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得志时总不认为是幸运眷顾但在失败时总却爱归咎目己的不幸;正如人在得意时总忘了朋友失意时总会说受人所累。
阿里没有了爸爸。

阿里只有妈妈。

——这位何大婶人皆称之为“阿里妈妈。”

“阿里妈妈”其实当然就是指“阿里的妈妈”。

阿里原姓何是“下三滥”何家的旁门子弟。阿里妈妈的性子比儿子更烈固守老渠乡与官兵对抗之际她见军队杀百姓杀红了眼她也杀官兵杀红了脸。阿里还有一个舅父就住在危城郊西胜景“久必见亭”畔叫拐子老何是衙里的牌头跟上上下下的人都混得厮熟但他的一身硬骨头却绝对没有混软。

在“屠村”一役中阿里妈妈没有死她护着好些村中妇孺逃出生天;拐子老何也没有罹难他因阿里力邀和冷血支持之故光明正大的比阿里还先一步重返危城加入冷血的“锄奸惩恶小集”里搜集大将军的种种恶行罪证。

初时正如天下一切母亲一样她开始并不赞成自己的孩子与大将军作对。

——当她听说自己的儿子在浪迹天涯之后退回老渠不再去冒风冒险且不管他是为了自愿或被迫的理由她都非常高兴。

直至她现世间事不是不管事就不关你的事而是你越是怕事就越多事——直至她现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相继的、连续的、单人的、集体的受到大将军和他同僚们的逼害和消灭终於阿里妈妈不再坐视。

她的孩子也起来反击。

——不再退缩。

——勇於面对。

奇怪的是当你勇敢地去面对和克服难题的时候这难题其实也并不似你想像中那么可怕、强大、艰难了。

而且当你楔而不舍去解决困难的时候跟“困难”同在的麻烦就会越来越少而跟你站在同一阵线的助力就会越来越多。

只要一旦能孤立了“困难”也不成其为什么“困难”了。

阿里妈妈在老渠引领一干妇孺对抗杀人放火的官兵之时还曾面对过杀入老渠的一名高手:

雷暴。

雷暴当然姓雷。

“雷”姓在当时武林中只代表了一件事(也是一个可怕的事实)。

江南霹雳堂!

自从江南雷家的领导人自觉在刀在剑在十八般武器里都不见得能在江湖上有独一无二出类拔萃的成就之后他们就开始折断了他们的刀、挂起了他们的剑。

他们弃绝了暗器;因为若论暗器天下雄豪唐门第一。

他们放弃了轻功——“逃”起来谁有“太平门”梁家那么快!

他们不屑于讹人——那是“千门”沙家的活儿;他们也不用毒——使毒是“老字号”温家的绝活。

他们不炼斧:斧是斑家的绝技;他们也不易容:乔装是慕容家的绝艺;他们更不走“金字招牌”方家的点穴奇功亦不跟从“云南三司”的蛊术和王府谢家的阵法。

他们制造火药号称“霹雳堂”建立“雷家堡”。

另外他们苦修指法。

指功。

——其中尤以雷家两名惊世人物:雷卷创出“失神指”、雷损创下“快慢九字诀法”而名成天下。

雷暴当然比不上江南霹雳堂雷家高手中第一号难惹人物:雷卷也及不上号令“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可是他仍是一个人物。

——就算他背后己捱了冷血一剑他仍是个极出色的人物。

所谓出色是指与众不同:与众不同不一定就是好的意思。

当阿里妈妈乍见雷暴的时候确是见他“与众不同”。

那些比强盗还不如的官兵一旦杀进了村如狼似虎杀人不眨眼手起刀落一刀了结一个。

雷暴则不是。

阿里妈妈亲眼看见:“大安客栈”的掌柜廖油碴子带着一群壮丁攻了上去围住了雷暴。

然后她就看见那十四名壮丁倒下了八名。

他们倒下的时候眉心都有一抹红印。

指印。

——雷家的“失神指”!

退下去的六人连同廖油碴子才逃跑没几步突然轰的一声炸了开来。

血、肉、横、飞飞

阿里妈妈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些炸药是怎样“放置”到他们肚里去的!

更不明白的是凡雷暴所过之处前后左右就算是已倒在地上呻吟的伤者还有躲在一旁的妇孺以及上前去救伤者和伤兵的好心人全都“炸”了开来:

溅血四血溅

四花四

溅血四血溅

——她不明白的是为何这人竟连老妇、小孩和救伤扶危的人都不放过。

所以她决定不放过此人。

——因为这人不是人!

对付不是人的人应该要用不是招式的招式。

这点阿里妈妈最能掌握。

因为她姓何。

——“下三滥”何家也许没有什么“正宗武林人士”当他们是“名门正派”。

可是他们从不有意走向“正途”。

他们也一向瞧不起“正统”。

——什么是正统?什么是不正统?正统、不正统有何要紧?只要实用、管用、有用的别说下三滥就算下十三滥他们也照用不误。

更何况“下三滥”的手段一样可以用在光明正大的目标上。

——说起来市街上的顺嫂、叔、黑仔、牛妹可能不知道什么少林派不晓得有所谓武当派但绝不会没听说过下三滥:因为下三滥的地方下三滥的人物自然用的是下三滥的手段——他们遇有冲突拿起担挑、铰剪、菜刀、粪桶就打难道还要他们留着长戴着珠花一摇三曳六旋身的才使出惊艳一剑?

嘿!

“嘿!’阿里妈妈出手之前叫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力或是警告还是招呼。其实这可能既是她的力也是她的警告亦是她的招呼了。

她冲上前去。

(她冲了过来了!)

霹雳将军五指一挥五点‘雷火’已射了出来。

可是在他射出五点雷火之后他才现“形势”完全变了样。

原来不是阿里妈妈冲过来。

而是自己冲了过去。

——为啥自己竟会有这种幻觉?!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样一来‘距离’完全不一样了。

他的五点‘雷火’自然是落了空。

阿里妈妈已欺近身前拔刀。

刀就在阿里妈妈的腰畔。

雷暴心中有数。

他一看对方拔刀的姿势就准备了五个应付的方法另外还有七个反击的方法。

“封刀挂剑’雷家以前原就精通刀法那有刀法能难倒雷家好手!

不过阿里妈妈拔刀拔出来的却不是刀。

而是花。

突然之间阿里妈妈递给他一束花。

有紫樨、姣婆兰、金钱草、谢豹花、石榴茶、鹤顶红、千叶白、十八星山……

那怕是一把刀、或是一把剑、一根长矛、一对利钩、一支水火棍、一双判官笔……都不致使雷暴如此错愕。

他一时浑身解数都施不出只有疾退避过揉身再进。

就在他再度出击之际花却变成了螃蟹。

四十八只大螃蟹。

——雷暴甚至准备它们是暗器也总比‘螃蟹’好应付些。

暗器毕竟是死的打不中便落空。

螃蟹却都是活的——谁知道蟹钳上有没有淬毒!

一时间雷暴手忙脚乱。

但心不乱。

他的手指捺到那里那里就出爆炸的声音。

雷暴的目标当然不是螃蟹。

——他希望听到爆炸的声音是响自阿里妈妈的体内。

阿里妈妈一面急闪一时向地上的死人按一下掌一时向地上的武器遥拍一声。

这时候她没有一招是攻向雷暴的。

但她的“攻势”却比对雷暴递出七千八百六十五招更可怕、可怕得多了!

因为给阿里妈妈拍上一拍。按了一按或触其一触的事物全部‘活’了起来‘攻’向雷暴。

——攻势虽然只有一招那‘事物’便已萎然而倒再无作战之力但当那些失去生命的躯体还有没有生命的兵器全都‘跳’了起来复活了起来攻了过来;雷暴纵有雷般的胆子也不禁心惊魄动穷於应付。

他一怕。就动了五雷天心。

“五雷天心’动的时候他的头项上突然秃了一大片。

这撮头一落他就出了巨大无比的格杀力。

这格杀力大得惊人。

——大得可将一切向他攻来的‘事物’倒攻回阿里妈妈身上去。

这回轮到阿里妈妈措手不及了。

她只有两双手应付得来自己‘放’出去事物的‘反扑’便应付不了雷暴的反击。

雷暴一抬膝已到了阿里妈妈身前在她不及闪躲/避开/招架/反击之前已一指捺在她的咽喉上。

雷暴的‘失神指’功力一向都是运聚在拇指上。

正当他的拇指就要按到对手的喉管上就要听到他一向以来觉得最为享受的‘碎裂之声’的时候蓦地他瞥见对方颈项上竟有一颗喉核。

——这喉核在喉头里滚动如一粒下山的石子!

对方不是个女人吗?!怎么会有喉核?!这喉核竟会上下滚动到底是什么?!

正当他惊疑未定之际有三件事同时生了(其实是一件接一件地不过生得太过紧密以致完全像是同一时间一齐生似的):

一阿里妈妈的‘喉核’遽然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裂开了一个‘洞’:血洞。这使得雷暴不敢把手指捺下去只有即时撤招。

二招未撤阿里妈妈已出手。她双手仍在应付那些‘反扑’的‘死人’和‘兵器’但她仍然有手:

第三只手。

这一‘手’就击在雷暴胸膛上。

雷暴这回连招也来不及撤了。

他以脚撤招:

——撤退。

三他以脚飞撤但阿里妈妈也连环踢出数脚。

第一脚雷暴撤得快不中。

第二脚雷暴早有防备不着。

第三脚——阿里妈妈除了‘第三只手’外竟还有‘第三只脚:

这一脚踹中了雷暴。

雷暴怒吼:“不公平!下流!卑鄙!这是下三滥的手法!”

阿里妈妈喃喃地道:“对付卑鄙下流的人用这种手法不就是珠联壁合么?”

然后她扬声道:“‘嘿!’你说得对。我就是‘下三滥’。我是何家的人。‘嘿!’”

“霹雳将军雷暴是给手下‘抢救’下去的并且再也不能在攻打老渠一役中尽任何力量了。

——他的力量仅能供他奄奄一息的活下去撑回危城趴在地上求见大将军。

阿里妈妈也在阿里之后来了危城。

她的儿子协助冷血搜寻大将军的罪证。

她要协助她的儿子。

阿里妈妈有个弟弟就是拐子老何。

——毫无疑问的老何当然是帮他的姊姊。

这一来阿里全家人都是站到大将军的对立面去。

阿里妈妈到了危城自然就住在她老弟家里。老何是下三滥何家在危城主持分支的头领分支就设在‘久必见亭’。

她老弟在衙里职分甚卑但为人正直甚得人望;不过阿里妈妈老是认为她这个弟弟不争气主要的原因是:老何总是不肯结婚。

老何老是不愿意成家立室。

她问过他的理由。

他认为不需要理由。

问多了逼急了老何就跳着脚倨傲的说:“我不喜欢结婚也不要有家室之累我喜欢过独身的生活!”

阿里妈妈忍不住骂他:“自欺欺人!假如有好人家的姑娘又漂亮又贤慧又钟情於你的话你不想一把抱来做老婆剁了我十八段都不相信!装模作样!世上溜溜的女子你不下点功夫、落足心机那有你的份儿!你不急老姊可替你急煞!”

老何给他老姊一番抢白脸色阵红阵白只负隅顽抗的说:“结婚就是好事么?成了婚就万事皆休么?你不是也跟姊夫结了婚现在阿里的爸爸呢?”

阿里妈妈一时作不了声只泪花盈满了眼眶。

老何自知过分太伤他姊姊的心了:姊夫早就逃婚不知逃到天之涯海之角去了使他觉得婚姻未必可靠早在心里蒙上阴影;而今却是这么无情道破确实太‘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阿里妈妈却心里难过足足有七天不睬她的弟弟。

她也不理睬阿里已经三天了。

因为三天前她曾劝过阿里不要插手大将军的事——对方家凶极恶、势力庞大谁也斗不过这个大恶人的:

“我们何家的这一个旁支就只剩下你一点香灯了要是你也像但巴旺那个小癫皮一样出了事将来我可依仗谁好?我怎对得起你爸爸?”

“我爸爸?”阿里叫了起来:“我为啥要对得起他?!他几时负责过对我的教导、养育?他只懂得扔下了你、丢弃了我我为何要对得起他!他可对得起我!”

他愤愤不平的说:“他岂对得起我们!”

阿里妈妈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说得对谁也斗不过这个大恶人的!不过我们联合起来不就一定斗得过他了么!俗语说:舍得一身剐皇帝揪下马!黑暗是永远赢不了光明的!邪恶是绝对胜不了正义的!大将军已气数尽了快要恶贯满盈了我深信是这样子的!”阿里充满希望的说:“娘不如你省下劝阻我的力量过来帮我吧!有个可怜女子殷动儿她疯了我们是男子不便照顾还是得由娘来照料呢!”

阿里妈妈因阿里没听她的劝告足足不睬不理了她儿子三天。

只三天。

——天下哪有不肯原谅孩子的妈妈?

但阿里却常记住自己有个不要他的爸爸。

——阿里向以幻想起飞

他幻想自己很英俊生着一副冷峻的脸孔去到那里都有女孩子喜欢他而他只选他喜欢的女子去喜欢。可是他知道自己不是。他幻想自己武功极高在江湖上是一等一的高手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而他打遍天下无敌手为没有对手而感到无敌的寂寞时常站在高峰上对着一轮孤绝月亮感受着无敌的寂寞。偏偏他却在现实里时常被人打败。

他也幻想自己很有钱富有得不必再去工作只要天天关起门来吃他爱吃的芝麻馅饼就有仆从如云既服侍他周周到到也眼侍娘亲贴贴心心。不过他自知自己连赚钱的方法都没搞懂。他更幻想自己很有人缘朋友都喜欢他、佩服他、敬重他;一向跟他顶撞、冲突、作对、老是找他麻烦的二转子、侬指乙他们终於向他认错而他的‘法力’可以大到把但巴旺‘起死回生’。但在现实中但巴旺却已是死了既没回生有的只是侬指乙和二转子仍是老爱跟他找碴。

所以阿里也认定了:幻想中的阿里绝对要比现实里的阿里幸福。

他常幻想会有像小刀那么漂亮、华贵、大方、美丽的女子独独钟情放他;可是不过只可惜在真实里的小刀明显钟情的不是他。

——幸亏也不是二转子侬指乙那两个混蛋东西!

在现实里阿里甚至连爸爸也没有。

他只知道他的爸爸原来也是一名武林高手不过癖性却很怪:

——他娶妻九次杀掉其中六个剩下的只有阿里妈妈和‘另外一个’不舍得杀。

最后一个却‘收服’了他。

阿里妈妈似乎对他所杀的六个并不十分介意;但特别对剩下的那一个终於‘驾驭’了这名‘杀妻大王’的女人很是忿忿更是耿耿。

阿里虽然没有爸爸但他还有一个‘叭叭’。

——小狗‘叭叭’。

而且他还有一个妈妈。

一个好妈妈。

——因为这妈妈才能使他可以镇日无所事事关起门来呃芝麻。

阿里除了有一位好妈妈之外还有一位正义、正直、正派的好舅父。

拐子老何本来不是瘸的。

早些年的时候他现某个‘善人’的恶行。那人正在做着令人指、人神公愤的事——奸污女童并杀而灭口老何上前揭他并要抓他送衙。在缠战的过程中那人的亲友、乡民和所有的人都不相信这向有‘善名’的德高望重的人会做出这种无异於禽兽的事来。於是他们蜂拥而上对付老何殴打他折磨他甚至放恶狗来咬他老何拼死抓人还是不伤无辜并仍然拿下了那伪善的人直至对簿公堂、真相大白之后老何的左腿早已给噬打得残缺不全了。

跋脚的老何他的心并没有跛。

他仍是乐於助人。

也许就因为他太正直之故吧!所以一直都只是个牌头并没有升为捕头。

他也无所谓常拍着自己的头摇头摆脑的说:“只要我这颗顶上人头在就好。”

因为他乐於帮人所以容易交上朋友。

他不但把人人都怕沾上的殷动儿收容在家还把老点子父女以及老福父子都接了过来一起住。

本来是猫猫和穿穿跟着‘四人帮’和小刀、小骨、冷血进入危城里来俟阿里和他妈妈找上了老何才知道老何已收留了老点子和老福。

这一来他们正好父(子)女团聚。

——老点子和老福本拟死守老渠但后来还是守不下去了老瘦也给冲散了;他们得到一些不欲多残害自己乡民的乡兵暗地里协助逃了出来。

逃是逃出来了可是天下虽大何地容身?

老点子想到危城。

因为危城是危险之地。

——官兵绝不会想到他们还敢进入危城。

危险有时候就是通向安全之路。

老福选择了危城。

因为他想要报仇。

——既然已跟大将军为敌了现在就算他放弃但身负血海深仇大将军那一夥也决然不会放过他的了。

与其大将军的人来找他不如他去‘找’大将军。

面对有时候比逃避更不费力。

其实老福和老点子心中不约而同存有一种更重大的、更能左右他们意志和选择的理由:

他们的儿女!

他们认定猫猫和穿穿既是跟随‘四人帮’逃脱的那么阿里、耶律银冲、侬指乙、二转子势必会与但巴旺会合。现在‘屠村’的事既然生了老渠给踩平了以但巴旺的个性一定会上危城找大将军的晦气。‘四人帮’要与但巴旺集合也多半会赶去辅京危城——小刀、小骨既是大将军的儿女有他们同行安全应无大虞。

不过老点子和老福仍是牵肠挂肚。

他们急着上辅京去找爱子与爱女。

要进入危城并不容易。

他们得到老何的相助顺利进入了危城——这主要都因为老何的职分虽然不高但人面却好得不得了。

——看来人多做好事就算没有好报还是会有些好处的。!

何况老何现在有了个“钦差大臣”作“靠山”。

他们到了危城不多久便因阿里妈妈之故老点子跟他的女儿、老福跟他的儿子重逢了。

重逢的时候他们是多么高兴开心。

“既然度过了这次危难我们还是能够在一起。”老点子老泪纵横的说:“以后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叫我们分离的了。”

於是老何觉得自己这“一家人”应该要好好的为这两家人庆祝重逢。

所以他去买酒。

——他别无所好就喜欢喝点酒;自从他跛了一条腿后他也没有什么其他嗜好了:没有人知道他那一回给咬断的不只是腿筋连“命根子”都给咬去一截了。

而他只是为了抓那么一个凶残的人却给人凶残的对待一至於斯。

老福很感动的跟他说:“老何我欠你的不知下辈子还不还得了!”

老何笑说:“你这辈子还长着呢!”

阿里妈妈更调侃着说:“在这里人人都欠他的;你不欠他点他反而像赊了你点什么呢!不欠他就笨咯。”

这时候他们当然不知道大祸就要临头了。

这时候阿里正关起门来嚼他的芝麻以致阿里妈妈啐了一句:“这小乌鸦一关起门来就是有芝麻没有妈妈!”

阿里自小长得黑而且一出世哭声一如乌鸦般难听所以长辈都呢称他为“小乌鸦”。

这回他是关了门但不止是因为嚼他的芝麻而是为了穿穿。

可怜的穿穿正向他倾吐心事。

——一向不饮酒好脾气的穿穿正分不清是酒是泪也不知道是对酒还是对人的说着话。

——谁在真的醉了之后都是个疯子

像惊怖大将军这种人则不然因为像他那种人是从来都不醉的醉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可资利用的技巧也是高明的手段而且绝对十分“政治”。

他会趁醉(其实充其量是只带二三成酒意并把人灌得醉了七八成——绝对不是十成因为一旦完全醉倒了他说的“肺腑之言”便完全白费了)对他的敌人/朋友/部下说一些对他何等有情、极其惜重、十分有意、万分体恤的话:对某某他要把棒子交给他所以才待他这般严苛;对某某的身体欠佳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强忍着不常慰问他但内心何其关切;对某某爱上了某个女孩他乐意成全;对某某透露另一个某某正向他进谗可是他就是信任他!

他也会乘对方被他感动得涕泪四溅之时(要是对方心硬眼干他就不惜先行落泪以他那英雄的虎泪化为引各路好汉的同声一哭——这一哭可哭出了他们对他的真情来不过这可绝不是他对他们的真义)向他倾吐出隐藏於内心的不满向他流露出真正的感受。这可十分管用。收买人心此正其时。要看出谁有异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让对方大鸣大放;能够瞒住大家行恶事的才叫大奸大恶。

他让对方说真话以便对症下药:能补救的就补救不能补救的便铲除。他的一番说话连自己都给感动得哭出来了难道哭出来的话还不算是肺腑之言?他带着醉意叫对方不要见笑(对方还笑得出才怪呢!可是他这样一说对方就会更加巴不得挖颗真心给他看!)他是生平第一次(虽然他忘了是第几次说这句话)禁不住要流露真情:因为对方是他的亲信、兄弟、至爱的人他忍不住要流泪了(大将军的泪一向要比珍珠珍贵);他甚至为了要感动对方不遗余力得要说明他己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以致自知时日无多他要把一生基业、打算都托付於正在聆听他说这番“遗言”的衣钵传人。

当然所有的话都为了一个效果:你听了我的话就得乖乖的给我卖命。

对大将军这种人而言喝酒就有这种效果。

甚至可以说喝酒就是为了这个效果。

他喝酒甚至除了佯醉之外还会脸红(要是不够红他用内力“炬”红它!)这招在他年轻时成了要打动女孩(甚至女人)的“绝学”:

——个喝酒会脸红的男子还会奸到什么地步去!

於是不知道他的奸也只有让他“奸”了。

——当然他手下也有不少精明能干的人不见得都瞧不出大将军常玩和爱玩的这一套“玩意”但他们既是精明能干自然也懂得作出适当的反应让这“游戏”可以继续“玩”下去他自己自然也可“活”下去了。

大将军因为“身分上的许多不便”所以很多时候要靠点酒意来激“豪情”:很多话是醉了之后才比较方便说的;万一说了和做了些可能要承提后果的话他也大可以“酒后醉话”的理由不必负什么责任。

所以这种人在酒后的话比他未喝酒前还清醒喝了酒之后只是更不负责任而已;这种人的醉话事实上比狗说的话还不如。狗至少还说狗话但这种人却不说人话。

偏是这种人绝不少见也绝不可小觑。

穿穿在说话。

他说的当然是人话。

他是一个很朴实的青年。他的脸很方正但眼珠很圆也很亮。他所有的精华像都聚集到眼珠里去了又或者是他只用眼睛吸取一切精华所以眼珠越是灵越是反衬出他那张脸其他部位何等拘谨、忸怩以及憨直。

他一向爱做事不爱说话。也许他只会做事不会说话。世上既有会说话但不会做事的人反过来也很平常。只不过会说话但不会做事的人要比会做事但不会说话的人占些便宜。但穿穿今晚却绝对不正常他说很多很多的话他说了很多很多他心里一直想说但没有说的话。

他平时没有喝酒也不会渴酒可是他今晚看阿里在房里以陈年绍兴送嚼芝麻烧饼他也过去咕咯咕咯的喝了数大口然后他开始喃喃、而后嘀咕、之后忿愤、接着咆哮、并且大吼、而后低语、不久呢喃、最后终不知所云的说了许多话:

“都是那些有钱少爷要害猫猫的。他们有的是钱我?我有什么!”(阿里这时想到小刀也想到冷血当然也想到他自己。)

“猫猫变心了。她以前对我很好的但那个有钱少爷一来了什么、什么都完了。呜呜……”(他的哭声比我的好不了多少!)

“我绝对不能哭给她知道。猫猫会嫌我没志气旁人也会笑我的……我哭我只能在心里哭——”

(你不也在我面前哭吗?)

“猫猫你不能变心。我知道你心里还是爱着我的……”

(冷。秋未了吧!)

(唉都怪我一直以来都没跟她说过:我如何的喜欢她、我如何的仰慕她、我如何的朝思夜想着她没有你猫猫我会死的……)

(可是听下去我也会冷死的。我又不是猫猫你去跟她说呀!)

“——但现在已不能说了。一切、一切都来不及了!那富家少爷已经出现了他横刀夺爱!……我好恨啊!”

(莫非他听到我内心里的话?还是我一不小心把内心的话溜出了唇边?)

“那家伙他比我有钱、比我有学问、比我英俊……我、我那样比得上他?!”

(你倒有自知之明)

“但我却肯定有样比他好的……”

(有吗?说出来听听看?)

“——我比他更爱你!”

(哗!你怎么知道?)

“猫猫自从你见过他之后你对我完全不一样了……”

“(不管如何我还是比较支持你的那公子哥儿毕竟是外来人!)

自从他大胆轻薄了你之后我就看得出来你变了……这次他受了伤你不分昼夜的照顾他我、我、我……

(我什么?)

“——我恨不得杀了他!”

(哇啊仇深似海!大件事!)

“现在好啦他那丧心病狂无恶不作的老爹大将军可把他儿子“押”回“将军府”了你见不着他他也见不着你了……你很痛苦吧?”

“你一定很开心了吧?”

“看到你那么痛苦我的心又碎了!我好笨啊我好蠢!我竟看不下去忍不住竟替你把那小子约过来了。今天拂晓他便会来看你了。我好蠢啊、我好笨!”

(你的确大笨也太蠢了!不过也实在太可怜、太可爱了!)

穿穿红着眼、红着脸、红着唇、红着耳、红着颈逞自在喝一口酒吐一口自怨自艾。

阿里也尽量在听得左耳入、右耳出。‘出’比‘入’还快。

——不过一向尖酸刻薄的阿里这回算是最厚道的了:因为他并没有把尖酸刻薄的话口没遮拦的说出来。

其实他也挺同情穿穿的。

因为他同情自己。

有时候他也因多喝了两口酒把人物对换了一下:即是把猫猫换成了小刀穿穿当成了自己。‘那小子’当然不再是小骨而是冷血——冷血不见得太‘有钱有势’但冷血有的是自己远所不及的‘武艺’。

想着想着他也喃喃自语向酒醉中的穿穿诉说自己的心事。

直至窗外狗吠。

一阵一阵、一声一声像它们看见一些恐怖的幽灵正带着死亡的味道向它们逼近之际它们在无法逃避之余也只有出这种濒死的哀呜以宣泄它们心中的大畏大惧。

在这暮晚时久必见亭一带此起彼落的正是野狗们凄厉的对话。

饱就饱得像只蛇饿就饿到像只鹤。

这是阿里一向以来的做人原则。所以阿里妈妈一直骂他是一只做什么事都太极端的小乌鸦!

在今夜聆听穿穿向自己倾吐心事之前阿里不得不惭愧的承认:在今晚之前他的确很少为穿穿设想过。

反而他们为小骨想得较多。

回到危城的小骨伤势好转奇这可能因为上太师的医术高明之故。另外一个原因(恐怕要比前一个原因更重要)那是小刀调侃时说的!

我觉有猫猫照顾你比我在照顾你更管用、更见效。

——见效就是小骨好得特别快。

伤势迅好了八成的小骨却因为另一种病而病人膏盲。

他的病就是无时无刻不惦着猫猫。

他受伤的地方作痛的时候只要他想起猫猫就不会这样疼了天气转凉了他第一件事就是想起:不知道会不会冷着猫猫。他偶然看到一条在秋阳下雪白的羽毛飘过他就揣想着:猫猫看见这羽毛飘荡时趣致的神情;夕阳照在猫猫的脸上是像一诗、一幅画还是一阙歌到夜晚的时候他就想到猫猫困了没有她睡觉时一定是很可爱的样子、很恬静的样子、很美丽的样子——可是那到底是怎么一个样子呢由於他朝思暮想着使他反而无法切记住猫猫原来的样子反而是想像中的样子还多於真实里的。想到猫猫睡觉他就只能想到猫睡觉的祥子。

猫猫猫猫……无论他遇上快乐的事还是悲哀的事欢悦时还是沮丧时他总是情不自禁不知不觉的‘喵’了一声好像他自己才是一只大猫精似的。

由於猫猫极恨透造成屠村惨剧的主使人小骨也恨极了。

他觉得无论在道义上、感情上和友谊上对这件事他都应该挺身而出协助猫猫他们为正义讨回个公道来。

为了这个因爱情而激的正义感他不惜跟一向他都既敬又畏并且是畏大於敬的老父摊牌:“爹爹那些事是不是都是你干的?”

大将军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即勃然大怒:暴怒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政治一种手腕正如一些人事先说了自己是性情中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或是有的人说明自己坦率不文就可以尽情满口粗言猥语一般。大将军的暴怒是有他说没你说的他稍不高兴就拂袖而去或杀人裂石来显示他有极大摧毁的力量——不过当他考虑到这样做了之后不见得就能奏效的时候他就不一定会这样做。

所以他反而问他的儿子:你说的是什么事?

於是他儿子就把在外面所听到的传闻一一告诉他。

如果是我做的大将军耐人寻味的说:你就会大义灭亲?

小骨痛苦的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爹您会这样更不相信爹是这样的人。

大将军心忖:我在十八年前就开始铲除异己解决手执重权的心腹那是对的。我的妻子、儿女都不成大器万一我不幸撒手树倒猢狲散势所必然。听儿子这番话更显出我所做的都是对的。

小骨仍以一种不愿得到答案的声调战战兢兢的问:——到底有还是没有?

没有。我的手下可能做这种事我不做。大将军斩钉截铁的说:以我今时今日的身分和地位你并不是我的蠢儿子我用得着这样做吗?

於是凌小骨便兴高采烈了起来:“好啊!有爹这一句话我便可以去告诉猫猫姑娘了我就可以放手放心跟他们把这些事查个水落石出了。”

大将军很耐心的问:“谁是猫猫?”

小骨喜不自胜的说了。

大将军似乎听得津津有味又问谁是“他们”?

小骨一一说了并对那些行侠仗义的“兄弟们”引以为荣。

大将军也听得眼神亮仿佛亦与有荣焉;接下来他问的是他们住在哪里。

小骨不是家家都知道。

——事实上这些江湖人的落脚处也十分神出鬼没、飘忽不定。

大将军曾要冷血住在他家里以俾提供一切办案的方便——这建议当然给冷血一口回绝了。

府尹厉选胜亦邀请过冷血住在他府邸冷血亦予以婉拒;同样的对崔各田和张判的邀约也表示不能接受。

冷血的原则是:“必须置身事外才可放手任事。”

小骨不大清楚冷血的行藏。

他最清楚的是猫猫的行踪。

——猫猫就住在拐子老何家里。

拐子老何家里还住着:老点子、老福、阿里妈妈、呵里、穿穿和猫猫。

知道了这些以后的大将军是温和慈蔼的说:“改天约你的猫猫姑娘给爹见见吧!或者待他们对我成见不那么深的时候我再去拜会他们吧!”

不久之后大将军就私下问小刀:“你仍旧和冷捕头时常来往?”

小刀以为她爹爹终於板起脸来要反对。

“我知道他是来跟我作对的但我并不怪他他有钦命在身我也正好趁此良机来还我清白。”大将军慈祥得近乎慈悲的说:“在危城里如果我存歹意要对付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不过他虽然不识好歹但却是你的朋友;我又怎会对付我这宝贝女儿的好友呢?”

小刀感动得抱住了他。

“我问你这个并不是要阻止你什么。你年纪也不小了而且一向冰雪聪明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多劝你什么。看那冷血只是刚愎些像我以前一样只不过严厉一些罢了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大将军带着动人的口吻商量的说:“我要劝你的是为了爹的颜面最好不要行差踏错……你们俩没有私下见面吧?”

小刀红着脸说:“爹说什么哪。”

大将军慈和的说:“我是说就算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小子想要娶我家那身娇肉贵的刁蛮女我家那绝不好惹的刁蛮女又肯下嫁那不知好歹的小伙子至少也得要明媒正娶否则我这做老爹的可不批准呢!”

小刀的脸立刻红得像新娘子一样。

大将军慈蔼得像是神龛上香火袅绕的神像:“我的意思是说人言可畏你们最好还是在大庭广众的地方会面较好。你们不是有很多朋友吗?”

小刀的脸红不仅是为害臊大将军的关怀和气度使她溢满了无言的感激。

“是的。”她小声的说:“我们常一大伙人一起聚会。”

“那就好了。”大将军随后不经意的问:“通常在什么地方聚面?”

“拐子老何的家。”

“哦他的家”大将军笑笑说:“老何只是牢里的牌头他的家不是太小了吗我真想请大家来我的家呢!”

“爹您是知道的这时候他们来咱们家恐怕是不便的;”小刀很有点为他父亲不平的说:“再说老何是‘下三滥’何家旁系子弟虽在衙里当的是微职但家境倒并不寒伧。久必见亭的胜景其实有一大半都是他们的家业。”

“这就更好了”大将军欣慰的说:“你们多在什么时候聚会?”

“这可不一定呢!”小刀亮亮的笑了起来:“爹要参加不成?”

“他们可不容让我加入呢!否则我倒也有兴趣加进去跟你们一道胡闹;”大将军随意的又问:“下一次叙面是在什么时候?”

“半夜呢!”小刀抿嘴笑了。

半夜?大将军故意大吃了一惊:不怕闹鬼?

是亥子之间小刀吃吃的笑着阿里生日我们决意去闹他一闹给他这只小乌鸦一个惊喜。

阿里大将军故作迷糊的道:啊是‘五人帮’的那个最黑的阿里。

对了小刀好喜欢大将军不那么精明时的样子。

那么当然还是在久必见亭何家喽?

是了。

乌七妈黑的大将军关怀备至的说:一个女孩儿家出门得要小心些啊!

得了得了。

对有些人而言他叫你小心别人的时候其实你要小心的就是他。

其实人最应该小心的还是自己。

因为没有自己就不会有‘危机’。

——危机通常都是由自己引的。

——幸运也一样。

阿里当然不认为自己处於什么危机中。夕阳那么璀璨仿佛连远处的坟地都美了起来。星星开始点亮阿里想起他小时候以为营火虫就是天上飞下来的小星子而在房子外面传来阿里妈妈和老点子、老福、老何还有猫猫他们冲刷房子的声音干么要把住的地方弄得那么干净?反正这儿就是有一种仿似死鱼的味道冲也冲不干净。

往常穿穿一定会出外帮忙他们洗刷的可是他今天喝了点酒只会对着阿里嘀咕不已。

阿里当然也还不知道:他们是为了待会儿在子时方届之际替他庆祝生辰;就是为了待会儿的热闹聚会他们拟先清理干净。

阿里一向忘了自己的生日。(当然他也忘了别人的生日除了他妈妈。)

他正奇怪:今天耶律银冲为啥到现在还没来?连讯儿也没一个!今天不必去明察暗访了不成?!

他们来了之后也打算告诉他们:其实穿穿也是怪可怜的他们要决定一下应该帮助“那一边”比较妥当。

在穿穿酒后向他倾吐之前他们却都听过伤危时的小骨说过心里的话。

他们都了解:小骨钟意猫猫已经人心入肺、入血入骨了。

所以他们有意“成全”。

复元中的小骨来何家“坐”了几次。

猫猫不是躲了起来就是忙她的事。

陪小骨聊天的反而是那三四个老人家要不然就是阿里和他的结义兄弟们。

看到小骨醉翁之意而又忸怩不安的样子这“五人帮”中的四人全为他着急。

猫猫本来是在房里替老点子打草鞋小骨来了不久之后她在饭厅抹桌椅。

小骨不断的注视着猫猫以致他和老点子对弈的结果是:三局三败。

阿里他们现小骨“明”了一种“看人的方法”那就是可以不移动头颅只用转睛一直盯住一个人上上下下整间屋子(还包括屋外)不放而且还能使在他对面为棋局沉思的老者不致现。

阿里担心小骨会扭伤颈骨——如果眼睛有骨的话那就一定是扭伤眼骨了。

不过小骨仿佛很享受这种“眼功”。

——他在苦苦“锻练”。

后来猫猫在厨房跟阿里妈妈做事小骨以帮阿里妈妈搬柴的理由出入厨房。

阿里妈妈忽然表示觉得有点冷一面揩着汗一面快步走出了厨房。

可是害臊的猫猫也到大厅去了。

她在打扫大厅。

然而小骨还傻在厨房里。

阿里忍不住他走过去一拍小骨肩膀。

这一掌大概是把小骨的内外伤拍得一起作了吧!小骨原来就三魂销了两魂现在给这一拍拍得七魄去了五魄差点没大叫了一声。

“你是专诚来搬柴的吗?”

“我……”

“你是一心来找老点子下棋的吗?”

“这……”

“如果你来的目的是找猫猫姑娘为何不找个机会跟她说话去?”

“……我怕冒昧。”

“冒昧?更冒昧的事你这猖狂的人不是也做过了?你还亲了她呢!”

“……我该死。不过那时候我以为可能是永诀了所以才有胆子唐突了……佳人!”

“现在不是生死关头所以你的胆子就消失了。”

我怕……我怕这样不好……”

“怕怕你这个大头鬼!你站在那儿虎视眈眈的眼金金的整个猫见了鱼的样子这才叫不好!你要鼓起勇气上前说话呀!”

“我真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小骨几乎要哭出来了。

“你这笨蛋!跟她说话呀太简单了!这点我是专家也是老将了就教你两套招子吧!你随便走过去像我一样随便一站摆出像我一样的风度、俊貌和洒脱那你要是左边脸轮廓较好就用左脸向着她;要是右脸长得比较像话就用右脸朝着她。像我这样从那个角度看都那么完美的好汉随便怎么站都一样吸引人所以没有关系;不过像你那么丑和不成熟的人就得要背着光站那么她才不会一下于给你吓跑掉。不过千万不要离得太近因为你有口臭我没有然后你就随便说点什么有了个开始才有下文呀!”

小骨虽给阿里的唾液喷得一脸都是但仍听得非常用心不过却显然更加困惑:“那么我随便说那几句话呢?”

“你这笨蛋!还要不要我教你如何吃饭!”阿里没好气的说:“你就随便说:‘我已亲了你左脸你再给我亲亲右脸如何!’”

小骨纠正道:“额头。”

阿里道:“什么?”

小骨正色道:“我上次亲她的额头。”

“车!”阿里啐道“那儿都是骨有什么好亲的!难怪你叫做小骨!”

小骨迷惑加不安加狐疑加犹豫加惶悚的问“我真的可以……可以这样跟她说话吗?”

“要真的这样说——”二转子在旁边泼冷水:“不给人当作色狼才怪呢!”

“有什么好怪!见怪不怪其怪自败!”阿里吼了回去指着小骨的鼻尖说:“他本来就是色狼!”

小骨分辩道:“我不是。”

阿里两手抓住了他的脸这里摸一下那里捏一下像抚弄一只心爱的玩具:“你是你是的。你看你的眼色狼眼。你的鼻子色狼鼻。你的唇色狼唇你的耳色狼耳。还有你的头整个都是色狼头连头都是色狼的!你有那点不是包狼的!色狼有什么不好像他——”

“他不是色狼;”他指向二转子道:“他是色魔!”

二转子几乎又要跟阿里打了起来小骨却一个劲儿的说:“不行不行我可不能这样跟她说话。”

阿里不耐烦:“那你想等到几时?”

小骨几乎又要哭出来了。

阿里一见他哭就受不了忙道“好吧好吧!那你就随便的走过去随便的跟她说:“你好吗你妈妈好吗”就这样开始吧!”

小骨眼神一亮。

“走吧!”

阿里既是催又是鼓励。

小骨忽又往后退如临大敌。

“又怎么了?”

阿里真想掴他一巴掌。

“要是猫猫姑娘的妈妈……”小骨蹑嚅道:“已经过世了我这一问岂不是要触动她的伤心事吗?”

阿里也呆了一呆:“不会那么巧吧……你不会随机应变改而问候她爸爸吗?笨!”

“你触动了她的伤心事岂不是更好!”二转子觉得自己更比诸葛亮运计无双“她一旦扑人你怀里痛哭你不正好正中下怀!”

可是小骨仍说:“不可以不可以!不行的不行的!我怎能够如此残忍令猫猫姑娘伤心难过!”

终于阿里和二转子另加侬指乙非但为小骨出谋献计还得要现身说法为撮合这一对金童玉女而尽心尽力。

他们绊倒了小骨让他往猫猫身上跌去。

可是小骨怕撞伤猫猫宁可自己跌了个饿狗抢什么似的一身是泥衣服还给阿里为了要抢扶他而撕破了一个大洞。

于是他们又叫猫猫为小骨把衣服清洁一下正当猫猫为小骨缝衣服之际二转子递上了一个柿子说是特别摘来要给猫猫吃的却递给了小骨。

小骨递给了猫猫。

递过去便说不出半句话了。

猫猫接了柿子脸比柿子还红。

两人不说话(或是说不出话来)只拿着那个柿子可使阿里、二转子依指乙这些好心人‘急煞了’。

他们忽然大叫:“猫猫你头上的屋梁有一条壁虎正落下来了!”忽然又佯作扫地用扫帚把小骨、猫猫二人拨得靠在一起坐。但这几件事都只能说是越帮越忙或更简洁一点来形容:帮倒忙。有鉴于此是以失惊无神地阿里假装倒泻了阿里妈妈放在箕里的青莲子以俾猫猫和小骨可以一起蹲下来收拾。

——却不料他俩一蹲下来却撞着了额头。

这一撞实在是太大力了猫猫哎哟一声小骨吓得慌忙起身“砰”的一声头顶撞上了桌子但他只慌了手脚还不知疼。

猫猫噗啼一笑。

这一笑一切都云开见月明了。

阿里、依指乙和二转子都觉自己功德圆满了。

他们知情识趣的退去。

侬指乙和二转子要跟耶律银冲先在城中会合约好晚上再来。

他们心里都有点懊悔:自己既然在这方面那么‘权威’为何从未用以追求自己喜欢、爱慕、暗恋着的女子呢?

这样的女子在他们的心目中曾一再出现过将来大概也会持续出现吧?

那时候阿里还没有想到穿穿。

一听穿穿酒后的倾诉阿里开始反省自己白天的事是不是做对了?

就在这时狗吠声忽然急促起来。

有人敲他的窗门。

只见一个人脸像刚给慑青鬼全部吸去了血一样的白头却既不是黑也不是白而是灰色的样子居然还有点熟悉。

阿里肯定自己以前是见过这个人。

——他到底像谁呢?

——他究竟是谁?

就在他寻思之际那人已笑了一笑阿里注意到他的牙齿很白、极白、而牙龈与唇舌很红、极红。

那人和气的问、

“你好吗你妈妈一向都好吗?”

“你是谁?你认识我妈妈?”

阿里对这种“突然出现在人窗前”的人就跟“忽然进入别人房里”的人一样十分的不客气不欢迎地出面了。

“阿里我当然认识你娘;”那白面灰人说:“因为我是你爸爸。”

阿里认得这个人了。

他小时候见过这个人。

当然是很小的时候。

他记起这个人了:

——这个抛弃他娘亲的人!

“是你?”他的脸比原先的还黑也比夜色还黑以致他那不是因为笑意而展露的牙齿都比月亮更白。

“是我。”那人和善的找到了话题。“你还是跟你小时候一样的黑而且壮;你就从来没白过吗?”

“也许是你太白所以不遗留任何白皮肤给我;”阿里冷峻他说:“也许就因为你白我才选了黑。”

阿里爸爸笑了带了点倦意问:“怎么我老是闻到一股尸味?这儿刚死人了吗?”

其实这一整天不知怎的阿里他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好像在那儿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是在那儿。

直至他现在看到了他父亲的出现他以为自己找到‘不对劲’的来源。

“那恐怕是你自己出的味道。”阿里不客气的说。

阿里爸爸容忍的笑了笑说:“你不请你风霜困顿的老爹入屋坐一坐吗?”

阿里问:“你倦了?”

阿里爸爸点了点头。

阿里又问:“你厌倦流浪了?”

阿里爸爸长叹了一声。

阿里再问:“您想回家了?”

“世上那么多地方还是家最好;”阿里爸爸说:“还是自己的老婆子女最令人心安。”

“你错了。这里没有你的老婆更没有你的儿子!”阿里厉声道:“人在得志的时候总是忘了是幸运之故却在失败的时候老是归罪于不幸;正如人在得意时就忘了朋友失意时却说是别人牵累:你爱流浪的时候心中只有江湖;你要比斗的时候眼里只有武林;你身旁不需要女人的时候就一口气杀了你六个老婆;你要回家了就回来找你从未关心过的儿子!”

“你就想咯!我告诉你我没有你这种父亲!”阿里狠狠的、恨恨的说:“你滚吧!不然你就会现尸味正是你自己的气味!”

阿里爸爸愣在那儿愣愣的听他儿子的咒骂。

——要不是那扇门及时打开灯光和瘸脚的老何及时出来拦住了正要离去的阿里爸爸可能他就真的从此转身去了。

他从此转身而去的情况会是怎样?或者今晚的他不会那么凑巧赶在这时候来到老何的家要跟他家人重聚天伦事情会生什么样的变化?这是谁都意料不到的。

巧合往往就是改变历史的关键。

偶然生的意外绝对足以影响一个人或一群人的一生。

通知老何的是穿穿。

——显然他还没有醉透。

他听见来人是阿里的老爹又听到阿里大骂他的爸爸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跌跌撞撞的去告诉阿里妈妈。

阿里妈妈一听呆住了‘呛啷’一声碗自手上滑落在地上打得粉碎了。

老何一看阿里妈妈的神色立即就闪出去及时拦住正欲黯然离去的阿里爸爸。

阿里妈妈也走了出来灯影把她的长影投在门扉上她愣立门前但影子活活的跃动如掠。

阿里爸爸垂下了头好久才能吐出几个字:“宝宝……你……好……吗?”

“宝宝’当然就是阿里妈妈的闺名。

这么一唤阿里妈妈的泪水就在她眼眶里翻滚了起来。

阿里气忿的抢身出去要揍阿里爸爸但给老何拦着。

因为太尊敬舅父老何阿里只好不敢造次转而要求他妈妈把这‘不之客’赶走:

“娘……你叫他走呀!你赶他走啊!他丢下了你和我这么多年还杀了他自己这么多老婆!他还有面目回来?!他回来敢情是要杀你的!——娘你不要留他我帮你打走他!”

他亲娘只是颤着声语不成音的道:“……哦……阿里……孩子……不是的…他他不是的……你不可以赶他走的……”

阿里大气忿了以致他的脸因血色而更黑:“好、你心软吞这口气!我不认他作爸爸!那有这种要回就回、要走就走的爸爸!他不走我走!”

语音一落他就走了。

他的轻功就算不是绝顶的至少也是一流的。

何家的轻功提纵术一向“诡奇”。

阿里妈妈心魄不宁无法及时抓住他;而老何却想:让这孩子先去静一静也好先让这两个久别重逢的人叙一叙再说。所以他也没有拦阻。阿里爸爸想要出手拦住他的孩子可是何家的身法连他也应付不来。要不伤害对方而拦了下来这点连以轻功见称的阿里爸爸——江湖上人称“斩妖二八”的梁取我——也绝对力有未逮。

阿里觉得他妈妈实在不该再理睬他那个抛妻弃子的父亲——个杀了自己六个老婆而最后又臣服於一个妈妈的情敌下的男子!

他太气忿了。

气忿得留不下去。

所以他走。

——为阿里的这个举措阿里妈妈对阿里的爸爸很有点歉疚。

这歉疚使她打开了话匣子避免了许多年不见不知从何开始的生疏。

阿里妈妈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妒意加上恨意使他并没有把全部真相都告诉她的孩子:

不错阿里的爸爸的确杀过六个跟他有过亲密关系的妇人不过他杀这六个女子的时候他还未认识阿里妈妈何宝宝。

梁取我是“太平门”梁家的“十三太保”之一那六个接近他的女人分别是“封刀挂剑”江南霹雳堂雷家、川西蜀中唐门、千术沙家、鬼斧斑门、志字辈、大连盟派出来有意潜入梁家来从事离间、分化、破坏、暗杀工作的。

梁取我现了他竟不幸一至於斯先后结识和迎娶的女子都怀着恶意居心他也毫不顾惜的斩杀了这些妇人——从此他提起女人就怕直至他遇上了何宝宝。

由放何宝宝也是“下三滥”何家的人“太平门”因“见过鬼怕黑”之故决意阻止他们两人相好并下令梁取我斩杀何宝宝。

梁取我断然拒绝以致与太平门反目脱离大平门天涯流浪。何宝宝亦因同一缘故给逐出何家为何家旁系的“拐子老何”所收留。

他们俩虽经艰苦但好不容易仍相宿相栖在一起但好景不常梁取我又受“九联盟”中的“燕盟”女盟主“一楼一”凤姑之诱以致不能自拔——

就算他想自拔也在所不能;如果他要离开凤姑并与阿里妈妈再续前缘“燕盟”不但不会放过他也绝不会放过何宝宝的。

——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许别人得到一向都是凤姑的个性。

所以梁取我清醒之后远避凤姑浪迹天涯却也不敢找回阿里妈妈。

——直至近日“九联盟”受到极大的冲击:“豹盟”为“小蚂蚁”新一代高手方怒儿和“老字号”温心老契联手所不灭而主持“鹰盟”的林投花亦向“燕盟”动攻击风姑自顾不暇梁取我这才敢来寻访阿里妈妈。

阿里妈妈不敢告诉阿里这些。

因为她自己也没有把握梁取我还会不会来找她!

现在梁取我真的来了!

她一时也迷乱了。

所以她没及时拦住阿里。

——她知道阿里会回来的。

阿里向来是“爆竹颈”性子火爆但脾气总是维持不了多久

屋里的人都很欢迎这个“不之客”。

他们都为阿里妈妈开心。

在渐冬的黑夜里屋子里透露出来的灯光很暖和、很温馨。

老何把人都请入屋内他自己押在最后、正支着拐杖要把门关上前还用鼻子大力的索了一索:

“奇怪怎么会有一种死味?”

然后:“砰”的一声把所有的、无尽的、无可匹敌的黑夜都关在外面。

毫无疑问的阿里在离开这房子的时候也闻到这种味道。

似有若无。

他还仿佛听到一种鼓声。

似远还近。

像心跳。

他离开的时候那黑黝黝的亭心仿佛还有那么一样事物不过他也没心思去看个分明。

他走的时候清楚的知道“久必见亭”的老房子里还有:阿里妈妈、穿穿、老点子、老何、老福、猫猫、还有那“不之客”一共七人。

——他回来的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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