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寒坐在林志贤的办公室里。手里捧着一本书。翻开一页,目光投射在上面,却是空洞的,心神不知道在哪里游荡。
那天晚上的打斗,主要战果是刘鸿渐被打落的三颗牙,他的一个跟班断掉的一根肋骨,和另一个家伙的手腕。但刘鸿渐毕竟不是院子里欺负邻里的流氓恶霸,善后的事儿还是费了林志贤很多的脑筋。

最初到场的是现在升任派出所所长的小韦,林主任的铁杆亲信。后来,张队长的人也来了两个。在场的人各执一词,刘鸿渐的人说他们是忽然被攻击受伤的,两个在场的女子给出的证词,则是对方强闯进关门的台球室,她们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胁,江之寒为了保护自己和她们,被迫出手自卫的。江之寒都不知道曲映梅的手上居然有一道被台球杆打过的伤痕,那是在后面的小屋里被雯雯打的。

供电分局的一个局长还不放在林主任的眼里,不过他一向是秉承小心谨慎的作风,不愿把事情扩大,也不想走一路强硬的路线。

江之寒慢慢编织起来的网络,很多是他自己的关系。但他在政府部门的这些关系基本上都介绍给了林师兄,从某种角度讲是林志贤在帮他打理,正如江之寒帮林志贤打理他的投资一样。林志贤手里掌握的信息资源,是很多市级干部都拍马赶不上的。很快的,他就通过崔副市长找到了刘局长的顶头上司,市局的方局长,而自己却找到了城区区委书记莫为民。通过方局长和莫为民,林志贤出了很礼貌但很坚决的信号:如果想扩大事态的话,吃亏的只会是他们自己。

林志贤放下电话,不出所料,对方接受了私下3ooo块钱的医疗赔偿,此事到此为止。这件事的定性,最多就是个斗殴,但关键是江之寒毫未伤,而对方有两个伤的不轻。而且林志贤心里明白,最先动手的是谁。他不准备把3ooo块的赔偿金告诉江之寒,害怕他年轻气盛,不接受这个条件。

虽然刘局长家并不缺钱,他还是理智的决定忍了这一次,顺便也给纨绔的儿子一个教训。老婆哭闹了几回,都被他冷着脸回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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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推门声,江之寒抬起头,看见林师兄走进来,脸色不是那么好。

他放下:“怎么?……有什么问题?”

林志贤一屁股坐在这个的办公椅上,沉声说:“刘鸿渐家我已经搞定了。事情到此为止。”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你的大麻烦在后面。前天,老爷子回中州了,本来一到家就要见你,却知道了这个事儿。”

江之寒啊了一声,想来师父可能会怪自己太好斗,但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事儿。他问:“师父回来了,怎么我一直都不知道?”

林志贤严肃的说:“你呀……据我所知,老爷子找了张队长的人,还找了那两个小姑娘去谈话。我嘱咐过她们,在老爷子面前要百分之百讲实话,不要讲自己编的那一套。另外……我听说老爷子去找过你妈。”

江之寒又是啊了一声。

林志贤说:“老爷子这次,看起来来意不善呀。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吧,有什么做的不合他的规矩的,到时候诚恳的认个错。看在你是他最疼爱的关门小徒弟的份上,也许惩罚的轻些。”

江之寒挠了挠头,老爷子以前是三令五申,告诫他不能乱用学到的一点点功夫,但他自问对付的从来都是流氓恶霸,算是对得起良心,就算有时候冲动一点。应该不是什么原则问题。

林志贤警告说:“之寒……你还是年纪小,有时候太冲动。这个毛病,要好好改一下。老爷子那里,我尽量帮你说两句好话,不过……你不要掉以轻心。”

江之寒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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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之寒推开门,看见老爷子穿着一身蓝色的练功服,大马金刀的坐在院子里,心里的思念高兴一时都涌了出来。

去年夏天,杨老爷子去了春城,处理门派遗留下来的问题。一晃一年的时间,除了通过十几封书信,两人从未有过别的联系。在江之寒的心里,老爷子就如同爷爷的存在,不仅是睿智博学的,也是和蔼可亲的。他回想起来,老爷子前脚刚走,自己便有了雷雨夜的滑铁卢。此时重见,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满是委屈,忽然间好像变小了,终于有个长辈可以讲讲自己的心事。

江之寒有几分雀跃的冲进院子里,满面笑容的叫道,“师父……你终于回来了。”他抓着老爷子的一只手,笑道:“可是,现在正是中州最热,春城温度最适宜的日子,您回来的可真不巧!”

杨老爷子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眼里有几分笑意。一年不见,江之寒的稚嫩少了很多。由于大运动量的运动和练武,身材挺拔,又不乏强壮。举手投足之间,少年越来越有不属于他年龄的沉稳和从容,但见到师父的这一刻,显出来更多的是十七八岁时的纯粹的开心。

江之寒朝站在老爷子身后的二师兄关山河点头招呼,又对老爷子说:“师父,事情都解决完了吧?这次回来,不用再回春城去了?”

杨老爷子说:“春城那边的事情,还算进行的顺利。唉……几代人的恩怨,总算是抛在身后了。不过,我对他们有些承诺,矛盾虽然解决,还需要回去兑现我没做完的事情,在中州大概能呆上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不等江之寒说话,杨老爷子又说:“我这次回来,就是来看看你和山河。没想到,这里却有一件大事等着我处理。”说这话,脸上的笑容却是消散开去。

江之寒忍不住瞧了眼老爷子的脸色,又抬头看了看身后站着的二师兄。这一年来,江之寒花了不少力气,总算把二师兄的老婆小孩都接到中州,好好的安置下来。关山河虽然从没有说过什么。心里和江之寒却是相当的亲近。

关山河看着江之寒,迫于师父的威势,不敢给他任何的眼色。但他抿着嘴,脸色极其严肃,眼里也有些担忧的神色。江之寒见了,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想起林师兄的警告,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师父是准备大张旗鼓的兴师问罪?我……可是没做错什么呀?

杨老爷子指了指前面,说:“站过去。”语气温和,却不容质疑。

江之寒嘟了嘟嘴,退后了几步。乖乖的站在师父身前五步的地方。眼观鼻,鼻观心,双手下垂,双脚稍微的分开,脸色跟着严肃起来。

杨老爷子说:“自从我开始教你一点入门的功夫,这已经两年了。如果从正式入门开始算,这也有一年了。”他停下来,静静的看着江之寒。

江之寒睁大眼,一脸无辜的神色。

杨老爷子端起茶碗,慢慢的喝了一口,放下来,又过了片刻,说:“自从你开始在我这里学功夫以后,除去我们在一起那几个人来找你报复那次,你给我说说你和人动过几次手?”

江之寒看着地面,好像在搜索记忆库。过了好一会儿,他抬头说:“去年春节前,就是除夕那天,有几个人在我妈的书店纵火,我和他们打了一场……嗯,后来有一次,我妈不小心把一个花盆碰落到楼下的空地,并没有伤到任何人,但宿舍的一个无赖要敲诈她,还动手拉拉扯扯的。我和他们一家动了手。还有……还有一次,我在隆中街那里遇到两个人污言秽语的调戏一个女子,和他们动了两下手。最后一次,就是前天。我在一个朋友的台球室,有五个人进来威胁她,还说要那个她,我忍不住教训了他们一场。”

杨老爷子垂着眼,“没有啦?”

江之寒仔细想了想,补充说:“还有一次,是我在中州师范大学参加物理奥林匹克培训的时候,有一群人调戏我的同学,我和他们动了手。”他咬了咬嘴唇,“里面有一个人是练过功夫的。很厉害。对了,还有就是上次和林师兄一起的时候,遇到的那两个通缉犯。”

江之寒抬眼看了师父一眼,他正低头品着茶,气定神闲的样子。

江之寒见师父不接他的话,又补上一句,“师父……可都是……被迫出手的。”

杨老爷子气定神闲的问:“我们的门规是什么?”

江之寒垂手肃立,背诵道:“第一,不得忤逆师长;第二,不得欺凌弱小;第三,不得作奸犯科。”心里想,我可是一条也没犯呀。

杨老爷子说:“我们先来说说在你家单元楼院子里的那件事吧。你仔细想想,你真的什么错误都没有犯?”

江之寒想了想,摇摇头。

杨老爷子呵呵笑了两声,“我听说,你把那几个人打倒以后,只因为那个老太太骂了几句,你把她已经没有还手能力的儿子的牙齿又踢掉了几颗?好像还有轻微的脑震荡?”

江之寒悚然一惊,谁告诉老爷子这么清楚的细节?

他低下头,嘟了嘟嘴,说:“她……她骂的太难听了,好像,好像我是肇事者一样。他们一家,平时欺负邻里,民怨很大呢。”

杨老爷子说:“再说说前两天这件事吧……是谁先动的手?”

江之寒说:“是我。不过,他先对我的朋友污言秽语,很下流的威胁她!而且,他们有五个人,不先下手为强的话……”

杨老爷子温言道:“所以,你觉得每次你出手,都是有充分理由的,是吗?”

江之寒瞄了一眼师父身后站的关山河。

杨老爷子沉下脸,“别看你师兄,好好回答我的话。”

江之寒倔强的梗着脖子说:“是的。”

杨老爷子说:“两年前,我开始教你一点技艺,出点是什么?你知道吗?”不等江之寒说话,他便自问自答的说:“我看你见义勇为,勇气可嘉。但因为出手帮助别人,却把自己陷入危险之中,没有什么防身的技能。所以,我教你一点微末的技艺,是希望你能够继续保持帮助别人的勇气,又有自我防卫的能力。”

杨老爷子看了眼江之寒,见他不说话,便接下来说:“按我以前的观察,以为你是个知进退,懂分寸,吃得苦,能忍耐的个性。练了功夫,是用来自卫,不是用来争强斗狠的。通过这两年的观察,你除了吃得苦这一点,我多多少少有些看走眼了。”

江之寒不服气的看了眼师父,没有答话。

杨老爷子说:“你不要不服气。这两年来,你桀骜不驯,好勇斗狠的性子越的显露出来。如果只是自卫,对手倒在地上了,就不应该继续去打他。如果只是阻止事态恶化,就不会结束了战斗,还要补他七八个耳光,打掉三四颗牙。”

杨老爷子说道:“你大概觉得我要求你太苛严了。但我昨天见过你母亲以后,愈的后悔教你功夫这件事。”

江之寒皱皱眉,不知道这是何意。

杨老爷子说:“你父母都是极爱你的。我教你些防身的技艺,但可能反而会害了你,到时候我实在是没法向你父母交代。”顿了一顿,他说:“你虽然学的只是些入门的粗浅功夫,不过你基础不错,现在和一般的人对打,就有点大人和小孩打架的味道。因为这个,我看你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出手的**。虽然我告诉过你,和真正精通技艺的人相比,你还差得远,但那样的人毕竟很少,没遇到之前你是不会信的。万一遇到了,以你现在这个性子……”

江之寒说:“师父……”

杨老爷子摆手阻止他说:“如果……如果我没有教过你,在小吃摊遇到你林师兄的时候,他暗示你离开,你就会乖乖的离开。如果你没有学过点功夫,不管是面对住家宿舍的无赖,还是来台球室挑衅的人,你也许看起来要吃点亏,但你其实有别的解决办法。现在,派出所公安局你的熟人不是很多么?……回想起来,我很有些后怕。如果二王的子弹打到你身上,如果你那天一脚踢过去把人踢死了,如果你前天打的不是供电局长的儿子,而是一市之长,一省之长的儿子,你想过没有,会是什么后果?”

江之寒说:“不会的,我……是有分寸的。”

杨老爷子点了点头,“是吗?我看未必……我一再告诫你,出手永远只应该是最后的选择,或者是为了保护需要保护的人,或者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你做到没有?”

江之寒想了想,抗辩道:“我……我是为了保护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才出手的,而且那些人都是人渣也!”

杨老爷子回头看了眼二徒弟,回过头来,叹口气,说:“要说巧言善辩,我还不如你。不过,这两天我反复思量,教会你一点点功夫,有时候可能让你风光爽快一些,到头来可能真会反倒害了你。我不想等到大错已成的时候,才来懊悔。所以……”

江之寒瞪大眼,难道因为这个,师父要将我逐出门去?!

杨老爷子沉声说:“所以,我决定收回你的功夫。”

江之寒愣了一下,师父是自己推荐给他看的武侠书看的太多了吧?功夫也能收回?难不成还真有琵琶骨可以捏?他抬头瞄了一眼,老爷子和关山河都一脸严肃,好像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一时不由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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