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现在哪?”
“夏至说是在皇宫的无心阁里。”

素儿话音方落,上官惊鸿便走了出去。

大厅里,夏至焦急地等候,见只有素儿一人折返,眼里满是失望,语气有点怨愤,“惊鸿郡主呢?我家公子病了,也不见郡主人。”

“我家小姐……”素儿刚要说实话,见夏至一脸埋怨的表情,是在怨小姐绝情吗?素儿将到嘴的话吞了回去,生气地说,“我家小姐去哪关你什么事?”

夏至有点恼,“郡主不是说是我家公子的朋友吗?公子需要她的时候,她怎么可以不出现?”

“真好笑。”素儿冷哼,“你家公子需要,我家小姐就得出现,你以为你家公子是什么人呐。真是!”

“我家公子是世上最好的人!”夏至争辩。

素儿抢白,“我家小姐才是最好的人!”

“你家小姐冷血无情,没血没泪……”

“再说我把你赶出郡王府!”

“我还没空在这里跟你耗呢。”呜,可怜的公子,要不是因为惊鸿郡主,身子也不会病弱成这样。

夏至气呼呼地出了郡王府,素儿一伸手,“哎……”走这么快,她话还没说完呢。小姐老早就进宫了,哪有空来见你这个小厮呀。

皇宫无心阁,内里的玄门机关在上官惊鸿眼里并不生疏,她驾轻就熟,没一会儿就到了挂有无心阁牌匾的楼宇前。

一名年过六旬的老者在门口转来转去,老脸上满是焦急。瞧见上官惊鸿,老者惊讶于上官惊鸿的美貌,随即说道,“您是惊鸿郡主吧。”

“我是。”上官惊鸿点头。

老者自报名姓,“老朽孙长鹤,是大夫,专司替公子治病。”

“原来是孙神医。”上官惊鸿说道,“听闻三十年前孙神医医术冠绝天下,博得神医美名,十七年前隐退江湖,不知所踪,想不到竟然做了公子的专属大夫。”

“老朽也是受故人所托。”孙长鹤提到故人时,眼里闪过深深的怀念,“但求能为公子尽点心,可惜……”

“祁云怎么了?”

“公子腿脚不好,腿骨易僵硬。每过月余则需针灸用药治疗一次,每次治疗完,七天内骨骼相当脆弱,一走动不止奇痛难忍,一个弄不好,可能腿骨断裂,公子的腿骨不同于常人一接便能恢复,他的腿骨若是断了,很难续接,可能终身都无法走路。老朽千交万代,让公子治疗后七天内别乱走动的,以前他一直都遵医嘱,不知今次为何未到七天就……”孙长鹤心里疑惑。

上官惊鸿想起在风云赌坊里,祁云慌乱地从起身从轮椅走向她,只是短短几步,她发觉祁云的神色似乎苍白了好多,总觉得虽然只是几步路,祁云却似乎走得异常艰辛,所以,那时她莫名地就掺扶了祁云一回。

原来祁云为了她连自己的腿都不顾。

见上官惊鸿不语,孙长鹤叹息,“在赌坊里公子为了郡主你不顾腿伤走动一时,老朽都听夏至那孩子说了。郡主有所不知。当天回来,公子的腿骨便脆裂三处,老朽用了续骨奇药——黑玉续骨膏,费了一整晚为公子接骨,郡主可是老朽是如何为公子接骨的吗?”

“先将裂骨打断,再能接骨。”

“看来郡主也是懂医理之人。黑玉续骨膏此药,使用者是奇痛,药一敷上,伤口是赤生生火辣辣极痛,常人根本无法忍受,公子却硬是一气不吭。这种痛会持续两天才会稍有减缓。待疼痛减缓,用药者便会开始发高烧,烧退了则好,若高烧不退,重则至命。”

上官惊鸿凝眉,“退烧药给他喝了吗?”

孙长鹤颔首,“喝是喝了,可惜都吐出来了,公子两天前的夜里又着了风寒,病情是雪上加霜。”

“现在怎么办?”

“老朽要是知道怎么办,也不用在这干着急了。”孙长鹤头疼地抚着额头,“公子自幼吃过太多药,身体已有抗药性,药的效果本就收效甚微。偏偏他不喜生人,哪怕是在昏迷中,要是有生人接触他的身体,他身上的内力便会自动挥发,将人弹开。除了夏至那孩子稍微能接近他,其他人是想靠近他都难。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夏至那孩子也不知道哪去了……要是夏至在,起码再给公子喝一副退烧药,不管有没有效果,总得再试试。只是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连夏至都无法接近公子。公子高烧这是第三天了,再不想办法为他退烧,恐有性命之忧……”

“马上去准备退烧药。”上官惊鸿往无心阁室内走,孙长鹤跟在后头,“药一直都备着,放在厅里的桌上,没办法让公子喝啊。”

上官惊鸿端起桌上的药碗,踏入里间的卧房,孙长鹤失声,“郡主……您这样会给公子身上的内力弹开,会受伤的……”

话未说完,他讶然地瞪大眼。惊鸿郡主居然就这样安然无恙地走到公子睡的床边坐下,然后,她伸手摸了公子的额头,居然还好端端的?

祁云面色苍白如纸,双眸紧闭着,肤色不正常的泛着晶透,像是随时会消逝于世间。

上官惊鸿皱眉,感受着祁云额上的温度。好烫。高烧到四十多度了。

木马上的绝美女子下身都是血,凄厉的惨叫,“我可以死……求你们……不要让我的孩子看到这一幕……求你们……晋……你是皇帝……晋,我求……求你……”

年轻的老皇帝祁晋神情悲痛,却满是麻木。

小小的祁云被一名玄衣男子点了穴道站在阴暗的角落动弹不得,他想叫,想让他们不要这么对母妃,可是被捂着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望着娘亲屈辱的痛苦,小小的他无能为力,娘亲身下的血让他好心痛,好焦急,好害怕,好恐惧……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娘亲承受惨无人道的痛苦,看着父皇为了一己之私,一脸麻木。

小小的他心扉痛彻,哭喊全化作了泪水,连声音都没办法发出来。

他不要这样被人控制,这双脏污的手为什么要捂着他的嘴!

为什么要这样对母妃,为什么要这样对这个世上待他最好,最美丽的女子?为什么要残忍到让他亲眼观看……

母妃一定生不如死,母妃是那样的高贵美丽,他们都好脏,他们都不是人,他们的手怎么可以沾到母妃的身体?还可以用行刑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要拦着他,他要救母妃,不要捉着他,捉着他的这双手好讨厌,好脏!

木马腹中的转盘被人无情地转动,一上一下,母妃惨痛得叫声越来越微弱,他不要看,却被人硬生生扳正脸,强迫他睁着眼……

小小的身子缩在角落,神情已是痛彻到木然,都不要靠近母妃,也不要靠近我……

好难受,好难过,好痛苦……微凉的小手探到了他的额际,犹如一缕阳光照进了他晦暗的心,成为救赎,好温暖。

是谁的手暖了他的心?为什么又移开了?不要走!

上官惊鸿收回手,却反被祁云突然一把抓住,道力极大,抓得她生疼。

昏睡中的祁云嗓音暗哑,“不……不要走……”

听清祁云在说什么,上官惊鸿放柔表情,“你先放开,我喂你喝药。”

奈何祁云抓着她手的力道更紧,就像溺水中的人抓到浮木,死死不愿松开。

“祁云,这样我没办法喂你喝药。”一只手给祁云握住,另一只手端着药碗,又不忍心挣脱祁云,上官惊鸿有点无奈。

她是知道的,前些天,骧王祁煜的侍妾苏盈月让他爹苏丞相找了一批杀手,想要她命。早就知道苏盈月不可能让她活着,她正等苏盈月下手,哪知那些杀手还没对她动手,便被另一批人消灭。经过追查,发现那批人是祁云幕后控制的。

也就是说,祁云暗里派人帮她搞定了苏丞相请来杀她的杀手。她伤了八皇子,祁云也是悄悄替她摆平,就连祁煜想赢垮风云赌坊,祁云也撑着并不好的身子一直陪着她。而祁云暗中为她做的这些,却从未向她提起只字半语。

既然把祁云当朋友,朋友之间就该互相帮助。所以,她并未拒绝祁云为她做的这些。

“不要走……”祁云暗哑地再次呢喃,声音里有着恐慌与脆弱。

是什么令祁云在昏睡中还惊慌?祁云是多么安适而又冷静的人,怎么会似乎被困在一个逃不脱的梦魇里?

上官惊鸿微眉轻蹙,嗓音难得地带了一丝温柔,“好,我不走。”

轻柔的嗓音像是有魔力,祁云慌乱的神情逐渐恢复平静,又恢得一种让人舒心的淡逸宁和。只是抓着她手的力道并未松开。

祁云的手好烫,全身高热不退,再这样下去搞不好真会没命。

上官惊鸿端碗就口,喝了一大口药,俯下身,唇凑上祁云薄淡苍白的嘴唇,唇瓣相触的一刹那,上官惊鸿微躯微僵。

昏睡中的祁云眉宇舒展,只觉得唇上异常的柔软舒服。

从来没用嘴给人喂过药,上官惊鸿到这一刻才发现,用嘴喂药还得翘开对方的嘴,只好香舌微顶,舔入祁云的唇里。

祁云无意识地接受着柔软缠绵的感觉,似置身于云端,飘飘然地舒畅,却又莫名地渴望更多,一种从未有过的极致甜润、美好……

药的苦涩令祁云皱眉,下意识地索取那芬芳地甜润绵缠。

上官惊鸿双瞳瞪大。祁云竟然在吻她!

要不是知道祁云昏睡着,这是他身体的本能反应,她真想给他一刀。

小厮夏至来到祁云的卧房外,见孙长鹤看什么,看得老脸愣住。刚想抱怨上官惊鸿绝情地不来看他家公子,目光扫过公子的睡榻,瞧瞧他看到了什么?

上官惊鸿居然在以嘴给公子喂药!

还反复五次,直到将药碗里的药喂光!

天啊,地啊!这什么奇景啊!公子身上的内力居然没有将上官惊鸿弹飞。

给祁云喂完药,上官惊鸿无视孙长鹤,瞟了一脸呆愣的夏至,“把碗拿走,顺便去打一盆冷水来给你家公子擦身,他体温太高了。”

“是。”夏至直觉点头,点完头才发现,他怎么听起上官惊鸿的话来了?他可是向来只听公子一人的话呢。不过她是为公子也,没关系。

夏至走过来,方要靠近床沿,床上昏睡的祁云似是无意识中觉得地盘被陌生的气息侵入,一股内力直冲而出命中夏至,夏至的身体飞了出去,重重地撞上墙壁,又弹回地上。

“咳……咳……”夏至狼狈地爬起,嘴角鲜血直流,“公……公子啊……是小的啊……您怎么连小的也不让靠近了……”

上官惊鸿仔细瞅了眼祁云昏睡的面庞,确认他是真的昏睡着,想不到他睡着了都认人,唯独对她……

一股莫名地情绪蕴氤在上官惊鸿心底,上官惊鸿将空药碗直接抛给夏至,“将水端来,里头放二条毛巾就行了。”

“好吧。”夏至没多久便去而复返,端着盆水,还不敢走得太近,一脚踢了张凳子到床头边,又将水盆抛到凳子上,贯以内力轻抛,免得盆中水洒出来。

上官惊鸿一手拧了把盆中的毛巾半干,叠成长方状覆盖于祁云的额上,又拧了盆中的另一条毛巾为祁云擦脸、颈项,甚至探入他胸前的衣襟里擦拭……

“小子,你受伤不轻,老朽为你诊诊脉。”孙长鹤好心对夏至说。

夏至挥开孙长鹤,“公子不喜生人接近,尤其讨厌女子,你没看到,公子潜意识地根本没拒绝惊鸿郡主么?小的真是欣慰啊,还以为死都看不到有女子能近公子的身。现在就是死,我也要再看一会儿……”

“你这孩子。”孙长鹤有点拿夏至没办法,丢给他一颗药,“治内伤的,吃了好好调养便会没事。”

“谢谢孙神医。”夏至吃了药丸,眼神仍是看得精精有味。

孙长鹤一把老骨头也杵着没动。他可是把公子看得比自己的老命还重要,这么精彩的好戏,不是,有女子能如此关心公子,他怎能不多替公了把把关呢?

只是,见上官惊鸿眉目波澜不兴,为公子用冷毛巾擦拭身子,虽然只擦了上半身,却未见她有丝毫女子该有的娇羞,面无表情,不像在为情郎付出,反倒像对待朋友的照顾。

公子潜意识里都没有排斥上官惊鸿,甚至是全然接受,只怕是公子对她的情非同一般呐。

而惊鸿郡主,恕他一把老骨头实在看不出,她哪里喜欢公子。

堪忧啊。孙长鹤越是观摩,越是忧心。

一遍又一遍单手用冷毛巾擦着祁云的身子,祁云的体温总算低下去了很多,她将毛巾丢回水盆里,想抽被祁云握的另一只手,祁云却还是将她的手握得死紧,半丝不曾松开。

上官惊鸿试着将祁云的手掰开,哪知他蹙了蹙眉宇,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干脆任他握着,上官惊鸿静坐于床沿。

过了许久,孙长鹤与夏至见她没有进一步动作,孙长鹤无趣地先走了,夏至也无聊地到门口守候。

日落西山,太阳像一团快熄灭的火球慢慢沉落,晚霞盘踞在天空,夕阳只能乘一点点空隙,迸射一道道金色的鳞光,绽放余辉,献给大地最美的光芒。

一整天过去,上官惊鸿从祁云握着她手的温度,知道他退烧了,心里宽慰了些许。

祁云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眼皮子动了动,同时,握着上官惊鸿手的力道也松了开来。

上官惊鸿知道祁云要醒了,倏地抽回手,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不变太久,身子早就僵麻了。站起身,以极快的速度离开房间。

门外,上官惊鸿交待夏至,“你家公子问起来,不要说我来看过他。你家公子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不可能吩咐你去汝南郡王府找我,必是你擅自去的。祁云不会喜欢你违背他的意思。若是给他知道,你肯定会受处罚。今日我对你家公子有所冒犯,也是救人心切,并无其他。为免多生事端,也是为你家公子好,不要多话。让孙神医也不要提起此事。”

“这……”夏至不敢轻易答应,“没有什么事情是公子查不到的……”

“他不会查的。有些事,只会当成南柯一梦。”

“好吧,我不说。”才怪。

瞄了眼夏至闪烁的神情,这小厮肯定不会乖乖听话。上官惊鸿不喜欢做白工,有点想杀了他灭口,看在他是祁云的人,还是算了。

身影一闪,上官惊鸿已没了人影。

夏至走入室内,见祁云坐起身,从敞开的窗户一直望着远方,他望的方向,好像是刚刚惊鸿郡主走的方向,又或者,公子正好在看风景?

“公子,您醒了,真是太好了。”夏至倒了杯水递给祁云,“您先喝杯水,小的已命人准备好了晚膳,您饿了吗?”

祁云未接过水杯,轻轻摇了摇头。

“公子,您都几天没进食了……”夏至担心,“这样,您的身子会受不了的。”

“我没事。”祁云目光清越。

夏至又等了等,原以为公子醒的第一件事就会问他,是谁在他昏睡时陪伴呢。惊鸿郡主陪了公子一整天,期间又是喂药又是给公子擦身的,公子就算昏睡着,肯定也有一定感觉。

“公子,您有什么话要问小的吗?”夏至忍不住提醒。

祁云神色宁静,并不言语。

“今天上午小的……”夏至豁出去了,“今天上午小的去汝南郡王府找惊鸿郡主,希望她来看看您。毕竟,要不是为了她,您也不会治了腿后没到七天便下地走路。不下地走路,又岂会受那么多苦,更不会高烧不退。小的不想她就做个不知情的局外人。”

祁云总算拿过水杯,动作清然喝了几口水,夏至又接过空杯。

“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祁云的神色沉静如秀水山间的温玉,宁静逸和。

公子非常人,虽然性子宁静,对于下属的严苛也非同一般。

夏至吓得陡然跪地,“小的知错!公子交待过,没您的吩咐不许去打扰惊鸿六郡主。小的也知道您说过,不许说六郡主半点不是。小的虽然怨六郡主不知道您对她的付出,可是小的也不敢不听您的话。您说六郡主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那便是对的。只是小的这次去通知六郡主,实在是情非得已。”

“说说理由。如若非不得已,自己去挑一块好一点的墓地吧。”嗓音淡若清水。

公子向来说一不二的。夏至浑身颤抖起来,“公子,小的也是心疼您啊,夏至跟了您十多年,是公子您将夏至捡回来,夏至才能不用继续当乞丐。夏至做一切,都只是为公子好。这次忤逆公子的意思,实在是夏至不忍心公子您独受单思之苦。”

祁云听到最后一句,神情微闪。

夏至又道,“小的这几日时不时听到您在昏睡中唤着惊鸿郡主的名字,还说让她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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