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里是呕吐、匆忙、繁琐和分离。
没有我想象中的紧紧拥抱和痛哭流涕我们平静地挥手道别。

“你们自己选择的别管别人怎么看最后都是你们自己的。”临行前獾子还在教育着我们“别像我一样自己都决定不了自己的去向那其实才是悲哀呢。”

不得不承认无论如何我还是看不惯摩羯座教训人的模样。

飞机在夜空里消失成一个闪烁的亮点。

我的手里拿着獾子留下的一摞手稿名叫《442犯二集》的漫画。

留下的还有獾子最后说的一句话。

他说:“其实我真的喜欢画画。”

望着夜空感觉渺小。

我品味着獾子的话不禁悄悄问自己我真的喜欢犯二吗?我真的喜欢弹琴吗?我真的喜欢企鹅吗?我真的喜欢好好学习吗?我真的喜欢植物学论文吗?我真的喜欢现在的这种生活状态吗?

阿维叫了我若干声我才意识到该走了。

“想什么呢?”那厮把獾子的手稿装进背包里问我。

“没有答案的一些事情。”我回答。

“那就不要想了做着做着总会有答案的。”那厮显然也有一点喝多了用手扶住我的肩膀保持平衡然后吐出了乙醇含量标的空气和两句安慰我的话“没关系答案会有的企鹅也会有的。”

149

咴儿赶着回去演出打车走了;阿维则是搭咴儿的顺风车;剩下我和澎澎两个人坐着长途公交车颠簸着、崎岖着、震颤着艰难前行。

冬季的寒夜还有车窗缝隙漏进来的风把空气搞得越来越像模拟南极;然而空空的车厢里我只看得到一只企鹅蜷缩在羽绒衣里紧靠着我的肩膀瑟瑟抖。

我和澎澎又重新回到了沉默的剧情里谁也不说话彼此紧靠在一起隔着厚厚的羽绒衣却默默想着各自的心事宁可逃避对方的目光也不愿去面对一些必须承受的东西。

“傻猫啊你说点什么吧不然实在太冷了。”澎澎凑在我耳边喃喃地说。

“冷吗?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尽量控制住上下打架的牙齿讲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去看狮子座流星雨的时候天气也是这么冷我和咴儿还有几个朋友裹着军大衣躺在地上看着可漂亮了。但是天气实在太冷冷得不行的时候忽然有人问向流星许的愿望能实现吗我说能心诚则灵于是就听见那个人大喊起来。你猜他喊的什么?”

“我要企鹅。”澎澎轻轻地蠕动着嘴唇吐出几个字来。

“呵呵倒是还没那么邪恶。听见他喊我们全笑了——他喊的是:我要火炕!”

讲完以后我偷偷看看身边的女孩;女孩轻轻扬了扬冻成青色的嘴角笑了。

“你想要火炕吗?”我继续逗女孩说话。

“不我想回家。”

“那你想坐到温暖的动机上去吗?”

“不我就想这么待着一动不动。”

女孩说完更用力地贴紧了我的羽绒衣然后用一只毛线手套抓住了我的领口。

汽车就继续在路上晃着像是没有目的地的游魂。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眼皮开始打架的时候身边的澎澎早已经昏昏欲睡了;学了三年生物学常识告诉我冷的时候绝对不能睡着因此我强打着精神咬住嘴唇睁开眼睛然后对澎澎说:

“千万别睡着好吗?实在困的话拿出手机玩‘贪吃蛇’。”

“嗯。”

女孩顺从地掏出手机来打开电源。

我惊异于她的手机在这之前为什么一直关机的。

然后还没来得及进入“贪吃蛇”的界面手机就强烈地振动起来。

短信还是短信许多条短信。

女孩的脸上闪过一丝忧郁然后开始一条一条地看下去全部看完以后只是叹了口气对着手机的显示屏呆。

“怎么了?”我傻傻地问。

“我没告诉他我出来干什么他生气了。”

这个时候又一条新的短信。

我那双跟着阿维炼就的专门偷看企鹅的小贼眼睛轻易地看清了屏幕上的字:

“你为什么一直不开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请诚实地告诉我好吗?或许我在你心里的位置永远也比不上你的同学你的乐队你的朋友甚至从前的那个人但是请你诚实地告诉我。我最后的一点要求。”

信息送人:雷杰。

“没事吧?”我小声问澎澎。

“嗯。”女孩点了点头“他总觉得我在骗他。我说一个朋友出国我去送他就以为是我要去找你而编的借口。”

“唉”我也只能叹气“为什么会这样呢。”

“没关系随他去吧反正回去以后哄哄他也就好了。”

澎澎说出这句陌生的话来我的胸口像被人划过了一剑。

倚天不出谁与争锋?鱼肠行凶龙泉垂虹。

我一瞬间变得沉默了连偷看手机屏幕的力气也丧失殆尽。

“傻猫你想玩‘贪吃蛇’吗?”

似乎女孩在这么问我。

我摇头振幅小得几乎我自己都感觉不到。

澎澎看着我似乎想猜出我的真实想法;然而终究她还是放弃了只是说了声“好吧”然后重新缩回到衣服里面悄无声息地着短信。

一直到手机再次振动起来为止。

“喂?”女孩接通电话。

“没有啊…就是没开机嘛…不是告诉你了么…去机场了…一个朋友…你不认识…什么叫乱七八糟的朋友啊…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我哪有不诚实啦…这跟葭有什么关系…我们俩都认识的朋友不行吗…那猫咪我们俩还都认识呢…有什么不一样的…你怎么总是这样啊…在车上啊…回来的路上…你听好…我们俩都认识的朋友要出国…我们当然都要去机场送…我们俩的家离得很近…坐一趟车有什么奇怪吗…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什么叫特地安排的…对啊…他就在我旁边…那又怎么样…难道我非得躲他远远的吗…真是的……”

然后澎澎把手机放下两眼依旧虚无地看着远方。

“没关系吧?”我问。

“你听见他说什么了么?”女孩反问我。

“没有。”

“他说再也不相信我了。”

“可是这不是你的错啊——”

“他还说”女孩打断我的话固执地继续“他最后说的别再骗他、也别再理他让我干脆嫁给葭算了……”

“要不然”保持沉默了五分钟左右我试探性地问“回去以后我或者猫咪或者漠崎去跟他解释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算了别理他了。”

“不太好吧如果换个角度想想我认为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你真的很善良哦还要换个角度想想。”

“是啊因为……”我迟疑了一下话到嘴边却没有出口而是换了个例子“暑假的时候有一天獾子突然来找我和阿维说他失恋了然后去喝酒醉得一塌糊涂让人看着都难受。”

“是吗?我还以为獾子是那种谁也看不上的呢原来他也失恋过。”澎澎笑笑轻易地把话题带得偏离了航向“他都没跟我说过。我所接触的就觉得他挺神的但是也有点嘎而且特别爱教训人没完没了。”

“是啊不过那时候看他喝醉了的样子真是——”

“哭了么他?”

“好像有不过没正式让我们看到。”

“唉!”澎澎叹叹气咽了咽口水“毕竟值得一哭啊鹰。”

“你说什么?”

“值得一哭。”

“最后?”

“鹰。”

“什么‘鹰’?”

“老鹰的‘鹰’。”

“什么意思啊?”

“聪明博学的水瓶座啊你不知道吗?”澎澎得意起来“俄罗斯人敬称男子为‘鹰’啊!阿利克谢-马克西莫维奇-彼什科夫的《马卡尔-楚德拉》看过吗?这个说法就是从这本书里看到的。”

“什么什么书?没看过啊。”

“呵呵那个叫阿利克谢的其实就是高尔基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澎澎附和着“觉得有意思就记住了专门等着拿来蒙你用。”

“那你刚才怎么说的?”

“值得一哭啊鹰。”

“就这么使用?当作人称代词还是指示代词?”

“反正你语法也学得不好。”女孩笑了“总之就是这么用的。比如一个女孩说鹰吻我!就别犯傻啦!”

“是吗?”我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后郑重地问澎澎“你刚才说什么别犯傻?”

“鹰吻我!”

一秒的停顿然后我小声的、悄悄的、低着头问:“真的可以吗?”

历时八个多月以后我终于再度被澎澎的拳法所伤。

这次她打的恰好是我左边脸颊下部那条还没完全褪去的伤痕。

“你……真会挑地方打啊……”我咬着牙忍住疼撇撇嘴艰难地笑了。

“喂你谁让你哼!喂到底怎么样有没有关系?”女孩似乎想做什么动作然而刚刚伸出去的手却又像是有所顾虑急忙收了回去取而代之以关切的眼神。

“没事的死不了。”

“哦。”

而后我们又恢复了蜷缩和沉默的状态把自己堆积在椅子上不再说话不再有刚刚恢复了一点点的自然气氛;女孩依旧隔着羽绒衣靠着我而我则一直想着女孩刚刚和她男朋友之间的对话。

汽车就这么开下去。

据说《倚天屠龙记》第四集里张无忌抱着赵敏走来走去希望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同理可证痞子蔡的成名之作里男主角也是带着那个叫轻舞飞扬的企鹅骑着摩托车绕来绕去希望永远也找不到停车的车位。

如今我终于体会到了那种感觉。我希望这辆车永远也开不到终点站而我和身边的女孩就可以永远不用去面对那些必然的纠缠就可以一直保持着这个距离隔着两件厚厚的羽绒衣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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