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暗暗庆幸,幸好此刻被绑在木架上当活靶子的,不是他,但他拿弓的手,还是忍不住颤抖。
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他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随即又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人命在魔尊眼里,就如同草芥一般。

心知魔尊此举,约莫是想逼晏陵低头就范,可能也有点挑唆的意思在。

该说不说,从古至今,不管是追女人,还是追男人,主打就是一个真诚,魔尊这分明就是巧取豪夺,怪不得晏陵对他没半点好脸色。

又渣又贱还恶毒,林安真的很难想象,自己现在居然是这么个老畜生的儿子,更难想象,将来晏陵要给这样一个老逼登生儿育女。

光是想想,林安就觉得恶心。

只可惜,他空有救晏陵的心,却没那能力。

攥紧弓,深呼口气,搭弓上箭,两只手哆嗦得非常厉害。

三天三夜,整整,三天三夜!

鬼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蛟不仅有两根,上面还长细鳞呢。

长就长了,还是逆着长的,排排列列,整整齐齐,宛如倒刺般,密密麻麻。

两只手掌心,布满了嶙峋的伤口,他都没来得及处理,此刻掌心握弓,压得他手心生疼。

忽然,那数十个活靶子竟齐齐发出痛呼,束缚在身上的锁链,竟一瞬间生出锋利的倒刺,狠狠扎进了众人的血肉之中。

伴随着鲜血流出,逐渐蔓延至地。

地面竟隐隐浮现出了阵法图!

林安大惊失色,第一反应就是转身跑,可他又能跑到哪去?

不仅活靶子们陷入阵中,连他自己也未能幸免。

周围不知何时拢起浓雾来,林安握紧弓箭,屏息凝气。

耳边骤然传来娇声淫|语,一些魅魔,飞了出来,各个美艳妖娆。

身披彩衣,肘挽披帛,腕上还系有彩色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柔若无骨的依偎在林安身上。

对着他的耳孔吹气,娇声软语地诱|惑他:“殿下好威武啊。”

“求殿下疼疼奴罢。”

“殿下……”

林安僵如枯木,豆大的冷汗,顺着鬓发滚落下来。

他知道,自己这是陷在幻阵里了。

幻阵里的魅魔们就是专门干扰他的思绪,好让他无法集中精力破阵,若是破不了阵,那么……他也不知道后果会怎样。

那些个活靶子,又发出了更痛苦的嘶吼声,缠绕在身的锁链,似活过来一般,逐渐勒紧。

林安刚要上前营救,却听头顶传来魔尊的冷笑:“吾儿,用你手里的弓箭,破了此阵,否则,他们便会血尽而亡。”

可问题是,周围浓雾弥漫,还有众多魅魔在他周身游荡,林安根本就找不到阵眼!

阵外,魔尊朗声笑道:“玉郎,你说这逆子可会公报私仇,故意不救那些个弟子?”

晏陵脸色阴沉,望着那个被幻阵所困的少年,若有所思。传闻非虚,魔尊当真十分厌恶自己的儿子。

竟厌恶到了这种程度,也实乃罕见。

他沉声道:“你到底想如何?”

“本座想要的,从来不过一个你。”魔尊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玉郎,本座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怎么就不能稍微顺从本座一些?”

晏陵冷笑。

真心,何为真心?

拿他门中弟子的性命,作为魔尊之子练手的箭靶,也算真心?逼迫他顺从,敞开身体,任魔尊随意玩弄,这就是真心?

他们死便死,区区几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再者,那锁链并非俗物,名为“刺骨链”,乃魔界一大酷刑,凡是被此链穿透了身躯,纵是百年难遇的天纵奇才,根骨也就此毁损。

运气好的,往后修为止步于此,再无半点精进。若是运气不好,就此沦为废人,也未可知。

而对修真者来说,这无异于是毁灭般的重创。

天底下又能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住?事后多半也是要自寻短见。

纵然如此,他们要死,也只能死在晏陵手里。旁人有什么资格,屠戮他门中的弟子?

阵内,林安冷汗直流,眼前的阵法变幻莫测,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破解,也根本找不出阵眼来。

左右都是一个死,若是被林安不小心一箭命中,或许还痛快些。若是被锁链寸寸绞断筋骨,那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魔尊冷笑:“吾儿,若是射伤了剑宗的弟子,你母亲就该心疼了。”

林安听见此话,真想转身一箭把魔尊的脑袋射|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渣爹?

这不明摆着给他拉仇恨吗?

万一林安当真不小心伤了剑宗的弟子,那日后,晏陵能放过他吗?晏陵的三个徒弟,还有剑宗,能放过他吗?

渣爹只顾着自己风流快活,这是完全不顾儿子的死活!

忽然,林安神情骤变,只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自背后托起了他哆嗦不已的手臂,引导着他拉紧长弓。他的心脏狂跳,呼吸骤停。

弓满,箭出!

嗖的一声,径直飞掠而出!似流星一般,穿透暮色,驱散浓雾。

擒贼先擒王,竟一箭就射|穿了阵眼!

原本变幻莫测的幻阵,也瞬间停滞,那些包围着林安搔首弄姿的魅魔们被灵光击退,飞旋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咿咿呀呀怪叫不止。

而林安已经迅速搭箭,身上的玄色衣袍,猎猎作响,似翻出了漆黑的海浪。

那双无形的手,自背后拥着他,紧紧覆盖在了他拉弓的手背上。

林安只觉得,他的手背很烫,身子绷紧。

嗖——

三支箭羽齐刷刷地飞掠而出。

一箭,震慑魅魔。

一箭,荡破黑暗。

最后一箭。

阵毁,人亡。

幻阵被破,魔尊的脸色极度难看。

所有人质一夕之间,尽数惨死在阵里,无一人生还。

林安手里的长弓吧嗒一声坠地,整个人脱力一般,单膝跪地,冷汗将他后背的衣衫,尽数打湿。

心脏怦怦直跳,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涌上鼻尖,他险些就吐了出来。

方才……方才是有人操纵了他。

他本来没想杀人!

不是他!

场上一片死寂,片刻后,魔尊才冷斥道:“谁许你杀了他们的?放肆!”

林安耳边嗡嗡作响,还沉浸在方才被人控制,持弓杀人的恐惧中,直到魔尊呵了一声“孽障”,他才堪堪回神,却不敢回头去看晏陵。

一眼都不敢看。

生怕看见晏陵仇恨的目光。

下一瞬,魔尊惊呼出声:“玉郎!”

而后,场上瞬间慌乱起来,魔尊冲过去抱住晏陵,厉呵道:“快去传医师来,快!”

林安大着胆子回身去瞧,就看见人影幢幢间,魔尊阴沉着脸,打横抱起晏陵,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在即将与林安擦肩而过时,他终于看清楚了晏陵的脸。

煞白到了极点,唇边染上了血迹,看起来病弱楚楚,可怜得紧,但也美得令人头晕目眩。

魔尊背对着林安,冷冷落下一句:“若是玉郎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活了!”

林安:……?

——可是,我也很委屈,我也很无辜啊。

等魔尊带人离去,一个侍卫从旁询问,该如何处理,林安本想让人把这些剑宗的弟子都送回去,落叶归根,总不能死在外面。

但转念一想,这不就妥妥地挑衅么?

想了想,林安沉着脸道:“烧了。”

“是!”

林安才把那些人的骨灰,小心翼翼地收好,打算日后要是还有命活着,就带出魔界,还给他们的亲人,魔尊就派人过来传唤他,命他前去晏陵所住的行宫殿前跪着。

还说,什么时候晏陵醒了,他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一日不醒就跪一日,一年不醒,就跪一年!

等晏陵醒来,再狠狠处置他。

林安得知后,一阵眼尾抽搐,心里直骂娘,但又不得不去,索性就偷摸在膝盖上绑了两块很厚实的棉垫。

等跪在殿外时,半点都不疼。

苍天可怜他,也没下雨,不用被淋成落汤鸡。

晏陵是在两个时辰之后,才醒来的,魔尊一直从旁守着,不敢离开半步,生怕晏陵当真急火攻心,被气出个好歹来,那医师说,晏陵这是灵力不济,又兼急怒,这才吐血昏倒,稍休养几日,服用些灵药便可。

也不知道魔尊和晏陵在殿里说了什么,总而言之林安跪了两个时辰后,就被唤起来了,魔尊让他滚回去闭门思过,待与晏陵成亲之后,再处置他。

林安只好灰溜溜地回到了寝殿,一头扑倒在床榻上,想起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忍不住把脸埋在枕头上,嗷嗷哭了起来,但又很怕被人听见,都不敢哭得太大声。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过来了,还伸手虚虚地抚过他的额头,凉沁沁的,很舒服。他忍不住发出几声呢喃,小声嘟囔着对不起。

那只手顿了一下,很快就收了回去。

晏陵立在床边,定睛审视了他片刻,看着少年哭得红|肿的双眼,神色十分复杂。

人生第一次觉得,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话可能太过狭义了。

或许,魔尊之子尚存良知。

也并非,非杀不可。

【作者有话说】

魔尊:挑拨玉郎和逆子之间的感情,得到玉郎!

晏陵:挑拨魔尊和林安之间的父子之情,一点点把林安圈到我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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