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单长吸了一口气忍住忿怒道:“大妹子三十六分舵七十二水瓢水6二道不听苏公子就从雷堂主咱们在西湖足可呼风唤雨但在武林里咱兄妹算什么?你刚才那番话万望李兄和在座各位弟兄多多包涵左耳听了右耳忘勿再传扬为幸。姓厉的他日有各位朋友用到之处必竭力以赴就是了。”
沈七率先道:“老大放心我们都没听清二姊刚才的话。”其余几人男男女女均异口同声这般说。

李越眼珠一转也附和道:“这种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去的”见众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知道自己是场里唯一的“外人”要避免遭受怀疑。这干人莫不是惯走江湖、杀人如麻之辈万一怕自己卖友求荣难保不先来个杀人灭口忙正色道:“我来跟诸位个雷公誓以表心诚我李越若把二娘的话透露一字半句让我李某如过街老鼠不得好死──”他还待立誓下去厉蕉红已忍不住啐道:“你本就是‘过街老鼠’早就人人喊打了。”

李越尴尬地道:“二娘笑话了。”但一颗空悬的心这才放下来。

厉蕉红叹了一口气道:“哥真要作孽下去吗?”

厉单再也忍耐不住葵扇般大的手掌在桌上一拍怒道:“住口你这样说不怕总堂的‘绝杀令’?自己不要命可别累了一家弟兄!”

厉蕉红还待分辨忽听外面有两声哀凄的犬嗥。

房里众人脸色俱是一变。油灯滋滋作响。李越仔细聆听只听又是一长一短两声犬吠才展容喜道:“是自己人。”

厉单灰眉一扬双目杀气闪现:“还约了旁人来?”

李越陪笑道:“是这次总堂把‘砚墨斋’的顾大总管和戏班子的丁老板都约了过来。”只听楼下传来了两声轻微的拍掌声。

厉蕉红厉声道:“他们也来?!”

李越道:“我有弟兄守在外面错不了的。”

忽听五下连续的敲门声然后是“笃”的一响。

李越开门烛光一晃房里走进数人。两个人走在前面身后各左右贴跟着两个人仿佛生怕别人摸去他们所保护的人身上一块玉似的。这后面四个人两个是书生模样但眼光流露出来的不是文气而是杀气。这两个人护着一名锦衣中年人留了两撇小胡子长得福福泰泰像个殷实商贾眯着两只眼睛笑嘻嘻的。在他身边是一个白净脸蛋、双眉高挑的青年。两人同时但并非并肩地走了进来。这青年后面有两个人像幽魂一般地贴近他腰襟上都系有鱼皮防水囊一看便知是放暗器的好手。

这两人一见厉氏兄妹即拱手道:“厉老大、二妹子别来无恙?”

厉单兄妹也拱手说了几句客气话李越招呼众人坐下厉单劈口就说:“看来今天总堂可是大阵仗得很不然也不致同时惊动文房四保‘砚墨斋’的大主管顾寒林和戏班行的大老板丁瘦鹤了。”

那锦衣商贾顾寒林笑着拱手道:“好说好说我只是个帮闲的角色厉兄和二妹子还有这位丁老弟才是总堂底下的红人。”

那戏班老板丁瘦鹤却并不客套双眉微蹙有些忧虑道:“今晚的事还是小心些好我接到报告‘金风细雨楼’的薛西神也来了这一带。”

厉单兄妹失声道:“果然是他!”

顾寒林即问:“你们见着他了?”

厉蕉红道:“今天咱们收拾家伙回到这里路上碰到一个人很像这个传说里的煞星!”

顾寒林的笑意马上全都不见了寒着脸喃喃地道:“薛西神薛西神要是‘金风细雨楼’出动了这个西天神煞可不是容易啃得下来的。”

丁瘦鹤脸有忧色但说话却十分清脆好听既柔和而又字字响亮:“要是薛西神来了那么午间在覃家宅子旧垣那十二名捕快命案很可能是他下的手。”

顾寒林喃喃地道:“十二条人命一伸手就撷了下来像撷掉一片叶子。”

厉单冷哼道:“我们可不是叶子。”

丁瘦鹤淡淡地道:“那也没啥两样。”

厉单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丁瘦鹤道:“就凭我们几个还不致惊动得了‘金风细雨楼’里的‘西神煞’。”

厉单一时作不得厉蕉红问:“那么他是为谁而来?”

丁瘦鹤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京城里‘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已闹得紧有一个人已为薛西神专程赶了下来。”

厉单悚然道:“十二堂主赵铁冷?”

丁瘦鹤摇头道:“九堂主霍董。”

厉氏兄妹惊道:“霍九堂主!”

丁瘦鹤点道:“听说今晚总堂来了三个人霍董是一个赵铁冷也是一个。”

厉单正想问:还有一个呢?忽听外面又是两声犬吠只不过这次比先前的可是急促得多了。

只见房中的人神色全都凝重起来厉单道:“是总堂的人到了。”说着要整衽相迎。

丁瘦鹤道:“未必。”

厉单本就瞧这人不顺眼但“六分半堂”的要人将到不便作只瞪了他一眼丁瘦鹤道:“我也有人伏在附近。”忽听远处传来两声蛙鸣丁瘦鹤这才舒容道:“果真是总堂的人。”要起身开门神态比厉单还要恭敬。

顾寒林却伸手一拦。

他身后两名书生一晃身到了窗前一个推窗一个摸出把火石刀碰敲一下星火一亮不久只见远处黑暗里也有星火一闪。

顾寒林这才展眉:“确是总堂的人。”

厉单冷哼一声:“顾大总管和丁老板果然耳目众多。”

顾寒林绷着脸:“好说好说今晚是总堂来使不能不周全一些。”

厉单深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凳:“总堂还有一位来人不知是谁?”

丁瘦鹤不由自主地有些不安起来随口应道:“可能是……”还未说完就听到楼下传来的指掌声就连在木柜里的王小石这时也禁不住好奇。

他来这里的目的本来是想要知道这些残障的可怜人为何会遭人残害?不料却瞧上这一场热闹连名动大江南北的人物赵铁冷、霍董也将出现在眼前。

这时候门上又响起了五急一缓的敲门声。

厉单兄妹、顾寒林、丁瘦鹤等一齐整衽站近门前由李越开门。

门打开没有人。

李越奇道:“怎会没人──”王小石在柜缝里细看只见烛光微微一晃房里便多了三个人像落叶从窗外飘进来一般无声无息。

三个人。

一个枯瘦秃顶的老人银眉白髯一双手全拢在袖里似乎手里握着什么珍宝一般不容他人看见。

一个冷硬如铁的人。

他的脸是四方型的身材也是四方型的连手也是四方型的整个人就像一个箱子。

铁箱子。

另外还有一个人一进来就似有意无意往王小石这儿看了一眼刚刚好正跟王小石的眼光对了一对。

王小石一震。

那人就是日间所见那个仰脸看天的人。

这时候他不看天。

他看烛火。

烛火闪在他眼中他的眼神是亮的。

他的眉是飞扬的。

他身体在房里一站烛光仿佛只为他一人而亮但他又洒脱得连烛光都沾不上他的衣衫。

──他是谁呢?

这时候那一干武林人士已现房中多了三人。

“赵堂主。”

“霍堂主。”

却没人去招呼那第三个人。

谁也不知道他是谁。

那人也悠然自得不以为忤。

赵铁冷清了清喉咙也不坐下来就用沙哑的声音道:“今天总堂召集大家来是要问三件事要你们办三件事。”

厉单等人全毕恭毕敬地道:“请堂主吩咐。”

赵铁冷道:“厉单我叫你把名单上的人全抓来把他们全变了形你可有做到?”

厉单道:“名单上四十二人已拐到了十九名有的阉了有的割了总而言之照堂主的吩咐保他们变作侏儒或丑物保管教他们爹娘认不出来他们自己也说不出去。”

赵铁冷道:“很好闻巡抚的独生子已抓起来了吗?”

厉单立刻点头道:“已到手了。”

赵铁冷道:“你找人通知那姓闻的如果他仍偏帮‘金风细雨楼’的人我们就拿他儿子作猴儿当街耍把式跟你班子赚银子去!”

厉单忙道:“赚银子不重要我只按堂主的意旨行事。”

赵铁冷冷笑道:“赚银子也是要事。你们走江湖耍把式的把人用沸水烫了涂上螯子粉又或把人手脚反捆接一起再踩断他的腰脊卖解时就说是‘软骨童’、‘人球’这种戏法我见得多倒能博得途人同情多投几文钱呢!只不过你知不知道我为啥要你做这样的事?”

厉单忙道:“请堂主见示。”

赵铁冷道:“刚才便是我问你的第一件事现在我告诉你第一件事:这是处罚!”他游目如电迅地看了场中每人一眼“这些孩童的长上以前多是‘六分半堂’中人。而今因‘金风细雨楼’有朝廷高官撑腰多投靠了过去我们在未下手对付他们之前先把他们的近亲狠狠地整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日后再赶这些畸形人回去让他们追悔末及我们再一一剪除。这足以吓阻叛徒。

姓闻的巡抚收了‘金风细雨楼’一些暗红就大事捕缉我们的人我们也要先拿下他的独子看他还敢不敢再作恶?”

他又冷眼看了众人一会道:“看还有没有人敢造反!”

房里没有人敢搭腔。

赵铁冷道:“丁老板、顾管事。”

丁瘦鹤和顾寒林躬身道:“在。”

赵铁冷道:“我嘱你们在戏班子和翰林里物色文武可造之材可有消息?”

顾寒林忙道:“我早已着手留意有几个人功名不第却志高才博正要禀呈赵堂主定夺。”

丁瘦鹤也道:“别的班子有几个出色的武生有一两个是从镖局里转过来的我已把他们留在班子里了。”

赵铁冷严峻地道:“好我们堂里现在恰逢敌人扩张羽翼正要招揽人才。我们是唯才是用德行不拘。‘金风细雨楼’已控制了镖行和翰林我们无法在这地头物色文武好手便要你们多出力了。这便是我要告诉你们的第二件事。”

顾寒林道:“能为总堂效劳万死不辞。”

丁瘦鹤道:“为总堂分忧解劳实在是我们的殊荣。”

赵铁冷道:“这倒没有叫你们去死也没什么好光荣的。你们办事得力就有升迁办不成就受处分这是堂里的规矩谁都一样。”他顿了一顿又道:“你们知不知道有个薛西神来了这里?”

顾寒林道:“这数日来我都听到报告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来了湖北。”

厉单道:“我们今日在道上跟他碰了一面要不要找人收拾他?”

丁瘦鹤道:“我倒知道他是住在繁昌街的河神庙里只等堂主下令。”

赵铁冷忽然笑了起来。

霍董也笑了起来。

两人相视而笑。

赵铁冷一面笑着一面拍了拍那青年的肩膀笑着说:“老弟你说可笑不可笑?”

“可笑。”青年微微一笑。那一笑里蕴藏了许多潇洒与冷傲然后他跟众人道:“薛西神是‘金风细雨楼’苏梦枕苏公子身边红人凭你们怎奈何得了他?

霍堂主这次来便是专门对付那姓薛的这便是今晚两位堂主要告诉你们的第三件事。”

厉单、厉蕉红、丁瘦鹤、顾寒林、李越、沈七等只好陪笑脸上都现出尴尬之色。

霍董笑着笑着银髯白眉齐动突然在笑声里一字一句道:“伏着的人听够了没有?还不给我滚出来!”

众人这才现霍董虽然着但眼睛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那句话让他们同时吃了一惊。

王小石也大吃一惊。

──霍董现了他?!

他正要硬着头皮现身面对众高手的时候霍董倏然自双袖里“拔出”双手就像“拔”出了一双独门兵器!

这是一双奇异的手。

淡金色的手。

这手一拍在桌上立即吸住了桌面。

桌子往上一翻飞掷上屋顶。

这过程迅若星火除了王小石及时看清楚霍董一对怪手外其他的人只见桌子像一只大雕撞上屋椽而桌上的烛火全都落在地上整整齐齐地嵌在地板上一根儿也没熄灭。

屋顶喀喇一阵响桌子撞破了屋瓦。

然后就见到一道刀光。

像美丽女子在情人的诗句圈下一道眉批的刀光。

悠远的刀光。

刀光淡淡挟风厉啸的楠木大桌就化成八片像八只风筝飞散而去从中冉冉落下一个人。

这是王小石第一次看见这道刀光。

他第一次看见这道刀光的时候这把刀是拿来砍碎一张桌子的。

霍董大喝一声双掌拍在地板上。

众人以为这次可以看清楚他的双掌但只见地板上的六支蜡烛全迸射而上飞击那如燕子般翱翔而下的人!

那一刀的刀意未尽。

刀色淡淡如远山黛绿夕阳依稀。

刀光过处蜡烛霎时全灭谁也看不到谁。

只有一支蜡烛仍亮着。

蜡烛托在来人的掌上像一只小蜻蜓落在荷叶上不惊落一滴露珠刀光映着烛光烛光滴映他温柔的脸上刀光闪在他眸里。他落在众人的包围中。

轻盈若诗悠美如梦。

这是王小石第一次看见温柔。

他第一次看见温柔的时候全世界只亮着一支烛光。

一支只亮在他掌上的烛光。

很奇怪的在这样的烛火下王小石还没有看清楚来人的脸就先想起一个人。

那个曾在人群里仰看天的锦衣书生。

他想着那常仰望天的人但他已隐身在黑暗里想必也正在注视这个随着一片刀光、一朵烛光飘下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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