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老子弹,我听说你生了个儿子?”
“滚蛋。”

“老子弹生了个儿子!”

“真的?”

“嘿!老子弹有了个儿子,但不是自己的!”

“真的?”

“老子弹替人养儿子,据说是情人跟别的男人生的——”

罗兰嘴里叼着半黑不白的粗面包,两条腿夹着拐杖,坐在一旁听柯林斯先生骂骂咧咧。

他能感觉到,这些上门的街坊没什么恶意。

相比调侃,他们更多时间将视线放在了自己身上——有个领着女孩的男人倒是买了包小蓟,他的女儿缺了两颗牙,一直盯着自己看。

“这到底是您的…”

老柯林斯不情不愿扎好油纸,扔给柜台前的男人。“我哥哥的儿子。”

“听说他是被…那些教士送过来的?”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尖声尖气。“不会有什么传染…”

老人瞥了罗兰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才咧着嘴,语气不善地回道:“是啊,跟教士们挺熟。玛丽,你可以继续说你想说的了。过个两天,没准那位女士还能来跟你见一面,抱抱你什么的。”

名叫玛丽的女人迅速捂上了嘴。

众人哄笑。

好吧,也不是全没有恶意。

有背油布口袋的人进来,把凌晨新摘的什么花草植物倒给他,两个人你拉我、我扯你,到一边掰扯价格。

罗兰发现,刚刚买了小蓟的男人,领着自己女儿走了过来。

“老子弹嘴硬心软,你会适应这里的生活的,柯林斯家的小家伙。”他头发不怎么茂密,倒是有一整下巴的棕色络腮胡。眼睛是灰色,挽起的袖口露出两条粗壮的小臂。

大概比罗兰两根并在一起还要粗。

他身上有很重的、一股皮革混合某种药水的刺鼻气味。

熊一样壮。

“老子弹?叔叔的外号?”

罗兰见男人拉了把凳子在旁边,也调整了姿势,朝向他。

周围有男孩探出脑袋大叫:“连起来读!快一点读!哈哈哈哈——”然后就被薄怒的家长给了后脑勺一下。

“普休…普休——”

他看见那位灰眼睛先生的女儿也开始笑了。

“好吧,我明白了。”

“我是威廉·科尔多尼,住在这儿二十多年了。这是爱丽丝。”他声音温和地给罗兰介绍,轻推了下自己的女儿。

女孩怯怯往前蹭了几步,小心用手碰了下罗兰的手背。

罗兰露出微笑,反手轻轻握住。

“你好,小爱丽丝。”他说。

“…你好,罗兰。”

“你应当很漂亮对吧?”

小爱丽丝乐开了,不顾缺的那两颗牙。“你也很漂亮,罗兰!”

“我吗?”

“对!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男孩了!”

孩子直来直往的称赞。

“谢谢,我相信你也是个漂亮的姑娘。”

周围的孩子们开始起哄。

“这小混蛋就是嘴好使,要我说,应该让他去剧院工作。”

普休·柯林斯似乎谈完了事儿,掸着手从里屋出来,掌根顶在两边的胯上,“这群比你还混蛋的小玩意儿会带你认认路,等晚上下了工,和他们出去转转。”

他说完,又蹲下来,掐了掐爱丽丝的脸蛋。

“让我看看,小公主病好了没有?”

“咯咯咯…”

威廉·科尔多尼扫了眼罗兰,“我觉得,罗兰跟你干挺好。剧院可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去的。”

他是个鞋匠。

独自带着常年多病的女儿生活。

不过,最近生意不大好。

“现在都是大工厂。”威廉做出无奈的表情,见女儿笑得开心,眼中也盈满了温柔,“我只希望爱丽丝能健健康康的长大,不要像她妈妈一样…”

爱丽丝的母亲身体更加不好,早早就去世了。

“你说的我也想过,但我去了工厂,谁来照顾她们…”

老柯林斯揽着小爱丽丝,咧开一嘴黄牙:“你就放心滚你的…”发现爱丽丝正期期看过来,又咽了口唾沫,改口:“…爱丽丝可以每天到我这儿吃饭。”

“她还没猫吃的多。”

威廉·科尔多尼拎起药包,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这位老朋友的肩膀。

“你要是不会说话,一定是个众口皆赞的好人。”

普休·柯林斯反唇相讥,“你要是不来我这儿买药,就没那么多屁事。”

这两个人的关系很好。

罗兰想着,看见爱丽丝噔噔噔跑过来,抓着他的手摇。

“再见,罗兰哥哥!请多来找我玩!”

“我会去的,小公主。”他也换了称呼,笑着捏了下女孩的脸蛋。

总之,东区的生活就是这样。

不好不坏。

繁荣和富裕在这片土地上从不被人提及,这是个遥远的、从没有人学过的词。

包括普休·柯林斯先生的药铺在内,建筑多数都依靠生满斑驳铁锈的金属枝条、灰泥巴和青砖支撑,腐败的木头用来修补破了腻子的孔洞,从里面拴住,伸出的晾衣绳通向另一边的房子。

窗户遍布裂纹,从不修补。头顶的苍穹是灰色的,脚下的粪便是黑色的。

这里大多数人没有钟,所以,点蜡烛要找机会,也许挨着挨着,就睡着了,也就省了蜡烛或气灯的费用。

罗兰觉得这儿挺好。

真挺好。

至少比在济贫院好,至少比躺在冰凉硌屁股的板子上听着老鼠磨牙的声音度过整夜要好。

他每日和这位碎嘴的叔叔称量草药,归类。

将它们碾碎或泡水。

有些用火燎焦,有的再搭配上其他混合捣烂,汁液滴进小瓶子里。

不轻松,但很安全。

街坊们的孩子也经常下工后来找罗兰玩——虽然他年龄已经不能算‘孩子’,但实在太过瘦弱,这些孩子也太自来熟。

相处的甚至挺愉快。

有少数机灵的男孩发现,只要和罗兰一起上街,他们总能像传颂的故事中的主角一样,引来许多人的注目。

虚荣心导致了他们很快让罗兰熟悉了这条街,这片区。

东区。

而爱丽丝依然还是病恹恹的,脸儿雪白。

罗兰倒是稍稍有了血色,每天碾药,力气也大了不少。

伊妮德似乎很久没出现了,也许,又有什么邪教徒需要她带队征讨?

就在几乎要忘记日子的平淡生活中(他觉得这样也不错),某天,发生了件奇妙的事儿。

“告诉你们吧,夏洛特会动!”

这当然不是一句废话。

神神秘秘的里克·里奇是孩子们中的‘头儿’——他继承了父母的优点,有个‘象征聪明的大脑袋’,可惜继承的太早,显得整个人头重脚轻。

他父亲是个酒保,母亲在西区做洗衣女工,他自己则在鞋油厂工作。

总体来说,他能成为头儿,也因为在孩子们中,算出手阔绰了。

至少比爱丽丝这些孩子阔绰的多。

“真的,它动了!”

此时,大头先生骑着药铺里的高脚凳,趁叔叔夜里倒腾药柜的功夫,神神秘秘地告诉罗兰和其他孩子。

所谓的夏洛特,是一些巴掌大小的陶瓷小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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