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飘萍躺在软软的沙地上,觉得从未有过的舒服,他在笑,慢慢地举起手,在空似是漫无目的地摸着。似乎什么都摸不着,摸着的只是一无所有而又确实存在的空气,任飘萍失望了,他在叹息,叫道:“筱矝!”
筱矝就躺在他的身边,并排躺在他的右边,筱矝是故意躺在他身边的,她在等死,可是她也在笑,筱矝已答道:“任大哥,我在!”

任飘萍翻身,他已经可以闻到筱矝身上淡淡的香,筱矝伸出手握住任飘萍的左手去摸她自己的脸,自己的眼,还有她此刻已经黑而颤动的唇。可是任飘萍分明已经感到她脸上的热热的湿意,还有筱矝跳动的愈来愈微弱的脉搏,任飘萍道:“你真傻!你可以护住心脉的!”

筱矝心道:原来他竟是知道我没有护住心脉的,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是懂我的。她在吟任飘萍为她所做的那《减字木兰花》:“心桥如虹,雨逝月落终不悔。划破夕阳,坊幽香随风漫。平生冷暖,今夜桥上遇筱矜。秦淮烟雨……”至最后一句已是哽咽不能成句。

任飘萍极力睁大眼,似是想要把筱矝看个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竟要陪着自己一起去死,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

任飘萍不懂,因为他知道:

自戕一般有两种人,其一种类型的人多见于极度忧郁、或是极度冷漠、封闭、孤僻、多疑或是极度善于幻想的人,这种人的自杀是利己的。另一种类型的人是极度富于漏*点或是对于某种信念或是信仰极度坚定自己意志的人,且这种人都具有极大的勇气,这种人的自杀式利他性的。

任飘萍不懂,筱矝这种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

但是任飘萍却懂,筱矝是要为自己而死的,筱矝毕竟是爱他的,难不成自己就是她的信仰?她的漏*点?她的勇气?

任飘萍在想,想许许多多的往事,许许多多的人,一些经常不去想的事,还有平日里根本就不会想的人此刻竟是如此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据说一个人只有在快死的时候才会想到这些,人的死竟是这般的奇异,只有在死时才会想起自己平日里根本就不会想到的人和事!

任飘萍无语,因为他知道此刻任何的语言对筱矝的这种自杀都可能是一种亵渎,他只是在不停的抚摸着筱矝的脸。筱矝现在可以如此接近且仔细地望著任飘萍的脸,一脸的疲惫,捎带着无法言明的忧郁;眉宇间似乎镶嵌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无所谓,似乎天地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那微笑的嘴角,浅浅地埋藏着一丝高傲,两个似隐似现的酒窝,却充满了无比的坚毅。

这个算来自己认识还不到五天的男子,竟是如此深深的占据她的心,她不知自己为何竟有这般的勇气要放弃自己年轻的生命。她忽然想起一个人,说了一句话,说出了来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会说出的一句话:“你爱欧阳小蝶吗?”

任飘萍的心似在收缩,至少筱矝看见任飘萍缩回了正在抚摸她的脸的手。

筱矝的心竟是一阵剧痛,转过头望天。

天色渐亮,星已隐,月已去。东方已是几缕朝霞伴着太阳仅仅才露出的额头恣意飞扬。

‘祥云’马儿不知何时来到了任飘萍二人的跟前,围着他们两人急躁地绕了一圈又一圈。

贺季晨等人已是追至沙丘顶,却见李奔雷正自冷冷地站在那里,正好挡住他们的去路,那样子竟是不让他们过去似的。

贺季晨虽是奇怪李奔雷怎么会在这里,但已是恭敬开口道:“李老爷子早!”

李奔雷眼神如剑,冷笑道:“人就要死了!回去吧!”

贺季晨当然知道李奔雷嘴里的人是指任飘萍,遂看了看旁边的尉光远,似是征求尉光远的意见,尉光远却是低着头。在燕赵三十六骑当最为严厉不苟言笑的就是李奔雷了,所以贺季晨一伙人站在那里竟是进退两难,可是他忽然意识到参加今夜行动,‘仙人掌’的人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出现,不禁心疑窦半生,却又半惊,口磕磕绊绊道:“李老爷子说是谁要死了?”

李奔雷不回答只是抬眼向沙丘下望去,贺季晨等人这才猛回头现适才还在运功疗伤的燕霸天已然不见了。贺季晨这才大惊道:“撤!去找二公子!”

李奔雷望着远去的燕霸天的手下,目光冷然,背后突然想起急如雨点般的马蹄声,蓦然回头望去,但见大漠远远奔来三匹马,渐渐逼近的马上的人脸已是清晰起来,正是去而复返的常小雨和刘浩轩和难听雨。

原来常小雨和刘浩轩两人离开任飘萍和筱矝而去后于难听雨等人会合,那燕霸天并未食言,果然放了难听雨和龙侍卫以及被挟持的龙侍卫的亲人等人,只是二人担心燕霸天会在半个时辰内再次追击,于是先行护送龙侍卫的亲人等人到达安全地方,这才着6翔凯等三十多龙侍卫继续护送他们的亲人回夏伤宫,而常小雨三人自是不放心任飘萍和筱矝这才一路狂奔折了回来。

李奔雷没有退去,依旧冷冷地站在那里。

筱矝看见任飘萍的手放进了自己的怀里,缓缓地掏出一个荷包,又自荷包了拿出一个瓷瓶,从那瓷瓶里拿出一粒药丸,道:“她是我的痛,我的过去,爱也是有生命的,对吗?”

筱矝似是不懂,道:“爱也会死吗?”

任飘萍笑道:“是!”

说完话的任飘萍忽然出手。

尽管任飘萍出手已是比平日里慢了很多,但是筱矝绝难想到此刻的任飘萍会对他出手,是以此刻被任飘萍点住穴道的筱矝一动不动的看着任飘萍把那粒药丸塞进她的嘴里。然后她的惊愕的眼里的任飘萍对着她笑,笑道:“要活下去,因为我不会死!”

任飘萍忽然不说话,因为他已经不能说话,他不能视物的双眼已是在此刻闭上,那个握在手里的瓷瓶悄然从他的手指间滑落,掉在沙丘上,然后就那么咕噜噜地顺着沙丘向下滚落,直到滚落出她的视线。

筱矝虽然不知道任飘萍给她吃的是什么药,但是她知道对于自己一个将要死的人,任飘萍是决计不会给她吃毒药的,那么这个世间的药除了毒药还会有什么药呢?她当然明白任飘萍希望她活下去,但她不明白任飘萍为什么说他不会死。

长途奔袭而来的常小雨冲在最前边,他已经看见了李奔雷,然后便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任飘萍和筱矝,再后来便看见了一个东西一弹一弹的顺着沙丘咕噜噜地想自己滚来,近了,近了……待到眼前时,常小雨一眼便认出了那个瓷瓶,因为那个瓷瓶,他在洛阳牡丹山庄时见过,当时任飘萍身雷鸣掌昏迷之时,他去搜任飘萍的弑天剑,没有找到弑天剑的他却是无意间看到的这个瓷瓶。

常小雨左脚倒扣马镫,身子一个侧翻,同时猿臂轻舒,那瓷瓶已是被他一把抓住。身后的难听雨见之问道:“常少侠,什么东西?”常小雨却是不答,因为他知道这个瓷瓶的滚落绝不是一个好兆头,脚下用力,胯下马儿直向上冲去。

转眼三匹马已到任飘萍和筱矝眼前,常小雨三人飞身下马,但见眼前状况,三人便已是悲从心来。

任飘萍还在那里躺着,像是睡着了一样。可是三人却是忽然听到筱矝的声音:“任大哥没有死!解开我的穴道!”筱矝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平静得三人心一喜。

常小雨已是一步上前解开筱矝的穴道,难听雨心下一喜的同时已是把住任飘萍的右手脉搏,入手处任飘萍的肌肤已是有些冷了,再触及脉搏时,脉搏全无。

刘浩轩虽然鲁莽,但也是明眼人,一看便知,当下已是鼻头一酸,却见到常小雨怒目而视筱矝,空气突然之间弥漫起一阵肃杀之气,只听常小雨沉声问道:“筱矝姑娘,你的穴道是谁点的?”

站起来的筱矝的唇已是恢复到先前的红润,她还在想任飘萍的那句话,随口答道:“任大哥点的。”人已是俯身伸出食指探视任飘萍的鼻息,只是此刻的任飘萍哪里还有呼吸,心一惊,暗道:任大哥不会骗我的,他是那么认真的一字字告诉我他不会死的。耳边同时响起常小雨冷冷的声音:“老狐狸为什么要点你的穴道?”

筱矝终于听出了常小雨语气的不善,抬头,清冷的眉目泛出一丝惊讶和愤怒,道:“常公子,你在怀疑我?”

常小雨道:“不敢,就事论事而已。”

筱矝虽觉自己委屈,但还是强忍心的愤怒,站起身来,道:“任大哥点住我穴道之后,便把一粒药丸塞进我嘴里,因为之前我和任大哥都已是身贺季晨的五毒摄魂珠的银针,那银针上有剧毒,想来任大哥是为我解了毒,现在我的身上的毒似乎已是没有了。”

这时刘浩轩道:“五毒摄魂针确实是贺季晨所有,其汲取了青蛇、蜈蚣、蝎子、蜥蜴、蟾蜍五种毒精炼而成,奇毒无比,所之人不到片刻便会全身无力,半个时辰后身体便会僵硬,而且银针会在一个时辰后刺穿心脉致人而死。”

常小雨自是不吭声,先前他便是因为了那五毒摄魂针才被贺季晨拿下的,却是眼睛看向难听雨,难听雨已是翻过任飘萍的身体,细查之下,任飘萍的腿部衣服上确是有很多针眼,虽对常小雨点了点头,道:“筱矝姑娘,常少侠也是为了少主……”说至此时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其实常小雨本不必征询难听雨的,因为他已经注意到了筱矝背后凤尾裙上的针眼,只是看着不远处静立于沙丘之巅的李奔雷,再加上之前筱矝替任飘萍换上黄金甲之时的一举一动以及只言片语使他对筱矝产生的怀疑,此刻的他依旧不能释怀。

筱矝似是根本就没有听到那银针会在一个时辰后刺穿心脉的话,眼睛紧紧盯着沙地上那个装瓷瓶的荷包,弯腰捡起那荷包,暗自思忖,既然那药丸可以解去我身上的毒,那么……筱矝的眼立时顺着适才瓷瓶向下滚落的痕迹而去,口已是呼道:“瓷瓶,瓷瓶,大家赶快找一个瓷瓶……”人已是向沙丘下走去,满地搜索着。

常小雨望着筱矝的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闪过一丝歉意,大声喊道:“筱矝姑娘!不用找了!”

距常小雨三丈之远的筱矝猛回头,见常小雨挥动着的右手正拿着她要找的那个瓷瓶,欣喜若狂,两个起落便已到了常小雨的身前,一把拿过那瓷瓶,瓶底朝上,瓶口向下往自己的手心里倒,可是什么也倒不出来,她再倒,狠狠地倒,可是依旧什么都没有,她又拿在手猛烈的摇,没有一丝的声音。

筱矝在想,任飘萍倒出的是希望的瓷瓶此刻她倒出的却是失望。

常小雨静静地说道:“别摇了,那瓷瓶里本来就只有一粒药!”说完转身,‘扑通’一声跪倒在任飘萍的身前,顿捶地,歇斯底里喊道:“老狐狸,是我害了你呀,是我常小雨害了你啊……”

刘浩轩和难听雨对眼前的这一幕已是混混沌沌不明白。

可是筱矝却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自戕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任飘萍,毕竟自己是自戕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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