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
倒霉蛋?

“我叫威廉,威廉·柯林斯。”

女人沉默了片刻。

气灯被旋开了。

她似乎在等罗兰继续开口,可罗兰也是如此。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位‘姐姐’,同时,又担心对方会说出更难听的话——

两个人僵持了一阵,终于,还是女人耐不住:

“过来,往前点,让我看看你。”

罗兰不疑有他,迈步径直向前——可没走几步,就踢着了横倒在地上的椅子,整个人向前扑去。

‘咚’的一声,他撞在了床腿上,小臂一片火辣。

房间里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看不见?”

或许是错觉,罗兰听她声音里竟然带了点愧疚。

哦,新鲜。

这可和他一路遇上的‘柯林斯’不符。

“如您所见。”

罗兰拍了拍袖口和胳膊,扶着床柱站了起来,这事儿他早习惯了。

倒是这位‘姐姐’…

“如我所见?如我所见你大概是发不了这笔横财了。”

她尽力发出一声嗤笑,气喘吁吁:“而且我可没听说,我还有个弟弟。”

罗兰声音很轻:“我也没听说,我还有家人。”

他轻轻蹲下,然后,坐到地上。

试探性的给床上的女人讲自己的故事——听她没出言讽刺,于是,罗兰就一直往下讲,往下讲。

一直讲。

一直讲到他收到信。

一个一无所知、没有恶意的私生子。

男孩与女孩的区别——也谈不上谋夺家产。

他没有恶意,同样,也希望能不成为恶意的靶子。

他只想安稳的活下去。

所以,就像雅姆教他的:他不能埋怨‘父亲’或‘姐姐’——他们至少…至少还在这么些年后‘想起’自己了?

这是多值得被歌颂品德的一群人。

“于是,我到了这里,柯林斯小姐。”罗兰猜测,或许是自己的诚恳打动了床上的人——她没再冷嘲热讽。“我很感激父亲…和您。”

“你不用在我面前奉承他。”女人听出罗兰话语中的小心谨慎,话中的尖锐好像消失了,“…也不用恭维我,我对你没——”

她还想对罗兰说什么,可在皮鞋声响起之后,两个人同时闭上了嘴。

有人来到了门外。

“柯林斯少爷,您在里面吗?”

罗兰听见妮娜的呼吸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我就出来。”

他向门外喊了一声,摸索着,从黑暗中起身。

“管家说,我晚上会——”

然而床上的人不再开口。

…………

……

午餐可以说丰盛至极。

桌上摆的多是罗兰压根都没听过、没尝过的。

口感松软绵密的某种糖(他猜测)和布丁,汁水充足的小肉排,喝起来果香在舌尖儿久久不去的甜味饮品,比济贫院里好吃得多的面包,难以说清里面放了多少料的热馅饼…

缤纷的味道在他口腔里炸开。

此时,仆人们的脚步声对罗兰来说无异于天籁:

每次声音响起,他跟前就会多一道新菜。

非要说麻烦,就是自己手旁那几排码放整齐,形态却略有不同的刀叉和汤匙了。

至少有十几把。

他摸不清是做什么用的。

但不耽误吃。

此时此刻,餐桌对面的老柯林斯就十分痛苦。他看见罗兰吃饭的模样,一点胃口都没有。

这野种竟然用切面包的餐刀切肉?

这已经够大逆不道,结果,他还准备用吃甜品的勺子喝汤。

手指都沾到汤碗里了!

自己得忍受,和这个粗鲁、没教养的下等瞎子在同个屋檐下相处多久?

一个月?

还是两个月?

“你得教教他,赛斯。”

按捺不住心里的不满,泰利斯·柯林斯拎起餐布,轻轻点了几下自己那压根没沾过食物的嘴角。

“尽快。我不想让其他人议论:柯林斯家为什么会让一头动物上桌。”

他理都不理罗兰,扔下餐布,推开椅子离席,气咻咻回了自己的房间。

餐厅里登时安静下来。

罗兰自顾自把叉子上的苹果片横着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嚼的欢快极了。

他那双黄昏色的眼睛眨了几下,对着眼前的桌布从未曾移动过。

亲自取血…

这么重要吗柯林斯先生?

饭后,他被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赛斯着重告诉他:

不允许他离开柯林斯老宅,不允许在大门前转悠,不允许到阳台做什么危险动作,不允许…不允许…

不允许。

总之。

他只被允许在自己房间里,去妮娜·柯林斯的房间以及在一层和后庭的花园中有限度的活动。

然后,管家赛斯交给了他一根金属针管。

针头很粗,针管上似乎刻着某种类似徽像似的花纹——纹路一直延伸,包裹住整根针管。

冰凉,坚硬。

摸上去就价格不菲。

“金钱对柯林斯家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管家赛斯把那根针管放到罗兰手里,意味深长,“您需要亲自做。其他仆人只能简单在一旁指导您…”

亲自。

“先生。妮娜小姐对…老爷,很重要吗?”

“相当重要。”管家说。

罗兰回想起她房间里充斥的排泄物与腐臭气味。

相当重要。

“我知道了。”

下午,再次来到妮娜·柯林斯的房间,女人依然用砸东西来回答他的敲门。

罗兰认为是她太虚弱了,也许说话担心门外的人听不见?

“我就是单纯想砸,小蠢蛋。”

对此,妮娜·柯林斯小姐是这样回答的。

“我猜你拿到那东西了吧?”

“您是说,取血的…”

“就是那个。晚上,仆人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别问不该问的。我看你是个瞎子,就知道你的好奇心一定比一般人多。”

罗兰摇头:“只要这对您有益。”

房间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这回比任何一次的时间都要长。

就在罗兰几乎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床上的病人冷不丁来了句:

“假如会加快我的死亡呢?”

这话显然经过了慎重考虑,令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加快死亡?

罗兰疑惑。

什么意思?

难道这是…谋杀?

怎么可能呢?泰利斯·柯林斯为什么要这么干?

或者,他不知道?

管家?

仆人?

或整座柯林斯老宅都…

可是为什么?

罗兰又感到,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盯着他了。

“你害怕了。”

罗兰抬起脸,长长叹了口气,手掌摩挲着自己的小臂,那双罕见的眼睛在昏黄的灯色里漂亮的令人目眩: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妮娜忽地笑起来,像是在用锥子头摩擦铁板:“威廉·柯林斯,你要考虑你的性命了。”

她说:“当你踏入柯林斯老宅后,你我的性命,和那个仪式就连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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