也太工心计!我就是不喜欢这样!”

大概是舒无戏嫌叶棋奸诈所以一直没重用此人;叶棋也并不得志待“饱食山庄”一倒他便当了官而且窜升极快。

追命得他提携当了个“候补”衙差后来才得悉:原来叶棋就是向京里“密告”舒无戏的人。追命决不齿这等所为于是便绝足不与之攀附交情。这时候追命虽只是小小的“半个”公差但办事勤快独力协力破了不少大案子叶棋不意那么一个“小厮”也有如此潜力便不再提拔此人并嘱衙官不必重用追命以免日后一旦“青出于蓝”任其坐大便剪除不易了。这叫防范未然。

县官吏员逢此时世早都懂得看风扬帆、看水行船所以无论追命立了多大功劳都视同无物。

如是者过了两年追命愤然弃职而去倒不是为了没有升迁而是为了两个原因:

他好不容易儿经艰辛甘冒奇险出生入死破获的案子、抓拿的凶徒只要这些犯案的人有靠山、有背景、里子够硬衙里便轻判、延审轻易放过而对孤苦无靠、贫病百姓、因天灾**、暴徽聚敛才致铤而走险的罪犯却常重判私刑放出来后也已给折磨得不复人形。

追命深感:作为一个捕差理应申张正义为民除害锄暴安良以正法纪才是但他千辛万苦所作所为却反而成了贪官污吏的帮凶为虎作伥百姓们讨厌、仇视他们而权官豪绅又任意使唤、丧尽天良这样的“捕役”他怎能当!

另外一个原因便是因为他无意间破获了一件案子:

少林高僧“笑韦陀”是“三神僧”之一远道而来“出尘寺”当主持。有一日在剪花的时候给花瓣里的小虫噬了一口他没去理它三天后毒身亡死于禅房。现他尸体的人还目睹一列红黑色的长虫自他鼻里蠕爬了出来他那一只伤指已呈金绿色。

当时办案的人都以为笑韦陀是误服毒物只追命详加搜集细为访查现毒力是自指尖攻心的;追查下去他找到了那只‘虫”不仅只是虫而是一种喂了毒的虫叫做“伤追虫”毒力极烈给咬噬了如不迅连根切断伤处必死无疑。

追命查得这些是因为他跟“三缸公子”温约红学过“活字解毒法”。温约红是“活字号”的好手而这毒显然不是施毒的“死字号”高手便是善制毒的“小字号”所布下的。

这一查之下果然查到“老字号”温家有两名高手温大听、温小听在这儿附近正要谋夺“出尘寺”的产业。

追命上禀要捕温大听、温小听问案县太爷因怕得罪“老字号”温家的人(得罪这使毒世家只怕那一天给人毒得七孔流血、五官离位也不知仇家何人)不批海捕公文。追命一气之下单挑找上温氏兄弟;温氏兄弟直认不讳三人一番拼搏追命便给毒倒但仗着温约红所授的解毒之法保住元气并以绝门腿法重伤了温氏兄弟把他们擒回县衙——可是未久县太爷还是“禀承上意”把他俩给放了。

追命在绝望之余便自嘲:我天生不是当公人的料!于是挂冠而去。

更重要的是:此案引了他一个疑惑——

——当年自己的母亲之死是不是有些可疑呢?

当年崔大妈在市肆上杀鱼不小心给鱼鳞“刮伤了”不多时便咽气了。死时眼睛流出了黑血。

他那时候虽然还小但记忆特别深刻。

追命决意回去“味螺镇”去查一查当年旧案。

南返之前他还特别去探看“旧主”舒无戏——现在他一家五口就住在山边的小茅寮里耕作为生。

失意后的舒无戏很少接见旧部故友。

追命坚持要见。兴许是因为追命当候补衙差职分甚卑但因逢案破案、为地方除了不少大害之故吧?这“好喝酒的小崔捕爷”倒有风评甚佳舒无戏听说是他才愿接晤一见面就说:“喂偷酒的你倒真有本领听说对小偷都网开一面这也算是不忘本吧?晤?”

追命笑道:“只去大富之家偷点吃的用的用来养妻活儿、治病救人也不是啥十恶不赦的事。老抓这些人不如找些恶霸土豪教训申诫这都是庄主以前教诲的!”

舒无戏听了大笑三声:“好好好!”然后拍拍肚子放了一个屁颇有感触的道“可见咱庄里还是出过人材的。”

追命想起叶棋五这一路当官早已飞黄腾达听说已当了相爷身边红人又忆起动人姑娘来不免也有感慨(不晓得她那对浓眉有没有克一克那好色昏庸的天子?)又见舒无戏家徒四壁连茶具也十分粗陋便掏出身上的六两银子(其实这也是他任职两年的全部家当)恭恭敬敬的奉给舒无戏毕恭毕敬的道:“这是当年山庄一些故交记我转上忝为贺舒庄主四十大寿之尊礼。”

舒无戏淡淡收下也不多谢。

追命看到舒无戏的孩子和夫人以及他本人全穿着粗衣破布桌上残肴只是腌菜心中难过便称作有事先行告辞走到市肆赊了账买了些布料、酒肉(由于他办了不少大案为老百姓做了不少事大家都肯给他欠账甚至不肯收他的钱)回到那千疮百孔的小茅屋把酒菜、腌肉、衣物拎了出来舒无戏的两个稚龄小孩一齐欢呼上前雀跃不已舒夫人要过来接过酒菜却给舒无戏喝止:

“不行!”

“为……”追命不解以为舒无戏嫌弃“为什么?是嫌酒肉不好吗?我……我这就再去办。”

“不是。崔兄弟你这样做不好。”

舒无戏紧皱着浓眉有一点不快。

“庄主我这样做决无恶意……”追命以为舒无戏误解了他的用意“我只是……”

“我明白。”舒无戏说“我现在是失意了落难了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在受苦。反而我觉得我是在修行有朝一日如同淬炼过后的宝剑一样重现光华更见锋芒;所以我不当自己是个失败的人我只当这是成功的磨练。我仰不愧天俯不愧人我成我败我仍是我。我要我的孩子也要有这种想法:人不可能一辈子得志但要在得志时仍持志不懈;人可能会有一时失意但在失意时仍要有斗志。我要他们吃得起苦才做得成*人!”

他拍拍肚皮又说“我并没有做错事对不起人闹到这种田地也不怨天尤人。我既当得了大官做得了大事自封自己为庄主我就忍得了当乞丐、贫民。要是这样给我东山再起这才算是大丈夫真本事!小兄弟你人心好你也应该要这样子。晤?”

追命有点哽咽:“庄主……”

“有什么好难过的!人贵相知有一知交便无憾;所谓一贵一贱交情乃见!山庄的人这般待我我没话说而且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凡你得势必定有一群人口口声声为你可生可死卑屈阿谀的;如果失势便一定遭冷眼白眼。我是明知故犯活该现眼报这才叫痛快过瘾!”他呵呵的笑着眼神里亮出一点寂寞、一星无奈。“富贵荣华我都有过;既然当八面威风的人便当不成四面玲珑。我这下做乞丐贫民也要当成个样子!捱饿可以贫寒可以我有手有脚一样可下田耕作一样可以糊口吃饭。小兄弟什么都可以卖骨气是不卖与人的。说起来我好歹也是皇亲国戚是个国舅爷哩我就是不肯攀这个折骨弯腰的亲!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当贫民就当一名似模似样的贫民求人卑屈则万万不可!他日我东山再起之时我还可以跟人说:咄!瞧我三十九岁时还一无所有一个一穷二白的老百姓哩这才叫白手起家这才叫大起大落!”

他把酒菜都塞回追命手里“我今天会见你不是要接受你的同情而是看得起你:当个公差小役也要当得清白、清正、清奇不愧为我舒门里的养士!你给我银子当还我情我实领了;酒菜则就心领了;要当穷人就不要一餐咸鱼白菜一餐美肴酒肉的那多蹩扭!酒是用来乘兴的不能在失意时喝的心灰意沮时喝酒容易以酒消愁大丈夫靠这一点水来解愁消闷像什么话嘛!肉也不是这个时候吃的!孩子们今顿饭吃了肉下顿饭便无此不欢了没受过苦的孩子这怎么能砥砺志气!我接见你是看得起你小兄弟你可别害了我们!知道吗?嗯?”

追命咬着下唇只记住舒无戏的话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知道当年我为啥要收容你吗?”舒无戏依然用凛然有威的横睨着他:“当日你偷了酒诸葛先生就跟我说:“此子是个大材你先留着他多加磨炼我还在宫廷与奸宦斗争不休现在接他回宫只怕害了他。”他果然没有看错。”

追命只觉得心头一阵热几乎没喷出血来。

“你别这个样子富贵浮云其实是:得之我命;失之我幸。如是而已你还难过个啥!”舒无戏说着又放了一个屁。

响屁。

舒无戏大笑道:“你看小老弟日他妹子的我现在多自在以前在皇帝老子跟前屁可不能放放了要杀头的;只听佞臣谗宦在大放狗屁嘿多憋气!”

他大力的拍着追命肩膀笑道:“其实你应该羡慕我才是。入他***你而今当个公差上不下下不上的可比我鸟窝囊得多了!”

然后他又笑问追命:“怎么啦?诸葛先生大前天来找过我还问我那姓崔的小子腿法练得怎么样了!”

“腿法?”

“那本腿功是诸葛先生要我不露痕迹、不动声色的交给你看你有没有下苦功去学的!他为这套腿法可花了不少时间心力哩。他要我告诉你:学成了还要创学是可以靠人指引创则要自己去悟。匠与大师其分别就在能不能创。唔?”

他又放了一个不臭的屁再问:

“唔?”

一个人只有一生。因为每个人都只有一生所以每个人都应该好好的过他的一生。

回顾过去追命的日子都不好过不是颠沛流浪、就是不受注重但他一向都很乐天知命甚至觉得自己的存在已是半个奇迹。

他苍桑而不尤怨辛酸而不悲伤。

遇挫不折。遇悲不伤。

——尤其在他得遇舒无戏:人在陋巷、不改其志之后对人生更有大感悟。

不过回到味螺镇的他在父母亲坟前上香的时候十六岁少年的追命实在抑不住伤悲而掉泪。

因为母亲的死因有疑使他了狠再花两年时间来调查现不但他母亲梁初心是“太平门”梁家的一员连父亲崔唇容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人物外号“醉翻天”。

——说来也真是的如果自己的父亲不也是武林中人何以得识“三缸公子”温约红?如此想来温约红跟父亲一样都是好酒贪杯的武林高手只不过一个能饮一个易醉而已!

追命反覆搜集证据细加稽查终于现了一段武林秘密:

“太平门”以轻功见称腿法为辅但后来同是下盘功夫却有人精研腿法也有人仍以轻功为本。精擅腿法的后来自立门户称为“大平门”即“太”字下面少了一点。

他们这样一来同一门里变成两派。而“太平门”门规虽严偏又不似“蜀中唐门”和“老字号温家”:唐门也分暗器、火药、毒物三宗但因唐老太太三代主拿大局加上唐老太爷子幕后操纵大势虽然唐家高手良萎不齐意见不一但仍能由强人领导将“暗器”一以贯之其他“火器”、“毒药”只以为辅助长暗器之威力。“老字号”温家到中期亦分为:制毒的“小字号”、藏毒的“大字号”、施毒的“死字号”、解毒的“活字号”四脉但这四脉只是分工精研虽时有倾轧冲突但遇外敌彼此仍配合无间加上四脉脑温心老契、温亮玉、温丝卷、温暖三等把持大局局面乱中大稳还算稳得住阵脚。

“太平门”强人领梁大口一死门里即分为二支:注重腿法的“大平门”新系统认为太着重轻功未免有“未战便逃”之意“太平门”积弱多年未赏不是与这种“逃亡保命”心态有关所以化被动为主动以积极抗消极以梁铁舟为主、精练腿法集众高手之创研以强补弱渐有大成;“太平门”主流派的人却觉得:轻功提纵术才是“太平门”梁家的擅长集数百年来独门之秘心得精华无可替代岂容后人轻侮且何故要舍本逐未背弃师门?加上轻功以保命为旨以和为贵腿法则以打杀为重有伤和气是以梁艳丽为的一系对“大平门”都颇不以为然。

果尔未久两系冲突日频、互讥相残倾轧日重。“太平门”讥“大平门”少了的那一点应放在头上即是“犬平门”;“大平门”笑“太平门”一味只会逃命功夫不战而逃尽早变成“摆平门”。

两家仇恨愈演愈烈因而生殴斗造成*人命。人命关天又厉变为互相寻仇伤亡愈来愈重。

“太平门”本与“下三滥”何家素有怨隙但“太平门”头领梁艳丽为了要先安内患便与“下三滥”何家脑人物“何必有我”合作戮力突击“大平门”男的杀的杀、废的废女的奸的奸辱的辱手段残暴远比武林外派互相屠杀更甚。事实上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在所必然大家都是姓梁的如果不杀得永无翻身之力难保有一天不窝里反倒干戈给人杀了回头。

每个人虽然只有一生但许多人的一生便在这种族系乞间倾轧仇杀中莫名其妙的断送了。

不过“大平门”虽然全军覆没但听说领梁铁舟在给同门追杀重伤垂危之前有一个在朝廷和在武林中都极具威望的人物出来救了他并保住了他的家小。梁铁舟把精研的腿法要诀赠予那人之后便因伤重不治溘然而逝。

“太平门”了结了心头大患但身旁又生魔障。“下三滥”趁着剿灭梁氏叛逆之便势力入侵太平门。梁艳丽觉已迟何家有不少人已各用婚嫁、拜师、学艺、义助、任职、投靠的名义成为“太平门”的人并暗行分化夺权、并吞。

这一来纷争又起这回“太平门”虽然在梁艳丽非常手段之下仍能将“下三滥”何家的势力勉强逐出家门但也结怨极深元气大伤。

从此梁何二族成了“遇梁斩梁遇何杀何”而“太平门”内本因敉灭“大平门”而不忿的子弟加上“大平门”里劫后余生的人还有受剿灭“下三滥”行动无辜波及牵连的成员三流合一因为一个出类拔革的高手梁浸浸的崛起统领联合又再成立“不平门”脱离“太平门”而去。

可是江湖风险多七帮八会九联盟和“大连盟”根本不许再有新的门派冒头而且这些人始终实力未够不足成事。“太平门”怕春风吹又生绝不任其坐大不住派人追杀;“不平门”的人分整为零各散西东各自为政飘泊江湖。

梁初心(崔大妈)便是“太平门”旁系成员之一。

她长得娇丽俊俏原在“太平门”也甚得器重但她不满“太平门”种种所为是以断然离开太平门。

门主梁艳丽本就对她有偏见她这种作为使“太平门”即行下令追剿格杀。通常追杀这些“梁门逆徒”的事是由梁艳丽手上心腹大将“火烧天”梁坚乍来处理。

梁坚乍诡计多端手段狠毒动手杀人之后往往把人一把火烧个干净“无迹可寻”;此外在梁何二族合并期间他跟何圣神何太太等学了不少“下三滥”的功夫包括的掩眼法、布阵和下毒他使用这些毒招去对付他的同门。

——受过他逼害无处容身的梁氏同门都对此人咬牙切齿:这个“奸诈”的小人该落地狱下油锅去“煎”而“炸”之才是!

梁初心偕同夫婿崔唇容天涯流亡隐姓埋名一个打渔一个杀鱼大隐于市久而久之梁初心红颜变老人也完全变了;崔唇容更大志消沉镇日以酒消愁。这都是因为当年那一场同门灾劫所致。

可是是祸躲不过那次因崔唇容大醉赊账不还以致“更衣帮”好手“七屠虎”朱麦寻畔梁初心不忍见丈夫给这干狼虎之徒活活打死所以就重露身手把这干家伙打了个落花流水但也因大腹便便不小心挨了朱麦一记“七苦拳”害得追命一生下来就头重脚轻、为伤所苦。

不过朱麦并没有因此算了。他是聪明人一眼便瞧出崔大妈的轻功来路一猜便知这对卖渔夫妻为何窝在这小山城里。于是他私下通知了“太平门”的梁坚乍。

梁坚乍并没有马上行动。

他一向沉得住气。

他要一步步来。

——对叛徒他一向都不放过。

——对杀手他一向都不饶恕。

有些人以为杀手凄美、潇洒、独来独往、赋有情于无情。追命却大不以为然其实当一个杀手只是负责去摧残另一个生命。无法无天只为一已之私(仇、恨、钱、权、甚至只是一种无聊虚妄的快意、成就、荣誉)就不择手段扼杀了对方生存来证实自己活下去的意义这些人活着就根本丧失了意义。

追命一向不当杀手。

——如果他真要当杀手他也只愿当一个专杀杀手的杀手。

他认为真有本领的人应该去当捕快。

——捕快是为了持正执法为民除害;一个好的公差捕头对上要不怕强权以理行事;对下要依法除奸不畏人言。

——当一个杀手太容易了把不喜欢的、阻碍自己前程的、剪除之后便有利可图的人杀掉不就得了!

但当一个好捕差何等不易两面为难四面受敌而且还常遇上十面埋伏!

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公差。

但他心细、周密、肯下苦功不查个水落石出势不甘休。

他虽然年轻但江湖经验却很丰足很快的他便查得七、八年前梁坚乍嘱人把一支“下三滥”淬毒精制的“两头针”置于鱼肚里那个清晨那一刺便要了崔大妈梁初心的命。

他再追查一下去现连他父亲崔唇容之死也是有人趁他酪酊大醉之后乘他仍举杯痛饮之时一掌把杯子拍入他喉中令他哽塞致死。

那个人便是梁坚乍。他这回不放火是以为反正不用放火也没人会现。

于是他写了状子击鼓鸣冤在味螺镇呈案并告到霹雳乡去。

结果是:

没有用。

县衙根本不敢动“太平门”梁家的人。

原因除了跟不敢碰“老字号”温家的人之外更因为梁坚乍根本是县官万士兴的“老友”两人狼狈为恶、朋比为奸、互为奥援已久怎会受理?

反而梁坚乍因此得悉追命是梁初心的后人因而与两名心腹弟子南下味螺决意要斩草除根。

那天晚上风起。

长城远。

长街寂。

在寒风飒飒的味螺镇口追命独自在路摊上叫了几碟小菜独个儿自斟自饮。

也许是因为风寒或许是因为太晚所以只剩下一摊卖饽饽的一摊卖烧饼油条的一摊卖面的还在镇口摆卖。

热腾腾的烟氤氲着人间烟火的梦。

寒夜锅里的街头萧飒零落几张空凳只有一个食客: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端坐低在等着热面就算是在这样浓的夜色里那小孩的脸色是白得泛寒两道眉毛很清秀。他在把玩着一双满是污垢的筷子——小孩子毕竟还是小孩子!

锅里的油滋滋作响追命听了就很喜欢不觉又哼起了歌带着星星的醉意。

——是那后院里小透姑娘和他说那几句话时二奶奶唱的调儿还是那窗帘下动人小姐俯视街景时所唱的歌?

他想起了准?

——谁知道?

那时追命还年少。

——年少的追命但有一颗苍桑的心。

但那个晚上他仍年少——谁都有过曾经年轻的晚上可不是吗?

那天晚上追命叫了面正吃了第一口。

然后他就停箸——

隔在黄火晕昏(那一点灯火不敌整个了无惮忌的黑暗)的微光里他向那卖面的汉子问:“怎么你的面?”

汉子看不清面目。

他的话也含糊不清。

“嗯!面?”

“对你的面!”

“面?什么事?”

——也许“什么事”是一道命令、一句暗号也许是说暗号或下命令的人觉得时机到了该下手了这三个字一说卖面的和卖饽饽的一起/一齐/一气出手:卖面手中的面变成一条长线般半黄色的剑直刺追命;卖饽饽的饽饽飞蝗石般的飞射向追命。

只有卖油条的动作最慢。

——个真正好的杀手不是因为他快更不是因为他慢而是因为他的身手快慢得恰到好处。

他当然是好杀手。

他要看着吃了毒汤的追命如何闪躲那“面剑”和“饽饽飞星”。

他看敌人是怎么闪躲他才出手。

他是点了一把火

——一把把敌手烧得尸骨无存的火。

他最稳。

最定。

因为他才是今晚的主角:杀手的主人。

他是梁坚乍。

梁坚乍虽然“奸诈”但他万未料到今晚会有这样的突变、这样子的下场!

因为追命突然平平飞起(用的是“太平门”的轻功但却是连“太平门”也没学会的轻身功夫)一霎间连捱了“面剑”和“饽饽飞星”脸不改容闪到了自己面(档摊)前一张口连面带汤全喷到他脸上接着飞起一足把整锅浓油踢到他身上。

正当他痛得惨叫/大吼/咆哮/悲号/哀吟/狂嘶/厉啸之际追命再飞起一脚踢飞了他的头卢。

一脚。

踢断了——

他的脖子!

——这是什么腿!

——这是何等可怕的腿法!

他一踢得手立即回头令他震愕莫已、惊异莫名!

因为卖面和卖饽饽的在梁坚乍整个人给沸油淋得像刚煎炸过一般之际都一齐送了命。

——就死在那儿。

死在他们的“摊位”上。

——每人喉管都穿过了一支筷子。

寒街上只有小孩子仍在那儿。

坐在那儿。

一个脸色很白的小孩子令人看去有点寒。

他手上的那双筷子已然不见了。

他只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稚龄小童!

映着灯火一照那小童还未及长得俊但已见俏了:一种寂寞刀锋冷的俏。

追命忍着伤痛道:“谢谢。”

“谢什么没有我你一样杀得了他们。”

追命奇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因为他们是恶人。”

“你跟他们有仇?”

“没有。”小童说“我不知道世上究竟还有没有报应这回事但我只知道:好人该有好报恶人得有恶报。如果没有:就让我们来替天行道吧。”

这个小孩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不但正义感很凛然其怨毒也颇深杀气更烈。追命怔了一怔不禁问:“尊师何人?”

小童一晒:“得有缘时你自然便会知道。”

——听他谈吐居然像是饱学博识之士不但得体大方也话里含锋咄咄迫人。

小童反问了他一句:“你也杀了人你不怕吗?”

“他们是来杀我的我不能让他们杀只好杀人了。”

“你当过衙捕”小童居然像很清楚他的“底细”“你当知道杀人尝命这回事吧?”

追命孤疑地道:“……你是要我到衙里去自?”

小童立即摇着:“非也。家师说:你杀梁坚乍是旨在自保而且你也是“太平门”梁家外系子裔此举是清理门户这是武林械斗与官府无权干涉。知道吗?”

追命为这小孩声势所慑只能说:“是。”有些话想问又不敢问。

小孩把话说完了便打算要走了。

他真的“走”了。

但他不是用腿“走”的。

他并没有站起来。

他坐的凳子是会动的原来早已装上两个滑轮只要一拎把手再按机括便会徐徐转动。

追命一看便知道这小孩子一双腿子已经瘫痪了。

——已经废了。

——这样的一个小孩真可惜啊!

他心头怜惜甚至有些疼惜了起来不禁也看着看着而忘了转移视线。

小孩刹地寒白了脸叱道:“看什么?没见过断腿的人吗!”

倏地一扬袖一道刀光以电的度雷的惊愕向追命迎脸而至!

千忙万险中追命猛起足踢飞这一刀。

这一踢那一刀飞上老半天苍穹黯处久久不下。

——那一刀竟全无力道!

追命额前落下二绺丝。

——还是给刀锋险险扫中!

(这一刀如此之如此之厉、如此之锐但竟不是以内功力而是凭巧劲施为的!更可怕的是小孩那一刀似意不在伤他似只要吓他一吓而已!!)

(以巧劲御刀尚有这等威力要是这小童日后练成雄浑内力岂不是一!

追命震愕当堂。

小孩扁了扁咀很难过似的道“我以前也是像你一样有手有腿的——”

追命忙道:“小兄弟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看他忙了咀皮说不清小孩嗤的一笑笑靥天真漫烂:“什么意思!这个那个的!听说你也是一出娘胎就受内伤每天非饮酒不能活命而且上身的功夫总难有大成——你也不曾伤心难过吗?”

追命呆了一呆只脱口就说:“得之我命不得我幸——没啥好怨的。”

小孩垂下了头直至那把飞上半天的小刀“笃”的上声自天空落了下来插在桌子上刀柄兀自震幌着他才如梦初醒喃喃地道:“得之我命不得我幸;不得我命得之我幸……”并推动机括缓缓远去。

追命不敢再追。

他怕这小孩会不高兴。

他只敢远远地问:

“小兄弟你如何称呼?”

“……我姓无。”

“吴?”

小孩没有应他。

“姓吴?姓伍?”长过对方至少十余岁的追命傻愣愣的自忖:“还是姓胡?”

事实上追命一脚踢死“火烧天”梁坚乍少年的他在第二天已经成了名。

大家都知道有个少年把“太平门”中第一号杀手梁坚乍踢死于镇口正是大快人心;而传闻那少年的腿法极似当年“大平门”所失傅的“追命腿法”是以人皆称之为“少年追命”。

只不过大家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少年追命也遇上了一个令人惊异的人物一个小童不知姓毛?姓巫?还是姓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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