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总算回来了。不知道今天的事情,是怎么一个说法啊?”比较机灵的阿克见徐逍遥终于去而复返,一脸堆笑地凑了上来。
徐逍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厉声道:“说法?你们两个到处勒索邻里,顺手牵羊,为祸一方,今日又牵扯了人命大案,还问我讨说法?”

阿克闻言大惊,还要再说什么,被徐逍遥挥手止住说话,徐逍遥又疾言厉色地斥责了两人几句,直到两人听得面如土色,徐逍遥才话锋一转,道:“今日之事,断是不能善了!你们大哥死得蹊跷,本捕头会把此事入案,你们两人留下住址,如果找到了真凶或是查到下毒之事和你们有关,本捕头亲自去找你们!”

阿克和阿狗听说自己两人有嫌疑,自然不肯轻易离去,又是告饶又是表白,末了才在徐逍遥的呵斥下,留下了住址,转身施施然离去。

“别忘了你们的东西!”徐逍遥用脚踢了一下两人适才怀中掏出的物件,阿狗和阿克连忙慌张地转回身来,尴尬地把肚兜等物塞入了怀中。

等到两人走出了视线,一旁的孟大全才走到徐逍遥身边,谢过了今日援手之恩,脸上有几分疑惑地道:“大人,如果他们真的有嫌疑,这么一去岂不是再难找到他们,像他们这种泼皮无赖,无产无业,撒开脚丫子就能落跑,就算你问出了住址也是无用啊。”

徐逍遥收回盯着两人背影的冷列目光,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温声道:“孟老哥不用叫我大人,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快,你叫我逍遥就好了。孟老哥,你说他们是泼皮无赖,难道认识他们?”

“大人,哦,不,逍遥,这三个傻壳狗,附近行商摆摊的哪个不认识。大点的铺子都有根基,他们不敢去惹,专门欺负我们这些小摊小贩,就是三个祸害!”孟大全言罢叹了一口气。

徐逍遥闻言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兴致不高的孟大全,“孟大哥也吃过他们的亏?”

“哼哼!”孟大全捋起遮脸的一缕头发,露出一个墨印,“他们敢!”见到徐逍遥有些疑惑地望着自己的墨印,又解释道:“我本是两淮亳州的一个书生,南北战事一起,两淮和鄂州就是首当其冲。当时正值韩宰相伐金,我毅然舍去功名,学着陆放翁投身到了军中,哪知道韩?胄是个包藏私心,不学无术的家伙,空耗国力,劳民伤财不说,还丢了自己的性命,唉――”

徐逍遥闻言眼睛一亮,“孟大哥从军时可有立功?”

孟大全嘿嘿一笑,有些豪气地捋起袖子,露出一条三寸长的刀疤,“老子砍了三个!”

徐逍遥闻言露出敬佩之色,“孟大哥当年英雄,逍遥向往佩服。”

孟大全把袖子放了回去,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又有几个卖粽子的行人路过,但是见到粽子摊前躺着一个大汉,又有一个官差在和摊主说话,便纷纷走开,孟大全见状,示意如何处理大傻的尸体。

徐逍遥却是暂时没有理会这个问题,而是问道:“老哥的生意不错,不知道这些年花费几何?可有存下什么钱?”

孟大全愣了一下,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但是见到徐逍遥清澈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钱是攒下几个,逍遥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老哥接济个几贯还是有的。”

徐逍遥不承认也不否认,先是招呼孟大全把尸体搬到摊子背后,不至于那么显眼,又示意孟大全歇了摊子,拉他坐到摊子边的大街上。

等到孟大全一肚子疑惑地坐了下来,徐逍遥却又不说话,只是玩弄着几根绑粽子的绳子。

正当孟大全坐得不耐烦,想问对方到底要借多少钱时,徐逍遥开口了,“大哥,你明日一早去衙门自首吧。”

徐逍遥的声音很轻,但是说出刚才的每一个字,似乎却又花了千斤力一般。

孟大全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会给人这么奇怪的感觉,但是等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还是忽地站了起来,“逍遥,你不要开玩笑,刚才我不是已经证明自己不是凶手了吗?刚才的粽子如果有毒,我吃了怎么没事?”“而且就算粽子有毒,你一共递给了阿狗三个粽子,阿傻吃的粽子是那个阿狗剥给他的,不是孟大哥你给的。”

孟大全见徐逍遥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更加激动,“其他两人吃了粽子都没有事,你说老汉我是凶手,莫不是说我只是想在这三人中随意毒死一人?”

徐逍遥示意孟大全坐下来,孟大全却是不肯,徐逍遥也由得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大叔犯的是谋杀大罪,凡是参与作案者,徒三年,伤人者绞,杀人者斩。根据大宋刑统,案情未发时自首,可以减罪一等,有功在身者可以再减一等。老哥如果去自首,身上又有军功,如此一来,减罪两等后,老哥只要被判徒三年即可。本朝律法,下至笞刑,上至斩刑,皆可以钱赎。徒三年赎铜六十斤,现下折合会子约一百贯。老哥此次获刑,也是为了众街坊除暴,让大伙凑上一点,你自也有一些积蓄,过堂的时候,我再替老哥在知县面前求情,说不定判个仗刑就能过关。”

孟大全瞪大了眼睛,彷佛怪物似地看着徐逍遥,然后冷笑了起来,“呵呵,我算是明白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是不是想诬赖我,弄几个钱使使。呸!没门!”孟大全吐了一口唾沫在徐逍遥跟前的地上,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又道:“要赖我杀人可以,我不用你假惺惺,你们这种恶吏老子见多了。闲话休讲,你拿得出证据吗?你能证明老子是凶手,老子就服你!”

徐逍遥冷静地看着暴跳如雷的孟大全,把右手伸了出来,没有说话。徐逍遥手中正是三根扑通的白色细绳子,三根绑粽子的细绳子。

一阵晚风吹过,三根绳子随风飘摇,跟所处空旷的大街比起来,跟头上无涯的星空比起来,这三根绳子只是尘埃中的尘埃。

但是孟大全的愤怒狂躁却在这一刻消失不见,他沉默了起来,怔怔地有些出神,最后叹了一口气,从自己铺子里取出一个粽子,拿剪子挑断了绑绳,拨开荷叶,再次坐到了徐逍遥身边,一声不吭的吃了起来,每一口都咀嚼地很认真。

徐逍遥的脸上终于露出一阵轻松,轻轻道:“我没有看错老哥。”

孟大全吃完粽子,舔了舔荷叶上残留的糯米,才开口道:“你怎么看破的,我原以为没有破绽的。”

徐逍遥拿过孟大全手中绑粽子的绳子,又拿出原来手中的三根,“今天这粽子摊前,恐怕只有阿傻一人的粽绳是用手解开的,而其他的绳子,或者是你递上剪子,被挑断的,或是被强行用手扯断的。”

徐逍遥见孟大全没有说话,继续道:“孟老哥的每个粽子的绳结都很短,几乎看不到绳结。虽然说你推说这是你孙女弄的,但是还是令人有些感到古怪。我当时没有想到这么多,但是见到被毒死的大傻,我却是明白过来绳结几乎没有线头的原因。”

“他们三个来你摊上买粽子,今天的粽子几乎每个的绳结都很短。”

“我把三个粽子递给他们,其中一个含有剧毒。”

“阿傻是大哥,所以不用自己剥粽子,自然有小弟伺候他。”

“每次都是阿狗剥粽子,递给阿傻,老汉我观察了好几次。”

“阿狗虽然说是阿傻的兄弟,但是只不过是一个跑腿的手下,其实很怕阿傻。”

“阿狗要剥粽子,嘿嘿,但是我就是不摸出剪子给他们。”

孟大全和徐逍遥一人一句,仿佛是事先演练好的,孟大全说完这句,笑了一笑,“这么投缘,把关键的一句让给你,我想了好久的,被你一下子就看破了。”

徐逍遥也是笑了起来,“三个粽子里,只有一个粽子的线头是正常的,阿狗这么怕阿傻,自然不敢怠慢,所以把线头长度正常,最好剥的一个,立马剥好递给了阿傻。然后把两个不容易解线头的粽子留在手中慢慢扯断。”

“这个粽子是我特别制作的,粽子里的肉有毒,我包的时候分别蒸熟了糯米和肉,然后放到了一起。我裹粽子耍了一点手段,保证剥开粽子后,有肉的那半个粽子是朝上的。”

“阿傻吃下了肉,剩下的粽子是没毒的,所以你看似莽撞的当着我们的面,吃下了另外半个,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粽子虽然被吃了,绑粽子的绳子却是留了下来,只有阿傻荷叶上粘着的这根绳子比其他绳子长一点。”

“哈哈――”孟大全笑了起来,“这根长了一寸的绳子就要了阿傻的命!阿傻应该怎也想不到,要了自己命的粽子,就是自己的走狗亲自递上去的。这个恶霸横行街市,勒索街坊,殴打弱小,真是罪有应得!”

徐逍遥低下了头,语调充满了愧疚,“对不起!这些事本来是我们捕快的责任,是我们的错。”

“没事,”孟大全重重拍了拍徐逍遥的肩膀,看似爽朗地笑了起来,但是声音却哽咽起来,“哈哈,”

“老哥,你逃吧!”徐逍遥埋下的头忽然抬了起来,语气斩钉截铁,“逃到金国,大宋的律法就管不到你了!”

孟大全闻言呆呆地看着徐逍遥,“你说什么?”

徐逍遥摆了摆手,声音有些艰涩,“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此刻他的心情真的很矛盾。为什么民冤难申,因为历朝历代,都是‘立法易,行法难’,一本大宋刑统,往往成了百姓的苛典,权贵的保命伞,更徨论什么‘天子犯罪,与庶民同罪’了。自己以申民冤,维护正道为一生目标,哪知到第一天当捕头,

“老子傻啊!”孟大全忽然笑了起来,“老子好不容易想出这么一个妙计,又成功除去阿傻这个恶霸。正是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到时老子赴刑场的时候,还不把王家的俏寡妇给迷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的。阿傻最喜欢欺负的就是王寡妇了,我逃走了,王寡妇怎么知道到底是哪个大英雄为民除害。哈哈,她一定想不到是住在她隔壁的我!孟大全!哈哈!”

徐逍遥听到孟大全如是说,微微松了一口气,刚才自己说出那些话,的确有些激动了,孟大全杀人虽然情有可原,但是毕竟不容于法,如果就此落跑,自己和孟大全两人的内心,恐怕都将背负一个沉重的包袱。不过听到孟大全说要上什么刑场,徐逍遥连忙道:“老哥,,我一定会向知县求情,而且老哥还有军功,又是自首,”

孟大全摆了摆手,“老哥是砍了三个金狗,但是连主战的韩?胄都被下了大狱,处了极刑,还会有什么功劳给我呢?我是有点钱,可是赎金起码要一百贯,衙门那些事情老汉清楚地很,出了明面上的这一百贯,你自己还要掏腰包打通交钱上去的门路,那不知道又得几百贯钱。”

“我辛辛苦苦十年下来,才攒了七八十贯,这可是要留给我那无父无母的小丫头的。给了你们知县,我的小丫头怎么办?所以就算老哥去自首,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区别不过是不用砍头罢了。不过老子还嫌不砍头,不过瘾呢!”

“老哥!”徐逍遥心里真的乱了,但是孟大全阻止了他的说话,站起身来,收拾起摊子来,“好了,老哥回去了。我不会去自首的,你们什么时候把证据办确凿了,就来我家找我。不过最好多给我几天,我可以好好陪着我的小丫头,她一直求着我去一趟太湖坐船,我都因为生意太忙,没有答应,这次就随了她的愿。老弟,好自为之,”

徐逍遥就这么一直坐在地上,直至孟大全挑着粽子担离开,没有说一句话。街上没有一个人,只有一具阿傻冰冷的尸体,还有徐逍遥一颗冰冷的心。

女神你给了我破案的提示,不知道有没有料到结局会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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