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赫站在三楼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抽烟,楼下操场边的公告栏前挤了一大群学生,不知道在看什么。不时能听到起哄的声音,上课铃响过好一会儿了,学生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公告栏。
同事杨老师从楼下走上来,看到他笑了笑。

杨老师四十多岁,平时一向严肃正经,今天能冲自己一笑,安赫倍感光荣,赶紧也笑着点了点头:“您下课了啊。”

杨老师收了笑容,一边往办公室里走一边说了一句:“安老师,你们班的学生真是越来越出格了。”

安赫愣了愣:“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呢?这班主任当的,”杨老师摇头,一脸沉痛地从办公室里退回来,指着楼下的公告栏,“你们班*把情书都写成大字报贴出来了!”

“是么。”安赫乐了,往楼下看了看,难怪。

“你还笑?”杨老师叹了口气,走进了办公室。

那我哭么?安赫笑了笑,把烟掐了,慢慢溜达着下了楼。

路过公告栏的时候,安赫过去看了一眼。

公告栏的玻璃上贴着张纸,离大字报还有一定距离,就是张A4纸,上面的字倒是挺大的,一共没几个字,多了写不下。

许静遥我爱你至死不渝。底下落款*俩字儿跟被人转圈儿踩过似的,团成一团缩着。

许静遥是安赫班上的语文课代表,挺不错的小姑娘,就是人傲得很,*这个表白的结局估计得是个悲剧收场。

安赫把纸从玻璃上撕了下来,拿回了办公室。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时候,他把*叫到到了办公室。

“聊聊,”安赫把纸放到自己桌上,看了一眼站在桌子对面满脸不爽的*,他又笑了,“这脸上表情真难看,是不是我扯下来扯早了,许静遥还没看着吧?”

“知道还说。”*梗着脖子啧了一声。

“那你自己拿给她看吧。”安赫把纸递给他。

*愣了愣,接过纸:“你不骂我?”

“骂你干嘛?”安赫拿过保温杯喝了口茶。

“那你叫我来干嘛?”*看着他。

“叫你来是告诉你这种事以后不要在期中考前干,考完了再干,”安赫靠到椅背上,勾了勾嘴角露出个笑容,“你是不是怕你考砸了许静遥不搭理你?”

“我才不在乎那个,今儿是光棍节,这日子合适表白,”*趴到桌上,“安总有水么?我渴了。”

“光棍节?”安赫从身后的纸箱里拿了瓶运动会没发完的水给*,“上课内容没一样能记住的,这种东西还记得挺清楚。”

“你也应该能记得啊,”*拿着水仰着脖子都灌了下去,抹抹嘴,“你不也是个光棍儿么?听说你前女友特漂亮,太漂亮的就是不靠谱,守不住……”

“下周一叫你爸或者你妈来一趟。”安赫笑笑,看着自己笔记本的屏幕,课件还没弄完。

“你不是吧,说你光棍儿你就叫家长!”*很不满,想想又晃了晃手里的纸,“还是为这个?”

“都不是,”安赫点着鼠标,“你是不是觉得你除了这个就没别的可以叫家长的事了?”

“不就上课出去转悠了一趟么。”

“不止一趟,”安赫放下鼠标看着*,他知道高中还被叫家长挺没面子的,“少年,你这一周下午都没在教室里呆过几节课吧?我没让你明天叫家长来就已经很给面子了,这两天你琢磨一下怎么解释吧,行了回教室去。”

*还想说什么,安赫不再理他,他只得啧了一声转身往办公室门口走:“叫就叫。”

办公室的门被*挺大声地关上了。

“这个*真没治了,”坐在角落里的程雨被吓了一跳,“你直接打电话叫他爸来收拾他一顿就完事了,干嘛让他自己叫,你等着吧,下周一你肯定见不着他家长。”

“不至于。”安赫点开右下角一直跳动着的QQ,*会叫家长来,他的学生他了解。

Q上的信息是林若雪发过来的,很简洁明了地就一句话。

今晚十点,沸点。

沸点是个酒吧,以前是他们一帮朋友的聚点,有一阵儿没去了,安赫回了个好字。

还有半节课就放学了,安赫伸了个懒腰,起来走出了办公室。

他习惯在放学前去班上转一圈。

这是市里排名倒数稳居前五的高中,生源差,师资弱,不过相比之下压力要小得多,加上校长舍得弄钱,这大概是安赫能在这里安心呆了四年的原因。

走近高一的教学楼,离着还有二三十米就能听到一楼几个班的声音,还有学生已经逛到教室外边儿来了,看到他走过来,才又转回了教室里。

安赫看了一眼就上楼了,他的班在二楼。

他班上的声音不比楼下小,他推开后门看了看,看小说的,睡觉的,聊天的,塞着耳机听歌的,居然还有闲着没事儿正在擦玻璃的。

安赫从后门走进去,慢慢往讲台走,顺手从俩学生的耳朵上扯下耳塞扔到桌上,教室里的嗡嗡说话声慢慢小了下去。

安赫没说话,站在讲台边儿上看了看,相比高二高三,高一的新生其实还算老实的,年纪小,也还没有被高二高三的同化,只是底子都差点儿。

“快放学了挺激动?”安赫在下面说话声完全没了之后才开口说了一句,“马上期中考了,玩了半个学期了,愿不愿意复习好歹都装装样子,考完了要开家长会的,到时你们是想改成绩单还是想模仿签字都蒙不过去。”

下面响起一片拖长了的哀声叹气。

“要我说呢……”安赫走上讲台,正想继续再说两句,突然发现下面的哀叹声音没了,所有学生都一脸说不清的表情看着他,前排地还伸长了脖子往讲台上看。

安赫低下头,看到了擦得干干净净的讲台上放着个信封,上面写着安赫亲启。

“给我的?”安赫拿起信封,信封没有粘口,他搓开封口就能看到里面折得很整齐的一张粉色信纸。

他这些动作看上去随意而漫不经心,实际上很小心,虽然他认为刚高一的学生不至于给他下什么套,但他毕竟曾经在进教室门的时候被从天而降的扫把砸过头。

他刚把信封拿起来,教室里就开始有人起哄,笑声喊声都出来了。

“安总快打开!”

“帅哥打开看看!”

“表白哎——”

安赫看他们这个反应,估计不会有什么陷阱,于是拿了信想放到口袋里,下面又喊了起来:“看啊!”

安赫把信又拿出来,抽出信纸看了看。

粉色的信纸上用彩笔写着一行字,跟*那个表白A4纸的形式差不多,不过内容要火辣得多。

安赫,我要定你了,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人。

字写得很难看,估计是左手写的,笔划有点儿歪。

安赫挑了挑眉毛,把信纸放回了信封里:“谢谢。”

班上的学生挺兴奋,不依不饶地继续喊,有几个男生的声儿特别大。

“这就完了啊!”

“老大给念出来听听啊!”

“就是啊让我们过过干瘾也成啊——”

安赫回手在黑板上敲了敲:“安静点儿,造反了你们。”

下面的声音小了点儿,安赫把信放进口袋里,这信他不知道是谁写的,但估计也只有他不知道。

“用念么?”安赫抬手看了看表,还五分钟放学,“你们全看过了吧?内容挺霸气,震得我一哆嗦。”

“回应呢!”坐在最后一排的*问了一句,下面又是一片兴奋地附和声。

“要说谁是谁的人,”安赫抱着胳膊笑了笑:“你们都是我的人。”

教室里一下安静了,接着爆发出一阵尖叫,拍桌子跺脚的都有。

“行了,收拾东西等着放学吧,”安赫走下讲台往教室门口直走,“考试复习也有这劲头我估计睡觉都能替你们笑醒了。”

安赫回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天刚擦黑,保安已经吃完了饭正站在岗亭里,一看到他的车,保安就开始乐。

安赫把车开到离刷卡感应器还有一米远的地方停下了,放下车窗,从副驾座上拿起一个绿色的苍蝇拍伸出去,对着感应区晃了晃,前面的杆抬了起来。

保安笑着趴到窗口:“安老师,你换拍子了啊?”

“嗯,原来那个断了。”安赫把苍蝇拍扔回副驾,这保安笑点低,自打上回他刷完卡忘回轮一头撞在岗亭上之后,把停车卡粘在苍蝇拍上伸出去刷卡都好几个月了,这人居然还是一见他就乐。

楼下的停车位已经差不多全停满了,他开着车绕到楼后把车停了。

他的房子在12层,抬头能隐约看到灯光,是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开的。

开着灯能让他在开门进屋的时候心里踏实一些,房子不大,两居室,但如果不开着灯,天擦黑的时候回来,还是会觉得很冷清。

安赫一直管自己这套房子叫“房子”而不是家,尽管他觉得是“家”的地方也就那么回事儿,但感觉上依然会不同。

“安老师下班啦。”电梯门开了,保洁阿姨拿着拖把从里面走出来,跟他打了个招呼。

“嗯,您忙完了?”安赫笑笑,进了电梯。

“还有一会儿呢,今天就我一个人。”阿姨叹了口气。

“您辛苦。”

现在还没到八点,林若雪给他的时间是十点,安赫站在客厅里愣了两分钟,边脱衣服边走进卧室趴到了床上。

一直睡到九点多,他才拿了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这屋里装修得最好的地方,就是浴室,当初安赫看中这套地段挺偏的房子也就是因为浴室很大。

他打开热水开关,打开了放在浴缸旁边的笔记本,坐在浴室的摇椅上轻轻晃着,还有几天才供暖,感觉现在最暖的地方就是浴室。

没多大一会儿,眼前就已经全是白雾了。

安赫站起来脱掉衣服,伸手把旁边镜子上的雾气擦了擦,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身体,手指在下巴上轻轻点了一下,顺着脖子向下到胸口再往下一直到小腹。

笔记本里存了不少片子,安赫随便点了一个放着,跨进缸里慢慢滑到热水里。

笔记本旁边放着一对外接音箱,呻|吟声从音箱里传出来,密闭的浴室里顿时充满情|欲。

安赫靠在浴缸里,头向后枕着,看着因为热气而变得有些模糊的屏幕,两个男人在沙发上纠缠扭动着,他缓缓地屈起一条腿,手摸了下去,发出了很低地一声叹息。

冒着热气的水面上泛起了一圈圈的水纹,水纹向四周扩大着,渐渐地变得越来越密集。

扔在客厅里的手机一直在响,安赫懒洋洋地裹着厚厚的浴衣走出去接起电话。

“大哥,你是不是还没出来?”林若雪的声音冲了出来。

“洗澡。”安赫看了看时间,十点二十,今天泡的时间有点儿久。

“洗完没?”

“我还没吃东西。”

“过来再吃,赶紧的,今儿光棍节,人多呢,别一会儿打不着车了!”

“我开车去,不喝酒。”安赫走进卧室打开空调吹着暖风,看着衣柜,琢磨着穿什么衣服出去。

“别跟我这儿放屁,”林若雪想也没想地说,“你要不喝酒你甭来了,在你家浴缸里继续泡着吧!”

说完没等安赫出声,电话就挂断了。

安赫笑了笑,拿了衣服慢吞吞地穿着。

林若雪这性格他已经习惯了,他俩从高中起就关系特好,到现在都联系密切,一开始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俩在谈恋爱,直到林若雪大学的时候嚣张出柜。

他还记得老妈听说林若雪出柜时怅然若失的表情。

安赫十分钟之后出了门,今天特别冷,但街上的人却比平时挺多,双双对对的小情侣满街都是。

安赫把外套拉链往上拉了拉,伸手打车。

二十分钟过去都没看到一辆空车,他有点儿郁闷。不说是光棍儿的节日么,哪儿来那么多情侣凑热闹,光棍儿都凑成对儿了才好意思出门么……

挥了半天手他总算上了一辆没空调的黑车。

说了去沸点之后,司机看着他笑了笑:“哥们儿,真光棍儿?去酒吧找姑娘可不怎么靠谱。”

“谢谢。”安赫应了声,扭头看着窗外。

沸点是市里比较火爆的几个酒吧之一,每次有个什么节日的都会有表演。

安赫对表演没什么兴趣,他出来的目的就是跟朋友聚聚,固定的几个单身朋友。平时上班他都绷着,只有跟这几个朋友在一块儿的时候才能稍微放松一些。

安赫进了酒吧大厅的时候,表演已经开始有一阵了,台上几个妞扭得挺火爆,上衣都已经脱了,穿着内衣正起劲,安赫扫了几眼,目光停留在一个腿特别长的姑娘屁股上。

“这就看呆了?一会儿不得流口水啊,带够纸了没。”身后响起林若雪的声音,接着就被她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安赫回过头,他有快俩月没见林若雪了,这爆脾气妞又漂亮不少:“人呢?”

“那边,”林若雪指了指对面场边,“今儿我特地打了电话给经理,占了近点儿的台。”

安赫跟着她往对面走过去,刚坐下,面前就放上了三个空杯子。

“安子,你太不够意思,我们好几个人等你一个!”刘江一边往杯子里倒酒,一边喊着说,眼睛还没忘了一直往台上姑娘身上瞟。

“我自己,”安赫想从他手上拿过酒瓶,“你专心看吧,别一会儿都倒我裤子上了。”

“你少来!”刘江抓着瓶子不放,“我专心伺候你,你自己倒顶多倒半杯……中间那个腿真漂亮。”

安赫扭头看了一眼,不仅腿长,皮肤也不错。

“赶紧的!”林若雪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他转回来拿起杯子,旁边宋志斌叼着烟指着他:“不许停。”

安赫笑笑,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口气都喝了下去,三杯都没怎么停顿,全都下了肚,他把杯子往桌上用力一放,皱着眉:“给我点儿吃的,烧死了。”

刘江拿过一碟小点心放在他面前:“最近总见不着你,是不是现在有人管着了?男的女的?”

“那我还用跟你们过光棍节?”安赫笑笑,塞了个苹果派到嘴里,靠在椅背上看着台上越脱越少的姑娘们。

暗而混乱的灯光,舞台上交错的人影,身边的笑声和尖叫声,烟味和香水混杂着的空气。

安赫静静地拿着杯子感受着这些,让人疲惫却又能时刻挑动神经,在兴奋与疲惫之间来来回回。

林若雪几个人在玩骰子,她已经输了三把,还是喊得不亦乐乎,跟刘江顶着喊。

刘江喊出12个6的时候,安赫在林若雪抓着骰子的手上弹了一下:“开,他没有6,一个都没有。”

“开!”林若雪把骰盅打开砸在桌上,她有个6。

几个人把骰盅都打开了,刘江那儿果然没有6,桌上的六加一块就7个6,林若雪笑得很大声,指着他:“喝!”

“安赫你大爷……”刘江拿过一杯酒喝了,“你上,咱俩决一胜负。”

安赫拉了拉衬衣领口,过去正要拿林若雪的骰盅,突然听到一直很响的音乐声没了,一串吉他声传了出来。

这声音在被劲爆音乐胸口碎大石一样砸了一晚上的安赫耳朵里如同天籁。

他转过头,看到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副架子鼓,几个人站在台上,背着吉他的那个时不时拨拉几下琴弦,等他们都站好的时候,四周开始有人尖叫。

“大家好,我们是鸟人,”站在中间的人对着麦克风说了一句,在一片尖叫和掌声中说,“祝大家光棍儿节快乐,有伴儿的继续,没伴儿的努力。”

鸟人?安赫觉得自己大概是没听清。

“今天这么早!还没到12点呢!”林若雪一边拿过自己的包掏着,一边凑到安赫耳边喊,“看他们的鼓手!”

“鼓手?”安赫往台上看过去,架子鼓后面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只能看到那人很长的头发和遮掉了半张脸的黑色口罩,腿上是紧绷皮裤和黑色皮靴,“女的?看不清。”

“用这个。”林若雪从包里拿出个东西递到他手上。

是个小望远镜,安赫有点儿无语,但还是拿起来看了一眼。

在他把镜筒对准那人的时候,那人正好往前靠了靠,清楚地出现在安赫眼前。

真是女的?

平刘海,黑长直。

没被口罩遮住的漂亮眼睛和直挺的鼻梁。

随着吉他声再次响起,鼓槌被轻轻抛起,在空中转了两圈之后落回她手里,接着敲出了第一个鼓点。

帅!

安赫在心里轻轻喊了一声,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这种被一个姑娘吸引着无法转开视线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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