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日不散的云烟深处,人迹罕至的道观。郭绍见到了一个须发全白的老者。
大概在场的所有人都能肯定他是一个真正的修行者,在这里苦修,只有两个仆人陪伴,其中一个还又聋又哑;高山之上连食物都很不容易搬上来,若是人为了名利,纵是有万贯家财住在这地方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麻衣道者坐在一颗松树底下的石桌旁边,石凳上点着一副草编的垫子,桌子上摆着纸笔砚台镇纸。果然是一身破旧的土灰色麻布衣服,连白发上束发的帕子也是粗麻。

“师公!”清虚跑了过去,脸上神情激动,十几岁的小娘实在不能做到麻衣道者那般淡定自若,她带着委屈,声音却是十分清脆轻快,“师父把我留在蜀道上,蜀国的官兵说我是奸细,把我抓起来了,这位郭都使是周朝的将军,他救了我,但是又要我找师父救他的人。师父在峨眉山,我们过不去,就来华山找师公。”

麻衣道者不理会自己的徒孙,却把目光盯在郭绍的脸上,一会儿微微摇头,一会儿又皱眉,表情有点怪异。

“师公,师公!”清虚撒娇般地喊他。

麻衣道者道:“你说甚吗?”

“哼!”清虚彻底生气了,“人家说了那么多话,您怎么一句都不听?”

随军军汉都在外面院子,郭绍和京娘两个人站在那里,没人招呼他们。郭绍上前见礼:“在下叫郭绍,久仰麻衣道者尊名,冒昧拜见,叨扰了老仙修行,还请多多包涵。”

麻衣道者说道:“你这人好生奇怪。”

郭绍愣在那里,不知如何作答,想了想忙客气道:“不知晚辈哪里失礼了?”他按捺住心里的焦急,陪这人在这里废话,实在是有苦说不出,真的是装孙子一样。

不过为了见麻衣道者,着实费了不少力花了不少心思,好不容易才见到了。希望麻衣道者确有本事……这一点郭绍倒不怎么怀疑,首先这个老道士肯定不是欺世盗名图名利的人,世道人心功名利禄,能参破名利的人本身就不是普通人了。

再者郭绍也纳闷,这老者究竟多少岁了?

据说扶摇子陈抟在唐朝时就考过进士、还被皇帝召见赏赐宫女,这些事不知真假,但至少能证明陈抟在唐朝时就已经成年;到现在怕是有八九十岁了!而这位麻衣道者居然是一个八九十岁的老道士的师父……保守估计麻衣道者的年龄已经超过百岁。

在这个三四十岁就寿终的年代,他是怎么活到一百多岁的?活到一百岁的人在现代也偶尔能见到,但郭绍确实没见过这么老脸上还红扑扑,眼睛明亮不浑浊的人……哪怕在电视上都没见过这样的人。

麻衣道者本来漠不关心的从容淡定神色,现在变得似乎有点愁眉苦脸,他说道:“你的面相怎么和灵气完全不同?难道老朽毕生所究之学竟出现了完全相反的例证?”

郭绍这才想起,陈抟当年也说过这话,这麻衣道者更厉害,看一眼就说出了同样的话。他说郭绍奇怪……郭绍还觉得他的理论莫名其妙,这世上之物难道不是由不同的物质元素构成原子、分子?

但郭绍现在也不怕了,老道士如今不可能留他做什么研究……他一个道士应该没法留住自己。只是心中隐隐有些疑虑:人的身上真有一股什么看不见的气?要说这身体和“气”矛盾也似乎有道理,郭绍现在的思维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穿越这种事别说这个时代的人没法理解,就是现代人也恐怕只会一笑置之……麻衣道者就算真的能瞧出来,也没人信他。

“不对,不对……”麻衣道者完全无视清虚和京娘。

郭绍忙道:“恳求老前辈出山,救一个人一命,她就要死了!只要您救了她的命,以后想让我干什么都行。”

麻衣道者问道:“救谁?”

郭绍道:“大周朝皇后。”

麻衣道者恍然道:“符家的大女?老朽见过她。命由天定,没人救得了。”

郭绍忙把向训的信掏出来双手递上,信中有详细描述皇后的病状和御医的诊断,他干脆地跪在麻衣道者面前,伏下身体拜道:“恳求老仙!”

清虚诧异|地看着他。

麻衣道者看都不看那几张纸,摇头道:“你走罢。老朽真的对救人无能为力。”

京娘忽然冷冷道:“人道佛家度人,道家度己。但我没料到像您这样德高望重的人,看都不看一眼就袖手旁观。如果有天命,我们在青泥岭也对您的徒孙袖手旁观,清虚的宿命还会是这样吗?”

麻衣道者没说话。郭绍听罢心道:京娘似乎也属于道教偏门,这倒说起道家的坏话来,果然不是心诚的宗教人士么。

京娘又道:“我看您是忌惮世俗的皇后身份,怕救不好人,不仅可能会牵连,还会影响您的仙名。”

郭绍听罢,觉得京娘说得有点过分了,但很合自己所想。他原以为麻衣道者会辩驳,或者干脆漠视置之不理。却不料麻衣道者毫不介意地说道:“世间一切都应顺其自然,不可强求。老朽更不在意名利……不过这位施主倒也没说错,老朽应该看看符家大女遇到了什么事。”

麻衣道者拿起了石桌上的信纸,捋着下巴的白胡须瞧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说道:“符家大女贵为皇后,诊病者必是当世之名医,所述之状应无偏差。正如御医所述,她是注定要受暑气,然后暴雨迫热毒入体……这等郎中所究之事,老朽是无计可施。”

郭绍道:“您再想想办法行么?”

麻衣道者叹道:“老朽毕生所学,除了面相,便是内丹,于外丹之学涉猎不深,也没有精练过丹药……倒是陈抟兼炼制外丹,他如果在,配一副外丹再以内丹浅修逼暑毒,或许倒可以试试。”

郭绍急道:“清虚道姑所言,扶摇子和她是南下去峨眉山,现在应该在蜀国。蜀国是敌国便罢了,可是山高路远又不知他究竟在何处,就算侥幸找到了人,却不知何年何月了。皇后能坚持那么久?”

麻衣道者道:“那有什么办法?老朽说了你也不懂,没修习过内丹的人,现在教你们吐纳之法也是枉然,效果不大的。人有宿命,你也无须过于伤心,生老病死人多共有,人都会死的。”

郭绍恍然,忙道:“我想起来了,扶摇子几年前给过我一枚仙丹,说是可以驱除我身上的火气,以免内外矛盾不容。我没吃,还留着!去火仙丹,能驱暑气?这都几年了还能吃吗?”

“什么样的丹药,是怎样的气味,尝起来是怎样的滋味?”麻衣道者问道。

郭绍一脸茫然,他哪能知道那是什么丹药,自己也没吃,更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但气味因为好奇却是闻过。当下便凭借着存留的印象描述了一通,但什么滋味确实不知道……因为以前不知在哪里看过一段资料,说道士炼的丹里面有重金属物质,吃了可能慢性中毒,重金属存留在体内也不利于健康。这玩意当时郭绍哪愿意吃?

麻衣道者听了一番,既不确定,也没有否定。郭绍忙道:“如果必须要丹药,现在也来不及了,就用那一枚试试如何?该怎么用?”

麻衣道者道:“你要试那是你的事。”

郭绍道:“您不是说还要浅修内丹么?您不教咱们,谁也不懂怎么做啊。”

麻衣道者终于看了一眼清虚,转头皱眉道:“违背宿命者是你,你须得祭天道明,且不得在任何人面前提及此事与老朽有关?按理,这种事不利于道行,轻则也是要折阳寿的。”

郭绍毫不犹豫道:“怎么着都行。”

麻衣道者缓缓起身,招呼清虚道:“你随师公来。”

郭绍不动声色,不好阻止清虚离开,心下只是琢磨:上山的路只有一条,道观后面是峭壁。军士们守在外面的院子和路口,除非这道观的道士真的成神仙了可以飞,不然怎么能避开自己的人离开?何况麻衣道者看起来确实是德高望重的修行者,不能胡说诓骗他人吧?

他心里真是乱作一团,按照麻衣道者说的,似乎丹药有很多种,以前陈抟给的那枚仙丹真的能管用?仔细回想起来,为符皇后做的所有事都十分不靠谱,简直是病急乱投医……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时代感冒了都能死人,郎中只靠传统经验总结治病,草药是主要手段;郭绍又不是医生,连现在的郎中都远远不如,他才是真的无计可施。

郭绍怔怔地站在石桌旁边,没有人理会他们,也没人招待,他和京娘面面相觑。这深山里安静极了,他又抬头望天,隐隐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觉得周围充满了神秘,也充满了诡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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